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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明】春华秋实(13)

2022-08-03 19:37 作者:羊驼废品仓储  | 我要投稿

旺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的庄稼大丰收,小陆站在田边,头发是黑色的,身上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衫,左手牵着小麦,右边站着小渔。

旺田挤过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向着小陆走过去,说,你在这里,你不要那个江湖了吗?

对方嗔怪地看着旺田笑,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个普通人啊,江湖纷扰,与我何关?

旺田喜出望外,他想去拉小陆的手,他想带小陆回家,可下一秒,不知是谁的长刀从小陆的背后捅穿,带着血的白刃离旺田的胸口只有一寸。旺田惊恐地抬起头,看见红发的小陆浑身是血,一脸苦笑。

“可我终究不是个普通人,逃不开这江湖。”

旺田从梦中惊醒,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屋顶喘着粗气,有什么东西从他额头流下,伸手一抹,竟是一头的冷汗。

“爹爹,你做噩梦了吗……”

旺田的胳膊被一只小小的手抱住,偏头一看,小渔脸上带着害怕与担心,瞪着大眼睛看着旺田。

“没有,没事。”旺田侧过身,轻轻拍着小渔的后背,“爹爹把你吵醒了?对不起啊。天还早,小渔在睡一会吧。”

小渔揉了揉眼睛,到底是年纪小,抵挡不住困意,可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话。旺田凑近了听才听清。

“表姑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没等旺田想好措辞回答,小男孩已经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是啊,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外面天刚蒙蒙亮,可旺田却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起床洗了把脸,朝着医馆走去。

这三天他一直带着郭小渔住在沈阿牛家,白天小渔去学堂上学,他就在医馆外面等,可医馆的大门始终紧闭。期间,他试探性敲过一次门,被那个白胡子的康大夫好一顿训斥,让他不要打扰病人修养,等能拜访的时候自然会喊他。

旺田心里担心,被训了又憋屈,可不敢说什么,人在医馆里,命在大夫手里,他能怎么办呢。好在医馆那位名叫钩藤的小厮似乎好说话一些,有次买东西回去时路过旺田面前,说了一些宽慰的话,比如放心吧,真的死了会喊你来收尸的。

虽然时间还很早,可路上已经有了不少人。最先出现的是卖早点的铺子,推着小木车,前头挂着灯笼,支好桌子,烧滚开水,等着前去码头上工的工人或渔民来吃一碗馄饨。

“哟,小哥,今天这么早就来等了?”在医馆对面卖馄饨的大哥已经眼熟旺田了,“吃早饭没?来碗馄饨吧?”

旺田看了眼依然毫无灯火的医馆,叹了口气,冲着卖馄饨的大哥勉强笑笑:“那就来一碗吧,劳烦了。”

“好嘞,你坐。”

馄饨是现包的。案板上摆着一摞馄饨皮和一盆肉馅,卖馄饨的大哥手脚麻利,左手挑起一张薄薄的面皮,右手持筷子拨一坨肉馅,几个指头一动,一个金元宝样的馄饨就落进滚着开水的锅里了。

不多时,盛着十来个薄皮大馅馄饨的土陶碗就摆在了旺田跟前,馄饨是骨汤打底,面上飘着几滴淡黄色的鸡油,还有几颗葱花点缀,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旺田拿着勺子,突然心里不是滋味。想起小陆来他家也快一个月了,他竟然没想起给对方做一碗馄饨吃,不仅是馄饨,饺子也没包过,还有很多好吃的,他都想让小陆尝尝。

想着想着鼻子又开始发酸,旺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振作起来,风卷残云般将那碗馄饨吃光了。

正打算付钱时,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妇人,妇人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老板的手。

“你媳妇刚刚让路过的马给冲撞了,早产,你快回去看看!”

馄饨铺的老板一惊,什么都顾不得,连铺子都扔下了,匆匆跟着那妇人跑回家去。旺田看着老板匆忙离去的背影,内心真诚希望他的妻子能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医馆就在对面,反正都是熬时间,旺田干脆帮老板张罗起铺子来,客人陆陆续续地来吃馄饨,旺田就站在摊位后面边包边煮,加盐调汤,端出来的馄饨也像模像样的。

中间似乎有位老板的常客来吃早饭,看见旺田愣了愣,询问原本那位大哥去哪儿了,旺田便笑着解释下缘由。在场的几位客人听见了,感叹了一番妇人生孩子本就不易,早产更是走鬼门关过一轮,临走时还多留了些银两,都是善意。

一直到了中午,卖馄饨的大哥才又匆匆跑了回来,旺田远远就看见他一脸笑意,心里松了一口气。

卖馄饨的大哥喜笑颜开,说虽然媳妇早产遭了些罪,好在是母子平安,还是龙凤胎呢。见旺田帮他卖馄饨挣了不少钱,更是十分感激,干脆将没卖完的生馄饨全包好,打包让旺田拿回去煮来吃,然后高高兴兴收拾了推车回家去了。

