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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的黎明》【第十七章 高塔】

2019-11-15 11:49 作者:悲剧长廊  | 我要投稿

第十七章 高塔


木屋空空荡荡,月亮隐没不见。西琳不知自己为何从床上惊起,因为辗转难眠,便信手推开窗棂,闲看漆黑的浓云与树梢,还有幽深夜色笼罩的寂静树林。她没有感到任何崩坏能的波动,方圆百里似乎都只有自己一人。

“我为什么……躺在这里?”

这里好像是舰长的房间。

西琳摸着额头,晕晕乎乎地站起身,从静悄悄的房间中走出。

“有焦味……是失火了吗?”猛地一个激灵,西琳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惊觉,她发现整个木屋都在燃烧。刚刚离开的房间突然被火焰彻底侵袭,木制房梁倏地倒塌下来,堵住了回去的路,迫使她逃到前庭的空地上。

鲜明的火光染红了雪地,西琳不敢置信地怔在原地,茫然注视着这一次剧变。

“对了!导师,导师!——导师不见了!”

一如既往沉静的山岗仅是见证着火灾现场,黑漆漆的森林中除了西琳,再无一人。

“导师——您在哪里?!西琳在呼唤您!”

西琳放声大喊,以崩坏能将声音远远传播开去。寂寥的夜空下没有一丝微风,倾力呐喊引起了遥远山谷的回响。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天地间只剩西琳一人,她环顾森林,发现天空的另一角同样被烧得火红。

那是北方——

村子的方向。

“不会吧……!”

西琳立刻拔腿狂奔,赤足踩在树干上反复折跃,忘我地飞奔至山脊线的顶点。

果不其然,下方的村庄也处于烈火之中。

“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舰长肯定不会有危险,但村民却畏惧灾难的火焰,西琳当机立断,以空间能力护住周身,闯入燃烧的村庄之中。

“阿芙罗拉——!”

过于耀眼的火光充满了视野的所有角落,耳中只有土墙倒塌与房梁断裂的轰隆声。

“阿加塔——!听到就回答我啊!”

完全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村民不可能都撤走了吧?

“贝拉——!快回答我!”

明明身处炽烈的火场之中,却突兀有一阵刺骨的冷风吹起西琳的单衣。这股诡异的寒气让西琳浑身寒毛直竖,不禁颤抖着抱紧双臂。然后又一阵更加猛烈的狂风吹袭而来,简直强烈到闻所未闻。周围焚烧的废墟爆出数不尽的火星,跃动的火舌被飙风迫开,清出一条光秃秃的小道,把她孤零零地留在中央。

西琳惊恐万分地望向西边的天空,那里有一颗光芒万丈、明亮耀眼到视觉恍惚的星体。那辉煌昌盛的光焰是如此夺目,入眼的瞬间便强行抹掉了天地间其他的所有色彩,让阴影永远从存在中消逝,更令西琳的视野只剩那唯一的纯白。

即便西琳鼓起最大的探索心与勇气,仍只盯住了一瞬,随即脑海便被那个至纯的白色彻底占领,思想中其他的色调好像就此被用力擦去。

那骤然扩大到遮天蔽日的星体,成为西琳从噩梦中惊醒前的最后记忆。

苏醒后,身上浅白的衬衣完全被汗水濡湿,枕头与床单上也满是深色的汗渍。西琳点亮床头的提灯,疲惫地收拢因冷汗而黏在额前的长发,她不动声色地提防着什么,悄悄抓住椅子旁的长剑。

“噩梦吗——怎么那么真实……那颗纯白色的星体到底是……”

温暖而怀念的崩坏能波动就在不远处,感到舰长存在的西琳下意识松口气,慢慢缩回被窝,嘴角露出安心的笑意。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回来后,西琳夜夜都会梦到那个生命力过分顽强的拟似律者,尤其是那近乎不死的能力,切成微粒也能继续再生的可怕场景。

“我在害怕吗?害怕所有人离我而去?还是说,我一个人离去?”

透过纱帘的月色忽然变得凄清寂寞,而逸散在空间中的崩坏能波动,也悄悄然带上了些许哀愁。西琳犹豫了半晌,还是起床穿衣,前往前庭。当她推开木屋的正门时,舰长就如往常早晨时等待着西琳出门一样,他拄着手杖在摆弄庭院里的花卉。

不过,在银色的月光下,那些娇艳的花朵都因为寒霜而枯萎了。

“又是噩梦吗,西琳?”

西琳苦涩地点点头。她以为这代表着自己内心中无法根除的软弱。

“这样啊——”

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舰长推测,语言已经解决不了西琳的心结了。

“您要走吗?去哪里?”

