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春秋11 涸辙犹处
景国
朱厚照清早站在院子里晒太阳。连城璧打开房门就看见了他,脚步一顿,旋即走上前去向他请安。朱厚照知道他有意疏远,忙伸手去扶,连城璧与他对视了一眼,看到他双眼有些许红肿。
两人返回王宫,一路无话。
连城璧回到住处,拿出朱厚照送他的玉璧。他仔细看了看那只漆盒,上面布满缠绕的花枝纹,盖上画了一只凤鸟,盒底用黄金镌着两个花篆字“永用”,这种字南方诸国常见,漆应是楚地的,打磨精细,整个盒子做工精巧,绝非凡品,与玉璧极为相称,不愧是萧国进贡之物,萧国世服于楚,用楚国的漆盒装贡品也不足为奇。
连城璧思索良久,公主一定能认出萧国红玉,他如果留下这玉璧,万一被公主发现,她就可推测出他与萧国之亡有关,可是……连城璧最终把玉璧放回漆盒,和那条为他包扎过伤口的丝帕一起,深藏在柜中。
萧国公子身亡的消息公主已听闻了,她哭了一场,便恢复如昔。连城璧见到她时,她正从头上取下那支红玉簪,见连城璧来了,她笑着相迎:“城璧,这几日总不见你,今天你难得过来,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连城璧十分惊讶,公主语气自然,仿佛他们自成亲以来一直如此。他之前答应与公主佯装恩爱,是为了她与萧国公子出逃的计划,现在他猜不透公主的用意,只能暂且答应。
公主对他态度大改,甚至让他搬入自己寝宫,连城璧警惕之心已起,自然不会同意。公主索性对他挑明:“城璧,我之前的确想借萧国公子之力离开景国,当初刺杀你是他自作主张,我全不知情。你应该知道我与朱厚照之间的仇怨,那时我只要离开景国,别无他想。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自己的心,城璧,你愿意带我走吗?”
刺杀之事并非公主指使,连城璧倒是相信,以公主的心计,她必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但别无他想?连城璧心知肚明,她若一心想离开,早就可以抛下一切,之所以迟迟不走,恐怕是不想放弃景国公主的身份地位。如果她能名正言顺地嫁到萧国,那自然是上上之策,退而求其次,则是偷偷与萧国公子离开,改名换姓,萧国公子对她极其迷恋,她也能掌控。可现在两条路都走不通了,她已嫁给连城璧,为今之计,就是随连城璧去连国。
连城璧想到这里,忽然怒火中烧,这兄妹二人竟如此相像,利用他的手段都如出一辙!和他父兄一样,只当他是一颗棋子。
连城璧忍下愤怒,温柔地对公主说:“其实,城璧对公主一见倾心,只不过公主心有所属,城璧不愿勉强,如今公主回心转意,城璧正求之不得。我知道公主不想被困于此,你……璧君……你愿意让我给你一个家吗?”
昨晚在宣府,连城璧摔门而走,朱厚照自知理亏,他忍了一天没见连城璧,到了晚上,他派人问消息。公主身边的侍女冰冰是他的眼线,冰冰说连城璧今日一直在公主寝宫,两人一起画画、放风筝,而且此时还没有离开……听得朱厚照心烦意乱。他终于忍不住召见了连城璧。
“连城璧拜见陛下。”
“城璧,你对朕这样客气,朕有些不习惯。”
“君臣相见,只有尊卑之别,何来客气?”连城璧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他。
“城璧,你今晚要留在璧君那里吗?”
连城璧反问:“我与公主是夫妻,难道不该在一起吗?”
朱厚照急道:“她只是利用你,她根本不会……”
“陛下不也一样吗?”连城璧语气冷漠。
朱厚照心里猛地一痛,恍惚的瞬间听见连城璧的声音说:“……城璧会让陛下如愿的,陛下大可放心。若无他事,请准城璧告退。”他说完,不等朱厚照反应就大步离开了。
朱厚照按住心口,终于后知后觉,他真的只想利用连城璧的感情吗?为什么他偏偏要选那个漆盒装玉璧,难道仅因为大小合适?朱厚照自嘲地说:“我好像舍近求远了……”
秦国
齐衡难得睡得如此香甜,他缓缓睁开眼睛,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棂柔柔地散进来。寝宫里空无一人,嬴稷应该是听朝去了。齐衡坐起来,静静地发呆。他从小前呼后拥地长大,就算晚上就寝,也每天都有人在旁侍奉。到了秦国,不为回去了,身边没有亲信,晚上常常难以入睡,尤其是齐国亡了之后,他每每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就想起父母,辗转反侧,噩梦连连。反倒是有嬴稷在身边时,他能睡得安稳。嬴稷给他的宅邸很大又很清冷,他时常不愿意回去,宁可在兰台整理书简,有事情做反而安心些。
嬴稷不知道这些,他怕齐衡心中有芥蒂,还故意克制着少与他见面。齐衡自己也很矛盾,他视嬴稷为知己,忍不住想与他亲近,却又觉得有违礼教……
齐衡无奈,他起床穿衣,趁嬴稷没回来,一个人去了兰台。今日他迟到了,两个有司心照不宣地当无事发生。
齐衡拿出一卷书帙,里面是十几支散简,有嬴稷的字迹。之前他每写一段便叫有司送去给嬴稷过目,嬴稷一开始只是圈点,后来便在空简上写几个字,有时是寒暄问候,有时则让人脸红。齐衡将写有嬴稷字迹的简都抽出来收在一处,不敢看第二遍,今天他心血来潮,忽然想翻出来看看。他一支一支读过去,笑意渐浓。
两个有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埋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