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同人文萧定鉴——“鹰”
萧睿鉴·同人文
【鹰 】
才俊如林,美人如云,朝堂之上,臣要他们的归属都是天子的手心。
亿兆苍生,表里山河,王土之内,臣要王命能够畅行到每个角落。
牺牲的战士臣要他们至少能够堂堂正正死于敌手。
荒年填沟壑的小民,臣要他们的脂膏,养肥的至少是国库。
臣要后代君王,不论是谁,都能够踏着臣涤清的道路。
以后,在这里,面对臣的画像,臣要他们心存的是感激,而非——怨望。
这才是臣心中的大义,和臣心中的——道。
为了这些,臣可许一时不义,可允一事不公,臣可行诛心之事,可对抗整个朝廷。
臣也可以,不做任何人的丈夫和——父亲。
终有一日,臣得偿所愿。此间辗转一切报应,全部由臣萧鉴一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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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鉴,字照临。先帝第三子,淑妃出,封肃王。
元后顾氏谥孝敬。继后赵氏,谥孝康。
长子定棠,继后出,封齐王。次子定荣,贤妃刘氏出,封吴王。
三子定权,元后出,以嫡长为皇太子。
五子定楷,继后出,封赵王。六子定梁,才人周氏出,封楚王。
长女宁国公主,元后出,幼殇。
萧定权,字民成。今上第三子,以嫡长为皇太子。元妃张氏,谥端懿。长子济,庶妃顾氏出。
几千年来,儒家系统内的汉民族王朝的储君,最主要的义务是“养德”,也就是乖乖地充当国家的吉祥物。储君的重要职责,包括萧定权一直做的“视膳问安”,每天早晚各一次去天子父亲那里打卡,装模作样亲自尝尝膳食,吃饭时充当个服务生之类的。
再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包括接受保傅班子的文化课和体育课教育,以及在侍奉天子的时候观摩学习怎么处理各种政务。观摩而己,并非插手。所以一开始萧定权劝退了卢世瑜一干人之后,请罪的罪名就是干预了庶政。引荐陆英,也是干预了庶政。直到天子肯正式下放权力,才算明正言顺地上了实习岗,所谓“监国”。
储君不能太有能力,太有能力会威胁君权,这就是天子所谓的,监国是“好,他是监得太好了”。也不能没有能力,没能力怎么当继承人,这就是天子所谓“对你真是失望”。这个度作为储君很难把握,何况再怎么把握,最终解读权和判决权都还在对方手里。又定规则又当裁判,二十二条军规,玩死了多少预备队员。
封建社会,那时候当稳储君,需要锦鲤一样的运气。
故事开始时,天子大概四十五六岁,正处在一个男人的盛年期,也是权力欲望最强的时候。太子这年虚岁二十岁,正式成年。年轻、强壮,他的装备包括:华丽身世、强大礼教后援、以老师为代表一系列正统文官支持、以舅舅为代表的外戚手里的兵柄等等。不管天子怎么压制,他的势力迟早都会起来,乳虎慢慢长成虎,严重侵犯和挑衅了君权和父权。二萧之间的年龄差,以及不同的价值观决定了为了争夺领地发生冲突是迟早的事。
除去根本矛盾即权力矛盾和利益矛盾,二萧的亲子关系也不是很健康。太子的出生是外戚施压的结果,还是跟精神出轨关系冷淡的妻子。Lose control,这对身兼君父双职的天子而言,是双重失控的糟糕体验。让本就麻烦的关系更加麻烦。
天子这年四十五六岁。即位十二年。前三年不能更改既定政策,后四五年忙于支撑大规模的卫国战争,这几年刚刚腾出手来整改,儿子又渐渐长大了。和顾思林一起剥石榴时,他回忆过往事,感叹当年“缺了席没人在意,才是真难堪”。他过去是一个不太受重视的庶皇子,在顾家的扶持下靠夺嫡获得了皇位。但他的父亲在长子蒙冤自杀后回过味来,囿于只剩下他一个继承人,满腔怨愤也无计可施,只能以终身没再立皇太子来作为对他的惩罚。
这是天子一直的心病,才会在告庙时说:“今天臣虽然仍旧没有底气,可还是厚颜来到了父亲面前。臣是来谢罪的——因为大哥,父亲一直厌弃臣吧?直到最后一刻父亲还是不放心把江山交到臣的手中吧?” 按照他告庙时的说法,李柏舟是先帝元后的堂侄,先帝朝最后三年接了顾玉山的班,把持相权已经十五年了。而顾家靠跟萧家断断续续的婚姻关系,直到顾玉山父子的军功彻底崛起,掌重权大概三十年。也就是说,性格温和迷糊的先帝,留下来的其实是个烂摊子:“父亲,你留给臣的这些隐患,让臣从无一夜安寝——臣是设想了多少次,一朝终能达成所愿,能有底气来这里告知父亲,才熬过的那些噩梦一样的不眠之夜。”
