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八十一之不悔录•六耳篇
孙悟空那一棒子砸下来的时候很痛，痛到他的意识差点消散地无影无踪，他在冷汗涔涔里，用那仅存的一点意识想：小白当时，也这么痛吗？
佛祖曾问：“你已身死，何不速去投胎转世？”
六耳瞧着他，却不曾回答。倒是恍然忆起小白，小白那时说，不悔。小白还质疑他：“难道你要反悔吗？”
他反悔了吗？后悔了吗？
倒是不曾呢，他呀，也不悔。
悔吗？
不悔。
六耳同小白一样，也是孙悟空捡回花果山的。
这猴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捡东西回家。
可他捡归捡，却不负责，你说渣男不渣男？
六耳手里握着临时急忙从树上折下的枝条，颇有气势又十分孤立无援地立在那里，他的对面，则是斜斜歪歪靠在树上的几只隔壁山的妖怪。
这些妖怪，慕名而来，一饱“眼福”，颇是满足地对着六耳的耳朵交头接耳。
六耳打鼓的心脏渐渐落回原位，额角憋出几根青筋，几经呼吸，才让自己转身迈开步子，假装听不到他们的话。
他不想惹麻烦。
可对方仍不满足，上前拦住六耳的去路，甚至还想让他摘下几只耳朵供他们探究。
彼时六耳还不到十岁，别说修炼，单是年龄，怕是都要喊人家一声爷爷。
手里的枝条被夺走，而自己则是被压在地上，眼看着泛着寒光的刀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给他一下子，痛不痛快，就要看对方的刀工了。
六耳急得眼前发花，甚至看到阎王在向他招手了。
六耳临终之际，学会了个词，绝望，真的太绝望了！
耳边响起刀划破空气的声音，随后是几声哀嚎，“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六耳面前，离他的鼻子，差了不过二指的距离。
孙悟空那时还不叫孙悟空，山里的猴子都唤他大王。
六耳睁开眼，看着他的大王，独身战斗在群妖中，腰间系着的藤叶光速掉落，他或拳打，或脚踢，甚至用嘴咬。
那时的孙悟空，也还没有修炼，靠着一身蛮力，生生吓跑了原本实力有些悬殊的对方。
直到那群妖怪都跑没影了，六耳还趴在地上，他看他的大王，仰望着他的大王挺直脊背缓慢地转过身，夕阳的余晖洋洋洒在他的身后，仿若渡了一层金身。
于是六耳就在这刺眼的光芒中，眨巴着眼睛，将他家大王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虽说他们猴子不讲究这些，但六耳还是在脑海里偷偷加深了这个画面，他想，以后出门，都能挺着胸脯说：“我家大王！光着屁股也特别厉害！”
闻言孙悟空给了他一记爆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此类事情，不止一次发生。六耳不惹麻烦，但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他。
后来山上的猴子被骚扰得烦了，连带着对六耳也开始不友好。
孙悟空就是那时决定要出山去求学的，学武术也好，法术也好，他想护住他捡来的崽崽，护住山上唤他大王的群猴。
孙悟空出山求学之前，将六耳藏在了自己诞生的山顶碎石旁。
他说：“此地那些妖怪上不来，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但这里肯定安全，山里的大家都没你特殊，我也和隔壁其他山里的大王打过招呼，那些妖怪应该不会伤害他们，但你不同，啊当然也不是特别不同，只有那么一点点啦。”
六耳看着捏着手指一边解释一边比划的孙悟空，沉默地点了点头。
“总之，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其实孙悟空捡来六耳后，这么多年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相处，没办法，这猴子太野。
不过今日，陡然听到自家大王对自己叮嘱这么多，六耳心里大王的形象，顿时又和蔼了几分。
“没事不要下山知道吗？”
六耳抱着旁边的石头，两股战战，他也能轻轻松松下去才行啊！
诞生孙悟空的碎石让他捡了起来，却发现这里还有另外几块碎石，那不是孙悟空的，若细看，孙悟空的泛金光，而另外一个，则是青青幽幽的光芒，极暗、极淡。
但是孙悟空，他是那种会细看的猴子吗？很显然，他不是。所以他走得大步，走得潇洒。
而六耳，则是一直留在了山顶，等待他的大王学成归来。
山中长辈曾说过，他家大王，莽猴一个，他捡六耳，没饿死，也差点折腾坏了，不过六耳倒是命大，啥事儿没有。
两三岁后，孙悟空才不再亲自照顾，让他自生自灭了。
说到这，那猴长辈煞有其事地冲六耳竖了根大拇指：“命硬的小家伙儿，以后有得是福气！”
他确实命硬，身死在西天佛祖面前，但魂魄还在，他飘荡在佛音弥漫的西天，随后飘往凡界去追寻故人的踪影。
孙悟空将金箍棒抗在肩头，两只猴爪挂在上面晃荡，他穿佛家金色的衣衫，腰间围着他出山时的战利品——一件虎皮衣。
身旁跟着一只无名魂魄，泛着青青幽幽的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这魂魄说着话，通往西天的路踩在脚下，夕阳的余晖洋洋洒下，将师徒几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孙悟空走着走着，望向身旁光芒一会刺眼一会暗淡企图来回应自己的家伙，突然喃喃了句，“总觉得，咱们在哪儿见过似的……”
悔吗？
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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