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文】如若阮籍行济世 第二十九章
快要进入五月,白日越来越长起来,阮籍借着最后的一点日光写完了请柬,然后点上油灯提笔写给陈留族长的信,而江莺伏在另一个案上记账,两人相互不打扰。
忽然江莺站起身来到阮籍的案边借墨,拿着笔在砚台里蘸了蘸,然后又回去,这样两三次直把阮籍砚台里的墨蘸完了。等江莺再来时便哀叹:“怎么连你这里也没墨了!”
“谁叫你犯懒?”阮籍斜瞥了江莺一眼,自己拿起小勺舀水磨墨。江莺见阮籍主动磨起墨来也就不回去,笑妍妍的坐在案边两臂撑在案上懒懒的看着阮籍磨墨。
“对了,今日怎么不见阿元出来见客?”
“原来你还记得他?”江莺哼了一声道。
“原本想起来了,但是一时和管公明搭话就又忘了。他怎么了?”
“在学里和同窗赌气,定要先一步解出个什么谜题来,一心都扑在上面。估计也是有意想让你想起他才没出来,谁知你竟没叫他,如今这孩子伤心呢。”
江莺说的轻描淡写,但阮籍心里莫名生出了些愧疚之情。
在这家里的孩子里,阮籍最看重阿浑,一来他是阮籍的第一个孩子,二来长子需要继承家业承担责任,所以阮籍在阿浑身上注入的心思要远多于阿元。一般的家族也是一样,嫡长子以外的孩子只要不长歪,不做下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来就已经是不错了,毕竟心力有限,不能各个都尽心尽力,如果那样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所以阿元自来是江莺照管的,后来阿舒出生,是一个只需要学好礼仪的女孩,身上没有什么要教导的重担,阮籍就更愿意亲近阿舒一些,而次子阿元,末了却落得两边冷落,也可能是这样的缘故,性格越发执拗。
这些是平常事,对次子缺乏关注并不足以让阮籍愧疚,让他愧疚的是身为次子应得的待遇作为父亲他没有做好。让儿子出来见客这样的事,他竟然忘了。
“这可不好了。”阮籍说:“明日要找他过来宽慰宽慰。”
“阿浑已经去过了,还需要等你想起来?”
阿浑可以说是一个很合格的长子了。阮籍感叹。
“……不过你平常里也要关注关注阿元,因为阿浑的缘故,阿元越来越要强,说的好听是以兄长为榜样,说的不好听,就是想要压过阿浑一头。如今两人还小还讲些兄弟情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就怕最后两人伤了兄弟情分。”
“天下的次子都是一样的……”阮籍张口就说,只是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这不是儒家分隔阶级的想法吗?
阮籍突然沉思起来。
这立嫡立长这样的事,本意是为防止兄弟阋墙,让兄弟们各自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家长的也好顺理成章的培养继承人。只是子嗣中个人天赋不同,纵算是嫡长也未必是资质最出挑的,所以在夏商周时,取贤能还十分普遍,后来春秋乱了渐渐的才定死了嫡长继承制。
自己家很幸运,阿浑资质很好,重点培养他也是没有疑虑,只是……
立嫡立长本就是为了减少纷争,若是这一套并不能奏效,那就没有非要遵守的必要了。
想到这儿,阮籍微微点头对江莺说道:“好吧,我得空和阿元谈一谈,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既然每个人都是可用之材,那不如早日引导阿元走自己的路,总好过一直盯着别人反而失去了自己。
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做自己,自己这读的老庄之学就算是白读了。
“阿元一定会高兴的。”江莺说。
阮籍早忘了磨墨,江莺顺手接过来继续磨。
“哦,我想起来了,听阿浑说管先生拉你过去悄悄说了些话,是说了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妥当?若有什么,你可要告诉我。”
倒是没有阿浑不妥当的地方。阮籍心想。
“不是说阿浑的,不过是嘱咐了几句我的事。”
“什么事?”江莺问:“难不成是你这次出行的忌讳吗?”
“呵呵……”一说起出行的事,阮籍就打心底里的心虚。
江莺一见阮籍这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嘴一嘟,顺势就把墨锭丢下了。
“你倒会逍遥,往远处一走,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管,什么事都落在我头上,你也只晓得花钱,吃着些祖上的老本,你……”
阮籍就知道一提到这个就要翻出这些事,所以他总是避免提到这些的。
真头疼。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游玩,所以在家闭门读书的日子,自己对江莺的小脾气,总是忍让的,并不因为礼教所说的夫为妻纲而束缚她,两人相处久了,她在家里也渐渐对礼教不大放在心上。要说辛劳,那当然是她辛劳。若这家里是一国,那自己就是耽于玩乐的君王而江莺就是辛勤忠诚的国相。要知道自己和江莺的对比就算是亲娘都看不下去要亲自出手戏弄一番,这就能明白江莺平日里所积累的怨气究竟有多少。
这样想来,江莺想要留在洛阳不愿处理陈留妯娌之间的腌臜事,恐怕也只是想轻松一些吧。
阮籍想着。
上一次是怎么吵起来的?
