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告别·第四话:苦海五变

一、
吴毂死了。
这天的积雨云的形状恐怕我一直都不会忘记,因为印象太深了。
可能很久一段时间我都会记住那片积雨云的形状,仿佛那里埋藏着一个真相,以及一具尸体。
上班的时候就连喜欢家长里短扯起来没完的同事似乎也压低了声音。上课时学生们不再偷偷传小话,开小差,看来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整个学校里寂静得如同在为谁守灵。
当回过神,我正坐在音乐教室里,看着窗前落下的雨滴发呆。
“接下来要做什么?”
课后,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来找许凝。
许凝依旧在音乐教室呆坐着,不用面对毕业班真是轻松。她靠在钢琴旁边闭上眼睛。雨天的室内总是既安静又沉闷,来自上个世纪的灯光时明时暗。
似乎这天气让所有心情,所有行动,都变得怠惰而消极。
“我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又问了一遍,我才想起自己刚才听到了她的问话却没有回答。
“嗯,做什么呢?我也在想。”
我说谎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靠近我的身边,用劝慰式的语气轻声说着。
“保护了汪卿心和陆绮,并且也查清了对方的真面目,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和鲍正那边说了吗?”
“说了,他也会调查这件事,只是他说没有学籍之类的资料很难查出来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们确实是有成果的,哪怕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但也确实接近了。”
许凝的话让我稍稍有了振作的想法,我起身决定出去看看。哪怕现在外面还下着不小的雨。
“我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
随后下意识说了句:“去医院看看。”
许凝听完又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并没有跟从的意思,我又试着向她问道:“一起去吗?”
“不了。”
许凝拒绝得很干脆,可能她并不想去那种地方。事实上我也不太喜欢医院,每次体检都是提早来到,尽快检查然后干净离开,因为那里涵盖了一个人的一切,生老病死都与那个地方有关。
宏大到让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现在我必须走了,现在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等在面前。否则谁都想在难过的时候窝在角落里等心情变好继续舒展身体,把自己像燃料一样再次投入社会。
在此之前我必须去那里看看,仿佛只要去了就会重新获得勇气一样。
离最后一节课只剩下不到一天。如果不能找出犯人的真面目,也许死去的人就会永远被埋葬在黑暗里。
我必须行动起来才行。

二、
雨天,潮湿的空气笼罩着S市,但行人们仿佛都习惯了似的,面无表情地从一个地点赶赴下一个地点。
砖瓦水泥构成的旧建筑里,木头家具的陈旧气息和学校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消毒水的味道。
S市的市立医院规模并不大,来过几次的我已经轻车熟路了。走入住院部,从旁边经过的护士正推着一台担架,上面的病人在呼吸机的维持中勉强还算是活着。走过他们,又穿过吵闹的孩子,叹息着蹒跚的老人,我按照上次的记忆自己去找吴毂曾经住过的那间病房。
在无数相同的病房里,我走近了其中的一扇门。
门是打开的,里面和我上次来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很多东西都被清理出去,那些仪器也不再,最重要的是这里已经空了。
那张病床已经空了。
走廊里医生护士病患时不时走过,声音随之远去,但惟有印象还在眼前。
“老师?”
只有在学校里能听到的称呼吸引我转身看去,陆绮穿着病服站在那儿。我差点忘了她和卢仁还在医院里,卢仁至今昏迷不醒,恐怕今年的中考是参加不了。但陆绮估计会重返学校,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父母以及教导主任都是这样期望的,哪怕她还是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啦,可能明天就能回学校了,明天不是我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嘛。”
“对哦,你们也要毕业啦。”
听到毕业这个词,陆绮有些伤心的样子,她看着脚边说道:“是啊,可惜吴毂和卢仁他们……”
“别难过了,有些事发生了就没办法的,你好好养病,别想太多。”
“嗯。”
陆绮点点头,向我说了声“老师再见”以后便离开了,从背影上看似乎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我继续看向吴毂的病房,心中滋味杂陈。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忽然,背后再度传来女性的声音,是护士。看来是要收走最后这里的一些东西。
“要是找这里住过的那个孩子,他已经不在了。”
护士似乎很明白我的来意。
“如果早点来的话还能看到他最后一眼,昨天也来过几个探病的……对了,您是他的老师吗?”
