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53 神魔无心（三）

 　   “月君太凶了，把这孩子都吓哭了。”玄岚见气氛不对，又见凝水掉泪，便出言缓和气氛，离焰却扯了扯他的衣角，对他轻轻摇头，玄岚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青姬当着众人的面把当时敖庆种种行径一一说了出来，众神魔听了无不气愤，纷纷说敖庆死有余辜，但孤光却始终冷静，待到青姬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即便如你所言，该死的也只是敖庆一人，与东海龙族何干？而且敖庆死后龙肝被挖，难道不是凝水所为吗？”

　　龙肝？！凝水在独丘为不少龙族医治过，自然知道龙肝意味着什么——一身修为，尽积于龙肝，夺了龙族的龙肝，便是夺了他的整个修为，她又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我只是杀了他，没有拿他的肝！”

　　龙凤两族是妖族中天生厉害的种族，别的妖族辛辛苦苦修炼结丹化形，但是龙凤两族并不用这样，他们的龙肝凤髓便是天生的绝妙神器，赋予他们强大的力量，因此龙凤两族在被杀后，龙肝凤髓都会被人取走。

　　但是凝水没有做这件事。

　　“当时我也在场，亲眼见到小凝儿杀敖庆，之后君上就来了，她并没有拿敖庆的龙肝。”青姬也诧异敖庆的龙肝竟然被人挖走了，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帮小凝儿洗脱罪名，孤光明显是不相信青姬的话，铁了心要惩罚凝水，梦魇终于开口，“孤光，此事与凝水无关。”

　　凝水怔怔地看着宝座上的男人，她本以为梦魇既然为她说话，就证明心里还是有她的，但是看着他依旧是凉薄如斯的眼神，凝水从中找不出一丝暖意，她终于心灰意冷了——这人哪怕是为她说话，也只是出于说出事实的责任，并没有半点为了她的意思。

　　凝水并不奢望梦魇为自己开脱——犯了错就要受罚，这是应该的，但是凝水难过的是，自己不论遭遇什么，那人的内心都不会为她有一丝波动。

　　啊，对了，神族和魔族是没有心的。

　　但是既然自己没有心，为什么会觉得无比难过？胸中好似堆积了些什么，又好似有人抓着自己的内脏，紧缩着发疼。

　　过往种种好似美梦，自从来到虚空之境。踏入无疆殿的这一刻起，梦就已经醒了，只是这梦醒得太过突然，她还来不及反应，如今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凝水便也不再有任何奢望了。

　　从前的梦魇是假的。

　　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自己本就犯了错，受罚是应该的，而梦魇高高在上也是应该的，他从来就没有责任关照自己，更没有必要把自己放在心上。

　　自己从前在昆仑山时就是一滴水，以后也会是一个人，就像其他神魔一样，在这个孤独冷清的地方永远地生存下去。

　　可是，可是……既然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难过？像是溺水的人，压抑得喘不过来气一样，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明明他是自己与这个世界唯一联系，明明自己是因为他才来到这个陌生而且对她不友好的地方，为什么……梦魇，为什么要抛弃我？

　　孤光听见梦魇发话，便不再纠缠敖庆的龙肝，但是凝水屠了东海龙族仍是不假，单凭这点也是要受罚的，“神族凝水，屠无辜龙族，罪孽深重，但念事出有因，可减轻刑罚，着去万劫不复地，受五根销魂钉，面壁思过三百年，可有异议？”

　　听见孤光的发落，凝水攥紧了拳头，沉默半晌，却又自嘲一笑，看向孤光的眼神中带了嘲讽，“无论有没有异议，月君都是要这么判决我的，君为刀俎我为鱼肉，君为天神…我为蝼蚁，有没有异议……重要么？”

　　“大胆，竟敢这么和月君说话！”

　　“太没有规矩了，不过是仗着被君上带回来，就敢如此无礼。”

　　“这样子哪里像离焰上神的妹妹，天下猪狗的妹妹还差不多。”

　　众神魔听见凝水带着嘲讽的话语，都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凝水见状暗自冷笑一声，看着宝座上的男人，“梦魇，这就是你带我来的虚空之境？满天神魔，自以为是，迂腐不堪，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你这野孩子好没大小，就让我来领教一下你到底有什么本领，竟敢藐视虚空神魔！”一名神族说着，提起拳头便向凝水冲过去，凝水微一闪身便躲过那人的拳头，之后掌中聚水，抓住那人的手扣住命门，“你这点功夫还领教不了我的本领，送你重修，不用谢我！”说罢手指一扣便要按下命门，一旁的一名魔族却忽地从她背后杀出，凝水目光一紧，松开手中的神族，纵身一跃，停在了无疆殿上金碧辉煌的柱子上，随后捏了个法诀，无数用水凝成的箭矢便向那名魔族射去，那名魔族堪堪应付完凝水的箭矢，凝水却已经到了他面前，水流覆于手掌之上形成了薄薄的水刃，比在那名魔族的脖子上，“你也想重修？”

