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54 神魔无心（四）
孤光似乎已经对七斩这样的举动见怪不怪了，所以也没有太大反应，梦魇也不在意，便和孤光说了别的事情，“敖庆的龙肝，还是要查查。”他虽然蠢得可笑，但是龙族嫡系的一身修为可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发笑的了，若是有人借阿凝屠龙之机做了取肝这样的事情，那绝不能姑息。
孤光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后有些迟疑地开口，“关于凝水……君上可是有什么打算？”虽然凝水是神族，但毕竟是梦魇带回来的，而且凝水堂而皇之地叫他大名，梦魇也没有制止的意思，可见凝水在梦魇眼里是个重要的人了，即便他提领神族，却也要顾忌梦魇的想法。
梦魇明白孤光的意思，摆摆手，“这事归你管辖，你决定就是，不必顾虑本君。”
孤光点点头，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凝水三百年面壁思过后，我想把她送去主上那里。”
阿希那里？梦魇轻轻蹙眉，想起陪在阿希身边的那人，他隐隐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会发生什么事，他并不是很赞同，只是方才已经说了这事交由孤光决定，自己若是再说什么便不太好，只得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虽是不情之请，却也想请魔君答应。”孤光话虽然说得恭敬，但是眼神却十分坚定，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往后，还请魔君和凝水保持距离，她毕竟是神族。”她毕竟是神族，是该由神主教导的神族。在下界时，凝水跟在魔君身边已经不合规矩，这也导致她身上杀心太重——方才出手时，招招直取对方要害，明显就是杀招。
“你这是在责怪本君？”梦魇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悦，孤光一拱手，“君上误会了，只是凝水终日跟在君上身边，没大没小，不识尊卑，难免有损君上威严，好好教导之后，才会是合格的上神。”
“和月君一样合格么？”梦魇眼眸中透露出些许不屑，孤光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拱手礼，大有梦魇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模样，梦魇银色的眼眸一沉，“你是在威胁本君？”
“孤光不敢。”
“既然不敢，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难道神界的事情很少，月君已经闲到来教本君如何做事了？”
孤光一滞，对梦魇一拜，“是我多言了。”随后便离开。
梦魇与孤光说话时神色倒还如常，如今偌大的无疆殿上只剩下他一人，再没有众目睽睽，他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梦魇想起方才在大殿上，凝水看着他那种绝望的眼神，他不由得一阵难受，胸腔里的某个地方一抽一抽地疼，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大约知道那是巫妖心之所在，只是他没有心，为什么会觉得很疼呢？
阿凝离他太近会有损他的威严……？呵……那也是他愿意的，轮不到旁人来管。
无疆殿的后面便是梦魇的寝宫，在不必召集众神魔集会的时间他便会在这里悟道练功，但是很少休息。或许是因为刚从下界回来的缘故，梦魇竟然破天荒地躺在了床上，原本是想休息，但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凝水含着泪的眼睛，他不由得皱皱眉——他从没有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这样心烦意乱过。
在凭空画了一个圈，查看凝水现状之后，梦魇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自己真的太在意凝水了，在意到想要了解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自己就会焦躁不安。
何况凝水现在是在万劫不复地受苦。
虚空之境，万劫不复地。
虽说是玄岚负责押送凝水，但是青姬放心不下便跟了上去，离焰平日就和玄岚常在一处，如今受罚的还是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妹妹，也跟了上去，于是往日只有拂徵一人在受苦的万劫不复地，今日却是有些热闹了。
拂徵比起之前已经消瘦了不少，两颊凹陷颧骨突出，头发仍旧是凌乱的样子，下巴上全是胡渣，衣服破破烂烂还沾染着血迹，上肢被铁链吊着，不时有销魂钉打入他体内，周身是熊熊烈火，时刻燃烧不停，但是拂徵却没有反应，因为他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
“你今日……倒是带了不少人过来……”拂徵见到青姬，依旧是如往日一般开玩笑，余光瞥到凝水时一愣，随后便了然，“君上回来了啊。”
青姬回虚空之境后每日闲得无聊，便每日都带些酒菜来找拂徵，拂徵乐得有人陪伴，也不赶她走，今日见青姬又来，还有别人，便以为是青姬带来陪他玩的。
青姬摇摇头，“我今日来这儿可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看这个孩子。”
这孩子？拂徵抬头看向凝水，铁链牵动伤口他也不甚在意，“你不是跟在君上身边么，怎么也来这里了？是偷喝酒了还是抢别人东西了？”
凝水没说话，青姬的脸色也不好，离焰微微皱眉，就连平日里笑嘻嘻的玄岚也没有说话，拂徵便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严重，又看到玄岚袖中的销魂钉，不由得长长叹息，“我还以为你对君上来说，是特别的。”