“是的。听你说有人来过,都有谁?”
她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些怀疑我来的目的,但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来探病的人吗?有几个学生,但他们都回去了。之后是位阿姨,说是那个孩子的班主任。”
“这样啊,看来他们已经来过了。”
那也许就是李老师……以及某个装作学生的凶手,这点或许护士并未发现。
看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死去的病房,我觉得也诶什么需要多呆的理由了。
趁着护士还没走远,我快步上前问道:“那个孩子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我等下要去他家里一趟。”
我避免了遗物这个词,因为一旦提及就会难以避免地想到一个稚嫩生命还未完全绽放就已经消亡的事实,我可能会哭出来。并不是我多愁善感,只是不想用这种方式和他告别。
护士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枚黑色细长的东西,像针又像长钉。
“那个孩子手里一直攥着这个,可能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
发卡,和我之前拿到的那只样式相同。这明显就是那个当初想要在旧校舍杀死我的人掉下的。
走出病房,我坐在走廊里看着手上的小物件,心里分不清是欣慰还是难过。吴毂也许在生命尽头仍旧没有放弃,哪怕浑身无力,伤痕累累,也抓住了抵达真相的些许线索。
“就算死到临头也这么顽强,真不愧是你啊,小子。”
那枚几乎到处都能买的到的普通发卡,还散发着生命的温暖,以及真相的味道。
“你赢了。”

三、
“接下来去那里看看吧。”
说完,我走出了医院。
前面是掩盖天空的阴云,后面则是吴毂最后活着,并留下生命的地方。也许这时候应该掉一些眼泪才合适,只是我不愿意吧。
脚下,道旁的积水溅在鞋子上。离开白色的死亡巨塔以后,我似乎感到轻松了些许。虽然在低气压下的阴沉天气还是让人烦闷,而且用不多时身上就被雾气弄得介乎干湿之间。
坐着市内只有几班的公交车,我最终在一处老旧的小区前面停下。这里在S市西北角,比起市中心那些新建的高层住宅看起来确实破落许多,复杂的楼面布局总是让人晕头转向,但我还是按照几个过路住户的指示找到抄在纸上的地方。
“按照地址来看就应该是这里了。”
我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一名满面愁容的老人打开了门,老年人居所独有的气味顺着门缝飘出。
“您是哪位啊?”
“我是吴毂的老师,来看看你们两位,那个……”
“老师啊,快进来快进来。”
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但他们还是让我进来了,一杯茶,一碟切开的月饼,他们也没问什么,只是看我喝茶吃点心。
那是一对老年夫妇,之前也都是做教育工作的,和李老师关系很好,经常互赠礼物,这在小城市里并不罕见。吴毂的父母在国外,一时间不能赶回来,事实上那孩子从小都是这两位老人照顾着。
“对不起……”
“没事的,是他自己不小心……”
也许是脸上依旧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悲痛的表情,两位老人反而在安慰我。这令我一时间坐立不安。
“这孩子平时肯定不好管教吧,他啊……他……”
老人哭了。
看淡了生死一样的年纪,但真的想起重要的人离自己而去,还是会感到哀伤。因此,我没有把他其实是被人蓄意谋杀的事说出来,让他们在悲伤之上增添新的悲伤,就算老人不会怨恨我,我也会怨恨这个没有能力的自己。
明明都要水落石出,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是自己太无能了,如果当初早一点抓住那个人,如果自己更有能力的话……
看着茶几上他的照片,就像笑容永远被定格在镜头和相框里一样,他的人生也永远被定格在十六岁,最美好也最不应该逝去的十六岁。
因为太过年轻,没有葬礼,只能一个人平静地死在没有真相的黑暗里。
“明明前几天还听到你说话了啊。”
因为真相还没有,就连死去的那一刻,恐怕也只是看着凶手悄然杀死自己。
