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50 山河染血（十三）
君后？凝水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开口，“君后的意思……是、是我理解的那个吧？”
“凝姑娘不必这样惊讶，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奢比尸见凝水被吓得不清，便出言宽慰，“只是我真的想问问凝姑娘，在姑娘眼里，魔君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怎样的存在？凝水不禁陷入沉思，她自化形起便和梦魇在一起，对于她来说，梦魇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这点奢比尸应当是知道的，怎么会这样问呢？
“或者说，凝姑娘以为，自己是魔君的什么人？”
自己在梦魇眼中……普通神族吗？这个答案竟然让凝水心有不甘，明明在她眼里，梦魇是那样重要的人啊，可是自己若不是普通神族，又能是梦魇的谁呢？
——你又可知，君上为何独独对你温柔吗？
脑海中蓦地响起那夜离焰的话语，凝水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梦魇独独对自己温柔，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对梦魇来说是不同的，不同于其他神族，也不同于其他魔族，是独一无二的那种不同？
自己在梦魇心里，是不是多多少少有一点，不可或缺？
奢比尸见凝水若有所思，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说话，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凝水想明白这件事。有了后土和拂徵的前车之鉴，奢比尸比谁都明白，如果他想和青姬顺利地在一起，那么虚空之境的规矩就必须改，如果是魔君打破了这个规矩，那么那条毫无道理的规矩，就有可能被打破。
奢比尸不认为梦魇会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所以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要挑动梦魇自己去打破那个规矩，这样青姬便不会像拂徵一样受苦，而拂徵也可以和自家姐姐在一起了。
“凝姑娘？”槐江离试探地喊了喊凝水，凝水一愣，回过神来，“什么？”
槐江离指了指他们身后的玄衣男子，凝水看去，是梦魇，槐江离对两人一拱手，便识趣地离开了，梦魇走到凝水身边，凝水见到他，想起离焰和奢比尸的话，又想起两人相处的种种，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梦魇的神情也有些奇怪，看了半天风景，才开口，“我……没、没有想让你嫁人。”他思索了许久才决定，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毕竟凝水是他一手带大的，一直乖巧听话，从没出现过方才那样的情况，一定是他哪里让凝水误会了，所以凝水才会发脾气。
诶？“我、你……误会，你别、别……”凝水没想到梦魇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却已经习惯了回应梦魇，于是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的，要不是梦魇知她甚深，大约是听不出来她究竟要说什么的。
梦魇无奈轻笑，伸手刮了刮凝水的鼻子，“你刚刚和槐江离说了什么，怎么突然间连话都说不好了？”
“我…我们在说我们……啊，是战事结、结束了。”凝水说这话的时候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险些就把刚刚她和槐江离说的东西告诉梦魇了，好在她反应快，换成了别的。
梦魇觉得凝水这模样实在是太好玩了，她小时候明明算得上伶牙俐齿的，怎么现在连舌头都不会用了？于是戏弄心起，凑近了眯起银眸，眼神里带了探究，盯着她，“你…没骗我？”
梦魇的脸近在咫尺，呼出来的气息打在凝水脸上，温温热热的，凝水脸蓦的红了，她连忙别过去，“没有。”
可疑，太可疑了。梦魇摸着下巴，微微皱眉，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凝水，但是凝水这个反应实在是太可疑了——她竟然不看他？仔细想想，好像之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十分微妙的心情浮上梦魇心头，虽然他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但是可以确定，凝水的躲闪，他并不喜欢，于是便伸手轻轻掐住凝水的两颊，把她的头扭回来，“你们刚刚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还有，之前奢比尸是不是也和你说了些什么？”然而梦魇这么一捏，把凝水两颊的肉都捏起来，嘟着嘴，模样着实好笑，于是他略显严厉的问话刚说出来，就被凝水这模样逗笑了，凝水见他这样，便也不像方才那样紧张，作势对着梦魇的手虚咬一口，“就是说了不可告人的话，所以才不告诉你。”
“好啊，你现在连我都有事瞒着了，真是长大了啊。”梦魇说着便伸手去扯凝水的脸，凝水吃痛，便不服输地伸手回扯，于是当离焰来找梦魇时，看见的就是两人相互扯着对方的脸皮，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的情况。
“君上。”离焰一拱手，本想着梦魇能够收手，谁料梦魇依旧和凝水对扯，口齿不清道：“有事你就说吧。”
这要怎么说？离焰定了定心神，“鹭老板回信说，找到紫霄下落不难，但是君上要把三千年前答应他的还魂丹，五千年答应他的十瓶华琼浆，还有八千年前……”
还有心情开条件，看来他知道紫霄的下落，而且紫霄并没有危险。“紫霄不难找，就是没事，不必理会他这些条件。”梦魇和凝水僵持许久，终于败下阵来，先收了手，“大神，我认输，收手吧。”凝水闻言这才松开手，一脸的志得意满，对着梦魇做了个鬼脸，“看你下次还有胆子和我比耍无赖不，略略略。”