陈谨一早说的,天子喜欢博弈:“我虽然不懂棋道,但看陛下下了这么多年棋,也知道布局要先图平衡,然后是妥协、交换,然后是进退、攻守,然后才是决断、杀伐。” 正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强,想改革的天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功利主义者,目的至上者。他一贯的作法就是“锱铢不费,一箭双雕”。利用有限的资源,用(在他看来)最小的代价,去博取最大的收益。
和卢世瑜系统“民、国、君”的道不同,天子心里的道是“国、朕、民”。前两者某些时候可以等同起来,毕竟联即国家。他最爱对太子说的一句话是:“听话”。对臣下也是同一个要求,“obey”。他的名言是“权力,不是看你坐什么椅子,拿什么印,顶什么称号。是看你说话,人家听不听。”他的终极目的是要“定权”,但天子的“定权”和太子的“定权”不是一回事,所谓要集中力量办大事。
关于术。道。情。 关于君。父。人。
唯有天子,无法将这几点彻底分开。
在他的身上,它们始终揉杂在一起并且次序井然。所谓“天下父”,天子是君权和父权的代言人。要维护他需要的这套秩序,他必须是这套制度的身体力行者,唯独他最不可能离经叛道。他是贵族里的贵族,外露的一切都是典范和榜样,才有资格教导儿子“君子死而冠不免”。因为经历过蛰伏和压抑的青年时期,他情绪自控力极强,喜怒很少动于形色。作为父亲的痛苦和纠结,作为凡人脆弱的一面,也永不会让外人看到。
对外表现出的就是个成熟帝王,风雅有魅力的中年男性。贵族精通的一切他都精通:草书大家;茶道国手;棋道九段;有审美,会指导齐王妃插花;好公公,会鼓励夸奖太子妃。生活情趣,调香、马球、捶丸样样大拿。言语还算风趣,经常会调笑一下儿子。懂得变通,会暗搓搓指点儿子找来齐王妃去闹。
从小爱不足的儿子,十二岁起基本跟所有的长辈都分开了。唯其天子本人表露出来是优秀且具有魁力的,他才会渴望这个自己的世界中最有权力也最优秀的男性能够认可他。这并非求父爱如此单纯的问题。
虽然跟赵妃到了二十年之痒的阶段,但齐王是手心毋庸置疑。天子没想过让他接班,也把他当牵制太子势力的一颗棋,但他确实也是家庭和情感生活的一个出口。天子也是凡人,需要这种温情。他和齐王之间,是比较单纯的亲子关系,所谓父母的偏心。
更重要的是,从他的角度来看,齐王是个很听话的儿子。惹事生非,但是管得住。对太子,爱恨纠葛就复杂太多。但大前提,从他的角度来看,太子个是很不听话的臣子,也是个很不听话的儿子。一个虽然重感情,但其实有主见,很刚烈,不顺从,爱反抗的儿子。在早期最渴望得到认同的阶段,他都可以在全天下面前公然决绝地反抗绝对权威。惹是生非,还管不住。
冠礼前的谏言中,“君臣不可疑,疑则生乱。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这个大前提,言官们已经嚷嚷过一次。君臣父子之间彼此的信任纽带,一开始就很脆弱。但直到邸报事件结束,二萧的关系虽然有些起伏,总体并不算太差。
定棠跟小情人约会时,大体说过三年前开宫门的情况,大嘴巴把这事直接按在了顾舅舅身上。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算太子的一个重大过失,导致他前期对父亲一直有点愧疚感。这时他以为自己失爱的原因无非是外戚问题和这件事情,也天真而努力地希望洗清这件莫须有的罪名。
这个阶段01
按照杜衡的分析,太子成年,舅舅从京里离开重掌兵权,老师从朝廷离开,六卿之首的吏部空缺了出来。舆论部门偏向太子,户工部偏向宰相,礼部中立,掌司法的刑部是几方都想争取的对象。天子刚刚要开始着手收相权,局势相对平衡。
相对平衡时,只需要太子听话。在疏淡的关系之外天子也会表露出些许温情:会认真观看儿子点茶;怕伤及儿子性命,先于控鹤卫射死了他的马等等。他不会看流泪的儿子,但会看流泪的马。不会道歉,但会送新马给儿子。听进了卢世瑜的规劝,但嘴上不会承认。在车上想起他的母亲,犹豫着想趁他睡着时摸摸他。这是为帝王的父亲。
相对平衡的时候,在政治目的达成之后,也可以尽到对太子维护和引导的职责。包括科举案后默许太子提出的政治交易(也算保护了他),包括在对太子很愧疚(主要是所求也到手了)时,会推己及人的想用婚姻补偿一下。这是为父亲的帝王。