将要离开时,舰长的气场就会变得不同,淡淡的哀思会寄托在崩坏能之中。

所以,每当看见这样的背影时,西琳就知道他要暂时离去了。

“嗯,天命总部那边出了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回去……”

似在考虑应不应该告诉西琳,舰长没有直接转身,而是有节奏地敲击着杖尖。每每要静思时,舰长都会寻找一些寂静活动的事物来让思绪与内心平静下来,西琳知晓这个习惯,它有时是壁炉的火,有时是天际的云。

“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说的。”

——只要您的目光在我身上,便够了……

西琳拉紧披在肩上的大衣,虽然还带着噩梦残留的阴影,但她勉强绽出了笑容。

“嗯,你的师姐,塞西莉亚即将分娩……”

双目突然失去高光。

“哎?哎哎?!……原来我有师姐吗?!”

“吃惊什么呢!我从没说过只收过一个徒弟呀?况且,塞西莉亚在你入门前八年就出师了……哎呀,原来,我没有谈起过这件事吗?”

——收回前言,只有在我身上还不够。

西琳全力隐瞒眼角的妒意。

“当然……没有。”

“她马上就要死了,死于分娩。”

“什……么……?”

“我预知到她的死,就在刚在——我刚打电话确认预产日,估计就剩三四天了。”

“是难产吗?”为自己刚才的嫉妒感到卑劣与惭愧,西琳隐隐退了一步,半个身子躲入木屋的影子里。半遮面容,生怕舰长瞧出什么来。

“不清楚,所以我要回天命总部调查。”

“嗯……”还没有从得知师姐与师姐将死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西琳心不在焉地点头。而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舰长微微叹息,他拉过西琳的小手,让她在前庭的小茶桌旁坐下来。

“西琳,你为什么害怕?你明明不是个缺乏勇气的孩子,但为何如此恐惧死亡呢?”

其实,西琳这时是在害怕自己刚才卑鄙的内心活动暴露给舰长。

她如坐针毡,不敢凑近舰长半分,只想赶紧逃离这里,然后钻进被窝躲起来。

“那……那个、这个……总之——”

焦急中渐趋语无伦次,西琳趁势胆怯地从舰长那里抽回手掌。

“你难道……”

“您、您都知道了?”西琳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噩梦是不是改变了?”

“呃……呃?——啊?……是是是,改变了!”

“这样啊……确实,你也差不多到这个境界了。”

“境界?……请问是什么境界?”

“西琳,你可曾有意识地向概念世界寻求过未知的答案?或是未来的线索?”

西琳果断摇头,她还没有膨胀到认为自己能像舰长那样预知未来。

“你最好要警惕自己的这种想法与欲望,要克制自己的力量。因为概念世界无所不在,它也存在于你的潜意识。你内心中不受控制的渴望可能会得到概念世界的回应,让你在不知不觉中看见未来的片段。”

“……这些预知内容是必然的吗?”

有些害怕刚才自己的梦境是预言,但不料西琳却得到了埋藏更深灾难的种子。

“不,只是相对的。毕竟你还没有抵达绝对未来视的境界。”

“这样啊……”

暗暗舒了口气,西琳绝对不会让朋友们与舰长离开自己的。她如此在心底保证。

“但是即便如此,当你将来在预知未来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对失去与死亡的恐惧将把你引至崩坏意志的道路。它时刻想在你的内心中找到空缺与遗憾,想方设法说服你,引导你的思想,扭曲你的意志。”

“是的,导师——我会坚定自己,不会给崩坏意志一点机会。”

“那么,你必要克服对死亡的畏惧。”

“……”

“死亡,其实是生命这个自然过程的一部分——这样去思考。不要为死亡感到特别的悲哀与痛苦,这是凡人不可违背的命运。在有生之年去做应当做的事,不考虑结果,不考虑终点——依恋与妄执是贪婪的影子,而那正是崩坏意志为你挖掘的陷阱、编织的缰绳。”

“可、可是,我该怎么做?我一直……一直走不出母亲的阴影……”

“训练你自己的精神,还有你的信仰——不将生死视为对立的此岸与彼岸,而将其视为同一根绳上的不同颜色。尽一切渴望去完成一切渴望的一切渴望,但不痴迷、不贪婪、不嗔怒。然后,你才能抵达你所渴望的那个境界——将自己的全部存在,完全转化为概念世界的一部分……也就是,永生。”

方法与目标都很清楚,但就是做不到。

西琳深有愧色,支吾着垂下头,她确实没有生物体干涉的天赋。

“第二次崩坏的预言将在西伯利亚应验,保护好你的朋友们,”舰长向西琳示意手中的双蛇杖,这是他数千年不曾离身的宝物,“度过这次危机你算是出师了,我将会把这支权杖作为出师礼赠予你,你要好好努力。”

舰长爱抚着西琳的发梢,在夜晚的薄雾中散去了身形。

——出师……

西琳不想出师,她想一辈子跟着舰长学习。

然而,这却是不可能的。

舰长既不曾表达过这个意愿,而古往今来也不存在永远的师徒,弟子总会学成离开、荣归故里。西琳理解这个日子迟早会到来,但这对她来说又是一项自由之苦:出师便意味着她可以在人世间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这种自由不是她想要的却必须拥有。

开启人生的下一段旅程的前提是离别唯一的故乡,这对西琳而言是个莫大的讽刺。

继续孤坐了好一会儿,西琳才默默返回屋内。

“今天天亮后就去瞧瞧贝拉她们吧……唉,我也好久没过去了,希望她们平安。”