“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的,孩子……吴毂同学。”
因为你不愿意让自己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所以用最后的力气留下了这个。
我掏出那枚放在塑胶袋里的发卡,但并不敢仔细摩挲,因为这是重要的证据,是吴毂用生命保留下来的。
顺着老人的指引,我来到吴毂的房间。相当符合他的感觉,简单但又有趣,除了几张篮球运动员的海报,就是小半个书架的历史读本。
“那个孩子还经常提起你来着。看,这些书都是他自己买的,还说念高中选科目的时候也会选历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什么事这么热心,以前天天就是打架,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胡混……”
我拿起一本翻了翻,内容无非是些吸引小孩子的书籍,同时我也看到了自己借给他的书,里面都被塞上了书签,夹着各种笔记和莫名其妙的吐槽。
“到底是孩子啊……”
走下楼,听到老人关上铁门的声音,我向外面走去。
来的时候没发现原来楼下有一片相当怀旧的庭院,楼下这片庭院。也许是太安静的缘故,我有些警觉地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有谁藏在那儿。
一定是那个杀死吴毂的凶手,我无端地想着,朝那边走去。
尽管当下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抓住那个人,或许他正拿着凶器守株待兔,可我却有莫名的信心和勇气,一定要把那个躲在阴影里的人揪出来。
“真的是你……”

四、
回到学校,正好赶上午休。
我本想去吃些什么,可肚子里并没有饿的感觉,不知是有些事难过得让胃麻痹,还是心情是在不适合。于是我又走向了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
三楼,音乐教室。
“你果然在这里。”
推开快要烂掉的门,许凝还坐在那里,就像知道我一定会来一样。
“你怎么回来了?”
“我也想回去睡个大觉让所有烦心事都滚蛋啊……但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我指着门外,那里站着的某人。
“也许我们离真相不远了,你先听我说说吧,关于那个人的事”

离开吴毂家时,我在附近看到了那个我们早已锁定的犯人,和之前不同,看到真面目时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也许双胞胎的相貌确实很相像。
好像对方也发现我在注意自己这边,又像之前一样打算逃离。
“是来检查自己的成果的吗?真是恶心的兴趣!”
心里的无名火烧到了头顶,我阔步追赶上去,但没追几步她却再度停下,站在那里看向我。就像那天一样等着我。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小心地接近,然后找个机会抓住她。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她冷淡地说着,宛如一台没有情感的机器。
“你……”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突然出现,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心底最迫切的那句话说出:“你还想逃多久!杀人凶手!”
“我从来就没想过逃走,因为我不需要逃。”
面对这句意义不明的话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自己心中的观点辩驳道:“就算如此,你也已经错了。他们对你弟弟做过的事的确不对,但你也不该剥夺他们的生命。”
“那么你了解吗?这件事的真相?”
“真相?”
没有顾及一头雾水的我,她或者说他拿下了头套。
“其实我就是那个你们要找的幽灵男孩,也是他的双胞胎姐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继续说道:“想必也许你听李老师,或者……妈妈说过我的事。”
“妈妈?”
“她已经疯了。那个疯子一直用扭曲的爱强加给我,但现在终于可以和她,和他们,和那坐监狱告别了!”
