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1)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刚好是夏至,太阳直射这座北回归线城市的日子。晚上八点三十五分,我提着包走出了公司的玻璃门,在对门公司的门口,她打完了卡,时机刚好,像是为了让两个没有交集的人同路行走而精心设计的剧本。隔着一道玻璃,我们刚好同时抬起了头,相视一笑。 一起走向电梯,左边的那台正好停在了21楼,按钮一按应声便开,位置刚好,像是为我们两个专程等候的车夫,花了刚好一分钟把我们送回了地面,一次都没有停过。 外面的风刚刚好,刮走了夏日的燥热,没刮走春日的微醺,我跟着她走进了两条街外一家并不显眼的酒吧,刚好是我大学时期常去的那家。今天人很多,吧台前围了一群男男女女,变成了一堵喧闹而悸动的人墙,可在我们探头寻找位置的时候,一对情侣刚好手拉着手离开,墙中出现了一个对应形状的缺口,刚好需要两个人去填满。我们顺理成章地坐下,椅子上的挂钩刚好挂得下她的Gucci和我的电脑。 她点了杯龙舌兰鸡尾酒,转过来问我点的什么,我没说。酒保刚好把我的那杯做完递给了我,被她夺过去抿了一口,甜的,是橘子汁兑百香果。她嘲笑我一个大男人喝这个,真是天真,我默默接受了她的嘲笑。她的酒来了,笑着问我要不要试一口——龙舌兰,我当然喝过。初尝一口是胡椒一般的辛辣,和一点点宛如针扎的酥麻;再喝一口,痛觉被麻痹,感受到的便是酒精的冲击感与薄荷的清凉;第三口时一杯酒刚好一半下肚,这次留于唇齿间的便是最纯正的苦涩与炙热——这样的味道对我来说太过刺激,对于她来说则刚刚好。我喝了口橘子汁,柑橘的香,橙子的甜与百香果的酸结合的刚刚好,很天真吗?我轻轻一笑,看了眼有些微醺的她。我当然有我自己的阴谋。 在走出去的时候,我舔了舔嘴唇,龙舌兰微微的辛辣和苦涩,与口中百香果的酸甜融合的刚刚好。沿着人行道走的时候,夏夜的微风刚好吹过,她的步伐有点摇晃,这回换我嘲笑她的酒量了。她不服气,狠狠拽了我一把,我们差点双双倒在了地上。两个人的笑声在马路的背景音里,刚好是不会被路人注意到的音量,有些东西只属于我们就好。我这时忽然感叹起了大自然,刚好把人类设计成了这幅模样——原来手中的每一个指缝,都是为了刚好十指相拥。 酒吧到地铁有七分钟的路程,刚好是嘴里龙舌兰味道差不多消散的时间。如果运气好的话,在站台上我还能续一杯。但就在我做着如此打算的时候,意外刚好发生了。 “有猫猫!”在人行道的拐角处,她突然说道,打断了我醉梦中的幻想。我顺着她手指——两片亮晶晶的指甲指着的地方看过去,灌木丛里什么都没有。可刚好,从那里传来了“喵”的一声,刚好只有我们两个听得见。是一只小猫,我确信,但我依然没见到它。 可能电瓶车的司机并不认为大晚上的会有两个成年人,刚好闲着没事蹲在地上试图看清灌木丛里的猫,而两个人的位置以他的高度刚好没法看清;也可能对他而言借助人行道闯一次红灯可以让他早一分十五秒到家这件事更为关键——总之,人和车刚好在这时碰了个照面,而猫的出现让事件升级为了事故。小猫也许受够了两脚兽的指指点点,它决定在这时冲出灌木丛,进入那个自由的夜晚。两个人,一辆车,一只猫——我拉住了车,她护住了猫,在车主的谩骂中,我们匆忙逃离了现场,都忘了先违反交通规则的是那个无良的车主。 事后,在路灯下我们清点了一下战果。她成为了本次事件中除了电瓶车外的唯一伤员,左手小臂的右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擦伤,刚好我的公文包里备了一只邦迪,创可贴的大小刚好覆盖住了整个伤口,横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再配合上那英勇救猫的事迹,倒有那么几分帅气。 而战利品——我们同时看向它,它正缩在我的手臂里瑟瑟发抖。小猫身上脏兮兮的,棕色的部分不知道是泥土还是别的东西,只能勉强看出白色和黑色的皮毛,是一只奶牛猫。它大概三个月大,刚好是能够离开猫妈妈独立的时候,又刚好不至于对人类产生过多的戒备,刚好适合绑架。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瞳孔在明晃晃的路灯下眯成了缝,爪子意外的没有伸出来,我的手臂能感受到它肉垫的柔软和胸腹的肋骨。 她决定给猫取个名字——本来想叫“创可贴”的,被我一票否决。于是,小猫的名字定下来了,叫“刚好”,她决定要收养刚好。 刚好的抚养权成为了下一个议题,会议的参与者有正处于微醉的兴奋中的她,一只半大的小猫,地铁站门口的路灯和没有话语权的我——首先,她照顾自己都有点成问题,不太可能照顾一只猫,而我有养猫的经验;其次,她独居处的卫生条件也不太能够支撑一只有自主意识的生物健康生存,而我家里的老猫在几个月前刚刚去世,很多猫用设备依然百废待兴。所以在她和路灯的举手赞同下,在小猫的呜声附和下,在我义正严辞的抗议下,猫归我了。 第三个问题,关于探视权的问题。倒不是我家不能让她进入,而是距离。我们俩的家离两家公司所在的这栋大楼都只有七站的路程,可却是两个方向——我家在南,她家在北,一南一北把这唯一有所交集的地点夹在中间,她如果想来我家得乘整整十四站。她对此颇为不满,但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分,末班车很快就要到了,眼下来不及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了。 我们把小猫装进了公文包里,浑水摸鱼带进了地铁。直到站在了昏暗的地铁站台上,我面向左,她面向右,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刚好一声喵叫都没有发出,蜷成一团在公文包里睡觉。 地铁来了,两个方向,刚好几乎同时到达,不过她那辆快了几秒。灯光照亮了站台,我回头跟她跟她道了别,可她突然转过来,两只眼睛在明黄色的灯光下闪烁。她用小猫一样,认真而让人不忍拒绝的表情说: “要不,我们住在一起吧。”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就在她说话的时间里,她的最后一班地铁已经义无返顾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