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隐》（三十五）

        梁城的街道熙熙攘攘。宵禁前的时间，总是格外热闹，仿佛人们要在家门外发泄完一整天的压力，好在一切安好的幻梦中迷醉着沉沉睡去。

        “好热闹……”天依望着人流发呆。

        言和望着天依的背影。她心里明白，哪怕天依吵着要出来玩，但长时间生活在黎山上终究是让她有点害怕与生人交流的。腹中空空如也的少女站在人流涌动的街头上，但就是没有迈出第一步的欲望。

        “跟我来。”

        白发的身影开始在人流中穿梭，灰发的少女紧紧跟在她身后，两人在人流中穿梭着，不时停下脚步看向某个卖小吃的小贩。她们就这样四处徘徊着，没有要去往哪里的意思，也不在一个地方逗留很久，两人仿佛柔软的笔锋一般，一遍遍描画着梁城的形状，黄昏时分的暮光洒在城里，她们的身影和其他人一样，被拉得很长，很长。

        暮鼓的声音响起，穿透暮光，响彻全城。

        宵禁时分来临。

        “先回客栈。”言和说，“准备去丞相府走一遭。”

        “讲那么轻松，还不是要靠我才能进去。”天依揶揄。

        言和面无表情地从右大腿绑着的黑色匣子里取出一枚箭镞。

        “我错了！”

        丞相府里灯火还在燃着，算不上灯火通明，但足够照亮黑暗。

        道路的阴影处，两个半透明的人影不为人知地滑过。言和和洛天依的手扣在一起，一旦松开，言和的身影就会暴露。 两人无法出声，言和也无从知道目的地究竟是哪里，只能顺着天依的引领，默不作声地走着。

        两人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天依伸出另一只手拍拍言和示意她可以松开了，然后拔出杀瞳刺进门缝。房门开了，月光洒进屋子，把门口两人的身影打在地面上。

        屋内是一个老人，身旁书卷散落一地，老人坐在书堆里，房门被打开，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天隐来了，”天依沉声道，“大梁丞相大人。”

         两个身影就这样站在门口久久未动，任青色的衣袂在月光下飘扬。老人也在屋内沉默着，他坐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宛若一尊雕像。

         许久，老人长叹一口气。“来吧。”他说，“灯在门边。”

         “用不到。”天依走进来，对着老人坐下，言和跟在她身后。少女的瞳孔散发着柔和的淡绿色光芒，仿佛田野间跃动的萤火。

        “终于东海也能跟天隐扯上关系了。”老人望着天依的双眸。

        “但是不点灯我看不清你们啊。”

        “你不需要看清我们。”言和说，“史官也从来没有端详过帝王的身影。”

       “说得好。”老人放下手中的书。

       “千年来的历史，你应当比我们清楚。”

       “那是。”阴影中的老人伸出手环绕书堆一圈，“这些都是你们的历史。”

       “你知道天隐找你是为什么。”

       “我知道。”战或回答，“我支持任聆出兵。或者干脆这么说，如果没有我，任聆根本不会出兵下池。”

        “为什么要这么做？”言和问，“下池可是大梁的屏障。这次不是简单的小打小闹，任聆把灭种的手段都用上了。”

        “梁已经七百年。”年迈的声音响起，“它早已不再稳固。哪怕是看上去最繁华的这座梁城，也不过粉饰骷髅罢了。”

         “下池不过是这么一座坟茔的护栏，仅此而已。”

        “如果我现在让你把任聆叫回来呢？”

        “没用的。任聆这个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从不回头。”

        老人笑了，“一千年过去了，天隐都没什么长进……你们总以为眼前的就是一切了。”

        “如果连眼前的东西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别的？”天依轻蔑地笑着起身。

        “你不打算对我动手？”

        “杀了你现在一点用都没有，还会让世上白白死一个人。”天依走向门口，“言姐，走了。”

        “啧。”老人起身，“等等。”

        “还有什么事？”

        “本来想任你们取了我性命，临死交给你们的。”老人从怀里摸出一卷书，“看样子你们不打算杀我，那一并把这个拿去好了。”

        “这是？”

        “千年来历代天隐的名字。”老人说，“当然不止有名字，但这本书确实详细地记载、描写着你们。”

        “这是战家千年的承诺最后的汇集。也算是千年的墓碑吧。”

        “你的意思是，战家不再需要这个了。”

        “战家和天隐的合作就要停止了。”老人说，“天隐将不复存在。”

         “尚未可知。”言和笑了一声，接过书，扣住天依的手，两人一同消失在无边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