当稍微浅睡后,清晨整装的西琳来到村中,却意外察觉村子更寂寥了,少了很多孩子的喧闹声。她在冬末的细雪中寻找昔日玩伴的身影,但始终没有找到成群结队玩耍的孩子,最凑巧时也只不过有一两个落单的孩童,他们远远望见西琳后便立刻躲开,不与她交流。

这倒是有些伤感,西琳猜想会不会是由于自己许久未来探望,因此孩子们刻意对自己恶作剧。于是,她就顺势理解成在捉迷藏,没有使用崩坏能而是亲自寻找起隐藏的孩子们。快到午餐点时,西琳终于巧妙地将孩子们赶到了一处死胡同。

正当西琳得意洋洋地扫视面露难色的同龄人时,突然觉察到一股古怪的氛围。

“哎?伊万,你的妹妹怎么不在?”

小男孩的脸蛋涨红,不敢吱声。

“安娜,你的弟弟呢?病了吗?”

小女孩耷拉着脸,眼圈还是红的。

“可爱的阿加塔(Агата),还有姐姐阿芙罗拉(Аврора),那对好姐妹哪里去了?村里是有流行病吗?告诉我,好吗?我看能不能帮点什么。”未在场的孩子都是年龄颇小,在她还生活在村子里时关系十分亲密的那些小伙伴,所以西琳亦是十分担心。

“没事,她们会很好的,”在场年龄最大的维嘉憨声说,他以前就有点傻头傻脑的,“只是大人们不准我们谈论此事,也不让我们聚在一起说这些。所以,你也别问了,别为难我们了。西琳,你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叫来的不是时候?为什么不准说此事,她们患病被隔离了吗?”

西琳在小村庄中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疾病可吓不倒现在的她。

“走!带我去看看吧,我说不定能治好她们。”

“她们现在不在村里,”唯唯诺诺的贝拉(Белла)是孤僻的老瓦西丽莎的独生女,她是个天真而痴傻的可怜姑娘,她担心西琳没听清,又说了一遍:“她们不在村里。”

“去镇上了?”

“也不是……”

西琳再三询问,但谁也给不出确切的结果。

“可能直接去问家长会好一些,说不定教堂神父也知道。”这么思索时,西琳察觉到了贝拉躲闪的眼神,还有欲言又止的歪扯嘴角。

由于西琳确实不想与村庄中的任何大人打交道,所以她在放孩童们离开后,悄悄尾随贝拉并在家门前逮住了她。突然被无形之力扯住衣袖的贝拉呆呆地张大嘴,若非西琳迅速捂住她,不然这孩子非叫破天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不可。

“我知道你有一些话没敢在人面前说,但是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贝拉,快说!她们去哪里了,是不是被‘卖’掉了?”

这里西琳口中的“卖掉”,其实是指被送到天命教会经营的儿童托管院,它是为不能负担儿童生活费的父母设置,是一家提供儿童的集中教育与抚养的社会福利设施。送到托管院在这个村庄俗称“卖了”,因为一个家庭的孩子往往有好几个,而若恰好能被天命女武神部队相中资质,那么教会还会给父母拨放一大笔感谢费。

如果是交给天命教会抚养,那问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不是……不是被‘卖’了。好像……好像……大人们立刻拿到感谢费了。”

——难道是人贩子?

“慢慢说贝拉……”

这时,老母亲瓦西莉莎远远呼唤着贝拉的名字。贝拉尴尬地瞧了西琳一眼,在得到允许之后才一瘸一拐地走向后面的仓库。西琳没有跟过去,她靠在破旧的门板上不住叹气,要从贩卖儿童的罪犯那里夺回孩子并不困难,毕竟天命教会的势力太大了,但就怕时间来不及,只能祈祷孩子们没有落入器官贩卖者手中。

忽然老瓦西莉莎的一声惊叫打破了细雪中的宁静。

“怎么了!?”

西琳迅速移动到仓库正门,感到呼呼的冷风从里面刮来。正对大门的那一面墙破了,而老瓦西莉莎正张牙舞爪地倒在稻草堆里,啊呀啊呀地叫喊着,她惊惧而愤怒的目光紧盯着一个方向。

一股陌生的崩坏能波动敲响了西琳的警钟,她顺着老瓦西莉莎的眼神望去,在破损的墙壁之外,一只紫色斑纹的突进级崩坏兽正翻身欲走。而在那只崩坏兽的腹部,露出了贝拉的一条小腿。在崩坏兽形成时,原本的动物躯体往往会膨胀,这个可怜的女孩儿似乎在那时被吸了进去,融进了崩坏兽的肚子里。

而那只崩坏兽的素体,可能就是她豢养在仓库的一头小牛犊。

“等着,我去救她!你别乱动!”

