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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在女皇斜后方站得笔直，双脚微微叉开，手背在背后，英姿飒爽的形象掩盖了她强忍住的困意。已经两个小时了，仆人连水都续了三次，这天书一样的草案怎么还没读完？她偷眼去看珈乐，看到珈乐手拄着头，正专心致志地听那个官员的长篇大论，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个侧脸，会议室顶的大吊灯投射下的光线打在珈乐脸上，明暗的变化使得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温和中暗含威严。温和使人想要亲近，那一丝威严又让人下意识地恭敬，越来越有帝国女皇的味道了，贝拉心想。从童年一路玩闹过来，她见证了珈乐人前一面的转变，小时候的天真烂漫，青少年时对帝国政事的潦草应付，到现在的……励精图治。七年前的那次阴谋催逼着珈乐迅速成熟，贝拉无论多少次想起那个女巫头子总是感到恨意上涌。
她当时还不是皇家圣卫，只编在贴身卫队中，当日那场宫廷变乱连享誉盛名的皇家圣卫科尔沃也被囚石中，她以凡人之躯自然未能幸免。直到珈乐冲破艰难险阻归来，将黛莉拉封入女巫自己绘就的荒唐画作，源自女巫的邪恶魔法才终于失效。贝拉只能从珈乐的口述中想象她一年多的孤身复仇之旅，但她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一轴完整的图卷。归来后最早的几个月里，珈乐时常梦中惊醒，她不肯将佩剑摘去，睡觉时就将其压在枕下。也是从那时起贝拉将隔壁的小图书室改成了自己的卧室，而且养成了开窗睡觉的习惯，她勒令珈乐留一扇虚掩的窗，这样哪怕所有仆人都没听见，她也能第一时间赶到，她就这样抱着珈乐度过了很多个难捱的黑夜。很久以后，珈乐已经能把种种惊险以轻松的语气讲给贝拉当作冒险故事来听，贝拉自己却不能释怀，她还记得珈乐后背上的冷汗和自己怀中微微颤抖的身子。
失去后才知弥足珍贵，归来的珈乐开始恶补作为一个帝国女皇必需的一切。政令、官制、社交礼节、贸易、工业、财税……贾思敏女皇既感到欣慰又担忧珈乐的身体，两个月后贝拉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忧虑，强压着珈乐在每天午夜前必须就寝。看得出来，珈乐现在发自内心地喜欢逐渐接掌一个帝国的成就感，尽管私底下对几位密友抱怨那些官僚，但正式会议上她总是一丝不苟。她说，她从没有那么贴近众生疾苦，那次凶险的历练使她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上万人的生活，哪怕只是不经意间做出的。她不敢再疏忽，毕竟她亲眼见过太多悲剧。反过来讲，作为帝国下一任女皇，如果谨慎恰当地行使权力她可以泽被民众。
贾思敏在观察了三年后放心地传位给年轻的女皇，与之同时卸任的还有皇家圣卫科尔沃，两人登上远洋轮船，出发去探索更远的世界。珈乐坐上皇位，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几乎日夜都周旋于大小官员与各色政商名流之间，一晃又是两年。
“综上，共计二十七条五十五款二百〇九项，请女皇陛下和各位大臣再次确认，如无额外修改意见，散会后我即刻将副本送教育大臣。”官员以一个优雅的宫廷礼结束了汇报，在得到女皇的眼神默许后回到座位。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这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个议题了。贝拉不善政事，但陪着珈乐十几年也不是毫无提升，最近几年的政治素养尤其突飞猛进，比如这种冗长的会议她已经能精准捕捉到“截止”“总计”“综上”一类的词，神游天外的思绪随即被拉回。贝拉常年练武，站两个小时是小事一桩，哪怕站一天也无妨，但是被强迫听这样的草案简直是受刑。
简短的礼节后，众官员离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女皇和皇家圣卫。贝拉扭头看了一眼钟，已接近午饭时间。珈乐还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贝拉上前一步，轻轻捏着珈乐的肩，“还有什么没确定下来的事项吗？”“……什么？哦，没有，我就是走神了。”她索性仰靠在贝拉两只手上，舒服地微微皱起了鼻子。有几分钟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接着珈乐开始轻轻地笑起来，几秒钟的功夫就转为不可抑制的大笑，好在这个时候四周无人，女皇也不用担心失态，可贝拉还是满头雾水，“你笑什么？啊？笑什么呢？”没有回应，只有一阵接一阵的笑声。揉捏的动作已经变成了带点赌气的锤打，珈乐吃痛，这才勉强收住笑，贼兮兮地回头道，“你刚才是不是有好几次差点睡着？”贝拉微不可查地脸一红，身为皇家圣卫，她对帝国事务要有一个大略的印象，这是她分内之事，今天上午自己确实有些失职了。“他那稿子写得绕来绕去的，《白崖连祷文注》都比他简洁多了。”珈乐又是一阵大笑，“行政官僚惯用的套话罢了，我没点破他是因为这只是初稿，反正也要改的。倒是你这话，要是被至高督军听了去怕是麻烦不小。”贝拉自知失言，虽然有心找回点颜面，话到嘴边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珈乐敏锐地察觉到了拉姐的神色变化，抿嘴一笑，“两者都是故作高深，你还真没说错，《连祷文注》我读起来也头痛。”她向贝拉眨眨眼，“不过呢，鉴于皇家圣卫今天上午的行为，女皇还是要有所惩戒。就罚你……嗯……今天下午代我出席卫生部和工程部的联席会议吧。”贝拉把女皇今日的行程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代你去？你不是已经委派了莫提默伯爵出席了吗？”“伯爵年纪大了，难免有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所以才要派你去嘛。”见贝拉还是有点茫然，珈乐神色一正，细细解释道：“顿沃下水道综合整修工程暨‘雨污分流’改造，是帝国下水道改造的试点，如果全面改造完成，就能有效压缩各类疾病宿主的活动空间，甚至切断一些疾病的传播链。海芭夏医生从艾德迈尔研究院来信提醒我，这两年夏秋季雨水较同期更多，要当心血蝇再次大面积爆发，早些时候南方一些城市也报告说辖区内有小规模的血蝇出现。你也经历过那个年月，教训太惨痛了……其他的你可以大略听一听，只是这个你要用心。”她还有一层没有说，皇家圣卫可以视为女皇的全权代表，皇家圣卫到场，那些官员就会少一些推诿扯皮，这一点贝拉心里也清楚。贝拉点点头，“好，交给我。”随后她才反应过来，“我去了，那你干嘛？”珈乐面无表情：“下午顿沃市民广场有个公众集会，议论试行的城市警卫管理办法的，我去听听看——” “听听看”三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年轻的女皇陛下忍不住露出了看兔子入套的坏笑。
贝拉原以为她是想稍稍偷个懒，一听之下还是绕着政务打转，心中早没了火气，只是脸上还佯作怒容“把我拉去干坐，你自己逛广场？”珈乐见“诡计”得逞，也不计较这分毫，“今天中午请你吃饭赔罪，我们去外面，烤猪肉还是牛排随你选！”她挽着贝拉的胳膊出了会议室向殿外走，快到大门时两人很自然地松开了，珈乐恢复了威严，对门外已经等候许久的侍从淡淡道：“你们回去吧，告诉厨房，不用准备午饭了。”侍从领命离去，珈乐见侍从转过拐角，轻佻地望了一眼贝拉，“皇家圣卫想好吃什么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