　　“重修…是什么？”振鹭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不由得问青姬，她和这个新来的神族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应该知道才是，青姬听见这个问题也有些犯难，支吾道：“大概……是重新修炼的意思吧？”

　　“打得好！”玄岚见到凝水应付那两人的模样，不由得由衷叫好，凝水和玄岚有过交集，对他的印象很好，便冲他笑了笑，谁料下一秒便察觉到一阵凛冽的杀气近在咫尺。

　　凝水虽然不曾上过战场，但是到底是从战火燎原的天下四陆来的，因此多少也培养出了一些战场上的直觉，当下向后跃去，手指一动，一旁的神族便自己飞了过来挡在凝水身前，与七斩过了两招，趁着七斩应付那名神族的时间，凝水躲远了捏出法诀，然而刚要使出法术，那柄剑便飞向自己，她几乎完全依靠本能才躲过去，那柄剑削掉了她一缕头发，插在她身后的柱子上，而七斩离她不过一步之遥，眼神冰冷，看着她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七斩丢开方才同自己过招的神族，双眼直直地盯着凝水，“傀儡术？在方才的情况下能想到这个办法躲开我的第一斩，的确是个聪明的神族，但是可惜……”七斩从柱子上拔下自己的佩剑，抵在凝水的脖子上，“下次要杀人的时候，废话不能太多。”

　　冰凉的剑刃抵在凝水的脖子上，凝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自己就像是被猎人抓住的猎物一样，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被宰杀的命运，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等死。

　　“七斩！”见到这一幕，青姬不由得惊呼出声，正要上前去，七斩猛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带着绝对的恐吓威惧，霎那间青姬便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离焰也皱着眉头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便惹得七斩大开杀戒。

　　无疆殿上无人可犯下杀孽，除了七斩，因为他本身，就是“杀”道的化身。

　　“七斩，退下。”

　　坐在宝座上的男人开口，七斩登时便收剑入鞘，一瞬间便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留下凝水一个人惊魂未定的靠在柱子上，慢慢地无力跪坐在地上。

　　她好像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青姬上前把她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没事了，君上在的，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君上？凝水有些僵硬地抬起头，宝座上的玄衣男子的神色依旧淡漠，眼神凉薄，并不在意她刚刚是否差点丧命，凝水的眼神黯了黯，没再说话。

　　凝水不知道的是，方才梦魇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不曾露出半点破绽。

　　梦魇看了看七斩，眼中意味不明，又转头看向孤光，微微眯起眼睛，“本君知道你的用意，只是不必如此，她知道分寸的。”

　　从下界上天的神魔难免野性难驯，从前的离焰、紫霄和玄岚皆是如此，凝水日后是要位列上神的人，更需要在她来到虚空之境的开始就好好教导，让她心中有所畏惧，做事便会有规矩有分寸，因此孤光才执意要重罚她，所谓的屠龙、取肝也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孤光会意，看向凝水，“听你方才话中的意思，你是有异议的，不妨说出来，若是有理，我不会不听。”

　　凝水长舒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我不知道虚空之境的规矩，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知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不过我想月君既然执掌神族，那么判决一定公允，所以对于月君说的惩罚，凝水接受……但是，”凝水看向孤光，杏眼清澈，眼神无比坚定，“东海死去的龙族，无一无辜，只要他们敢杀梦魇，便是凝水的仇人，凝水即便万劫不复，也一定要取他们性命！”

　　这话说的坚定狠绝，宝座上的男人终于有些动容，但也只是一瞬，之后便又恢复如常，孤光没想到凝水竟然不求减少刑罚，他刚刚话已出口，凝水又认罚，却是不能更改了，孤光轻不可闻地无奈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认罪，那便下去领罚吧。玄岚，你带她去吧。”

　　玄岚一拱手，便走到凝水身边，凝水看了看梦魇，随后一言不发地跟着玄岚离开。

　　其余众神魔也都告退，最后只留下了，孤光和七斩。

　　七斩终于抬起头，以无比放肆的眼神看向梦魇，原本一潭死水的眼眸里此刻却有如大海波涛汹涌，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七斩摸着腰间的佩剑，直直看向梦魇，“你的弱点，我找到了。”随后转身离开，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