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加冕

        市里最大的演讲厅，前来听讲的人们络绎不绝。着T恤的、长裙的，或西装革履的人们来来往往，他们衣着整洁，脸上都带着笑。

        他坐在休息室，看着屏幕中观众们纷纷入座，像夜晚点点亮起的繁星。看着那些笑着的观众们，想着演讲结束后他们雷动般的掌声，他笑了。前一名演讲者，已经抱着自己的演讲稿，带着些许紧张走了出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他准备再过一遍自己的演讲稿时，手机响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难道不知道这是自己很重要的日子吗？他靠近了咖啡杯的手又放下，让过桌上摆着的花瓶，举过沙发略高的扶手，探入西装口袋，颇有些艰难地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女儿。

        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也有些收紧。他瞪着手机，眼角微微地颤抖，许久，他才轻叹一口气。“抱歉啊，我出去接个电话。”他颇感抱歉地对主持人说。“快点，他的演讲还有几分钟就结束了。”主持人紧盯着屏幕上的演讲者，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脚步匆匆，快步到了走廊。

        走廊里幽黑寂静，空无一人。西装革履、颇为壮硕的他进入这里，仿佛一条大河占据了宽阔的河床。接了电话，他一开口便带上了些恼怒：“你又出了什么问题，不会自己解决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忙？”

        不出他所料的，手机中传出一小段啜泣声，似乎藏着那样多的痛苦，不住地抽噎着。好容易才将哭声止住，女儿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来救救我......我要死了......”带着哭腔的话语出口，跟着的便又是抽噎声，声音一段接一段，好似飞速涨潮的大海，行将崩溃的大堤。

        他目光平静，拿着手机的手反而逐渐平稳。他听了足足有五秒，便带着极恼火的声音说到：“又是这些破事，你自己不会解决吗？每天出事了就来找我，我不用工作吗？”手机中传来的哭声仍未停止，他的眉头便又皱起来。

        脑中背着演讲稿，他在走廊踱步，声音愈发不耐烦：“你的事我都知道，这事双方都有错，你去找他们道个歉不就好了，他们还能杀了你不成？”

        她的哭声越来越低，终于停下来，便不时抽噎着，艰难地说出了话：“那是......是半个月前的，这件事.......这次不一样，你来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还会有什么事，不就是同学欺负你吗，这种小事算什么，忍一忍不就过去了？”他低头看看手表，发现时间不多了，焦急地跺着脚，脑子里挤满了关于演讲的事。隔着几道墙壁，他听到主持人已经在发言了。

        “他们......他们撕我的衣......撕我的......还泼......泼......我学不下去了，你带我转学好不好......”她带着痛苦和恐惧的声音又传过来，轻微，无助，就像大河里将死的一只游鱼，激不起一朵浪。他的心里全都是演讲，丝毫没有关注女儿最后的求救，他焦急地看着休息室的大门，听着耳中主持人的声音，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抑制不住的恼怒。

        “学生的工作就是学习！你关注这么多有的没的是想干什么，都半个月了还念念不忘的，天天耽误我工作？”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平静地说到：“我还有工作要做，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就这样。”挂断了电话，他马不停蹄地赶往休息室，在主持人松了一口气般的注视下，像一名出征的士兵一般，登上了演讲台：“大家好，我的演讲题目是......”

        “嘟。”电话挂断音在天台回荡着，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便终于不再激起一朵浪花。身上还在滴着什么液体，“滴答，滴答”，在地上积了一滩，微黄的液面便映出了她的影子。

        她在看着天。天真蓝啊，可它怎么会变成灰色的呢？阳光真温暖啊，可它怎么会变成冰冷的呢？云朵变成一把把尖刀的样子，插进她的眼，插入她的心......她看了好久好久，却没有看到一只鸟。直到上课铃如丧曲般将她惊醒，她才明白自己已经是死人了。她低头，看向自己千疮百孔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一张纸来。真奇怪，明明连她的衣服都是残破的，那张纸却那么完整，那么洁白无瑕，上面的蝇头小字也是那么美，与她格格不入。

        她看着那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随后把它撕得粉碎。一阵风吹来，无数碎纸片飘起，就变成了她献给自己的白花。她站起身来，像一名出征的士兵一样，一步，一步......

        “其实，除了被害人自己，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校园暴力的痛哭。这种伤痛之刻骨，需要他的一生来补偿......我希望看见，在座的各位不久都能行动起来，抵制校园暴力，你会挽救多少人的一生！”鞠躬，掌声如潮水般响起，他抬头，看到了无数泪光。掌声一阵接一阵，如汹涌澎湃的潮水。

        一具尸体落地，于是这掌声便成了它死的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