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关于近期动画剧本的一些想法（下）
上回书说到，连载作品的开头结尾非常关键，最合适的断章处位于“新冲突刚发生”的时候。而《电锯人》动画的剧本却在这里犯下了许多错误。
当然，上面所说的“新冲突刚发生时断章”未必适用于所有作品。也有很多并不强调剧情的连贯性而是更突出“单元形式”的作品，比如各类日常番、萌豚番、单元剧……不过，这些单元性质强的作品也有共性，那就是每一话的主题是明确的，至少不会太分散。
这里我所说的主题不同于作品的母题，指的是本集中的核心背景、要素、话题，总而言之就是能够使得观众有深刻印象并能够简单概括一整集（或若干集）的单一概念。
这类作品有很多，我个人比较喜欢也认为具有代表性的包括有《凉宫春日的忧郁》《四叠半神话大系》甚至《pop子和pipi美的日常》等等。
（pop子没有明确的剧本，其实应该不在讨论范围里面；只是我觉得把它放进来会很有意思）
更进一步，其实哪怕不是单元剧或者日常番，其剧情也可以用单元形式推进。例如神中神之《少女终末旅行》。其关于世界观的描绘虽然隐晦但也确实是缓慢展开的，而其剧本的推进思路就是基于每一段情节所要谈论的话题为最终目的。
除此之外还有《海马》，同样也是以单元的形式开展对于整个世界观的描绘，每一集之间的内容和风格都分隔明确。（说实话汤浅最擅长的就是这类单元式情节，包括《恶魔人crybaby》《乒乓》等作也都是类似的展开思路）
不过本篇杂谈并非是要向观众安利这些片子，所以咱们还是回到主题上来——我要谈谈《电锯人》在这方面上的失败。
怎么个失败法呢？只需要询问自己：动画第二集讲了什么。
《电锯人》第二话的主题是“抵达东京”，讲述了电次初次抵达东京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想必这是脚本和分镜构思本集内容的核心思路。而我要说的是这个思路失败的一塌糊涂，脚本进行改变的时候完全没有领会到藤本树创作《电锯人》时所表达的精神内核。
东京这个地理位置和本集的情节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在情节中得到任何体现。与之相对的，在这集当中观众所看到更多的是玛奇玛和早川秋这两个角色的形象塑造，以及更核心的，电次在人际关系上的初次进展。
如果从更庞大的尺度上看《电锯人》这部作品，想必更能理解我为何将“人际关系”作为本集主题。
在《电锯人》这部作品当中，电次扮演的是一个懵懂男孩视角，他和玛奇玛之间本质上是母子关系（这一点能在网上非常多分析电锯人的文章中找到论证，故不再赘述）。因此在漫画中藤本树给玛奇玛安排了一个关键桥段，也就是肌肉恶魔的桥段——其目的是反映电次受玛奇玛的养育却又恐惧于受其支配的矛盾，也就是突出玛奇玛这个角色所代表的“母性”这一要素的两面性，就可以理解成一种弗洛伊德情结。
早川秋则代表着电次所遇到的第一个“同学”，两人地位平等，既是合作也是斗争关系；同时秋也具备着社会属性，与电次身上的反社会属性形成矛盾。两人的磨合过程就是典型的“幼儿与学校”交互的象征。这一点也可以从具体情节中得到验证：两人交流不久电次就因其反社会属性受到了秋的排斥（甚至类似于校园暴力），而电次选择了反击而非容忍，并凭借在反击中胜出获得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于是后续二者之间的冲突更多的是世界观上的冲突，秋试图将电次同化为一个“正常的优等生”，而电次则用小黄书等手段进行反击。
这两点是身为男孩的电次，在经过第一集这近似与“出生”的洗礼与塑造之后，所直接面对的矛盾，也就是对身为“母亲”的玛奇玛和身为“同伴”的早川秋的人际关系矛盾。
通过上面这些分析，第二集的主题才明确出来。东京这个地点只是一个幌子，这一部分的重点在于电次与他人的初步的人际关系的建立。如果动画不删去肌肉恶魔的桥段，那么玛奇玛的部分放上半，早川秋的部分放下半，就是非常合适的单元式推进了。
但是！动画犯了两个重大错误：其一是删去了肌肉恶魔桥段；二是在这一集结尾强行放入了帕瓦。
权且不说肌肉恶魔桥段对于整个电锯人第一部情节发展的暗喻的影响，单说这一集内这一桥段也是塑造玛奇玛和电次形象的重要部分。删去这一桥段之后电次对于玛奇玛的关系变得非常浅薄，玛奇玛身为母亲的统治力也消散无遗，变成了一个帮下属系领带的上司——结果就是玛奇玛的形象一直到第9集才建立完成，而此前让电次消灭枪之恶魔的情节也变得过度暧昧（原本这里是和肌肉恶魔形成呼应的，因为正常的上司使唤下属干活根本不需要给对方“满足任何要求”的条件，此处是给后续情节埋下伏笔）。
而帕瓦的强行放入更是大问题。因为帕瓦在《电锯人》来说实际是“宠物”的象征，她和电次之间的交互并非人际交互而是更接近于宠物的羁绊建立。（如果看过漫画后续情节的话应该更能理解，为何电次和早川秋的关系属于“人际”，和帕瓦的关系属于“羁绊”）
