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与死亡》-第一部分-第7节
访谈记录
采访人:记述者欧丽顿
我也只是血肉之躯,梅萨蒂。如果不管其他那些东西,将我战争的甲胄剥去,再将我身上那些其实只是作为帮助我履行职责的工具而存在的机能增强也放到一边,我也只是个人类。
你不必害怕我。
不过,是的。确实如此。我是为战争而铸造的。我们都是。因为战争是我们的能力,我们必须得有能力把战争打好,打得比我们面前的敌人好。然而,我们不仅仅是战士。女士,你看,战争只是我们的职能之一。
最苦涩的职能,是啊,但也只是众多职能中的一个。我们被创造出来做无数的事,我们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将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
啊,我想起我勇猛的月狼在阿尔图、克斯卡斯汀和安卓夫星系的行动,他们的战舰的最高级执行……
我的思绪刚才迷失在回忆中了,原谅我。我想说的是,有一天——我真的相信这一天会到来——战争将不再是必需品。它将不再是我们的职责之一。我很期待。我不想死在战争之中。我想死在战争所构建的和平中。
从本质上讲,我们也是建设者,你说对吧?这就是我希望你能理解的。我们是创造者。确实,有的时候石头必须得用锤子来切割修正,直到它形状合适,但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它上面安全地进行建造。我们在构建文明,记述者。这并不容易,也需要时间。所有流出的血都是必要的,当这种事情发生时,我也会像我父亲在河边时那样哭泣。如果这项伟大的工作能够不流血地完成,我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绝无虚假。但我们还是不要太天真了。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抱乐观态度,你也应该如此。我们做这些是为了你们。为了全人类。梅萨蒂,我相信我们能共同完成这桩事业。
抱歉?哦,不。他现在不跟我们在一起了。
在乌兰诺的凯旋之后,我的父亲离开了我的身边,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失落。当然,被任命为他的代理人确实让我倍感荣耀,受宠若惊——
惊讶?不,我得向你坦白,我并不惊讶。我的女士,您的问题真是高明。相当敏锐。您这是想直击我的内心呀。好吧,我告诉你,我并不惊讶。只能是我。我确实是唯一的选择。我的确受宠若惊,但也如释重负。如果这个任命交给了我的哪个兄弟,我会生气的,虽然他们其实全都配得上。
但我也感到了失落。就像我的父亲在河边时那样。因为我觉得,如果他要离开我们,等于说工作已经完成了,我继承的是一个空洞的王冠和头衔。抱负,你明白吗?它被编入了我体内。我感到很失落,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完成。
不过,还有更多世界需要征服。我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就像我父亲当年一样。还有,在你提问之前,我要再次使用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广义上的“征服”一词。κατακτώ。有许多世界等待我们带去归顺,带去解救,有许多社会即将被我们接纳。比起战争,我们达成和平的世界更多。我们与数千个文化达成了和平,他们都是在从旧地球失散出来的宝藏。我们找到了我们的亲族,我们家族的分支,我们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们。每当我们到达一个世界,梅萨蒂,在动武之前,我都会先伸出自己的手。战争,战帅,大远征……这些只是用来激励人心的词语。这些词满怀骄傲,是强有力的词汇,意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强调我们行动的英勇。但它们也只是一种宣传,就像你写下来发送给家乡的记录一样。它们讲述着力量和勇气,讲述着团结一致,讲述着决心。然而,它们只是文字,只表达了我们行为的一小部分。我认为,很快我们就能完全摆脱它们。它们将被淘汰。
不。太好笑了。不,记述者,我不认为我也会和他们一道被淘汰。我的角色才刚刚开始。梅萨蒂小姐,如果你指望我谦卑,那你找错了谈话的对象。我知道我是什么。我比你高,梅萨蒂·欧丽顿。我的体格是你的四倍大。我比所有男人和女人都高。我也清楚自己的本质。我确实是人类,记述者,但如果我忸怩作态,声称我只是一介凡人,我想到时候你就有真正的理由害怕我了,因为那样的我不是在对你撒谎,就是被在某种危险的否认事实的想法所折磨。我需要知道我是什么。我需要确保自己了解事实。我是后人类(post-human)。我是原体。我是卢佩卡尔。用古希腊语来说,我是一名半神。我无法掩藏这一点。我也不应该这么做。否定这个事实就是否定我自己,否定我自己就是否定我的目的。我坦然接纳了我自己,我很高兴。
我是为了伟大事业而生的。这不是傲慢。我知道你没这么说,但我看到了你脸上的表情,所以……这不是傲慢。这只是坦然接受。你不能将这样强大的力量和潜能放在一副躯体中,还不让它理解它是什么。如果我假装不是这样,那才是傲慢。如果我假装得更加……弱小(less),如果我故作谦虚,不承认这一点,嗯……那倒是真的会让人担心。
我知道我是什么。我,以最健康的方式,恐惧着我自己的本质。若非如此,我确实将会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