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II
天暗下来,而海水像半稀释的墨汁,纵横翻滚着。远离着陆地,远离着文明世界,一艘空母在黑沉沉的南太平洋上行驶着。
坚硬的船头切开一层层碧波,一叠叠海浪不断拍打在船身上,发出咚咚震响…带着破败的甲板和歪斜的防空炮一起染上奶白的沫渣。远处响起令人不寒而栗的雷声,低垂浓厚的云团遮蔽了最后一丝月光。气压表的指标正在不断下滑……
飞龙正坐在最顶端的观测塔中,厚实的透明铝挡下了来袭的风浪,数个雨刮器不停摆动可依旧无济于事,能见度还是越来越差。
撤下吧,可等飞龙闭合上层舱盖,打开下层,准备顺着梯子爬下来时,她发现本该黑暗的的舰桥灯火通明,淡绿色的雷达屏发出嘟嘟的声响,探测着方圆百里的空间,一双手不断的按压着打字机键盘,哒、哒、哒、哒地将文字印在纸上。坐在下边的男人似乎太过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以至于忽略了船上唯二的成员的到来。
轻轻抬起左腿,用脚后跟在地板上敲了敲。
面前的男人终于察觉到了,停止敲击键帽,转过来看向飞龙。从脸色来看他似乎很不满意工作被打断。
“伤员应该在床上静养,而不是在工作间奋笔疾书。”
“这句话我先原封不动的还给你…然后,让伤员吸二手烟的家伙也好意思说我?”
看他那恼怒的样子,飞龙笑了笑,从袖口抽出一把烟枪,举起指了指上面。
“好吧,好吧,我已经在改了,况且要是连我都趴窝了,你…该怎么办呢?”
话尾略带一些嘲讽;这三天两头的,飞龙自己都有点乐在其中了,毕竟现在除了等待以外确实没什么可做的。
指挥官终究是肉体凡胎,颠倒的船舱,撕裂的伤口不断折磨着他,从刚才发青的脸色可以看出他又吐了。
唉,这个嗜烟如命的家伙。指挥官收起桌前的文件,拿出一沓备纸放上来,插进打字机中,似乎想要继续聆听叮当叮当的歌声来麻痹自己。
“…现在怎么样?”
“照目前速度…至少15天。”
“…我是说…”长久的工作让人感到疲惫,男人伸出双手揉了揉眼睛,平复了下情绪。
“你身上的…”
还没等指挥官说完,飞龙举起手来示意停止。嗯?难道又要抛出些什么理由来塘塞过去?
朝着东南方望去,飞龙淡蓝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金光,双眉紧锁,搭落兔耳也机敏的竖起。她清楚,就在刚刚,飞抵前方的侦察机被击落了。
“士官大人,现在麻烦咯。”
舰桥窗上覆盖着的护板齐刷刷的落下,让人可以观察到外面的情况。雨停了,被巨浪绞着左右倾晃的船体开始平稳下来。天象剧变的如此之快?指挥官挣扎着起身走到指挥椅上,摆正头顶的军帽,打开扶手上的操作界面
…它们来了。
“左满舵,全速转,快!”听令,飞龙照做,伸手轻轻的向前一摆,先前锁定的航速夹自动上抬,锅炉不断的发出阵阵轰响,外设布局的烟筒吐出厚厚的黑烟。
“镜面海域传感器情况?”
“无反应。”
还好,指挥官心中暗叹了口气,擦了擦头顶的虚汗。看来事态还不至于落到如此,还有机会…吧。
“敌舰队规模?”
“敌舰队规模?”没见得回应,指挥官赶急着又问了一遍,话语中透露着止不住的恐慌感。先前雷达屏上看到的数据是多少来着的?
说话啊…雷达屏幕黑了?
“飞龙,怎么回事?”