她自顾自说着,如释重负地看向,仿佛从雨天厚厚的云层里看到了属于他的阳光。我依旧紧盯着她,也许是察觉到这点,她说:“放心,我不会再逃跑了。因为能追到这里,说明你至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一些,而我要告诉你的就是那些谎话之外的真相。”

愿意念书吗?孩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在小胡同的水沟旁呆坐着,然后那个年老的女性出现了。
她姓李,她让我叫她妈妈,尽管看起来有些过于老迈,她还说在学校里要叫她老师。
后来我被带到一所学校,这里只有两个班,我读一班。
在学校我没有名字,可大家都喜欢和我玩,李老师……妈妈也经常给我买很多玩具和衣服。
只是那些衣服里不知为什么有女孩子穿的。后来我知道了妈妈以前失去过自己的女儿和孙女,所以我必须扮成她们的样子,这样妈妈才会开心。
她说这是“爱”我的表现。
扮成别人的日子一天天变多,妈妈的态度也越来越可怕,于是我变得不喜欢说话了。
在学校也是这样,我忽然有一天觉得女生很恶心,男生也很恶心,所有人都很恶心,那些满含笑意的眼神,那些温柔的目光,和妈妈逼我穿上那些衣服时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中,我被所有人讨厌了,就像否定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我被班级放逐了。
就在新学期开始后的一天,妈妈说不想让我再这样了,我可以走了。

“然后我被安排到了别的地方,原本我以为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但最近那个人又找上了我,说什么‘你需要新的开始,需要告别这一切’,起初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听到她为我做的一切时,我吐了,真的吐了出来。那个女人……她已经疯了。”
她……或者说他苦笑着仰望天空,眼中也变得一片灰白。
少年继续道:“但可笑的是……我竟然也渐渐被她说的话‘洗脑’,开始愤恨那个班级的人,包括她对我所做的一切。明明早就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是一想起那些恶心的过往,那些人……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了!所以我必须斩除这些影响内心的根源!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等等,你说这些难道是想为自己脱罪吗?”
“不,我确实在她的蛊惑下做了很多错事,后来也渐渐醒悟了这一点。我后来也劝她别再这么做了,她偏偏不听,还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对了,那个叫陆绮的女生已经安全了吧,是我故意放走了的她,我不想杀人,只是想让他们接受教训,我……”
他沉默片刻,看着我说道:
“只希望你能让那个人冷静一下,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已经不想继续复仇了,但她还是偏执地认为应该这样做下去。她的爱已经让我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求求你们救救我,也救救她,救救我原来的同学们,我不想继续当她的提线木偶了……”
“我又怎么相信你这些不是谎话?”
“……”
面对他的沉默和注视,我投以同样的目光。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对视中,我仿佛理解了他眼底的那份痛苦和绝望。或许这太感性了,或许比起正牌的侦探和调查人员,我缺少那一份理性和务实精神,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这孩子。
因为我只是个教师。
对峙了一会儿,我无奈地说道:“去学校吧,等到你和那个人对质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我们会彻底搞清楚一切。”
临走前,我掏出那枚发卡,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你的吗?”
他点点头。

“就是这样,我把他带来了。”
“等等,等等,你到底再说什么啊,什么男扮女装,我完全没弄懂。”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详情,也许只有当他和李老师对质才会让整件事水落石出。”
事实上现在已经能解释清楚很多的疑点了。无论是对这所学校的结构和周边情况的掌握,还是在犯案时里应外合,就连神出鬼没的行踪也能解释得通,一切都是有人在学校里做内应。说不定就在吴毂出事的那天,我在图书室喝茶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的某个角落藏着了。
而这一切都因为李老师偏执地,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那孩子的母亲和拯救者。
因此我没有顾及许凝怀疑的目光,打开了音乐教室的门。我们一直追查的那个幽灵男孩的真身就在这里:
“接下来要向你介绍的,就是这次事件的犯人之一。”
我指向那里站着的少年,但许凝一脸惊愕,我感觉有些不对。
“怎么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就没看到有谁。”

五、
教室里的气氛昏昏沉沉让人不禁想要入睡。雨天就是这样的天气。
可是现在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可是……眼前的景象让我觉得现在的清醒也如同一场梦境。那里明明站着一个人,那个所谓的“幽灵男孩”就站在许凝面前,可她却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这怎么可能?你看,他就是之前袭击我,策划一系列事件的犯人之一,这件事是李老师和他……等等,你真的看不到他吗?”