不过是内外信息不均等两人的想法不在一个层次上罢了。
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
什么俗话!
江莺总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总是说到一半自己已经委屈的在一旁哭起来了。
就是因为她嫁了一个有才有名却不愿做事的无能丈夫。
……自己和别人的快活,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
所以不能相知。
所以不能相知?
怎样相知?
江莺背对着阮籍抽抽噎噎的哭着,阮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背影。
有些事,一说起要解决,就会提不起兴致。
江莺哭了不多久,似乎是觉得总是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豁的站起身来,也不看阮籍,作势要走。
阮籍突然就做了一个决定。
“你回来。”阮籍朝江莺说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有什么可说的。”江莺头也没回,脚下也不停。
“外间的事,重要的事。”
江莺听了这话狐疑的回过头来,似乎是第一次认识阮籍似的打量着阮籍。
阮籍在开口的一瞬间心情就平静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时夫妻俩对视着,阮籍平静的眼神将江莺唤了回来。
灯光昏黄摇曳,照着对坐着的夫妻俩,印在墙上的影子随着这豆大的光点摇摆着。
阮籍在这静谧的夜里,将最近遭遇的事情向江莺全盘托出了。
江莺听完眼神飘忽的坐在原地啃着手指。阮籍则淡然的将两人的茶杯续满。
过了半晌,江莺突然开口说道:“何侍中占了野王的屯田。……这是王家夫人告诉我的。”
“什么!”阮籍突然得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说的。”
阮籍站起身来团团转。
河内离的不远,王夫人的消息肯定是从王浑嘴里知道的,已经转了一道弯,那估计这事就是昨天或者是前天的事了。
前天?
前天在太傅府外遇到了正要前往太傅府的蒋太尉……
还是昨天?
今早太傅大人有些不对劲,也可能是昨天。
这是什么规章?大将军想要对司马家斩草除根吗?想要逼反?
这是何必,若是信了传言认为太傅大人将死,就应该等太傅大人过世了再对司马家下手,这样司马师两兄弟势力不强便可以被死死压制;若是不信传言,最稳妥的方式也是按兵不动,空耗着太傅,让他无机可乘才对。这样明显是疑心太重,非要事事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可。只是走了这一步,京中立即就剑拔弩张起来了。
这相当于掐住了司马家的喉咙,只要一用力,就能把司马家掐死。司马家还要不动吗?
阮籍已经大汗淋漓了。
太傅大人好像还很镇定。
……连小事都做不好?阮籍突然想到太傅大人早上的话。
是说大将军吗?
这哪算小事?
阮籍皱着眉头又坐了下来。
“……京城这样的紧张,果然还是你早日出去的好。”江莺也是皱着眉头,不过比起阮籍的火烧火燎,江莺则是安静的思索着。
阮籍松了口气,在说的时候还担心过江莺会不会噌的上火,就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起来。如今看来,自己反而不如江莺。
因为江莺的安定,阮籍也安定了。
“只是阿浑的冠礼在即,你一时走不了,……太傅大人那边能不能请辞?”
阮籍觉得江莺简直异想天开。
“我们家势单力薄不会卷入这些大事中去,你出来也不会对人说什么。在外面人们都知道太傅大人如今病重,其实也没有充足的理由留住你,这么些天了,你究竟是个什么人想必太傅大人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既然愿意让你到外面游历,这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区别?”
阮籍这样一听,觉得江莺说的有些道理:“只是如今这样不是明摆着想要脱离司马家吗?”
“我们家原本也没和司马家绑在一起,他拿刀威胁了你,你却替他保守了秘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倒没什么不对。可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阮籍低头想着,江莺则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丈夫。
阮籍突然苦笑了一声,他终于知道有什么不对了:“以前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如今,虽没有师生之名,却有了师生之实了!”
无形之间,自己已经和司马太傅扯上了关系。
和司马师不同,太傅大人还真是利害。
“这是太傅大人一早就算计好的?”江莺惊讶道。
“若太傅大人连这个都能算好了,那大将军就连一点胜算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