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

“散不开”。

“具体什么情况我记不大清楚了，我就只记得那个月天天都下雨，河边的水都溢出河堤了”。

“嗯，对，我记得有天晚上确实一直在打雷，好像是凌晨三点左右吧，我当时正好做了个噩梦，合着闪电的亮光，还有屋子里的电扇声，给惊醒了，梦里我以为是外星人来了，因为那电扇听起来就像飞机螺旋桨的声音，加上闪电，回想起来真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不知道，当天晚上我和张晨阳确实挨家挨户走遍了整个镇上的一百三十七户人家，当时好像就没看见他，我们还以为他是到县里去了，当时整个镇上都没了信号，也联系不上他。后来听县里的朋友说，他那天晚上开车回来，我们就知道他可能出事了”。

“二十九号凌晨吧，有段时间雨突然下得很大，河水一下子就漫进了小区的一楼，河里的石头滚滚发出的声响就和打雷差不多，那天晚上我都没敢睡”。

那天凌晨，他正从县里赶回家，起初的雨并不大，看起来就和前两天一样，所以和之前一样，他决定驱车往家里赶，可是他没有预料到，他的经验这次把他引上了绝路。

没过多久，几乎是突然而来的变化，风雨一下子变得可怕起来，车子的远光灯如同打在了一面距离不过半米的无边际的暗墙上，尽管雨刷已经开到最大档位，雨水还是挡住了他前行的视线，车子还时不时地左右摇摆着，如同茫茫大海中遭遇了巨浪的船只般，最后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在这阵突然来临的暴雨中，他只能顺着模糊的路不断地低速行驶，这样的爬行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平常从县里回到家也就四十几分钟左右，而这一个多小时里，前行的路因为雨水完全变了样，车子如同行驶在河流中，车外的水位不断上涨，直至没过了车门底边，而且风雨毫无减弱的痕迹，以至于最后他不敢再前进了。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远，还有多远才到家，此刻的他仿佛彻底迷失了在这条陌生的道路上、在这场无人的暴雨中。然而实际上，他停下的地点离家仅隔着一条河的距离，接着前行一会儿再右拐上桥便回到了小镇。不过此刻，修了近百年的石桥恰好被滔滔的洪水冲垮，伴随着阵阵雷声，几乎没人察觉到任何异样，除了那因为少了桥的阻拦而突然上涨了一大截的洪水。

“完了”，看着突然漫到车前盖的雨水，一瞬间死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仿佛看到了被困在车里溺死的自己，于是他立即解开了安全带，尝试推开车门无果后，他又立刻把天窗打开，一边爬上车顶，一边满口无意识地默念着“完了完了完了”。还没等他完全爬出车外，洪水便漫过了他的脖子，一下子便把他卷出车外。“操操操……”，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铺面而来的洪水一下子便灌进了他的嘴里，反射性的呼吸又使得河水顺势呛进了他的肺里，仅一瞬间，洪水便把他整个人淹没了。尽管他略懂水性，可终究抵不过那般流速的洪水。他在水里拼命地挣扎，正憋着气，寻找冲破河面喘口气的机会，但残留在气管里的水使他忍不住咳嗽的冲动，而他越是挣扎，洪水似乎就越要把他拉入水底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离水面还有多远，仅存的肌肉记忆在驱动着他不断向河面挣扎而去，游上去的途中，他又接连被灌了一两口河水，身体内残存的空气化作一个个气泡从口中一涌而出，最后咽喉和气管彻底地被河水灌满，然而生存的本能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和感知。等他好不容易游到水面，从河里冒出头时，他用尽了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大口地吸气，但结果却事与愿违，因为他的口鼻里早已灌满了河水，那最后一口吸入的也只是混浊的河水而已，这次肺里也彻底地呛满了水，甚至连咳嗽的气和力都没了。

“没想到就这样……”。

很快，他便再次沉入河中，再也没能从那汹涌的洪水中冒出头来。

两天后，天空依旧飘着小雨，河水依旧昏黄，不过相比于那晚灾难看样子已经退去，整条河如同被掏空一般，河岸两侧原本丛生的杂草、灌木，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山石全都消失了。听救援的人员说，河的下游时不时能遇到一辆报废的车，他们顺着河流，走了有十几公里，最后找到了他们苦苦搜寻的那辆车，在距车几百米外的一颗倒了的大树边上，他们发现了小半只裸露在沙堆外的浮肿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