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马《神理市》（三）|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前情提要】
在神理市，人们争夺着各自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位，每个人都有自己欠的债。当一个的私人恩怨和他的公众职务产生冲突时……
未马 | 本名曹曙婷，动漫编剧、编辑。在“成为一名科幻作家”的边缘疯狂试探。代表作《从前慢》。
神理市
第三章 神理市之父
全文约32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8点05分，白启阳按照约定，准时把从Weekly娱乐公司拿到的资料放在了利东的面前。
看着利东手边厚厚一沓待看的其它文件，白启阳识趣地重新拿起资料。
“还是我来给您读吧。”
利东点了点头。
“夏温。女，20岁。出生于神理市，拥有神理市正式居民身份码，17年前在她3岁的时候随父亲离开神理市。1年前重新入境，现在和母亲一起生活在上善围65号18层1831室。职业是女团Weekly Girls的偶像团体成员。队内担当是……”
“拣重点的说。她父亲为什么带她离开神理市。”利东的眼睛没有离开手上的文件，漫不经心地指示道。
白启阳停顿了一下，利东的敏锐让他措手不及。他主动为他读资料，不仅仅是出于秘书的贴心，更是因为这份资料上有一些他非常想要模糊回避掉的内容。可还是被他揪住了。因为是技术出身，所以才对非正常的细节这么敏感吗？
“他父亲是夏芒。”这个名字就像是某种刺激的香辛料，说出来的时候，一股灼热的感觉从鼻腔冲进白启阳的脑子里，烧着他的神经。是厌恶和惧怕的混合体，还有一种不够自信的优越感也夹杂在其中。这个名字就是白启阳不想让利东知道的那个东西。
“那个夏芒？”利东终于把眼睛抬了起来。
“那个夏芒。”
“那么她就是？”
“是的。”
利东扔下手上的纸，好像被这个真相击中了，但并不是那种坏的击中。
利东当然还记得20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那时他还不是市长，虽然头上顶着神理市总设计师的名号，在政治场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市委。
那时，一个刚出生的女婴身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当时神理市所拥有的休眠技术无法让她本人进入正常的休眠状态。
在外面的世界，这或许根本算不上病，只是一种“过于正常”的生理状态。就好像有的人天生血压低，不用担心得高血压一样。但是在神理市，这个女婴的出现，却忽然成为了一柄悬在神理市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休眠技术，这项神理市引以为傲的科技核心，建市的基石，改变人类未来的梦想之力，遇到了自然生命本身给出的“此路不通”的信号。
这不仅让神理市内的居民产生了不小的恐慌，也立刻成为了外界攻击和质疑神理市力量的一颗子弹，射向了当时经过十年的建设，各项城市数据开始上升，在两极分化的讨论与舆论风暴中才要堪堪立住的神理市“神话”。
那段时间，市领导层不眠不休地开会。医学专家、生物技术专家、休眠技术专家给出了无数方案、进行了无数次尝试，想要修正这个“错误”。
但是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是，这个婴儿非常顽固，无论参数和休眠技术细节如何调整，她就像是住在你家楼下，超过九点你在地上掉一根针他都要捅你天花板的老人一样，严格拒绝任何人破坏她睡眠规律的一丝可能性。
事情陷入困局，外界对神理市的质疑和抹黑的言论也越来越严重。所有人似乎都听见神理市头顶拴着利剑的马鬃毛一根根断裂的声音。
就在这时，是利东出现握住了那柄落下的剑。
他提出了一个另辟蹊径的思路。
不要再把那个无法休眠的女婴当作一个问题去解决。接纳她成为神理市的一个正常公民，为了方便她的生活，还可以提供给她一些特殊权利，比如孩子和监护人的全时段出行权。
他甚至准备好了宣传口的立场和方向。神理市从来不是为了实现技术而存在的，神理市的目标是打造一个理想的人类生活环境。而这个环境将平等地提供给生活在其中的所有人，并不因为他是否可以休眠而有所区别。
这一仗，神理市最终打赢了。
解决方案成功地将公众的注意力从敏感的技术问题上，转移到了生活在城市的个体身上。甚至还为神理市赢来了一波关于平等、人性化、理想居住环境的良性讨论。
那一仗，利东也赢了。
靠着那次出色的表现，他成功从技术人员转型进入了市领导层。在两年后的换届选举上又一举打败对手，成为了神理市的新任市长。
更让他的政治生涯显得顺风顺水的是，在他上任的当年，那名无法休眠的女孩和他父亲离开了神理市。
达摩克利斯之剑消失了。
在那之后，一切都开始正确了。
神理市仿佛找到了它真正的主宰，进入了高速发展的飞跃期。
而利东作为这座城市核心技术曾经最主要的研究者、城市方案的构想者、总设计师，他之前竟然不是市长，这个问题才开始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起来。之后无论市领导层如何变动，从来没有人试图挑战过利东的位置。
他是这座城市当之无愧的“父亲”。某一年，有一家媒体提出了这种说法后，“神理市之父”就成为了利东最为世界熟知的称号。
