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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故事从哪来

2023-03-19 01:58 作者:余连连  | 我要投稿

加林老大看我的眼神越发忧郁了,因为我霸占它磨爪的草稿本已有三天之久,害它只好呼啦呼啦地折腾那副200大洋的猫抓板。折腾吧,它挠干了日光也不可能在这结实的抓板上留下痕迹,就像我挠破脑袋也只不过在稿纸上流放了一绺渴望自由的发丝。

“猫的故事”——这让我从何写起?

我气闷不已,坚决地走向加林老大,把稿纸丢在它面前。

“你们家的事,你们自己写!”

三天前,我用同样坚决的语气把这话丢给了露露米——以及它身后cos列阵兵的二百来只猫。露露米一听就服软了,它说管理者,你很有潜力,我打算发配……分配你到剧情组锻炼俩月,保你二师兄进大师兄出,怎么样?

我掂了掂身上的二两肉,罢了,不就是猫故事吗,我写。

 

那天晚上,我揣着露露米塞来的一盒照片回了家。大蒜猫,地藏猫,忍者猫,玩具熊猫,黄油永动机……加林老大不太舒坦,它说这些猫来历不明,问我晓不晓得它们的底细。

底细……我的任务就是给它们编底细。所以加林老大,作为一只猫,你有什么想写的吗?

加林老大挪了挪忧郁的目光,抬眉落爪,笔锋刚劲,力透纸背——稿纸碎了。

猫咪笔耕不辍,继续蹂躏那个200大洋的无痕猫抓板。

指望它代笔是不可能了,然而凝眉一瞬,那种独属于猫类的忧郁和高贵驾着抓板的呼啦和稿纸的嚓嚓跃入我头脑的围城。

像猫一样忧郁的作家,才能写出深刻的猫故事。

加林老大看出了我的意思,递来一份《作家忧郁度自测量表》。满分一千,我只得了二百五,二百五应该不算忧郁。正丧气时,问卷尾部露出一条地址:“作家忧郁食堂,积水潭地铁站A口向西500米,忧郁得分二百五以下可享八折优惠。”

我甩着二百五的成绩单欢天喜地地跑去了。到了那儿,老板推出四个小车:忧郁肘子,海涅风味;忧郁列巴,普希金风味;忧郁培根蛋,拜伦风味;还有铁板忧郁,克苏鲁风味。有戏。我点了份铁板忧郁,三两口吃下了,买一份新量表回家,兴冲冲做完。还是二百五。

我这才明白,猫眼睛里不是忧郁的眼神,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但如此这般,也让我找到了故事的切入点。

猫总需要照顾人类,因为人会把事情搞砸,特别是那些指望一蹴而就以至于轻信问卷广告的完美主义者。比起忧郁猫,这种呈现人猫羁绊的故事应该更受猫喜爱吧。

我们就说在弥生时代吧,有个轻信小广告的青年祭司,喊他的猫来看守土偶,为祈神的仪式做准备。猫自然尽职尽责,可它不晓得这仪式的高潮正是土偶的粉身碎骨,与此同时,那个独自扛下一切的祭司竟预谋阻止这场仪式。此外还有纷争和疫病、先驱和排斥,以及不可撼动的时代车轮……

 

第一篇就这样写成了,厚厚的稿子很快出现在露露米手上。

“嗯……蔚然壮观。”露露米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

“太长了,缩减到一千字。”

人生天地间,大约有时也难免因太长得咎。

“你看……写多点容易,写少可难了……”

“努努力,”露露米拍拍我的肚皮,“你的满腹诗书呢?”

是有满腹诗书,太满了,满得发疼发胀但是死活出不来呀,难不成是有痔疮?

露露米毫不退让:“今天缩到一千,明天再交一篇。”

人心比痔疮更可怕!

一千字,写一个深刻的猫故事,做得到吗?

呼啦呼啦。猫还在深耕抓板。

或许该像歌德讲的那样:

“Röslein sprach: ich steche dich,

玫瑰说我要刺痛你

Daß du ewig denkst an mich!