摆在西琳面前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把贝拉从突进级的体内挖出来而不伤害她。首先,西琳毫不犹豫地探出手腕,想运用空间能力去固定那只突进级。然而,那只色彩不同寻常的突进级身子一扭,绕过了静止的空间,飞速逃之夭夭。

西琳不禁一愣,竟然还有这种操作?眼见崩坏兽惨白的身躯即将与雪色混在一起,她焦急地驾驭起空间翘曲,试图以更快的速度赶上那只逃逸的突进级。但是,这只斑纹古怪的家伙却总能以微妙的角度逃脱毫无征兆的空间封锁。

“可恶,我加速它也加速——如果逼它更快很可能会伤到贝拉。”

在尝试了空间静止、空间切割、空间转移等多种办法,并一一吃瘪之后,西琳已随着突进级的踪迹不知追赶了多远,心中涌现出更多的焦躁与愤怒,尤其是被下级崩坏兽戏耍的屈辱。贝拉是普通人,无法在突进级体内生存太长时间,这愈加让西琳心急如焚。

“突进级的智商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是拟似律者的复仇吗!?”

为了尽早避免不可挽回的局势,西琳还是渐渐增加速度。最终,二者越奔越猛,越追越快,早就离开了山村所在的山谷,奔向中西伯利亚地区一望无际的雪原。

北方的巍峨山脉几乎近在眼前,一柱通天的高塔矗立在不远处。

“如果要复仇就直接冲我来!不要祸及他人!”

伸手一招,原本没有携带在身的古老长剑从遥远的木屋冲天而起,自动飞至西琳的头顶盘旋。紧接着,复苏的幽邃月光从剑刃上流溢而出,化作深紫的激流猛地刺向突进级,在西琳娴熟的未来视预判之下,成功切下敌人一条翅膀。

“让我找到你幕后的控制者——它决不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澄澈的剑气斩断了另外一条羽翼,突进级飞翔的势态立时发生紊乱。在它翻滚在雪地上之前,西琳利用空间移动欺近腹部,一把抓住贝拉裸露的那只脚踝,再度空间移动离开。那只丑恶的生物在地面上一边翻滚,一边化作樱红色的光粒。

抬手释放出强烈的闪电作为一记泄愤的鞭尸之后,西琳抱着贝拉加速落到地面,连忙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紧紧裹住冰凉的躯体,伸手在空气中点燃悬浮的灵火,她开始仔细检查贝拉的伤势。

这只突进级体内的崩坏能浓度异乎寻常,高强度的崩坏能已深入脏腑,淡樱色的畸形纹路遍布双手手掌与胸腹,甚至两颊也有细微的樱红伤痕。象征死士的苍白肌肤从贝拉的头部开始蔓延,不断向双脚迫近。

“混蛋!畜生!——别逼我、给我挺住!贝拉!!”

西琳尽力将自己的崩坏能注入贝拉体内,以抵抗从头部开始侵蚀的崩坏兽的影响。本就气若游丝的贝拉骤然浮现苦痛的神色,喉咙还挤出微弱的惨叫。这是贝拉还未被崩坏意志彻底征服的证据,但也意味着她此刻正承受着大量崩坏能灌体并互相倾轧的极端痛楚。

崩坏兽的崩坏能在侵蚀她的每一个细胞,改写她的基因,并在分子层面制造剧烈的非自然变化,而西琳的崩坏能则在拼命灭杀每一个变异细胞,力图保持原本的基因稳态,同时与另一个入侵者发生激烈的冲突。因此不幸成为战场的贝拉的身躯不断震颤,浑身肌肉发生尤甚癫痫的强直性痉挛,西琳不得不按紧她的四肢,用手绢垫起牙齿避免咬到舌头。

“加油!贝拉!——想想你的老母亲,还有我,所有伙伴们!千万别输给崩坏!”

然而,贝拉的生命活动渐趋微弱,肌肉的异常痉挛让她的呼吸与血液循环受到了致命的损伤。虽然西琳以极强的崩坏能压制了崩坏兽的影响,但贝拉终究难逃一死,最悲哀的是她竟死于西琳与崩坏兽双方力量的交火。

凡人贝拉没有成为死士而再生,却是在避免成为死士的过程中窒息而亡。

“贝……拉……贝拉……”

西琳还不太了解这一点,继续充入大量崩坏能试图让贝拉活过来。做人工呼吸,用空间能力恢复心跳,给予大脑电刺激,调节激素分泌……最终,一切手段证明无济于事,包裹在还残留着西琳体温的宽厚大衣中的贝拉,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她没能醒来,也没能动弹一下。

西琳精疲力尽又心力交瘁地跌坐在雪中,一脸憔悴地叹息着。

贝拉死了……

关键是,她走的非常痛苦、非常痛苦……

“是我的错……如果一定要死,我明明可以让她更加……”

将逝者的双手交叉摆在胸口,扣紧大衣的纽扣,西琳为贝拉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姿势,希望她在死后能看上去轻松一点。当然,这都是心理安慰。

