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琉璃

（图by vb@橙七yu_ 已授权）

火车行进着。

星期日，大雨。我只身站在公交站亭下。 手心传来姜汤真切的温暖感受，手背被斜进来的细雨浸润了，冰凉。身前，车水马龙和雨的嘈杂声音交织着，背后，乌黑高楼林立，遮住大半阴郁天空。 这便是我生活的世界。 晚自习教室门口，断眉又出现了。凌厉眼神如初，像一柄锋利的长剑，剑锋直直指向我。而我们都知道，我早已无惧于他了——他眉上那道深而长的疤，是半年前我留下的。

炸不是一个幸福的小孩。他是他妈妈曾被侵犯过的印记，所以他的唯一血亲也背弃了他。他不爱说话，常因为孤僻性格受同学排挤。因此他崇尚真理，崇尚没有伤痛，充满和平与爱的世界，胜过他的生命。 炸是从小到大我最好的朋友。恍惚想起，同窗十一年，我们的名字总是紧挨在排名榜的上方，我恍惚想起，曾经优秀的一直都是我们。他像一盏琉璃，透明澄澈，流云璃彩。他的眼睛很漂亮，却总是朦胧着的，泛着雾气。每当我看向他时，他的眼睛里总是装着远方的景色，像在思考着什么。他清瘦。他低血糖晕倒在洗手间后，我抱他出来，像抱一架骨头。

彼时我念高二，坐在教室靠窗的一排，整理完笔记，班里只剩我一人了。窗外是学校几乎没人走的角落，因为来往的人少，断眉等人盘踞在那片地方。外面又传来打斗声，我对残暴的事物一向敏感，好似自己也挨了拳头，肩膀处钝痛。我闭闭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高中三年，学习以外的事情都是身外之物。 雷声像恶魔的低语似的响起了，天空上乌云团集，世界变成一片灰色，体育课泡汤，改成了语文课，同学都吵闹着回到了教室。打斗声被愈来愈大的雨声盖住，混乱中，预备铃打响了，全班齐读着。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停一下。”语文老师道，扶起鼻梁上的眼镜：“炸呢？”人们望向教室中后方炸的座位，人们这才发现他不在教室。打斗的声音在我脑里炸开。 雨像洪水来袭。我疯了似的地冲出教室，窗的死角里，我看到断眉在炸身上熄灭了烟，以断眉为首的四五个人围着炸，炸蹲在中间，眼睛紧闭又迎风而张，我看到它们正氤氲着雾气。  

我因为故意伤害同学被休学了半年，同样我也挂了彩，在病床上躺着。但这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有能力自学，而炸不见了。炸炸的事被断眉家用钱抹平，只是校方给了断眉等人和我相同的半年处分，而炸，就好像他不曾存在过。我躺在静悄悄的医院里，好像感觉小炸在某处看着我。无数个夜里，我梦见那日他正逃跑的背影，他转过头来，悲伤地向我望着，望着。心脏处的抽痛再一次惊醒了我。 你还会再回来吗？ 你像琉璃般那样易碎，那样崇尚爱与和平，被凌辱时，你会有多疼啊。上帝啊，能告诉我，真理是什么吗？  

高考结束了。那一日，餐桌上，我终于再次听到你的讯息。父母告诉我，怕耽误我高考，所以一直瞒着我，小炸早就去世了，跳楼自杀。最后一缕支撑我的希望消失了，垂死挣扎了一年，日日夜夜，我侥幸地想，失踪就是还有50％的几率活着；最后的最后，在我几乎适应、接受这种结局的最后，你说，这只是我多想了。 一切都只是我自己骗自己的幻想。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痛哭，拿起一年都没碰过的手机，几百几千条信息像巨浪袭来。热搜榜上，高中生自杀的词条在前位漂浮着，消息是今日刚通报的，图片里，小炸站在楼顶，衣角被风吹起。我点开评论区： 1L：现在学生精神压力太大了吧， 2L：小孩真白净… 3L：正常人都不会这样，这种人是太敏感了（男的还跟个小女孩似的）。懦弱的人被社会淘汰是理所应当的。 …… 但是，只有我知道小炸为什么离开了。 所以我哭着。  

我考上了我一直惦念的大学。我在校园里走着，抬头，樱花铺满了天空。入校参观的小孩子吹着泡泡，从樱花大道的这头飞奔到另一头。 我揭开了信封的腊印，掉出信纸和树叶一片。  飒： 如果你打开了这封信的话，要好好看完哦。 这封信来自11岁的炸炸，距离我妈妈和我最后一次联系已经过去了一年了，我很确定她不会再来找我了。我写给你这封信，是因为我不确定未来会不会突然离开你，我不想和我妈妈一样决绝。很感谢你一直以来陪伴我，我唯一的朋友。我其实不坚强，你知道的，我特别怕美好的事物消失殆尽，所以一直以来幸好有你在，特别特别感谢。但是这个世界可能对我来说不太友好，偏偏要把在我身上的苦难放大。我要启程去旅行了，去寻找一个爱与和平的地方住下。 你未来要开心，要好好生活哦！（快看这个叶子的锯齿像不像我的小牛角！） 勿念 炸

火车继续行进着。 立风停下笔，看向窗外。妈妈问立风道：“你写的是什么？”立风说：“是飒飒和小炸的故事。”“我可以看看吗？”妈妈请求。 “当然。” 妈妈安静地读着，立风便看着她，像一个新生的孩子，观摩着陌生的世界。看完后，妈妈眼睛湿润了。她紧紧抱住立风问：“飒飒未来会好的吧。”立风点头，他说，他将来会遇到美好的一切。 立风和妈妈都知道，飒飒和小炸都是立风啊。 火车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