让你永远记得我!”

写疼了就能记得,永远记得,够深刻。

呼啦呼啦。加林老大开口了:深刻?比我的爪印还深刻吗?

我笑了:你以为你的小爪爪也能在我200大洋的猫抓板上留下印记?

它说:不能,所以我挠的是沙发。

果然深刻,我记住了。

我用一秒钟完成了猫与沙发的分离手术。

 

“你们猫咪是不是都只爱自己?”我撸着炸毛的沙发问道,“可又偏要引诱人类去爱你们。”

猫说那是人类自作主张。

“可是人类爱你,你不该对人类好一点吗?”

猫说,我爱我,你也爱我,我们爱同一只猫,是情敌,你见过给情敌做奶油蛋糕的人吗?

我想加林老大说得没错,我为自己不由分说地成为它的情敌而感到惭愧,于是又想起人对人、人对猫,又有多少是以爱的名义绿袍加身,做了对方的情敌呢?一只美丽的猫,就像一个美丽的人,原本是自足地爱着自己,在大排长龙的情敌大军中,也只有这一人一猫能互相欣赏了。我又想起那只形似妖狐的猫咪,凭空回忆起一些把它当作一个美丽的符号去追求乃至争抢的人,更要有一位值得它追寻的存在,这才能显出它的自主和勇敢。还有森林中一个花朵模样的猫咪,它或许会被众人塑造为都市生活的反叛者,又出于莫名其妙的原因跌下神坛,就像萨比娜因为反对刻奇而落入刻奇。如此这般,又是一个切入点。

过去我不懂猫,这一刻,我对加林老大刮目相看。

它也冲我刮了刮,但还是没能把关爱智障的眼神刮干净。

又或者,它不仅跟忧郁不沾边,甚至连这点关爱智障的爱心也是不曾有的,猫就是这样超脱的动物,当年普愿禅师门下缺少的正是这般超然之心——没错,好像又有新的切入点了,这个自在的,自闭的,自恋的,自由的生物,将要盗取我多少的笔墨呢?

我把猫咪的照片统统摊在地板上,我注视着二百多只猫,二百多双眼睛注视着我。

加林老大在照片堆上打着圈,它已经能认出许多张脸和许多双眼睛了:这张脸总是一副不屈的样子,那张脸努力做出吓人的表情,这双眼睛见过饥荒和战乱,那双眼睛不晓得老鼠的模样……它们和加林老大一样,不再是“来路不明”的猫,加林老大和我一样,对它们的“底细”如数家珍。

“管~理~~者~~~

露露米兴奋地急刹在我鼻尖一寸处,手里攥着我刚刚提交的稿件。

“这样就行了吧?都在一千字以内。”我不无骄傲地说。

“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能做到……”露露米一边答应一边扯出一份文件,“所以请你顺便写一篇创作谈吧!”

“这就不必了吧……‘你吃了个好吃的鸡蛋,还非得认识下蛋的鸡吗?’”

“光下蛋不够,鸡必须出场!”露露米抛下这句话就飞走了。

年成不好,鸡都得干副业。

 

创作谈,无非是把我讲故事的故事当故事讲出来,可从来都是我观察猫、审视猫、讲述猫,谁会观察我、审视我、讲述我呢?

算了,做不了的事就推一推,反正我是吃月卡的,划水一天是一天。

露露米把我从人体工学床上拽起来:再写不完就让你灵活就业,月卡改点卡。

这可怎么办,有谁能讲述我呢?救救我的月卡。

加林老大看了看我,抱歉,其实是我看了看它。

我气闷不已,坚决地走向加林老大,把稿纸丢在它面前。

“你们家的事我写完了,你就写写我吧。”

加林老大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呼啦呼啦嚓嚓,埋头撕掉了稿纸。

我笑了。

等它再抬起头时,一副猫爪键盘已经摆在面前。

 

——加林老大 于 2022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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