西琳腾地站起来,对崩坏意志的仇恨不曾比此时更加深重、更加刻骨。

抓住那个拟似律者,彻底蹂躏并杀死它,这成了西琳此刻唯一的想法。

在不远处还有很多崩坏兽反应,就在那个高塔之中。

西琳在雪地上迈开脚步,临别时回望了一眼贝拉的遗体,心头的无明火更加炽烈。

“我会把那个拟似律者带到这里,作为对你的祭奠!不、哪怕是律者,它也必须死!”那一刻,倒映着内心世界的剑之月光更加深沉,幽邃的紫色不再纯粹,一种更加凄美的光辉在深处一闪而过。

接近高塔底端时,隔离网上的标志清晰可见,西琳一眼便认出那是天命的徽记。

保护高塔的隔离网与高墙都被崩坏兽拆了一个大洞,其上噼啪的电流昭示这个设施还在运营。据舰长所说,在世界各个荒无人烟的穷乡僻野里,存在许多天命的秘密研究所。为了寻找对抗崩坏意志的方法,无数研究员甘居不毛之地,远离社会荣耀与家人子女,在戒备森严的钢铁高塔之内呕心沥血,夜以继日。西伯利亚便是选址之一。

这是西琳第一次亲眼见到天命的第二大崩坏能研究所:巴比伦塔。

“糟了,这里面还有研究人员!我必须赶快了!”

情况不容犹豫,况且自己很有可能还来迟了。针对这座研究所的突袭,可能由某个具有极高智力的拟似律者指挥,研究员们说不定根本来不及报警便被解除了通讯能力。西琳承认自己发现这次袭击不过是巧合,是被崩坏兽引到这里来了而已。

然而,在深入巴比伦高塔之后,西琳没有感到任何活人的生命力,只有崩坏兽。

“……我还是来迟了吗?”

如果要运营这么大一间研究所,研究员、生活服务员、警卫等各级职工加起来,至少有三四千人。其中,研究员的头脑与保存的电子数据对人类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宝贵之物,尽管伤亡人数肯定不能与符拉迪沃斯托克那次相比,但此次的意义极为重大。

西琳不是没有想过联系舰长,但考虑到贝拉的仇必须由自己亲手了结,更何况无论多少拟似律者在自己面前都是不堪一击,而舰长此时必定忙于救治塞西莉亚。

于是,西琳几经考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错失了最后的转机。

“明明都下了决心要保护她们,我却……”

回忆起玩伴的失踪与贝拉的死亡,西琳内心的矛盾与不安更加激化。在通往上层的大堂电梯中冒出了一群死士,她没有选用毫无痛楚的空间切割,而是将崩坏能聚为火焰,把这群死士焚烧殆尽。

登上电梯后,西琳察觉到一丝奇妙的重力感,对空间尤其敏感的她很快明了了原因。

“地下是空的吗?但是电梯没有相应按键啊,可能是紧急避难所,我下去看看……”

通过高维度跃迁,西琳穿透电梯的地板。

经过一段下降,她落在一条昏暗的甬道中。

“电梯在运作,电网还通着电……奇怪,发电机居然没有受损。”

这是为什么?如果真的具有那么高的智商,拟似律者不可能不优先攻击发电机。断电之后,无论是切断通讯,还是限制移动,销毁资料……所有操作都会简单很多。

此处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见得到光了,我能感觉到生命力——是活人!”

踏前一步,差一点跃入宽阔敞亮的地下避难所之中,但西琳险之又险地缩了回来,藏在阴影里。原因无他,气氛不对。这间宽广的地下避难所不像是单纯的避难所,四壁有很多她不认识的数控设备与宽大荧幕的监控装置,甚至还有用来关押大型崩坏兽的空牢笼。

大厅中央有四五十位身披白大褂的人,他们围住了另外二十来个小孩子,手里还拿着手枪或霰弹枪。那群与西琳差不多同龄的孩子的双腕与颈部被施加了缚锁,全是特殊制式。在科技产物上见识短浅的西琳自然都没见过。这群貌似研究员的人都说带口音的英语,西琳听不太懂,她现在熟练掌握的语言只有俄语、德语与意大利语。

一开始西琳以为这里都是活人,但在细看时,显然这里有死士。

“那些研究员捂得非常严实,还戴着护目镜。虽能说人话,但考虑到高智商拟似律者的操纵,说话也极有可能。至于这些孩子……”

西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尽管孩子们被蒙住了眼睛,但她是不可能认错的,在这里——巴比伦塔——她发现了自己的伙伴们:阿芙罗拉、阿加塔、加莉娜、阿夫杰、萨莎、舒拉、塔夏……她们都在这里,在这个地下避难所!

“啧!死士到底在哪里?这群人站得太近了,而且每个身上的崩坏能气息又很浓,分辨不出,”西琳焦急地观察了一会儿,寻思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她决定举手示意,走出阴影,“诸位、诸位!先别开枪,我不是敌人……”

当然,那群穿白大褂者能不能听懂西琳的俄语就听天由命了。这群精神绷紧到神经质的白大褂者纷纷瞪向西琳这边,他们好像被吓到了,一时鸦雀无声,然后不知是谁猛吼了一声俄德意三语共通的专业词汇,将西琳的精神也绷到极点:

“——是律者!!!”