倘若篇幅确实够的话，你把帕瓦放入这里也没有特别大的问题。在帕瓦露脸时结尾，既满足了单元式推进的主题要求，又能提起观众的好奇情绪，也算是一步妙着。
但是就像我在上一篇所说，《电锯人》只喜欢在次等处甚至劣等处收尾——它竟然停在海参恶魔这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是疯了，哪个正常人会停这里？同时掐断情绪流、消灭观众好奇心、模糊整集主题的收尾方式，真的是鬼才……海参恶魔的作用只是非常简单的体现帕瓦血性、率直的性格，没有其他任何作用，在这里收尾就和停在“主角看完日志后返回洞口”一样无聊。哪怕作画再出彩也是一样无聊，因为情绪没有积攒到能燃起来的程度。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电锯人》第一话结尾停在电次和玛奇玛在车上聊天说乌冬面那里一样。除了无聊之外没有词可以形容。
让观众在一集结尾感到无聊是非常失败的行为，因为观众如果要弃番那多半不会在番看到一半而就是在一集看完的时候。而留住观众，这不仅是商业上的常识也是作品创作时需要注意的事情。像《石头门》这类慢热番也知道要在开头和中间时不时插入一点悬念和伏笔。让观众感到低落或压抑的情绪都比无聊要好，起码前者能让观众产生情绪。
这也就是《电锯人》失败的分集产生的影响：观众的情绪被切的稀碎，观感由此丧失。为了挽救观感，就只能依靠作画和演出去救了——但是拖后腿就是拖后腿，剧情观感差了画面是救不回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作画mad里的电锯人比正片里好看。
情绪的失控，主题的混乱——对于一部普通的原创番来说，这已经足够致命了。如果没有原作的名字，《电锯人》动画多半要凉的透彻。
而原作广受好评的原因也在这里：藤本树除了分镜一流、情节放飞以外，对读者情绪的把控也是原作漫画成功的重要要素。不信的话可以去看原作漫画，套用我上面说的理论，看看藤本树在每一话漫画的结尾是如何收尾的。
然而，我感觉近年来有太多动画的收尾都做的非常马虎。比如《间谍过家家》《夏日重现》等等等等。（顺带一提，《莉可丽丝》早期的收尾还是做的不错的）
下面说说最近争议最大的《三体》。
《三体》动画目前只有两集，不过关于其的争论可谓铺天盖地。不过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就不讨论艺画开天的建模水平、打光水平怎么样了，只说说这两集的脚本。
平心而论，第一集除了场景切的太碎以外还是可以的。由于《三体》第一部比较敏感，所以很多背景都通过只言片语带过了，只留下一些稍有代表性的片段。只从背景和世界观的展开来说第一集不算失败，借罗辑之口叙述智子的设定算是亮点。
我重点说说第一集结尾。我个人认为第一集结束在大史是很好的想法。因为对于没看过原作的观众来说，他们对于大史这一人物的了解来自于动画开头——面对大场面却依然冷静的没啥文化的男人，还算立体的形象。而当结尾再次看见令人震撼的事故，紧接着大史出场时，观众的好奇与激动情绪就会被激发：这个男人出场，那后面大的想必要来了。大史拿着上膛的枪，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细节，因为其代表着车祸后面将会有下一个冲突，也就满足了我所谓“在新冲突开始时结束”。所以综合来说第一集是一个很好的结尾。
然而，第二集的结尾就非常不如人意了。停在罗辑坐上飞机这里和停在海参恶魔没什么两样——只有原著党会记得这里是他和章北海最近的一次，而这个细节又是对剧情发展毫无用处的细枝末节。这里观众是没有多少情绪的，只有些微的好奇，但这个好奇也禁不住揣测，动画党稍加思考就会明白罗辑要被叫去干大事，这样是不足以诱惑观众迫不及待地看下去的。
看过原作的应当记得，罗辑大史上了飞机之后，罗辑就前往会场，在会场上成为了面壁者。如果删减车戏的时间，将罗辑抵达会场看见前面经过重重铺垫的主席作结尾，甚至更进一步将罗辑被宣布为面壁者作结尾，其效果就符合理想情况了。当罗辑被宣布为面壁者这一时刻，正是和上文呼应回收伏笔，又是一个新冲突的开始时刻，新观众的疑惑和好奇被激发到顶峰，会渴望看到，身为事事“雨我无瓜”的普通人突然肩负新颖的重任后会采取什么行动。这一渴望和罗辑做飞机时的好奇完全不可同语。
所以很多人踩第二集车戏只是炫技的时候，其实我觉得车戏更大的问题是占用了时长，倒是收尾很马虎。我个人认为，一个好的收尾，比多长时间的大场面都要关键——毕竟前者是杰作和最佳体验的象征，而后者随便抓一个爆米花电影都能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