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马》（鲍里斯.萨文科夫《苍白战马》) | 上卷(二十）

　　五月十一日(同日)
　　今天我还同费杜尔约会在一个茶馆里。我们详细地讨论我们的计划。
　　我先离开那个地方。走到街上时，我觉到有三个暗探站在邻屋门口。我所以知道他们，是由他们的诡秘的眼睛与凝注的视线里看出来的。我站在一家商店窗前。站在那里不动。我自己成了他们的一个侦探，在那里监视他们。我很奇怪，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在追踪我们。
　　隔了不久，费杜尔由茶馆里出来，很镇静地走过街上。一个身材长大，红头发，穿着白膝褂，戴着龌龊的帽子的暗探，立刻跳在一部马车上。其余两个人也跟了跳上去。但是有一部空的上等马车，驰过街上，费比尔雇了坐上。他们三个人——一群猎兔的猎犬——便跟了费杜尔这部车跑去。我想费杜尔是失去了。
　　我自己也不是没有人在那里监视。我看见很奇怪的人走在我身旁。有一个人穿了一件外套，这件外套显然不是他自己的。他低垂着头名着，他的一双红手负在背后。我又看见一个穿着破衣的跛子，他是一个从市集上来的乞丐。忽然我又注意到近来新相识的那个犹太人。他戴着高顶帽，领下蓄着一部黄而短的胡子，我知道我是快要被他们逮捕了。
　　钟鸣了十二下。在一点钟的时候，我同佛尼埃约会在一条巷里相见。佛尼埃还没有把他的马卖掉。他还是一个马车夫。我暗下地希望他能够把我快快地拉走。
　　我转到大街上。我希望能够混入人群中。但是那个双手负在背后的人总还在我前面走着，他的双足裹在太长的外套中，走得不大方便。那个戴着高顶帽的犹太人也紧紧地跟在我身边。我见他眼不转睛地注视我好一会儿。我转身到那条巷里去，佛尼埃还没有在那里。我把这条巷走尽，又突然地回转去。有一个人，他的眼光如钉似的钉在我身上。有一个人用他的尖锐的眼睛监视着我，还有一个人快快地跟在我后边，我走一步，他也走一步。
　　我回到大街上去。我知道在第二个转弯，就有一个小弄，弄里有一个门，可以通到那条小巷里去。我跑进这个小弄，躲在弄口的门后，我把背贴在墙上，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迟得如一句钟似的。我知道那个黑犹太人，正在近旁。他监守着等我出来。他是猫，而我是鼠。通到那条巷的门，约有四步路便可走到。我突然地用力一跳，便跳到那条巷里。我看见佛尼埃在我前面驱着马车徐徐地走着。我向他那边跑过去。
　　“尽力驱赶这车，佛尼埃！”
　　车轮压在石路上。弹簧在转弯时，摩擦作响。我们转了一个弯。佛尼埃鞭了他的可怜的马一下。我回头看望：弯过去的街上，没有人立在那里。现在是没有人跟着我了。我们平安了。
　　但是我们已被监视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然而我并不灰心。我们之引暗探的注意也许只是偶然的事？他们也许还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也许还可以在他们把我们捕去以前实行了我们的计划。
　　但是我忽然想起费杜尔了。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他已经被捕了没有呢？

　　五月十二日
　　我到费杜尔约我相会的酒馆里去。我要看他的遭遇如何而决定我们的计划。如果他已被捕，那么，我们的计划更失败了。如果他已安然逃脱，则我们明天便可以实行这计划，然后……
　　我坐在窗旁的一张桌子上。我能够看见街上。警察穿着他的湿外套。车夫坐在车门紧关的车座上。过往的行人都张着雨伞。雨点打在窗棂上，雨水潺潺地流下屋脊。天气灰黑而且沉闷。
　　费杜尔进来了，他的靴钉嗒嗒地响着。他同我握手，几个相识的人，仍在街上现出，他们都立在雨中。有二个人，把湿脸藏在大衣领中，看守着大门。还有两个人，同着巡警立在街隅。其中的一个人是我昨天看见的跛乞丐。我眼光在那里搜寻那个犹太人：他正站在酒馆门口。
　　我说道，“费杜尔，我们被监视了。”
　　“真的么？”
　　“是的，我们真被守着了。”
　　“不能够的！”
　　我牵牵他的衣袖道，“你看！
　　他凝神向窗外望了一望。
　　“啊，那个跛子……淋湿得像一只狗……是的，真的………惩罚他……我们怎样办呢佐治？”
　　这酒馆是被包围了。我们逃脱的机会极少。我们走到街上就会被他们拦阻住了。
　　“你的手枪装好了没有，费杜尔？”
　　“有八颗子弹。”
　　“那么，我们走吧。”
我们走下石阶。穿着制服的侍役很恭敬地开了前门让我们出去。我们并肩走出。费杜尔的刀拽在后边，嗒嗒地响。我知道费杜尔已预备好了，我自己也已预备停当。
　　费杜尔忽然用肘轻轻地触我急声低语道：“看，佐治，看。”
　　只有一辆上等马车站在街角。
　　“先生，这匹马很快……”
　　“快跑，快跑……给你五个卢布赏钱。”
　　那匹好马跑得非常快。一点一点的泥点飞溅到我们脸上去。雨点织成的网从天上挂下来。后面有人大叫道：“停车！”
　　马沉重地喷着气。我用手推车夫的肩膀道：
　　“快些跑，车夫，再赏五个卢布给你！”
　　又到公园里了。我们跑进树林中。草是湿的，树枝也被雨水压而垂下。雨水把路冲了许多洼洞。我们在泥水里跑着。
　　“再见，费杜尔。今天晚上离开此城。”
　　他的军衣在绿枝中隐现了一会儿，便看不见了。我黄昏时回到城里，但是不敢回到旅馆里去。我们的计划完全失败了。不知佛尼埃、亨里契、爱尔娜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有地方好住，就在各大街上走来走去，以消磨这个长夜。时间过得真慢。我觉得又倦又冷，我的足在痛楚着。但是我还不曾灰心，我心里还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