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春雪半两 chapter 2.3
3.将军出少年
“胡闹！莫再说情，给我把她们俩拉出去各杖责二十！”
陈长生怒不可遏的语气传遍校场，众人皆为之一震。他虽是知晓眼前这两个都是自家孩儿，可是军法在上，谁也不可违背，起义军一向军纪严明，他不能因自家孩儿犯错便开了这个罔顾军法的先例。想到这里，陈长生只得忍痛下令。
“爹，香君并非军中士兵，论理不该受这杖责军法所累，儿恳请爹爹网开一面！”陈长生长子陈襄平不忍看二妹受苦一脸恳切的跪地央求父亲。
“大哥！”香君执拗的试图扶起替自己求情的大哥，她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子，虽身体略显柔弱，但内心却无比坚强。
“将军，大公子所言极是……”周遭亲信见状也纷纷跪地央求陈长生网开一面。
“你们的心意，我自是明白。你们两位都是爹爹的孩儿，要爹亲眼见自家孩儿受此重罚，爹这心里，”陈长生不忍继续往下说，他扭过头，背对着众人，“可众位将士都在看着，倘或这一次我免了你们的小过，他日其他士兵跟着效仿，都来请求爹爹原谅，你们叫爹爹我如何自处！军法如天，我亦不能违背！陈珂！义父问你，未经允许擅自离营不归该如何处置？”
“视为临阵脱逃，当杖责二十！”陈珂此刻的眼神无比的坚定，她虽未曾受过杖责这般的刑罚，可自习武以来，伤病自是从未断过，忍痛当是必修的课程。
“好！士兵陈珂未经允许擅自离营杖责二十，办事不利、意气用事，险些酿成大错，失职失察杖责二十，念其因被他人捉弄，并非出自本意，且尚属初犯，可免二十……”陈长生的话音刚落，陈珂却开了口，“慢！”
众人惊诧，以为这位被安排到了火头军的“关系户”想要赖账，谁想到她竟然是要替香君受过，“将军，陈珂恳请您允准我代替香君受这二十杖责罚！”
“陈珂！”香君第一次直呼其名，看来她是气急了。香君真的是对陈珂这倔强的性格又爱又恨，平时怎么着都好，偏偏到校场上来发作。
“爹，儿愿代妹受罚！”陈襄平大义凛然的跪着恳求道。
陈长生转头看到众人之中，自己的孩儿跪成一片，心中多有不忍，“平儿，大敌当前，你是主将，万万不可自损身体啊！”陈长生自是清楚陈珂的性格，他就是想借此机会，激一下她，免得她在伙房做得太过安逸，安逸到浪费了那一身的本事，忘却了从前的种种恩怨。
“莫要废话，要罚便罚，陈珂受得住！”
长风阵阵，旌旗烈烈。陈长生目不转睛的盯着陈珂瞧了许久，方才开口，“你当真愿意代香君受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珂心中此刻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待会儿她就是咬碎了牙，也绝对不会叫出声的。
“好！”陈长生作势要罚，香君急的一把上前抱住了陈长生的左腿，哭着央求道，“爹，香君求你了！她不能啊！”陈长生低头看着梨花带雨的女儿，心中自是感同身受。
旁边的士兵见状，也跟着求情，陈长生却无比的坚持，“孩儿有一个提议，爹可否愿意一试？”陈襄平抬首带着无比期待的眼神望着陈长生，陈长生见状，方才在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幸好这大儿子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不然还真的要罚那孩子四十军棍嘛？！那孩子怕是很难受得住吧！
“讲来听听！”陈长生自是瞧见了不远处不动声色、隔岸观火的何家父子，眼前的这个乱子，还不都是因为他们而起。那个何立生，自陈珂进了军营便想尽办法刁难她，处处给她不痛快，现在那两父子还处心积虑的搞出了这么一个乱子，在众人面前搬出了军法来说事儿，让他百口莫辩，真是让他焦头烂额。
