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实相寺昭雄执导昭和奥特曼剧集的拍摄风格总结

本文旨在对实相寺昭雄执导的初代和赛文奥特曼的剧集中使用的拍摄手法进行总结,并结合对部分场景的拉片分析以探讨其拍摄风格。水平有限,希望抛砖引玉,如有错误请不吝赐教。
一、实相寺画面对透视的运用
1、夸张的透视
广角镜头的运用
在贾米拉的复仇过程中,少年为了将鸽子放出笼外而回到了自己家,随后早田找到并救出少年。在这个场景中,由于广角镜头对透视效果的放大,画面中近景与远景的距离被拉长了,显得少年和刚找到他时的早田离得尤其远。早田的身体占画幅的比例随着他向近处的移动而增大,给人一种跑了相当远距离的感觉,实际上,早田找到少年后没跑几步就抱走了他。
这种广角镜头造成的透视错觉营造了剧中人物的主观距离感。少年一心一意沉浸于鸽子,对身处的险境与背后的早田毫无察觉,与早田的“终于找到你了”的急切,二者间离的心态共存于同一场景中,通过镜头得以表现,产生了一种戏剧化的效果。

鱼眼镜头的运用
鱼眼镜头是更夸张的广角镜头的运用,焦距一般在16mm以下。在《故乡是地球》的结尾,有使用超广角拍摄井手的镜头。鱼眼镜头带来的广角畸变使高耸的旗杆变得弯曲,给贾米拉判了死刑的世界此刻在井手眼里是扭曲的,歪斜的旗杆也是对“世界和平会议”正当性的讽刺与质疑。逆光下刺眼的明暗对比、作为同僚的科特队员的离开、与赴会者相向的擦肩而过,这一切都被鱼眼镜头收纳在一个画面中,放大了井手此时与世界的一切为敌的绝对孤独感。

下图的场景也可谓是名场面,当时樱井浩子看到实相寺用10mm的鱼眼镜头拍摄她的画面时表示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历经了前面数次的失败,最后科特队决定使用向史盖顿体内注射氢气的办法使其升空离开地球。眼看着升空的怪兽越飘越远,这个作战计划似乎已经成功了,队员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飘走的怪兽被不得知此事的航空自卫队又打下来了,之后紧接着就是鱼眼镜头下富士队员撑破屏幕的大脸。“竟然又失败了!”这样的措手不及混合事态发展之滑稽,通过富士队员被镜头扭曲的脸一并展现,可谓是表现之极致,只是代价就是牺牲了樱井浩子的美貌了。

透视感的夸大
与第一个例子类似,远近的感觉同样是对于心理感觉的反映,但此处透视感的夸大并非作用于单一画面内。
在本集开头,美特隆星人混入烟草内的晶体引发了暴力事件,这个场景通过在木材堆围观该事件的孩子们的视角展现。以孩子们的主观视角来看,犯案现场距离遥远而难以看清,而暴力事件的突如其来也使他们感到茫然,因此在画面上被拍得很小,该处的心理图景通过近处木材与远处车辆的夸张透视展现。而旋转的发红光的警灯却被拍得大到难以被画框容纳,这是由于警笛声既尖锐又吵,所以即便相隔甚远,注意力仍都被其吸引。画面上距离的远近,主体的大小,都可以传达心理的感知。镜头对准孩子的视线,也是对这一点的提醒。

以透视展现人物关系
这点也是对广角镜头的运用。初到第四行星的团和索加队员被身份不明的军人拘捕,虽然此处还不清楚他是机器人长官的直属部下,但他代表的威权已通过镜头语言如实地展现了,广角造成的远近效果对压迫感的捕捉起到了恰当的效果。
此处关注的重点是人物在画面整体中被分配的位置关系和所占面积的比例。持枪的士兵已然令人感到危险与紧张,然而仅手持军鞭的长官通过占据大部分画面立刻就展现了压过他们的威势,言外之意即他的身份已没有通过武力展示的必要了。从背面看他和二位队员的关系也是如此,占据画面大部分的军帽,与分列两侧的队员,酝酿出了一种无需语言即可传达的不妙气氛。另外,他口中发出的吃糖的声音被极度放大,这种枯燥的单调机械的声音无疑强化了第四行星这颗由机器人进行极权统治的星球的肃杀感。

下面几张图也是通过画面透视展示权力关系的例子。

2、透视感的消失
长焦镜头的运用
以珍珠为食的加玛库基拉被消灭之后,倍感轻松的富士队员上街购物,井手跟在后面当拎包的随从,这样的场景让人忍俊不禁。“科特队员脱下制服后与普通人无异”,这个镜头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一点。长焦镜头会减弱透视,消除近大远小的差异,以长焦拍摄的这个场景来看,富士和行人的大小是一样的,即指富士队员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女性,是对其私人化的描绘。
富士队员作为女性所拥有的“对美丽事物的憧憬”是本集的重心。消灭怪兽是作为科特队员的职责所在,但是在与吞吃珍珠的蛤蟆鲸的奋战中,她内心怀有的私人情感逐渐显露,不仅因身为科特队员而要消灭怪兽,也因为对破坏美丽事物的怪兽的憎恶而要消灭怪兽。随着怪兽的被消灭,公与私的两种情感的宣泄都归结于结尾这个镜头,长焦镜头的运用不仅抹除了透视的差异,也使对立的公与私得以殊途同归。