第一个分界点在廷试。大事件中,天子展露出更为复杂的一面。作为帝王心理学专家,李柏舟第二天一早在天子那里闻到了一味香料配比加重的香,回来就告诉女婿,陆英父子这次必死,原因很直接:“这么重的熏香,是为了盖住药气。陛下昨晚绝不止吃了娘娘那一次药。” “病中的君王……会比平时更害怕失去权力。”“想要取得,就得施恩。害怕失去,就要立威。所以陆英满门必死.”前中书令不仅是鸡汤金句专家,也非常懂权力游戏的法则和诀窍。但是即使是他,也忽略掉了天心的复杂程度。
廷试中,太子的公然决裂严重挑衅了作为君父的权威,君父也下达了相应的严重惩罚。在几乎无法回寰时,卢世瑜用生命为所有人破了局。老师的身死,天子第一反应是怜悯,他很清楚儿子对老师的感情。紧接着第二反应就是意识到可加利用。 这个阶段,成了君臣父子表面关系最好的阶段,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好到在决定用儿子对付李柏舟后,担心儿子扛不住重压失眠,送给他自己亲手调的帐中香。这是为帝王的父亲。
但太子看不到的里层,实情残酷得多。总结朝会上。天子再用陆英一箭数雕地敲打过朝廷。陆英父子的性命就像一柄马鞭,用来鞭策天下的同时,也可以调教儿子。逼迫儿子选择谥号、让儿子去监斩、设下道德绝境借此考察他能否抗住重压,能否变通,能否读懂局势,能否在制度缝隙中寻出合理的解决办法等等。天子本人经历过残酷的政治斗争,丝毫不把这些当成大问题。而这回太子的答案基本及格,在婚姻和还宫问题上,天子毫不犹豫地支持了他。这是为父亲的帝王。 至于人后,用朱笔划掉原本内定儿媳名字时眼里的泪光,询问贴身宦官“妻儿到底是什么”的,是作为人的短暂存在。
这个阶段02
原本支持太子的舆论部门出现了真空,摇摆的刑部通过婚姻倒向了太子。
吏部的空缺则是:“礼部事务交给礼侍,何尚书暂理吏部,先算借调,待岁考时再酌情定论。”何道然是一个把“听圣旨’当口头禅的人,局面这样再度微妙平衡了三个月。直到被战败消息打破。然后是正面战役。天子正式下放了权力。废储诏只是纸质的军令状,真正的军令状在陆英父子的性命上。太子的压力非常大,不是加了鹅梨汁和沉香的帐中香就能解决的。他有两个月左右,没有睡好过觉,革带往里移了一个孔,总算不负使命。
从小爱不足的大子,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他监国的目的起初很单纯,扳倒权相为国锄奸,保障前方战事顺利,救下陆英父子,最后希望父亲能像摸大哥那样摸摸他的后脑勺,肯定他一次。但愿望再度落空,这次触摸又被打断。他们之间的感隋,在这之前就一直这么暗流涌动着。
回京之后的太子从杜衡处,得到了一封在廷试次日就由李重夔提交上的报告,一份一早就可以证明陆英父子不负首责的报告。这让太子第一次对天子的帝王术产生了怀疑。在接待陆英时,才问出了是否对“陛下和本宫”都失望这样的话,才代“陛下”向陆英道歉。
道的分裂,情感的分裂,从这里渐渐开始。
下一个分界点在天子回朝后。公敌消失,君权和父权的撩牙,因为正面碰撞终于显露。 在经验尚不足的太子看来,李柏舟必须要杀,因为天子几次强调过给了自己“全权”。因为他是齐王的纛旗,自己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齐王决不能再返京。
在天子看来,他现在本来的要务,是整顿清理李柏舟之后的朝廷。但太子身边的权力却已经开始聚集、生根、壮大。相权真空,六部中表面看来刑、户、兵、工全都倒向东宫。前线失控。失衡了。 在勒令太子缴回监国权时,天子要求太子露出手腕,说过这么一句话:“难怪你的胆子这么大,是因为你的权,也有这么大。”
这是严重警告和通牒,如果不被太子妃之死打断,太子本来应该心生极大警觉。太子妃的死,扰乱和催化了一切其实早就存在的矛盾。之前还算和谐的关系破裂,逐渐完成升级:返京不去迎接,还算小事。杀李柏舟不上报,虽然不算小事,但杀了也没有办法。户部为了安平伯家产分配拱火,是不是有党同嫌疑,是不是太专擅?陆英枉死,是不是有党同嫌疑,是不是太专擅?账簿不上报就烧掉,是不是有党同嫌疑,是不是太专擅?调东宫卫进宫,这性质已经是谋反,今晚算了,不代表以后不清算。
次晨太子的顶撞、罢朝且无暇缴印,是不是贪功恋栈,是不是不愿缴权?长州局部战争迁延,他们甥舅都是一样,贪功恋栈。封驳圣旨串联三司,果然就是有党同,果然就是太过专擅。要求被大宗正严正拒绝并戳到了旧伤——连你都向着他的吗?