“儿以为此事与小何将军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比武误事，珂儿也不会耽误肉铺结账，就不会发生后面之事。且我军中素有春试的习惯，小何将军自小便是武痴一个，今年又夺了射箭一门的魁首。儿以为，倘或小何将军同意，可请他们二人来一场公开比试。就以三箭为限，请爹将您那把宝弓贡献出来，让两人使用。以百步为距设靶，哪位的三箭更近靶心则获胜！倘或珂儿赢，则可免去一半军棍！不知爹爹和小何将军，还有珂儿以为此议可否？”陈襄平这个提议还真是提到了点子上，她虽不知道陈珂的射箭实力，但那何立生拉不开父亲的宝弓他是知晓的。弓都拉不开，又如何能开弓射箭呢！
方才，陈珂坚持要代为受过的举动，已经让许多受流言蛊惑的军士对其大为改观。如今，倘或能够跟何立生打个平手或是侥幸赢过他，那便是一举多得了，之后陈长生若是想要提拔重用她，亦有了绝好的托辞。
何景明见群情高涨，自知无法拒绝，便代替身旁那位早已摩拳擦掌的儿子答应了下来。他对自家儿子的箭术一直是颇为自信的，唯一担忧的是陈长生的那把弓，连他何景明这般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都不能拉满，更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不过，规则是公平的，机会是均等的，至少何景明是这般认为的。
“珂！”香君担忧的握住陈珂的手臂，眼中只有陈珂一人，她爹的那把宝弓她也是知晓的，听闻军中除了他爹爹，无人能够拉开。
“无妨！你不是总问我何时才能离了那伙房嘛？！我想就在今日此时了！但愿我不会叫你失望！”陈珂信誓旦旦的反握住香君的小手，对香君许诺道。
出头之日，或许就在今日！
陈大将军亲自擂鼓，三通以后，双方分列两侧，战旗军士森森而立，香君坐立不安的站在擂台之上，目不转睛的瞧着下面的陈珂，心中充满了担忧。
双方在比试之前已讲好了条件，倘或陈珂获胜则可免去香君责罚，本人责罚亦可减半。可是香君却觉得十下都很多，最好是免于责罚，但陈长生却一个眼刀过来，及时止住了香君即将脱口而出的牢骚。
“上宝弓！”两位士兵颇费力气的将陈将军的宝弓端了过来，还没走出多远，那两人的额头就已经渗出了细汗，众人一瞧便能感觉到这把弓的分量。
“爹，你这把弓，你可见何人拉满过？”香君担忧的怀着侥幸心里问道。
“至今未见！”陈长生的话让香君的心凉了个透彻，她觉得这场比试分明毫无胜算，何立生的箭术她是见识过的，虽然人有些又痴又憨又无赖，可是力气确实不小，箭术也很精湛。可陈珂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啊，尽管每日精进习武，但香君仍然放不下心，她对陈珂的武艺一无所知。
“拉不开弓的话，恐怕连靶子都打不上吧！”香君的担忧又多了几分，她忍不住随口说道。
可接下来的比试完全出乎了众人意料。
一向以孔武有力著称的何立生，跃跃欲试的想要拉开这把被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宝弓，可当他眼含轻蔑的第一个来试弓的时候，竟发觉，自己用了全力也未能拉开半分，且浑身都在止不住的跟着颤抖。台上的何景明见状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从凳子上坐了起来，整个人如他儿子一般，忍不住颤抖。
何景明忍不住想到，“这下可不是丢面子的问题了！”
而何景明一旁的士兵赶忙试图安慰，“将军莫急，既然公子都拉不开，那个来历不明的白面书生也未见得能够拉开，您瞧她那个身板弱不禁风的……”话虽如此，可何景明却一句也未能听得进去。
眼前的光景，跟当初陈长生初入起义军营之时一般，那一场意气用事的比试，让陈长生彻底树立起了在军中的威信。事到如今，中途加入的人却后来居上，战到了他这个“元老”的头上，私底下的流言蜚语满天，任凭他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忽视。加之独子何立生对香君情有独钟，可偏偏那个来路不明的臭小子来了之后，香君那小妮子好像着了魔一般，跟那小子如影随形，还无时无刻不在关心那小子，如今整个浔阳城都在传说，两人晚上是睡在一处的。未婚男女，夜夜睡在一处，这着实不合情理，可人家陈家人坚决否认，谁又敢真的夜闯陈府去一探究竟呢！