“逃。”
“…什么?!”指挥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这话。
整个指挥室的仪器停止了工作。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飞龙铁手一伸像抓小鸡般拎起指挥座上的家伙。
“喂喂喂!!”受了伤的他自然做不了些什么,顺着舱门打开被扔进一个潜舱内。
“等等你这是!!”剩下的半句被减压舱门封死一小片区域中。咔嚓咔嚓,舰桥外侧的两个固定钩爪解锁,整个潜舱一下子扎入水中,“铛。”还没坐稳的指挥官脑门立马和隔板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风浪大作的大海如今却无半点巨波,先前浓厚的乌云也被驱散开来;一片矫洁的月光披洒在这大洋上,打破这么平静的大海真是有些可惜啊…
看着下方小艇下潜时不断冒起的水泡,飞龙从顶层一跃而下,身后的巨舰迅速分解成数股零件,在空中盘旋交叉,各自分类重组,在即将落水的那一刻,缩小汇聚在身上。
平稳着落在海面上,她已经可以听探到头顶上的轰响声。飞龙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让精神从一切嘈杂之中抽离开来…
请指点我吧,到底该怎么做…
“…姐姐,为何不愿意回应我这个妹妹了?!”
睁开双眼,大海消失了。在一片洁白无边的空间中,一个与飞龙长向相似,但气质更加端庄的女子跪坐在眼前,一对狭长兔耳搭理在头上,方框镜卡在发中。
到底是不愿出声,还是不想出声?“苍龙”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唯一的妹妹,不出一会便化作一堆泡沫泡裂塌陷,化作流水消失不见。
不,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没法阻止,好像回到了那一天一样。移不出半步,飞龙只能呆站在旁边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什么也做不了。追悔莫及。
不过只是梦,是幻境,是强行套在自己身上的观念而已…那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这么认真对待?不清楚,她只知道一个远比再见到这幕场景还要更痛苦的事实。一个她要存在着就必须要忍受,背负的,名为自作自受的煎熬感。
这一切皆为自己所为…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一股无形的蛮力袭来将她推出了这片死寂无边的空间。
回归现实,汹涌澎湃的浪声不由得让飞龙冷的一颤。
就算离得那么远了,还会受影响吗?海风吹拂着她的面颊与发鬓,搅头发乱糟糟的,也许该找日子剃个短的好。蹲下身去,她用手捧了些海水拍到脸上,好让自己彻底摆脱先前的混沌感。
…好极了。
右手从腰上的卡包抽出张扑克,贴在额头一瞬,接着向外一摆,包中剩下的卡牌伴随着嗡嗡声一片片整齐飘出,像是法阵一样环绕在身边。
两额,双肩和舰装上那些口径大小不一的防空炮向上抬升,对准天空,不约而同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动响,开始装弹。
姐,若你能看到这一切的话,你会为我骄傲的…是吧?她还有些沉浸在先前的幻想之中,她舍不得…
海平面上涌现出淡淡的红光,看到这里飞龙确信已经拖了足够长的时间。现在,考验自己是猎人还是猎物的时候到了。
做好预备姿势,左手扬起,周遭原先无秩无序,混乱的牌群被下达了指令,依次竖起,分成黑桃、红桃、梅花和方块四大环。接着握拳往腰侧一收,四环随即拆解,六片一叠,飞快吸附到舰装甲板上的卡槽中待命。
“三十…二十四…十九。"
她在心里默默打着表,差不多了。
“舰载机!”整个上身往右一转,振臂高挥,准备把卡牌飞掷出去。“去!”
可在即将掷出的那一刹,这张牌突然变得无比沉重,竟然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右倾覆。
“哈啊?!”
飞龙错扼的看着手中的这张牌,赶忙收力,将左手也接上,大腿向前一跨保持着平衡,调动浑身气力才勉强握住这张牌。
“到底…这是?!”