许凝点点头。
当我再度看向男孩时,发现他的确消失了,如同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幽灵,我最先想到了最不可能的一个选项。但许凝的话抵消了这些思虑:“怎么说呢,有的时候你就好像魔怔似的。卢仁被花盆砸伤的那次,明明三楼的犯人早就逃了,你却还是跟窗台上的空气说了好些话,那时候我就说你是个奇怪的人,结果你又说了一堆意义不明的话。”
说完这些,许凝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该休息一下了?”
我没有理她,走到门前四处张望,昏暗的走廊悠长而深邃,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教室里的读书声依稀可辨。
我举头四处寻找,发现他在走廊的那边,但追赶上去却又不见了。
再回过头,他竟然又站音乐教室的门口。
“他,真的不存在吗?许凝?”
回到教室的我茫然地问道。
“嗯。”
不存在……
脑海中忽然闪过之前看过的女性“幽灵”的样子,似乎也有两个不同的模样,以及那几次切实感受到的生命威胁。真正的,虚假的,现实,幻觉……
脑子里不断被这些东西搅成一锅粥。
我有些没办法理解眼前的诡异现象,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中闪过的是关于男孩的那些话语,在小区楼下庭院中讲述的真相……
他并不存在。
这句来自许凝的话语仿佛一记重锤,敲碎了原来所有的构想,真实的虚假的,正确的错误的……但也因此让我重获清醒,并在思考了良久过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一个看似更加疯狂的结论:
“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看着原本并没有人的地方,我对许凝说道。
“那么到底是谁在说谎?是李老师还是陆绮还是……”
“不,是我们在自己骗自己。”
我和许凝重新回到音乐教室,打开最初写着事件脉络的那张纸。我有预感,接下来要说出的事实可能就是这件事最后的真相,但同时也是我们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东西。
“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犯人的性别,只是当初被袭击的时候将其假定为女性。这和后面的男孩幽灵是冲突的,但许凝你说那个人不存在,所以……”
“最初的那个女性是真正的犯人咯?”
“没错,后来我又捡到了发卡,都足以说明她的真身确实是女性。后来她也确实出现了好几次,穿插在我遇到的幻觉中间。比如卢仁遭遇袭击那次,最初窗口上的女性你也能看到,那是真正的犯人,而当我们赶过去时她已经不在了,只是我还认为她留在那里。
“然后我们从李老师那里得知了幽灵男生的过去,提及男孩有关的女性以后,他就有了一个所谓的双胞胎姐姐,后来又认为李老师是为了包庇他。于是男孩的双胞胎姐姐出现在我的幻觉当中,并且和男生是同一个人。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合,太理所当然了吗?仿佛我们想要什么结果,就会被顺理成章地推导出来。”
许凝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说道:“我们认为李老师用‘双胞胎姐姐’的虚假消息去包庇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男孩,这样的想法促使你产生了一个能够自洽的幻觉。归根结底无论是男扮女装的幽灵,还是李老师对他疯狂偏执的爱,这些都不过是你想象中的真相,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太超出常识了吧,这可能吗?”
“可不可能先不论,至少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某个人在引导我们,也就是……”
“李老师!”
许凝和我异口同声。
的确,从那份日记到男孩死亡的消息,再到那张记载着男孩“双胞胎姐姐”的残页,这些本来不存在的东西一直都是李老师在推动着我们去接触并且相信。
“但她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呢?而且可怕的是那个本来不存在的男孩绝非一个人两个人的幻觉,全校都能看到啊。”
许凝抛出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只能离开椅子,在室内踱步,不断思考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们或许每天都在重复的那件事,就是一切的起源。
这时,手机响了。
“是我,鲍正。刚才在吴毂体内查出一种植物性致幻药剂。”
“致幻药物?”