就在何景明兀自沉思之际，号角双起，比试正式开始。
由于何立生自告奋勇要先行登场，试图给陈珂压力，因此，这首先射箭的便是何立生。
何景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佛菩萨的胡乱念一通，他远远瞧见何立生用尽全力拉弓射箭的背影，恨不能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嗖”第一箭发出，无数个脑袋从战旗后钻出，寻着箭头的方向，如麦浪一般整齐的随风摆动，陈珂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未中！”众人齐声叹气，何景明在后面看得可是脸都绿了。
结果，后面两箭虽都勉强上了靶，却均未能射中靶心，甚至仅仅沾上了个边沿。
“求娘娘在天之灵保佑珂能够顺利过关，莫受此皮肉之苦！”香君心急如焚的合十双手，祈求陈珂阵亡的母后在天上保佑她能够相安无事，顺利渡过难关。
“鑫儿，这弓要这般才能拉开！”舅舅亲自为一脸稚气的小公主做示范，有了小公主的陪伴和好学，这所谓的“幽闭”生活倒是平添了几分生趣，他也因此格外上心，对小公主更是倾囊相授。每每瞧见小公主日进千里，他便忍不住感叹，可惜了小公主这个女儿身了。倘或为男儿，必定能够保家卫国，重振朝纲。
“好好好！”舅舅惊喜的看见小公主有模有样的拉开了弓，一箭发出还正中靶心，心中是喜不自胜，暗叫此女天赋异禀，遂将自己多年所学悉数授予她。
“莫急，端稳了，右肩放松，盯住靶子，集中精力，不要理会周遭的嘈杂……”舅舅的声声教诲犹在耳畔，为了练习她的专注力，舅舅想尽办法，舞女、叫卖小贩、把式人、吵架人、比武声，无所不用其极。
近身搏击的练习更是充满了猝不及防。
“慢了！这若是在战场，此刻你已经殒命了！剑给我捡起来，再来……”舅舅从未将她视作一个女孩子，而是像训练男儿一般训练她，作为一个武学世家，她母后也从未反对自家哥哥对待陈珂的严厉，她深知，乱世之中，若不懂得防身之术，身为女子，恐难自保。
直到现在，陈珂还保留着舅舅和母后留下的铠甲和信物，即便是仓皇逃命之时，也未曾想过放弃。
“呼……集中精力，集中精力……”陈珂一直在心中默念，号角双起，她长舒一口气，端起宝弓，一鼓作气，瞬间拉满。
在场众人此刻均是瞠目结舌，包括陈长生、陈襄平、陈香君在内的三人都是万分吃惊，任凭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这位少言寡语、高瘦阴沉的弟弟，竟然能够拉开这把弓！而且远远看去似乎还有余力！？
何景明更是差点儿惊掉了下巴，这陈家人究竟是什么做的？！是哪辈子修来的福，竟能得到如此青年才俊，不仅儿子文武双全、而且女儿也知书识礼又不娇弱。再者说陈长生还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虽宅心仁厚，但颇具远见，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让人极难接近。
“没想到，珂儿才真正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啊！”陈长生的兴趣一下子被提了起来。看来，自己对这个亡国公主的了解还真是太过有限了。
“何出此言？”香君虽因陈珂拉满弓这件事感到欣喜，可还是忍不住会担心接下来的事情。陈长生见状颇有深意的瞧了自家女儿一眼，而后幽幽的说了一句，“我猜以她之实力必定是三箭全中，但是，以她的性子，她未必会如此锋芒毕露，多半会是三箭中二！”
“为何？”香君莫名其妙的问道。
“你自己瞧啊！”哥哥陈襄平抬手指着远处的靶子说道。
“三箭中二！陈珂胜！”