旺田捧着生馄饨,心里也高兴,这算是这些天来最高兴的事了。下一刻,医馆的门突然打开,钩藤站在门口,一脸笑意。

“裴大夫说,你可以进来看他了。”

 

钩藤八岁入万花谷,十岁被康伯选中收入门下,十二岁开始跟着裴殷打下手,至今已经三年了。

他从不说假话,所以他也没骗旺田,不管是小陆被送来的当天,还是这两天宽慰旺田的话。

裴大夫手下,没有一个好过的病人。

想起初见裴殷,对方也是在半透的屏风后面,嗓音轻柔温润,可那双血红的眼睛渗人得很。裴殷情绪多变,有时候越是笑得温柔,心情越是糟糕。明明医者都是为了减轻病人痛苦,可他偏偏手段毒辣,无端让病人多生出一些痛苦来,而为了活命,病人只能忍着。

谁让别的大夫救不了,只有他能救呢。

这些天,那位红发的病人也没少受苦。醒的第一天,钩藤似乎隐约听见病人与裴大夫起了争执,刚说了没两句,陡然没了动静,他进去送药时,刚好碰见裴大夫把病人的下巴按回去,又体贴入微地帮人擦掉口水。

钩藤眼观鼻,鼻观心,若不是卸了下巴,怎么会需要安回去。

病人的醒的第二天,裴大夫喊他出门买东西,钩藤以为是买些药材或吃食,结果竟是让他拿着银子去买上好的头油,要味道清香淡雅的,也是这次出门,钩藤才看见一直蹲在门口的那个男人,那男人胡子拉碴,满脸焦急,钩藤不忍心,宽慰了两句。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拿着头油回了医馆,裴大夫又在病人的房间,正一边把病人的肩膀接回原处去,一边低声嗔怪:“反正也打不过我,干嘛自讨苦吃呢,明知我不会怜香惜玉的……”

钩藤心里叹了一口气,若是门外那男子知道了,会不会心疼呢?不经意间一抬眼,钩藤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一尺高的精致人偶,五官精致,衣着华丽,人偶戴着的兜帽下似乎露出一缕红色。他还想多看两眼,却觉得背后发凉,想必是裴大夫又在怨念颇深地看着自己了,便赶紧放下头油退了出去。

而闲下来的钩藤也终于在某个时刻想起了那人偶的一些故事。裴大夫喜欢捏各个门派的人偶,唯独这个明教人偶他做得最细,足足用时两年,那一头红发,听说是用的真头发……

红发……红发?

钩藤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是说出来会被灭口的程度,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

小陆伤口未愈,时时疼痛,总是睡得不安稳,今日也一样。天刚刚亮时他就从梦中痛醒,拖着一条残腿去桌子旁找水喝,可接连几天的卧床、卸骨、接骨让他实在没有力气,试图回到床边的时候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地上铺着毛毯,倒也没有多痛,他爬不起来,干脆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准备歇会,过了一会儿,一双紫黑绸面靴子踩着地毯朝他走来。

那人堆在他面前,小陆只当没看见。裴殷,这个疯子,救他是真,喜欢折磨他也是真的……他从来没想过会再遇到他。

对方没有伸手扶他起来,反倒盘腿坐下了,手里抱着那个人偶,用牛角做的小梳子梳着娃娃的头发。

“是我那年剪给你的那些头发?”小陆问道。

听见小陆主动开口说话,裴殷笑了笑:“对,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小陆垂着眼不说话,对于这种近乎变态的行为,他并不想做出任何评价。

“这次的报酬呢,怎么算?该不会让我剃秃了还你吧。”小陆在心里盘算着,还好自己手里有假发。

“还没想好。更何况,又不用你还。”裴殷轻声说,“谁送你来求医,自然是谁还。”

小陆闻言紧紧皱着眉:“和他没有关系,说到底,他是被我无端牵连的。”

一个躺在地上,一个坐在地上,屋子里静悄悄,裴殷放下手里的梳子,一直盯着小陆,把小陆盯得发毛。

“小萨卡,”裴殷也躺了下来,支着脑袋玩着对方的头发,脸上带着笑,语气却十分冰冷。“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不然,你为什么总用他来气我呢?你刚醒的时候,连我这个救命恩人都不谢,第一句话喊的就是他的名字。”

萨卡……他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喊自己这个名字了。

“我不喜欢你,但是也不恨你。”他看着裴殷手腕内侧的一条青色血管,慢慢说道,“谢谢你。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裴殷的手僵在半空中,缓缓抽了回去。

“真恶心。”他一脸嫌恶,在看见小陆一脸愤怒的表情后又突然笑得温柔,附身抱起小陆,把人放到床上,便转身走了出去。

小陆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始终摸不透裴殷的想法,一整夜的睡了又醒让他十分疲惫,困意又重新袭来。半睡半醒间,似乎有一只粗糙但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他下意识去追逐那熟悉的热源,将脸贴得更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一张喜极而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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