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的天使，与迷幻甜美泡芙

我第一次得知她的名字是在拉特兰。当时我正为新作采风，顺便为《阁楼》杂志寻找拉特兰模特。我也不像是那些星探似的带着墨镜寻找少女，而是等着有意者自己打电话上来，无聊的时候就在街边摆摊卖泡芙，总之不会妨碍到我做走访修道院、记录爆炸、逗弄鸽子或是撰写民俗之类的事。而且我还能收到最新的杂志作为摄影模板，比起之前在保险公司出差事故现场，通过公式计算诉讼和赔偿那个省钱的活更轻松。然而，在拉特兰某个缺乏变化的晴朗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她说：“我叫蕾缪乐，我想来当你的模特。”

关于第一次的见面，我只能想起过于短暂的记忆。神木的果实在我面前裂开，她从原本该有果核的地方蹦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甜美。她换上各式服装，我除了拍照什么也没做。在萨米，她带着花圈，从篝火中踏过，麦浪在她脚下鼓掌叫好，我将她的身影画在木板上；在莱塔尼亚，音乐家们在演奏，巫王倒在高塔之巅，她提着花篮吹响长笛，十四行诗为她谱写，我在大理石上雕塑她的美好；在米诺斯，她额上涂着油，跃过栖息羽兽的高山，荷谟伊英雄亲吻她的脚尖，我用烧过的木棍在泥塑的神庙画下她的线条，并用美酒和浆果染色。她就在那儿，在我所能想象的所有地方，残忍的闪耀着，带走我这位无信者所有的信仰。

她说自己要去龙门，拿到模特费就出发。在那次摄影之后我打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事情。蕾缪乐，学院的教授咬牙切齿的说着；义父义母的姐姐溺爱娇宠的说着；修道院的修女避之不及的说着；年轻的见行者无可奈何的说着；我饱含痛苦，浸满酒液的说着。然而并没有什么模特费，维多利亚退回了我所有的胶卷，顺带一份解聘通知书。我卖掉了所有的泡芙和稿件，凑齐钱和她一起来了龙门。

依靠我最后一点积蓄，我们住在家徒四壁、仅有激情的房间内，附近遍布城轨，每个十几分钟就有列车咆哮而过。说实在的，那段时间对我一人来说很不好过，呼啸的列车震的打字机嗡嗡作响，写不出任何东西。她却一直都很开心，可谓是彻头彻尾的无聊杀手，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拉着我坐在门口，和我打赌下一辆列车的模样；月明星稀的夜晚就带着我扒上驶往城区的列车，流连于龙门的街头巷尾，给酒吧免费的驻唱捧场、躲在影院的角落逃票看一晚上的电影、翻进闭园的展览馆欣赏平日观者如山的画作、在深夜无人的花园漫步、用劣质的面具混入舞会，我搭着她摘下树顶的祈愿星，她带着我在游行的舞台上起舞。其余时间，我们两个人就只会闷头闷脑的做泡芙，什么东西也不谈，房间的什么地方都能来一次，一到晚上房间就四面漏风，天气冷我们就钻入被窝，如胶似漆的贴做一块，列车的轰鸣把脑子震成一团浆糊，非要做到身子都融化才相拥而眠。有时候轨道检修，连着几天都没有列车经过，我们就兴高采烈的走到轨道上晒太阳，在砾石和枕木上挤奶油，这里四下无人，空旷又安静，整片天空和大地都是我们的。

有时她出去了，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电话给从前熟识的人，列车通过时，房间的玻璃咔咔作响，我只能闭上嘴，等到静下来再低声下气的求一份工作。可我离不开她，又写不出东西。最终，我们在那间屋子住了两年，她找了一份好工作，把我搬到了城区。

她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我知道她有工作，她是天生的冒险者，一刻也无法忍耐视网膜之上的怠惰之物，那我该用什么来留住她呢？金钱？我住的地方还是她买的屋子。激情？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我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她。

我对她的了解就如镜中倒影，一切都仅止于我自己透过镜子能看到的她。我时常会在焦虑不安中想要寻找一个答案，我为何会痴迷于我自己眼中的她，甚至想要卑贱的作践自己来引起她更多的关注。我不住的翻看着被维多利亚退回的胶卷——它们在那些阅人无数的主编眼里平平无奇，但我仍旧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忽然的，我明白了，爱就是如此，和乌鸦像是打字机一样，无需任何的道理。纵使时光荏苒，朱颜辞镜花辞树，我还是会在相遇第一眼就爱上她，爱是我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我是肢体残缺的患者，她是我补完的延申，世上满是稍纵即逝的动人意象，祈天灯、烟花、枪火、霓虹灯、孩童，但最动人的永远我们在彼此眼中的彼此。我想要的绝非是去占有她的本质，改变她的天性，得到一个用她的四肢在行走的陌生人。我的回忆永远与她相随，其余的事情自有荣誉诉说。

我在夜空下哼起维多利亚的童谣：“我有一个小小人，她有一把小小枪，子弹里有爱、爱、爱，她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我的胸膛，击中了我的心、心、心。”天使的光环如长庚星明亮，虚幻的闪烁着向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