尽管护目镜挡住了视线,但所有的眼神向这边交汇是事实。

“在我后面——!?”

自己居然麻痹大意到这种程度,任由敌人接近到背后?!西琳惊出一身冷汗,她手握剑柄摆开架势,飞速转身,全神戒备走来的甬道,将空间能力都凝聚起来,随时准备反击。可是,西琳静静等待了数十秒,毫无回应。

整个甬道空荡荡、静悄悄,没有半分崩坏能波动。

“是在其他位置吗?”西琳紧张地继续搜索敌人的位置,但当她探索到后方时,面对的却是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

天命配备的崩坏能子弹的动能与热能极大,具有贯穿800毫米均质钢的穿甲能力,同时其热能足以将等厚度的钢板化成铁水。不过,这等威力在西琳面前还是过于小儿科,没有一颗子弹能击穿她的空间障壁。

由于之前专注于防御与索敌,西琳将自身的空间与周围隔绝开来,扭曲空间制造的龟壳难以撼动,但也不能传播声音。因此,背后的枪声西琳完全不能听见。如今在那大厅的正中央,孩子们躺倒在地上,崩坏能子弹撕碎了她们的身躯,鲜血在地面上肆意流淌。

那副惨状,西林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贝拉。

“原来……你们才是死士吗?”

——又一次!!

“我被骗了……”

——又一次……我没能保护到……

杀戮与救赎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西琳第一次为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惧。

一念之间,四十七位白大褂者就头身分离。

无论是死士,还是什么别的存在,在绝对的空间控制面前都是镜花水月。无头尸体纷纷倒下,洒落的鲜红在体外三尺便垂直滑落,西琳淡漠地孤立于尸体之间。这一刻,仇恨与后悔冲淡了恐惧,她开始为自己没有畏惧这件事本身感到畏惧。

这也算是一种不幸,方便了西琳迎接接下来的悲剧。

孩子们流淌的鲜血呈樱红色,七零八落的尸体化作光粒消散无踪。

——只有崩坏的产物才会如此。

“这些……才是死士?”

——阿加塔、阿芙罗拉、阿夫杰、萨莎、舒拉、塔夏……成了死士?

准确来说,孩子们是在成为死士的道路上被这群研究员阻止了。尽管他们是用枪解决了问题,但这种暴力行径与西琳医治贝拉时没有两样。

想来也是,如此强大的崩坏能子弹击中人体,怎么还能有完好的尸体让西琳看清呢?

若是人类,那事实难道不应该是一堆焦糊的碎肉吗?

“不过,为什么我会被攻击……”西琳挥手招来落在脚边的护目镜。当对准西琳时,它会根据崩坏能浓度与功率,推测出对方的身份并显示在内镜上。

以西琳超过6000HW的实力计算,只可能是律者。

“哈……就因为这种东西!?”

捏碎了无用的护目镜,西琳走到一具无头尸体旁边,近在咫尺地检查了滴落的血珠。尽管其中沾染了许多崩坏能,但死者确实是人类。

西琳连惨笑都挤不出来,按理说她此刻的内心应该悲痛万分并惊惧不已——西琳自己也认为应当如此。但实际上,她心中一片宁静,没有任何情绪,更别提存有一丝悲伤或恐惧。整个心灵世界,只有一个事实摆在那里: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巧合与误会铸成大错。

西琳知道考虑任何事都无法逆转光阴。发出一声苦恼的叹息,背靠一面墙壁缓缓滑下。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顿悟了,已然超脱一切,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感受,什么都不去思考,似乎放手了一切,哭不出来,泪都尽了。过了好一会儿,西琳才终于等来内心的凄苦与悔恨,她哀恸地捂住嘴唇,迟钝愚顽的心灵因鲁莽冒失而痛如刀绞。

——自己可能根本不配拥有这种力量……

随手之间能决定生死,她根本没有这种资格。

可是,现在的情形似乎都不想留时间让西琳继续咀嚼悔恨。一股极为强烈的崩坏能融化避难所的地板,樱红的绝伦光辉冲天而起,击穿了天花板,甚至一路直上,贯穿巴比伦塔的各层地面,最终绽放在西伯利亚的天际,洒下樱花瓣似的雪。

——下面是什么?

西琳趴在持续爆发的“火山口”往下看:

避难所的下方是一个更巨大的圆柱体空洞,环形墙壁上挂着类似发电机的转子,密密麻麻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犹如房顶遮雨的砖瓦,没有一丝空隙,它们在转动时发出咔咔的难耐噪音。而在巨大圆柱体的轴心位置,更是有一根直径五十米的巨大转轴,它的高度甚至超过空洞,一直延伸到地底,可能有上百米。地下空洞通体发出不能逼视的樱红光辉,中央的转轴飞速旋转,冲碎天花板的崩坏能正是从其上逸散而出。