下面的场景是在赛文的第八集中,团和安奴监视黑衣男在车站的自动贩卖机放置香烟的场景。这一场景中,画面首先由观看与被观看的双方构成,随后长焦镜头将画面拉近,画面中仅存在被观看的黑衣男。这是一个主观镜头,此时摄像机的视点模拟了角色的视点,即我们看到的画面也是团和安奴正注视着的,我们借着剧中人的视线在观察。随后画面通过变换焦点,分别聚焦于作为观看者的团和安奴身上,通过镜头强调了“观看”这一事实本身,困扰了团和安奴也困扰了观众的香烟谜团终于真相大白了。

透视感的丧失
富士队员赶来营救在与加玛库基拉的战斗中负伤的早田。左图的构图非常极端,在画面内的二人不仅位于角落,而且只占据极小的比例,考虑到当时的电视分辨率,能不能看见人都是个问题。俯拍的镜头消除了画面的纵深感,石滩纹路与阴影的重复加深了画面的扁平化。由于透视感的丧失,二人之间的实际距离变得难以直观感受,加上定焦长镜头,给人一种虽然跑了不少时间,但在屏幕上的距离只靠近了一点点的感觉,富士队员急迫与焦灼的内心在此得以完全展现了。

二、特摄与正片的蒙太奇
在《故乡是地球》一集中,随着贾米拉的现身,井手队员将其当作一般的怪兽而穷追猛打。在这一场景中,摄像机的视线在逃跑的贾米拉和追赶的井手队员之间来回切换,通过蒙太奇,使特摄片段与正片仿佛置于同一空间。
但是细想一下就能意识到,身躯比井手大上几十倍的贾米拉仅需一步就能跨出好几十米远,将其抛在身后。如果认真考虑设定的话,这样的步幅显然是不合理的。那为什么要在这里制造一种井手在追杀贾米拉的错觉呢?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井手后来得知贾米拉真相后所背负的罪恶感就会失去根据。而且,此处画面使用的手法一反常规,用几乎相同的比例在画面中表现井手和贾米拉,完全无法体现身为怪兽的巨大感,看起来就像人在追人,这里蕴含的深意是:作为同样奉身于科学的人,二人之间是没有差别的。这是之后井手说出“想想我们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也和贾米拉一样呢”的引子,也决定了井手在得知真相后对现实的嫌恶与悲哀之深。

而常规用于拍摄怪兽以体现其高大与力量感的仰角镜头在这里却用在了井手身上,画面关系的互换暗示着身份的变化,通过这些一反常态的拍摄已经能使观众意识到贾米拉这只“怪兽”的不同寻常。

贾米拉怀着对人类的憎恨开始了复仇,得知贾米拉真实身份的井手怀着矛盾的心情痛斥火烧村庄的贾米拉“贾米拉!你这家伙!作为人类的心已经消失了吗?!”
「ジャミラ、てめえっ!人間らしい心はもうなくなっちまったのかよー!」
对给予贾米拉审判的非人性深感愤怒的井手,在此将愤怒指向了正大肆破坏的贾米拉的非人性,正是因为井手认定贾米拉身为人类的身份,所以才会对其此刻的非人性感到震怒,这样的反论结合冲击性的画面让人不忍直视。
此处给了井手一个极大的特写,几乎要超出画面之外,这也意味着他的感情爆发之大几乎超越了框架。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之后在特摄一面的贾米拉的镜头。现实中的声音消失了,只响起了背景音乐。贾米拉环视被自己蹂躏的四周,明明适应了无水环境的脸上已经无法流下泪水,做不出任何表情,却仍看起来很悲伤。对贾米拉的镜头由远及近推进,最终变成了和井手一样大小的特写镜头。这里为什么要匹配一个同样的特写?这意味着井手的话语被传达给贾米拉了。皮套造型固然重要,然而同样的拍摄手法才是表现了这一点的关键要素。虽然贾米拉到死也没再说过一句人类的话,但他是否仍保有一颗人类的心,已不言自明了。

三、逆光
在实相寺导演执导的影片中,经常出现人物在逆光下仅展现轮廓的场景。在本集中,围绕贾米拉和井手的剧情的转折点,是在逆光的灯光中,科特队员讨论如何处置贾米拉的名场面。

