前章 1961·种子1
院墙外传来一声喊:
“录取名单出来了!”
丽娘惊喜抬头,立刻撇下柴刀跑进房间,准备换身更合适出门的衣服。
旧时花纹衬衣配深棕阔腿裤,把衣摆扎进裤腰,再挎上灰绿色单肩包。
镜子里映照出一个高挑靓丽的身影,丽娘又满意地梳了梳齐肩短发,这才打开房门。
此时天光尚早,约摸不到九点。
在家门口散步消食的小白琼看着丽娘匆匆而过,她却来不及停下来摸摸它的头再走。
直到临近中午。
暑期高温来势汹汹,是人是畜都不想动。
小白琼热瘫在门檐下,才看到丽娘风尘仆仆赶回来,又是脚步匆匆路过它身边,还是没来得及摸摸它的头。
“哼唧!”
两脚兽总是如此忙碌,不像它有事没事翻厨房来得潇洒。
于是小白琼抖动着湿润的小鼻子,一对竖耳焉了吧唧地立着,也懒得再回头看一眼它奇奇怪怪的小主人。
今天是八月金桂放榜日,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但丽娘却在担心另一件事。
她之前住校不在家,等七月份考完试回来,发现家里却是大变了样。
丽娘轻悄悄走着猫步,绕着自家院子四处偷瞄,喜悦和汗珠一起挂在眼角眉梢,确定没看到人,这才绕到地窖前,急切地推开门跑下楼梯!
“爸爸,你在吗?”
尽力压低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一起在地窖里放大,女孩飞扬的短发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趁某个人不在,她可要抓紧时间找到爸爸,免得坏她的好事。
但空气里只有刺鼻的酒槽味,还有目光所及都已经空了的木头架子。
“爸爸?你在这里吗?”
怕引人过来,又想早点找到爸爸,丽娘又轻轻喊了一声。
地窖是爸爸藏酒的宝地,之前爸爸生意好时,整个地窖的架子都是满的。
但近几年,爸爸的生意好像开始下滑。她对生意的事一窍不通,只知道地窖里的木头架子慢慢的就空了,她也很少见到清醒的爸爸。
终于在一处潮湿的角落,她找到了一个趴在桌子上的背影,旁边是东倒西歪的椅子和散落一地的酒瓶,但丽娘依然像看到希望一样跑上前。
“爸爸!我考上师范了!”
丽娘轻轻摇晃着父亲的肩,希望他能听到自己分享的好消息。
“师范学校免学费的!老师说,只要我们入学时交一点报名费,就包三年的学费和住宿!爸爸,你快醒一醒!”
此刻即使是站在最幽暗的角落里,也挡不住女孩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光。
至于报名费,等爸爸醒过来肯定会帮她想办法的。
但烂醉如泥的父亲没有回应她,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
“许丽娘。”
丽娘蓦地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停下摇晃的手,却不敢回头。
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站在她身后,一身丝绸外袍衬得她庄重又冷漠,看上去和地窖的环境格格不入。
“许丽娘,你爸爸早就破产了,你还拿什么要交钱的事来烦他?”
对比女孩她已是贵气逼人,但开口的话却一点都不饶人。
丽娘愣了一下,随即气愤转身。
“这是好事!我现在只要交一点点钱,以后我可以赚很多钱给你和爸爸用!”
可妇人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并不屑于女孩看似强硬、实则劝好的话。
“我不需要你赚钱,只需要你现在上来,把家里没干完的活干了。”
丽娘心里一酸,她早上的柴还没有砍完,中午饭也没有做,水也没挑、谷也没收,可要是亲妈在的话,她又何曾会受这等委屈。
而且再怎么说,她还有爸爸在呢!
但丽娘看着妇人的肚子,此时却底气不足地咬了咬嘴唇。
“活我会做的,可我也要上学,爸爸肯定会让我上学的。”
妇人不屑地看着女孩,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也不小了,不想待在家,就去服侍丈夫吧。”
“我不要!”丽娘紧张地上前一步。
她如果有心嫁人,去年亲妈病重时她就有无数的选择机会。可那些机会,都不能让她安心。
而在当下,失去母亲的她在婚姻市场里本就会遭人挑拣,如果继母再雪上加霜,她还能有什么好姻缘。
丽娘委屈地恳求:“我不是不听话,但是全校只有少数人能考上师范,这样的机会放弃太可惜了!”
她不能放弃,她知道一些辍学的同学,在外连活都抢不到。
而她现在距离报名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家里不支持,她能去哪里赚钱?能去哪里借钱?
现在大家都苦,谁又有钱借给她?
“丽,丽娘......”
也许是丽娘委屈的话音带了哭腔,烂醉的父亲突然动了。
父亲大着舌头,想在桌子上尽力动弹,身上手工定制的外套越发皱如腌菜。
他似乎想爬起来,可最终只是甩了几下手。
“爸爸!”
丽娘扑过去喊他。
“你不要喝酒了!我考上师范了,你不要烦心了好不好?”
“爸爸......有糖,好多糖......”
可父亲神志不清,只会喊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直到声音越来越小。
丽娘强忍眼眶,只能再次转身哀求继母。
“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你就让我去吧......”
她梦想以后可以靠自己生活,可以有一份平等的爱情。
她愿意为实现这个梦想付出一切,即使是以她曾经讨厌的姿态。
可妇人累了,不想再和一个继女多话,只留下一句话就出了地窖。
“不让你去,你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