但只有利东自己清楚，他才不是这座城市的父亲。
他是这里的“神”。
父权那种脆弱短暂又自我满足的东西，怎么能与创世、博爱、永远高于一切的神权相提并论。
人类对于幸福的追求永远不会停止，但是幸福的真相是什么呢？当一个人说自己很幸福的时候，利东认为他只是说服了自己接受不幸福的生活而已。是只有当人类摆脱了对于幸福的思考，人类才能真正获得幸福。
摆脱思考的方法，是有人给出问题的答案。那个人就是“神”。就是他。他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的“神”。
不过，他也的确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啊。
“我？出行权？”“看来你真的没有关心过我是谁啊，市长先生。”夏温说过的话重新回荡在利东的耳旁。怪不得她当时是那样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这两个星期在偶尔放空大脑的时候，利东不止一次地猜想过女孩的身份。他猜过她是最当红的全民偶像，也猜过她是某位大人物或是同僚的女儿，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因为某次意外有过私生女这种烂俗的狗血剧情。但是他都一一自我否定了。不是因为这些猜想的逻辑无法成立，而是因为它们都无法完美地匹配上当时女孩脸上那种神情。
而现在这个答案，才对嘛。
这种重逢，让利东颇有些宿命的奇妙感。像是，神会玩的游戏。
白启阳看着利东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轻松又颇为玩味的微笑。像终于填完了一道复杂的数独题之后又验算成功的满足。
利东出神了一会儿，重新捡起了桌子上的文件，精神看起来振奋了许多。
“给她。你去安排吧。”利东简短地下了指令。
“给她什么？”白启阳疑惑道。
“哦，忘了跟你说了。她问我要全时段出行权。你去帮她办一下吧，到时候找我签字就可以了。”
“什么？”白启阳愣住了。“您要给她全时段出行权？”
“有什么问题吗？我没记错的话，那在20年前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白启阳的脑子乱了起来，一种混沌模糊的不安感向他袭来，但是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利东应该比他对这种危险更敏感才对不是吗？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坦然？
那个女孩，她可是夏芒的女儿啊！
夏芒。那个几乎毁了他人生的男人。
“他的父亲是夏芒啊！”白启阳忍不住提醒道。
利东抬起了头，冰冷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逼问：“我记得你和我报告过，夏芒的事情你解决得很完美。”
白启阳的身体变得僵硬。
“当然。“他的心向冰窟坠去，“是我想多了。我现在就去帮夏小姐办理全时段出行权的申请手续。流程大概需要一个月，您需要我向她说明吗？”
“不用。你去做自己的事吧。”利东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不再抬头。
白启阳站了几秒钟。才转身离开。
“小白，谢谢你了。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你放心。”
利东不带情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时的白启阳一定会立刻回身，报以感激的笑和谦卑的躬身。
但是今天，白启阳并没有这么做。
他停住脚步回道：“您客气了！能为您解决烦恼是我的荣幸。”
声音里的热情是伪装的，他甚至没有回身，还背对着利东。因为他知道，解决完工作后的利东从来不会抬眼看自己。
他继续向前走去。并没有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因为他现在感到愤怒和心寒。
他终于理解面对夏芒的名字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感到慌张。他一直以为利东器重自己是因为他能帮利东解决麻烦。但是刚刚利东的眼神让他明白，在利东心里，他只是把一个麻烦交给了白启阳。在这个转移仪式完成之后，这个麻烦的一切都将与利东无关，成为了白启阳的“私有财产”。
这是白启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工作充满了被利用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更不喜欢夏温的出现带给他的不安感。要消除这种不安感，他必须得先去确定夏芒的事情，是否还保持着“解决得很完美”的状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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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截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