难道说,是在犹豫,在害怕… 它们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头顶传来由远到近的尖啸声,是敌机投下的数千磅炸弹。轰的一声巨响,将飞龙所在的区域炸至飞天。无数海水被掀起然后蒸发。红色,黄色,起爆的火光照耀在海面上,像是世间万物都已沸腾一样。
双手握拳交叉护住身,顶着高温与熏人浓烟,操控起舰装,飞龙把整个甲板后转盖上背,护好上面正处于预备状态的卡牌。避开那些依仗海面的油料,肆意妄为试图串上自己的烈焰,向着外圈全速驶去。
一波未平,又是一阵轰响,是战舰的炮击。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数不清的炮弹如雨点般向着脱离火场正在展开舰装,准备再次派出舰载机的飞龙冲来。
数道巨幕水柱从海面突然的升起,一发,两发,三发,塞壬向目标的大致方位投射火力。侧过身去,飞龙一个大转,控起脚下的舵机向左冲躲过了这次攻击。之后四发,五发,六发,预瞄后打的越来越准,第七发正朝着这里飞来,无论如何,肯定这一发恐怕是没法躲过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成功又如何……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到底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跳脱出这个死局?
…跳,没错就是跳。不同于常规舰船,兽化的特征不仅用给予飞龙无人能匹敌的听探能力,更给了她强有力的双腿。俯身曲腿,靠着移到背部的甲板重量上身向后一仰,小腿发力猛蹬起脚下的海水,拖着千吨重的舰装如雨燕一样腾空跃起,向后飞去。
将甲板再次转向,顺着腰部的滑轨平放到发射位,这次一跳刚好也到一个足够的高度,飞龙熟练地摆出先前的架势。
…再来一次!
“舰载机…”飞龙用力掷出的第一张卡片在空中随意飘散着。
“去!”卡面中闪现出一段白光,从无到有变出螺栓,液压,电缆,蒙皮等等一系列零件在一秒之内组合起来,一架崭新的喷火式MKIII出现在空中,末端喷口吐出亮黄的气焰。
随着第一架成功激活,余下在甲板上等待许久的卡牌也一并飞起幻化,跟在领机后方迅速爬升,向着前方乌压压的舰队飞去。
将整个甲板回收竖起,飞龙身体向前倾,调整重心落海。接着抬起右手,开始指挥战机去与敌人战斗。
先头的2、3中队在抵达发射距离后,像天空和海面各自齐射了一轮的散弹,暮色的天空中闪起火光。这对敌人造成了一些损失,但不算大,可要论干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当当当的“打铁声”响起,双肩的防空炮最先开火,一道道“细线”从飞龙身上延伸出。弹幕不断地调整角度,将一波又一波敌机驱赶或粉碎。倘若有幸运的突破过来,防空任务就交给头上固定的两管75mm炮。不断的目视锁定给予火炮更准确的命中率,不过飞龙的头还是有些被震的发麻。
天上,开足马力的喷火式冲向眼前的机群。双方一接触就发生猛烈爆炸,不断的有战斗机在缠斗中被击中失控,燃起大火向下方坠去。
在海上,飞龙连续拐出数个Z字奔驰着躲开一阵炮火,又立马向右跳起,灵动的躲开一排鱼雷。已经有驱逐舰趁着她分身乏术,摸到了前面,太麻烦了。从后腰掏出门单管155炮,暂时将舰载机交由意念控制,在一心三用的情况下对着这些铁皮片子开火。
运气比较好,她很轻松的就打中了其中一艘驱逐的船舵。冒着滚滚黑烟,向另外一方无法避让的友舰。
再次丢出几张卡牌,数架轰炸机直直的飞向前略过这批先锋,精准的丢下航弹。第一波驱逐编队被解决,第二波巡洋舰和战列开进了。
跳,不再是向后而是向前。完全无视下落中打向自己的小口径炮弹,飞龙直落在一艘巡洋舰上,凭借着舰装的重量硬生生踩出一个大坑。
还不算完,在着舰的那一刻,通过弹射器,她把腰部数百吨重的船锚加速到一个可怕的速度,像古罗马攻城锤一样直接锤烂这艘船的舰桥,双手握稳用力一扯连带着把上层建筑都翻了层皮。
一群破铜烂铁!迅猛一踢踹烂炮管,然后再次射出船锚,钉在这个已经被破坏的炮塔上。借着这个支点,飞龙往船的右侧纵身一跃,躲开左侧集群的炮击,全部防空炮放平,对着这艘已经千疮百孔的战舰开火。巨量的海水飞快地灌入其中,很快就沉没了。
趁着混战中的间隙,她开始为身上各处的防空炮补充弹药,几个峡箱打开豁口将数吨重的弹壳倒入海中。
啧…不知道那混账安全了没有。一连串密集的火炮打断了飞龙的思绪,将她从当前的航线上轰开来。
“该死的!”