再怎么愚钝的人只要稍微了解这座研究所,就能猜出这个巨大空洞的功用。西琳一眼便明白了,这就是全球第三大崩坏能反应炉,巴比伦塔一切动力的核心。只不过现在,它失控了。西琳下意识地回望房间中是否还有活人,如果有研究员会操纵崩坏炉就好了,但此刻只有一排排冷冰冰的尸体对着她。

“只有靠我去关掉它了……”

可是,西琳完全没有相关设备的操作经验,甚至不一定看得懂操作系统的文字,没有受过任何相关训练的外行人,胡乱操纵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但谁又知道崩坏炉何时爆发呢?情况已经不可能更坏了。西琳只能尽力而为,她想也没想就从破损的洞口跳下,纵身跃到空洞的最底层,她观察到这里还有紧急操纵室。

一把撕开隔离舱门,西琳闪身钻进操作室。控制台上琳琅满目的按键与插槽令本就焦躁不已的她一阵昏眩,但依靠时间加速西琳还是很快找到了紧急关闭崩坏炉的钥匙孔。研究所的设计似乎是所长与副所长同时转动钥匙来中止崩坏炉运作,西琳当然不会管那么多,直接控制空间转动锁芯。

崩坏炉的中央轴心随即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上下各处冒出数量骇人的电火花,整个枢纽剧烈摇晃着,仿佛要摆脱底层基站而垮塌下来。考虑到爆炸的后果,西琳觉得倒塌反而更好,反正巴比伦塔除了她没有一个活人了,全是崩坏兽。

可是,中央枢纽终究没有倒下来,而是更加疯狂地旋转,推测紧急制动的离合器的电路兴许已然被崩坏能侵蚀。根据印在控制台侧面的紧急救灾方案的描述,在中央转子的底部还有手动开启离合器的四个阀门。别无选择,西琳只有手动操作离合器一条路可走。

以两千倍的速度离开控制室,西琳钻入更深层的地底。这里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越来越接近枢纽,大得夸张的反应器的光芒比原先更盛。闭上眼跟随崩坏能的指引,西琳顺着镶在墙上的竖梯爬到最底层。这里是四个方向的竖梯共同抵达的最下层环形走廊,站在过道上就可以最近距离观看那炽烈的转子。

阀门共有四个,幸好它们之间没有高墙阻隔,西琳轻而易举知晓了它们的位置。隔空攫住另外三个阀门,西琳自己用手牢牢抓住最后一个。这里飙升的崩坏能浓度让她都有点透不过气,必须赶紧关闭崩坏炉离开。

刚一使劲,阀门把手却干脆地脱落了。

西琳怔怔感受到四个把手碎了三个,剩下一个还转不动。

“……离合器也被侵蚀了?”

西琳惊恐地直视那樱红色的巨大枢纽,它的转速显然突破了技术规定的极限,将常规功率上限6500HW远远甩在后面,可能都到了10000HW的地步。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大爆炸,高浓度崩坏能将随着爆炸风扩散。

万念俱灰地倒在墙角,西琳现在心如死灰,没有任何法子可想了。

如此可怕的崩坏炉爆炸,炸散的崩坏能至少会侵蚀方圆上百公里的土地。届时,土壤沙漠化,植被成为崩坏荆棘,动物成为崩坏兽,人类成为死士,说不定还会诞生好几个拟似律者。西伯利亚将尸横遍野,哀鸿遍地,小村庄自然不用说,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更有甚者,空气中的细菌与尘埃都会携带一定的崩坏能。在北半球的冬季,它们将顺着西伯利亚的冷高压产生的北风席卷中亚、西亚与东亚,最南将远至两河流域与长江中下游,所过之处的居民都会被饱含崩坏能的寒风侵蚀,体质虚弱者很可能会突然变异为死士。

在亚洲的这些腹地,生活着超过二十亿人口。

哪怕拼命告诫自己别做无用之功,但西琳还是呜咽着克制不住,泪水哗哗垂下。

“我……必须要保护村庄里的大家……”

——如果可以,我……也想保护亚洲生活的人们……

可是,自己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啊!?”

至少西琳还留有一点清醒理智,这个崩坏炉多半不能靠她的力量停下来。现在只要通过空间转移抵达南极洲或月球,远遁至爆炸不可能波及的地方,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的西琳完全可以撒手不管,将这件事甩给其他人。毕竟,崩坏炉暴走不能算她的错,顶多是她错过了解决问题的最好时机。

可是,还有谁能解决这件事呢?

除舰长以外,还会有别人吗?

一想到这点,西琳再不敢生出逃避的念头,她必须关掉这个崩坏炉。

但是崩坏能的转子充斥着崩坏能,太沉重,而且数量有两万个,她无法通过控制崩坏能将它停下来。在时间上,呼唤帮手也来不及联络了。更何况,现在西琳是处在两千倍时间流速中,周遭空间被崩坏能占据,电讯号与念力对话都受到影响,她没有联络外界的手段。

在尝试停止转子时,西琳紧盯着那圆柱形的底座,突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那是……崩坏碎片吗!”