“这种药剂必须每天摄取然后通过记忆和环境干扰人的神经,产生幻觉并且和其他摄入同样药物的人发生连锁,只要稍微经过他人的语言描述就能构筑出类似的幻觉。结果你猜怎么样?在卢仁和陆绮体内也有少量药物的残留,其他学生的考前体检,包括你们老师近期的体检报告上也都有类似的情况。你们这所学校的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头啊……”
挂断了电话以后,许凝问道:“怎么了?”
“看来我们要的答案有人给送来了。或许全校师生都曾经做过同样的一件事……”
“喝茶?!”
许凝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
“所以,每个人其实都在撒谎,但又都没有撒谎。因为他们都只是在述说自己看到的‘事实’,所以那个‘幽灵’总是会贴合我们的印象发生改变,对学生来说是愧疚和愤恨的对象,老师眼中是身世可怜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幽灵男孩,所以大家其实都在说谎。你还记得李老师给过我一个笔记本吗?也许那些让人心疼的经历,都是李老师自己写的。”
“为了向我们灌输男孩在她心中的形象?”
“不……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相信那个男孩的事。”
“为什么?她可是让所有人都被幻觉骗了。”
“你也被骗了啊许凝,被我的话以及我衍生出的幻觉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幽灵男孩’,可能李老师只是想包庇自己深爱的孩子,同时……”
也许李老师的确去探望过吴毂,但杀人也并非她的打算。
“她是真的想要让我们阻止那个孩子,她将自己创造的幻觉信以为真了!”
许凝接过我说了半句的话,补充完后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那么真正的犯人呢?”
话音落下,许凝再度坐回椅子上,音乐教室又回到了沉寂当中。
凶手是谁?目前看来至少不会是那个本不存在的男生。
我不由得重新整理整件事。确实有人利用了诅咒,甚至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诅咒的真面目就是幻觉。
“但至少现在就让我们去告诉李老师吧,虽然她也许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还是应该让她知道,她的孩子已经不会再伤害别人了。”
我和许凝走出音乐教室,登上前往三楼的楼梯。
窗口的光亮,走廊的昏暗,变幻之间我一直在想李老师为什么在骗了所有人,她包括自己的同时,也会给我们留下这些线索。
或许她也只是想有谁揭穿这个过于不可思议的把戏,只有这样那个孩子和她才会彻底解脱。
“门锁了。”
图书室门前我反复确认里面是否有人,但室内几乎没有一点光亮。
那扇门里明明有着一直擦肩而过的真相,但现在我们却被堵死在外面。
无论怎么叫门都没有回应,让我的心跳忽然加速起来,某些可怕的预感将不安大量分泌在脑内。
我决定去找门卫借来备用钥匙。

课间
对于这样的天气,黄昏也不过是天空更加阴沉罢了。
但对于图书室,无论什么天气始终都是同样的色调。门的那边,始终都是昏暗的,弥漫着书本香气……抑或说是霉味儿的小屋。
经常有人去吃点心或者喝茶,她也很乐意为人们提供,只是这样无私的爱,存在着一个理由。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也许太过悲痛,她甚至利用加入茶叶里的致幻植物,企图让所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真的存在。
但后来她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危险,让那个孩子“消失”了,只是最近的某些事重新勾起这段回忆。
她渐渐相信了自己所构筑出的真实的幻觉。
“你是不是最近又出现了。”
“收手吧,孩子,我快要退休了,等退休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们可都是你的同学啊。”
“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去做了那些事……”
“你杀了人,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的,孩子。”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家人啊!不……啊……”
“你知道吗?如果这样做的话,对,就是这样,这样的话我就是自杀的,和你没关系。”
“孩子,我一直都爱着你。”
最后,房间里不再传出任何声音了。
当人们打开房门时,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不,确切说是没有活着的人,只有一具上吊的尸体,仿佛在刻意伪装成自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