离焰深吸一口气，对着梦魇一拱手，转身离开，脸色却在瞬间阴沉——凝水对于君上来说，甚至对虚空之境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变数了。自己多次劝过君上，不要与凝水太过亲近，但是君上并没能做到，看来，这天，是要变了。
只是离焰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究竟驶往何方，而彼岸，是好是坏。
凝水终于处理好医庐的事，槐江离在凝水送走的最后一批妖族中，对着凝水一拱手，眼中含泪，“凝姑娘，此一别，或许无再见之期了。”虚空之境，高高在上的神魔居住的地方，他是无缘去的，而凝姑娘伴随魔君左右，大约也不会再次下界了吧。凝水心中也十分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看着他，“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你在意的人。”
槐江离点点头，又看了看凝水几秒，最终跟着群妖一起离开，再没有回头。
凝水看着医庐如今的模样，草木凋零，叶片上还有没被雨水冲洗的血迹，浅浅的溪水底仍然泛着红色，和当年他们刚来这里时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不由得长叹一声，“这样多的血，应该足够他们不再起兵戈了。”
离焰摇摇头，“只要有欲望，有威胁，便不可能不起兵戈。”
梦魇只是看着远方，没说话。
凝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梦魇，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对梦魇伸出手，“梦魇，走吧，带我去虚空之境。”
凝水的目光坦然，杏眼一如既往的清澈，然而原本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带凝水回虚空之境的梦魇却在这一刻犹豫了——当真要带她回去么？他离开虚空之境前，梦希的谶语是说阿凝会为虚空之境带来改变，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但是如今他没有找到答案，就这样带阿凝回去，去那个她一点也不熟悉的地方，真的好吗？
“君上？”离焰见梦魇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反而微皱眉头，像是在犹豫什么一样，便开口询问，“君上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梦魇沉吟半晌，摇摇头，“没什么，回去吧。”梦魇说着转身离开，离焰跟在他后面，凝水看着自己伸出去却空落落的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阿凝？”梦魇停在半空中，见凝水没有跟上来，便喊了她一声，凝水一愣，回过神来，看了看梦魇和离焰，又看了看并不晴朗的天空，咬了咬下唇，便跟了上去。
孟岩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微风拂来，夹杂着些许风雪的气息，他一愣，坐起身来，看着亭外的景色，只见银装素裹，天上飘落着零散的雪花，一时间有些呆愣。
“醒了便过来吃东西吧。”沈凝懒懒的声音传来，孟岩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呆滞地走到亭子里坐下，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后却没了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瞅着手里的杏仁酥发呆。
沈凝微微抬眼，见他没什么动作，便开口，“怎么不吃，难道这杏仁酥坏了不成？”
“凝姑娘…似乎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这也是师傅告诉您的吗？”孟岩突然意识到，似乎从他第一次在昆仑山醒来之后，沈凝每次给他准备的吃食都是他爱吃的，孟岩可没有傻到认为这是巧合。
孟岩想到在梦中，魔君对他说“要努力”、“要快点”，不然凝姑娘会有性命之忧……可是连魔君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他一个背负着命案的无力少年又能做什么呢？
“这也没什么，只要看你平常多吃了什么菜、什么点心，就能大概知道你的口味了，后面的饭菜都按着你口味做就是。”沈凝随便开口解释，并没有说和清玄道长有什么关系。
孟岩眼神黯了黯，他方才是故意把沈凝往师傅那边攀扯的——孟岩在礼天山的饮食起居多由周天照料，师傅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的。孟岩方才是故意设陷想从沈凝的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但是沈凝的神情如常，回答也没什么不对的，倒让孟岩有些失望。
可是自己究竟想从凝姑娘口中问出什么话来呢？
孟岩总觉得，沈凝救自己，为自己这样，绝不只是为了复活魔君这么简单，可是除了这条理由，孟岩也找不出什么别的由头去解释沈凝所作所为了。
华江和巫婧是有前世之缘的，凝姑娘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自己前世也和凝姑娘有什么关联？
若是自己一直修炼下去，是不是就能从魔君的记忆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魔君…孟岩想起梦中的那张脸，一时间觉得很熟悉，但是他可以保证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魔君，这样的熟悉感又是从哪里来的？自己的前世会不会和魔君也有所关联，所以需要通过自的手去复活魔君？
难道自己前世也是虚空之境的某位大人物不成？
思及此，孟岩匆匆吃了饭，便又坐到冰面上入定，修炼功法。
沈凝睁开双眼，拿出一面镜子，取下面纱，看着自己下颌出隐隐露出的白骨，轻轻皱了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