当看见答案时,其他的答案也显现出来了。

所有转子中都悬浮着大量的崩坏碎片,那是崩坏兽与死士消亡时,未能分解干净的一些正方体碎块,西琳在战场上经常看见。据舰长描述,这些都是重要的实验素材。

“原来如此!——将崩坏碎片作为单位设定运作模式,模拟人脑的神经元活动来干涉概念世界——这才是崩坏炉的真面目!”西琳的身姿摇摇欲坠,在她心目中人类的独尊地位被撼动了,并非只有生物才能沟通崩坏能,机械居然也可以!

这个世界是唯物的——这句话闪烁在西琳的脑海。

若果真如此,将来复制任何人的大脑不也是可行的事吗?拥有秘传智慧的大脑复制一个便能复制第二个,到了最后,自己的天选之资不也能被复制吗?那时自己的地位与能力还能保留独一无二的价值吗?

西琳害怕被抛弃,害怕丧失无可比拟的天选之女的身份。

如果自己一再失败,犯下了杀死人类的大罪,甚至可能将会任由崩坏炉爆炸,危及亚洲的苍生黎民,那么,能操纵生命的舰长会不会创造另外一个西琳来代替自己呢?创造一个不会令人失望、更适合天选之女身份的西琳?

对抛弃的恐惧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痛心灵,一道来自天外的遥远呼唤再度在心中升起。

“不行,不能这样……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抖擞浑身解数去减缓崩坏能的运动。为了不被抛弃,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可替代,西琳爆发出十二分的专注。然而,泪流满面的西琳不断擦拭着眼眶中的泪水,每一次重新看清那飞速的转子,都加深一次内心的绝望。机器兴许比不上人脑灵活,但在坏掉之前,它可以无休止工作,无数次重复枯燥乏味的作业。与崩坏炉比拼持久力的西琳很快败下阵来,极端疲乏的精神不能再维持时间加速,她退回地球的时间轴之中。

崩坏炉爆炸可能就在下一瞬。此时的西琳放弃了所有抵抗,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念头占据了脑海,同时那道天外之音持续蜂鸣,搅得她的思绪凌乱不堪。

说是天外,其实更像是源自自己的内心,它将一副图景指给西琳看:

这是一幕照片似的定格画面,一位陌生的白发女人站在舰长的身侧。

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尤其是那对晶莹碧玉的眸子,它们最先吸引了西琳的视线。其次,那位女性的气质温婉而谦逊,与西琳唯唯否否的恭顺不同,那位女性一看便知是积极乐观、天真开朗而十分具有主见与行动力的完美偶像。尽管她笑得十分灿烂,但不会给人纵情肆意的骄横与无礼,翘起的鲜艳红唇充满女性的娇媚与柔韧。她的目光正对着西琳,但西琳却想立刻躲开它。因为这道目光真是分外刺人,好似在嘲笑她的无力与卑微,但当西琳凝神再看时,那却是一道具有包容力与由衷喜悦的柔和视线,那位女性正冲着西琳甜甜浅笑。

这个人就是塞西莉亚·沙尼亚特——

西琳以直觉断定,不会有错。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师姐——

与西琳分享了导师施与的关爱之人。

那天外之音只是发出鸣叫,混杂在地下空洞的噪声中尤其耳鸣。它试探着西琳的觉悟,将画面再度一转,变成另一张定格画面:站在舰长身边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也是西琳。但和卑怯与极端的西琳不同,对面的西琳沉静而富有知性,她自信而温柔地挽起舰长的手,神色既不乖张也不懦弱——至此也就罢了。可是,幻象中舰长将手掌贴在对面西琳的头上,还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没有去看这边的西琳。

“真的……可以有另一个我吗?”

画面消失了,天外之音也逐渐淡去。

“不行……不能被抛弃……”

古老长剑上的深邃月色褪去了光泽。

“如果被导师抛弃,西琳就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呀……导师您不能抛弃西琳!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在这里失败!必须……必须只有一个我——我是不可复制的,我是唯一一个,我是天选之女,我是半神的英雄!是的……是的——是的!我就是‘大预言’中必定打破轮回之人!”尽管双腿还抖得不行,但西琳还是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思想中已经预见了崩坏炉爆炸的一幕,时间没有留给西琳任何余裕。

不成功,便成仁!

“西琳……西琳……西琳在导师心中应该是独一位啊!!”

少女一步步迈向中央的转子。

这分明是自我奉献的救赎苍生,但她心中却只含有私欲。

“导师只有我就可以了,西琳……我也只属于导师……”

——其实……西琳不想在乎任何旁人的生死……我只是……

在环形通道的内侧边缘,西琳爬上栏杆,慢慢站稳。

“我不会死的……因为‘大预言’中我必将死而复活——我还有天赋的使命……”

——我只是……不想您对我失望……

如果要阻止暴走的定向运动的崩坏炉,只能以更大的反向运动的崩坏能去抵消。

“如果……我不是天选之女……”

——活体的崩坏炉……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轻巧地踏前一步,西琳至此也没有一丝联络舰长的念头。

“还请您——为我骄傲……”

少女的身躯坠入更深的地底,向着崩坏炉最核心的基座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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