以为不动手太子就会对齐王先下手,成了促成天子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子想通过程序正义来反抗君父,他的天真处和宽容处在于只想定点打击,把国事变成了家事。天子利用了制度漏洞,他的狡诈处和宽容处在于也只想定点打击,把国事也变成了家事。
宗正寺而非三法司,国四两拨千斤的成了家,君这样变成了父,国法这样变成了家法。结果就是父权的强势碾压。是君臣对峙,也是父子恩怨。是为帝王的父亲,也是为父亲的帝王。 在天子看来小惩大诫,此事本该到此为止。但朝廷不能认同,他们的眼中,太子是国家的太子,是需要所有人一起保护的吉祥物,不是谁的私产。事清就这么扩大了。
封后,不是针对太子,是针对李柏舟之后的整个朝廷。天下父,需要天下都,听话。他想鞭笞的,是整个天下。杜衡阻止了这次事件进一步恶化,他保护了太子和同僚们,但也把他们推往了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境遇。他明白退一步未来会怎样,也明白不退眼下会怎样。浩浩汤汤的前行洪流,个人的顺流而下和无能为力,全着落在这个小人的肩膀上。
身在宗正寺的太子,在正安乐传来的一刻,心彻底死了。“就算不做我的父亲,也请做一个,有道的……” 他明白了,他和天子,是两种人。这是什么情都无法调和的。烟花炸开时,太子安静听着这样的话:“真的企盼过,真的很想亲近,很想得到。可总也靠不近,总也够不着。时间就这么过去,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再回过神才发现。就算有过,也都磨灭了。”烟花消落时,终于都磨灭了。
“你懂什么,肤就是要做,有道的明君。” 烟花炸开时,天子也去见了他的父亲,他一样痛苦儿子不懂他的道,他一样痛苦这个循环往复的权力怪圈要怎么才能跳出去,这个家国天下的悲剧要怎么在自己手里终结。他也坚信着自己的道没有错,为了自己的信仰,他不畏一切恶名,不惧一切牺牲。前行的路上,他的眼里可以没有任何个体,甚至连自己都可以不再是个体。他不惧一切牺牲,但也希望所有的牺牲,最后全都能够有价值。烟花消落时,天子也很痛苦,天子也很纠结,天子也在割舍。但天子的痛苦、纠结和割舍,仍然永远只在人后。这是两个男人的价值观的碰撞,无法解决,至此也无法调和。
下一个分界点在舅舅回朝之后。要求太子向继后低头,天子完成了现阶段要求天下“obey”的最后一步。受伤过重的太子却终被异化,为了保护舅舅终于开始试着展露峥嵘。“非不能也,是不为也。”这句话不光对把妹有效。
借献俘为名的博弈,这个由天子、堂哥、太子全程参与的事件,结果就是堂哥说的,不再是批逆鳞,而是“直接拔了逆鳞”。以及“陛下和殿下,君臣父子间的芥蒂,经太子妃之事还不过是疥癣,可是经此事已经成疮。” 定权知道了天子的目的。天子知道定权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他们也都知道了,在“定权”的道路上,定权是一定要被拔除的障碍。
赵妃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好生毛羽恶生疮。他再怎么做,都是你爹爹的疮。”在成疮后的第一个晨定,过去一切纠葛的情怨,化作了一声礼貌性的叹息。虚与委蛇的表演,开始了。 只是帝王,不再是父亲。君臣不可疑,疑则生乱。他和他之间,数十年积起的错。怎么道歉,怎么挽回,怎么追悔?那首歌谣传开前,君臣也好,父子也好,彼此之间的不信任终于到达顶峰。拔下了逆鳞里的逆鳞,那个最擅长约束情绪的帝王,也终于第一次全面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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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同人。鹰派人物,中兴之主。故事里最复杂的人。君权和父权的代言人,被权力彻底同化的人。但也还是一个,人。 一个的道是要正视个体的人,一个的道恰恰无法正视个体,连自己作为个体也被吞噬。这是那个时代下无解的问题,也是悲剧的源头。感谢杨文军导演,感谢陈浩忠老师,感谢剧组。感谢大家。
2020年1月7日 梁园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