稳住身姿急停,从爆炸的水雾中脱身。在空中飞舞,散播着混乱的塞壬轰炸机再次投弹,炸的飞龙肝胆俱裂,哇啊一声吐出几口鲜血。让她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上又多添数个血洞。
趁着对手吃痛的时候,7架敌机从云彩中飞下对着她肆意的倾泻火力。趁人病要人命,附近的巡洋舰又发射了一波鱼雷和炮弹。她这次实在是没有力气跳开,只能牺牲甲板当做盾牌掩住身体,徒劳的用轻炮对着水面不断的扫射,希望能拦下几枚。
哈啊…哈啊…哈…不停喘的粗气,她感觉到身上这舰装开始越发地沉重--轰邦!脑袋蒙的一下,视觉内只剩惨白的光。同一时火辣辣的灼烧感开始从双腿蔓延,在一片喧嚣和震波中,脱力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海面倒去。
越过一片火场和半沉没状态的战舰。强忍着痛,飞龙召回了舰载机,指挥它们尽可能降下高度冲进前方的舰队展开混战。
一堆夹杂着碎片的火团落下,超低空突进的喷火式伴随着咆哮从头顶掠过,战场的火光倒映在布满弹孔和烟尘的银灰机身上,一次流畅的绞杀刚刚打掉了敌人最后的空中力量;回援的它们向母舰扑来的敌人发出嘶吼,机翼挂载的飞弹一个又一个的被发射出去,去打破塞壬的舰艇防护。击中了!连环反应引爆了弹药库,冲击波把整个舰体一分为二,指挥塔和炮台向外飞去…该收尾了。
八架喷火式伴从高处俯冲,朝着最后一艘敌舰发射了所有武器,然后迅速拉升朝两个方向飞离--轰!
经过一夜奋战,整片海域已被肃清。这里只剩下打着颤勉强站立的飞龙,她的状态不太好,冷汗不断的从额头落下,推举到极限的身体一旦放松,后果是可怕的。飞龙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活生生撕开了一样,“唔哈…”豆大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中流出。实在是太疼了,她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故作坚强的站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失去了意识,身上的舰装自动回收进空间,眼看就要落入海中,幸好,膝盖上的紧急气囊自动弹开,噗呲一下,飞龙的脸就结实地撞在深黄色的浮囊上。
呼…呼…呼……感觉到痛感有所减轻,她一点点翻过身,把紧急修补带从舰装空间中掏出,往腰上又贴了一层,堵着里面的东西不让掉出来。长痛不如短痛,再往右肩一拳给自己来一次正骨--咔嚓。
“呃啊啊!!”
费了好一会儿,飞龙才慢慢的站起来,回收了小腿的浮力囊。远处几架幸存的战斗机向这里飞来。一架,两架,眼前的战斗机变化成带着些焦痕的卡牌…
风吹散了硝烟,火光也渐渐消散不见,残骸被大海吞噬,丝毫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拼杀。
黑夜隐去了面纱,整片天开始明朗起来,破晓的第一缕晨光透出,照在已经恢复航行的飞龙身上。劫后余生,看到这轮缓缓升起的明日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思绪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最近某件大事,搞得他们有些…你难道不对此感兴趣吗?”
“那场爆炸?我从外港都能看得见…好吧,我就去看一看你提到的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就马上带我见要指挥的船。”
“立了功,大家就不戴有色眼镜看你了对吧?啊那顺便一说,你训练了多久?”
“…三个月。”
………………
………
“我原以为你们这些随北联的人不会信这一套的。”
“是吗?见识了这么多,我有点不太确定了。”
“不是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吗?任何异常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
“是啊,我想我们还有很多要学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