我曾经也以为是这样。凝水垂下眼眸，从怀中掏出一只玉镯交到青姬手上，“青姐姐，这是奢比尸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若是不喜欢，便自己去还给他。”凝水说罢默默站好，看着玄岚，“开始吧，钉完这五颗钉子，我还要面壁思过三百年呢。”
青姬看着手里的玉镯，有些呆愣。
玄岚却犯了难，平日里他也只是胡闹淘气，即便修为极高，除了几万年前那场大战外，也鲜少做带血的活儿，加上月君一向讨厌杀戮血腥，他早已是几万年没有出手见红了，如今要把销魂钉打到凝水身体里……玄岚求助般地看向离焰，“不然你来？她是你妹妹，你管教她，合适。”
离焰连忙摇头，也不想做这沾染血腥的事情：“这不是管教，而是行刑，月君说了要你来，就只能你来。”
玄岚哭丧着一张脸，随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凝水，“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忍着点，听说很疼的。”
一旁的拂徵轻轻咳嗽两声，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习惯了也就还好，疼久了，就不觉得疼了。”
玄岚听到这话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离焰离焰，还是你来吧，我我我……我手抖，我真的下不去手。”
明明是自己要受刑，怎么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痛苦？凝水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伸手一把从玄岚手里抢过销魂钉，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两颗销魂钉打入了自己体内，然而在打入第三颗时就犯了难，脸色已是惨白，她咬了咬牙，把第三颗钉子打入自己的肩胛，随后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眉头紧锁，想要缓解痛苦，却只是徒劳。
离焰叹了一口气，拿过她手中的另外两颗销魂钉，“这两颗，我来帮你吧。”
凝水挣扎着抬起头，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苍白的脸对着离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哥哥。”
梦魇看着这样的凝水，手不由得握紧成了拳头，眼中全是挣扎，他几乎穷尽毕生之力才阻止自己去万劫不复地把凝水带走。梦魇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好久，才长舒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已然冷静不少，看着万劫不复地的凝水，良久才轻轻开口，“阿凝。”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带到这里来，对不起，让你受苦。
凝水四肢都撑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口中隐隐发出痛苦的声音，青姬看她这模样不由得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玄岚虽然没有转头，但是脸上也全是“不忍再看”的表情；离焰稍好些，只是皱着眉，眼中流露出疼惜。
拂徵冷静地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银发少女，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痛苦吗？”
“她都疼成这样了，你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酒疯子你不是真的疯了？”玄岚见拂徵还能一脸冷静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由得有些生气，凝水却渐渐抬起头，看着拂徵，熊熊火光之中，她似乎明白了拂徵的意思。
凝水：“疼痛在魂魄，不在皮肉。”
拂徵：“你明白了吗？”
凝水沉默半晌，轻轻摇头，“如今我才知道，维护心中在意的东西，竟是这样的痛苦…只是我不明白，我错在了何处。”
拂徵听见这话仰天大笑两声，“哈哈，好！”说着转头看向一个虚无的地方，眼神坚定，“我没有错。”
梦魇看着拂徵那穿透时间空间的目光，皱了皱眉，冷哼一声，衣袖一挥，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三百年，就让她好好面壁吧，而自己，也不该再想她了。梦魇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决定好好休息一下，也顺便思考思考虚空之境未来该如何改变。
阿希之前说过，改变和阿凝有关……梦魇面容一僵，随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会牵扯到凝水。梦魇有些烦躁地坐起身来，犹豫了一下，理智和感情斗争，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感情，伸手再次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想要看看凝水的状况。
只是看看而已，她不知道，没关系的——梦魇这样告诉自己。
拂徵像是有感应似的朝梦魇这边看了一眼，梦魇皱了皱眉，拂徵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察觉到自己的梦魇之眼，虚空之境第一感应力，果然名不虚传啊……
是不是因为他比旁人都要敏锐的感应力，才会察觉到后土的心意，回应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