队员们与来自巴黎总部的阿伦在单一光源的照射下,或只显露出半张脸,或者整张脸都埋没于黑暗中,无法观察到表情。当阿伦揭示贾米拉的真相并传达巴黎总部对其的处置命令时,处于画面中央的阿伦正面完全笼罩于逆光造成的阴影中,全身仅被背后的强光勾勒出一个轮廓,此处的含义呼之欲出,即他和他所传达的命令是完全不包含人性的。圆形的灯光是工业产物的代表,也是人工性极高之物的象征,这个画面宣告的是 “科学与工具理性正在扼杀人性”。

实相寺在这个片段开头拍摄灯光的手法不难让人联想到《阿尔法城》的“阿尔法60”——机械、理性与极权的象征。为了获得国际争霸的胜利,牺牲人命在所不惜,甚至弃真相与事实于不顾,明知贾米拉的真身是人类,仍编造其 “正体不明”的谎言消灭之。这个处置的过分之处,不仅通过语言的表述,更通过镜头将宣判的非人性直接传达给了观众。观众对贾米拉的同情感之所以如此强烈,是由于对贾米拉的同情中包含了对自身的同情,因为我们正是生活在人性被科学和理性所扼杀的世界里,贾米拉的悲剧并不是孤例,贾米拉的遭遇中也包含了观众自身的在场。


得知真相后的队员们在黑暗中陷入沉思,黑暗与阴影构成对内心的拷问与审视,此刻再相信甚至以科学为信仰的科特队员的内心也不免产生动摇。

在与队友对贾米拉的处置发生争执之后,画面又聚焦于井手队员上。在这个画面中,队长村松在左上方说话,富士队员在右下方说话,井手被二人夹在当中。“科学扼杀人性”也即“理扼杀情”,此处,作为队长的村松是下达命令的存在,是“理”的象征,而富士队员象征女性拥有的感性的“情”的一面,井手纠结于二者之间,即使一句台词也没有,这里要表达什么也是清晰明了的。

贾米拉最后死在了地球,以人类的身份被安葬于故乡。贾米拉虽然死了,但这场关乎人性的审问仍在持续。在本集末尾,向贾米拉致以哀思的井手在逆光中正对镜头,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见,但他的悲愤却未减半分地传达给了观众。虽然逆光造成的阴影导致了画面信息量的减少,但情绪的传达在此已没必要通过视觉构成其通路,因为此处井手脸上的表情与观众此刻的表情是一致的。

四、形式丰富的构图
下面对实相寺的标志性构图做大致的总结。
1、把镜头对准的主体放置于画面的一侧,画面的另一侧由阴影或前景进行遮挡。这是实相寺拍摄人物时的惯用手法,虽然这种构图方法在其他影片中也不少见,但由于实相寺对其使用的频率之高,因此也成为其特征之一。

2、这是对前景遮挡手法更极端的运用,人物往往只占据画面一角,其余都是画面信息量低的阴影,不循规蹈矩正是实相寺画面的有趣之处。

3、前景遮挡的另一种运用,利用前景形成框架,框住人物主体,丰富了画面的层次感。即使是普通的镜头,也可以想办法变得有意思。

4、广角镜头拍摄的画面蕴含足够的信息,使人与空间的关系得以预示情节走向。下两图中同样以对话的人物为前景,而美特隆星人住所的门、第四行星军人长官的车辆都位于背景画面的透视线上,引导了观众的视线,前后景的并存暗示了人物下一步的动向。

5、同样是有预示感的一组构图,只不过这种预示感在人物之间发生。下两图中,说话的主体位于背景,而焦点聚集在前景的人物上,给人一种他马上就要有什么行动的感觉。果然,它们的下一步是:早田听到队员关于祭奠怪兽的对话后夺门而出、古桥队员因香烟丧失神志,暴起攻击队友。

6、极端的仰视角度,下两图中都利用了电话线丰富了画面纵深,同时引导了观众的视线。

7、实相寺的画面有着对非常规机位的偏爱。低机位加上前景对视线的引导,使画面立刻拥有了空间的深度感。

8、有名的凡士林抹镜头。虽然实相寺的这一手法更广为人知的使用案例是其执导的平成奥特曼的一些集数,但是早在赛文被封禁的12集里就已经被大量使用了。这两处的场景分别是樱井浩子饰演的早苗在得知其男友的真身是包藏祸心的斯贝尔星人,以及斯贝尔星人被消灭后的场景。镜头上的凡士林造成的朦胧使世界蒙上了一层虚幻的非现实感,旨在描绘早苗在得知真相后的难以置信的幻灭感。

9、同样是使画面变得朦胧,但这里是在镜头前加上柔光镜,使高光变得柔和,营造了一种梦幻的氛围。富士队员已经沉浸在珍珠的美丽中无法自拔了。

10、在镜头前放上滤色纸,仿佛是实相寺对如何使普通画面变得不普通的一种实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