“哇哇哇！”众人突然开始欢呼，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充斥校场，尽管错失一箭，可是能够拉满陈大将军那把弓已属不易，还能够连中两箭，更加不易。众人心中那个来历不明的“白面书生”，瞬间就成了武艺高强的少年英雄了！
“将你妹妹拉回屋内暂避！”陈长生不容置喙的对身旁的陈襄平下令道。
香君自然知晓爹爹为何要自己回避，可她此刻心中是万般不愿，无奈哥哥力气甚大，她挣扎不得，只得被哥哥扛回了不远处的屋子。
此屋离校场并不远，那边的声音倒是能够听得真真切切。
“妹妹，爹不叫你在场自有他的道理，你可知城内军中近来多在传你们俩的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众人眼中，你们俩是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且并非亲姐弟。要知道男女有别，即便你们俩不在意，可你也要替爹娘考虑考虑，爹爹可是军中主帅，他是首领，齐家尚且不能的话，何谈治国平天下啊！珂儿现在是你名义上的弟弟，大哥不知你心中所想，只想劝你务必要三思后行！”
“多谢哥哥提点，妹妹心中有数！”香君看也没看哥哥一眼，心中的气还没消，哪还有心思去理会自己这个鲁莽的哥哥。她透过哥哥的宽厚的身板，试图遥望校场方向的情景，却只听得忽忽的风声和隐隐约约的闷哼之声，香君只觉得此刻是心如刀绞。
“陈珂听封……”陈长生在军前对众人宣布，从今日起，正式任命陈珂为副将，陪伴陈襄平左右，一同加紧练兵备战。至于，陈长生他本人，自然要为兵马粮草一事多加费心了，这练兵备战之事。
“还骑马！给我下来，坐车！”香君是有些气急了，哥哥襄平也是吓坏了，这样的妹妹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两人在车里一声不吭，陈珂无辜的忍痛望着香君，香君却看也不想看那人。空气慢慢凝结起来，这般光景，要她如何是好，陈珂的眼珠飞快的转着，绞尽脑汁也未想出一计，她不懂得讨孩女子欢心，尽管自己便是女儿身，可似乎是习惯了这身打扮，渐渐的没有了少女的习气，染上了男子的执拗和一根筋。如今，面对香君姐姐之时，许多时候她都是不知所措。一时不知她为何开心，一时又不知她为何沉默，一时不知她为何躲闪自己，一时更不知她为何频频与自己赌气。
总而言之，女子心海底针，陈珂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敢去想。
偏生在此时，车轮子碾过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车内一阵骚动，陈珂忍不住闷哼一声。此刻车内并无她人，她便索性放松了下来，面色惨淡的揉着自己的腰身，可真是疼惨了，幸好她忍住了。香君自是听见了陈珂那边的动静，终究还是拗不过对方，叹了口气，瞪了一眼陈珂，主动坐过去关心道，“别乱动了，现在这是在外面，也不好帮你上药，你且先忍一忍，回到府里去我屋里给你上药！”
“姐姐不怕外边的流言吗？”陈珂随口问道，问出口之后，她便反悔了。果然，香君伶俐的瞪了一眼，“小陈将军若是惧怕流言，请您今夜搬回自己屋里歇息，莫来打搅我安睡！”
“我，我，姐姐该知道我无意冒犯你，在我心中你自是最重要的。更何况，若不是有你照顾，我今日怎能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当初我夜夜梦不安寝之时，是你主动照顾我，日日与我一处，如今都习惯了，现在自然也要一处，莫要分离！”陈珂用最真诚的话语，最干净的眼神，说出了最叫人动心的话，“自然也要一处，莫要分离”。
“记住你今日的话！”香君若有所思的说道。
乔装非本意，无奈黥粉面。
鼓角阵阵寒，波诡云谲天。
两心偶相遇，夜夜同悲怜。
上林花似锦，将军出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