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虿篇第二章:思求厥路
真肢六十五载,六月十三,未正,西靖关。
剩下的守城军只剩下了一伍。
他舐干手中尚未生锈的大钩上的鲜血。
但花木剌子军队的士兵仍然几乎没有减少。
他浑身的毛早已被鲜血浸染,却又干燥,浑身的体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棕色脏兮兮的颜色。
丧讯与眼下战况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失去了除了杀敌外一切不需要的因素。
他双手张开,抬头看天,雨水打入他那瞪得如铜铃般大且布满血丝的双眼。
但苍天仿佛对他的遭遇不屑一顾,乌云遮满了天空,就像一个虫不屑于正脸看他一下。
终于,他做出了一个看似不明智的打算——出城迎敌。
......
真肢九五载,十月十九,酉时,色邑。
一处市井比武处。
“二位以武会友,义为先,士为武郎,点到为止。善,善,三个数,响锣开打!”一位某种金龟子族的类似裁判的角色说道,然后准备敲锣开始。
“哎,壳郎,你这儿奖酬算数否?我可是要靠这个过活的!”擂台上的一个蝎族开口道。
“县令在上,县令资了此武会,打好,庶几另有好赏!”那金龟子回答道。
台上二蝎点头道好,抖擞了精神,双螯相夹,举过头顶,向四周示礼,待到锣声响起,二蝎大喝一声,四螯猛敲台面,身体低伏,蝎尾高举,这两条蝎尾被缠住并以软木塞取代,所以不会出虫命。
而此时,秦螯肢正好也在场。
他头一次观看巨大的岩蝎族相互武斗。
只见二蝎皆以左螯护面,右螯前伸,并从左螯缝中窥敌
瞬间其中一个动了!攻者用小臂挑开大螯,朝脸面上扇来。
而守着用护住面庞的左螯夹住袭来的螯尖,一转,便锁住了关节,同时右螯朝着功着额头扎来。
突然,攻者的蝎尾动了,尾尖护住面部,同时挑开扎来的螯并再朝已经没有螯保护面庞的守者的脸上刺去。
千钧一发之刻,守者也伸出蝎尾挑开了袭来的攻者的蝎尾,不再迷恋进攻并赶紧后退。
第一回合便在一秒钟内结束了。
但这不到一秒就激起了观众心中好斗的本性,皆呐喊:风林火山螭魍魉,拳脚螯壳敌金刚!以身法敌宿命兮!苍天!苍天——!
而此时二蝎也没气氛上了身,直接迎面朝对方冲过去,攻者使用了犀龟身法,一螯探到身下,试图将守者提起,而守者左螯掐住那螯,同时右螯与攻者左螯相互掐在一起,而二蝎的蝎尾也纠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技巧相争便变成了蛮力相争,一时间,外骨骼的摩擦、挤压、与撞击声响彻擂台。
“倒也!倒也!倒也!”
只见守者憋得外骨骼关节内鲜红的肌肉都快挤出来了,却仍然不敌,遂终败给了攻者。
“吼哈——!”
“打得好——!”
那攻者将肚子朝天的守者翻了回来,相互行礼,再四周行礼,便领奖酬去了。
众虫见那蝎真的领了三块金饼,顿时眼红了,本来想看完这一场去吃饭的虫也不舍得走了。
金龟:“壮士且慢,这儿有个规矩,胜者要留下大名。”
“哦,”那蝎回头,自豪地用右螯拍了拍胸脯道,“吾乃下宕胡寨虫氏,中原名卢面齿常!”
“壳郎,壳郎!我也要打,让我上罢!”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的秦螯肢喊道。
那金龟听秦螯肢说的不像色邑的方言,但也听出来了一些南边京城的方言,便道:“你是,也要来打斗?”
秦螯肢:“正是!”
“入场需缴钱一贯。”那金龟看秦螯肢像是个没钱的小年轻,便道出价钱后正准备回走。
没想到秦螯肢却将一贯钱哗地甩在木案上,才让金龟回顾于他,随后与另一个蛛族侍卫耳语让他下手轻点。
金龟:“小壮士,见你是我们这儿的新客,你要先与这位斗过一炷香后不倒才能够,备好便就斗罢。”
那侍卫脱去身上的便服与佩刀,两只前足往台面一搭一蹬便上了台面,而螯肢直接一蹦便上了台面。
金龟:“二位以武会友,义为先,点到为止,三个数,响锣开打。”
螯肢与那侍卫向四周行礼,便抖擞抖擞了精神开始迎抵了。
只听锣响,却不见二蛛相互冲去,只是原地抬起后腹,足肢大展,双手护首,随时辗转挪步或是出击。
螯肢先动,只见他迈出了螳螂步,像风中落叶般忽闪忽闪地朝那侍卫走去。
那侍卫抬起双前足,起防御架势。
螯肢已近那侍卫一步以内(一步指一个身体长度),且他随时一手高过头顶,一手前探。
他故意留了个破绽,朝那侍卫右脚那里挪了一下,只见那侍卫右腿瞬下,一个勾腿试图钩住螯肢左腿,而螯肢左腿一撤,直接踩住了那侍卫右腿足上,同时螯肢右腿高举,左手护首,右手勾拳出击,直袭面门。
不想那侍卫直接左手直接抱握住了螯肢袭来的右拳,顺势左拳出击,但被螯肢用左臂挑开,同时高举的右腿直接砸下。
那侍卫注意力全在螯肢双手上不料被螯肢右腿踢中,一个吃痛,但本能反应下左臂抓住螯肢的拳头同时大小臂护首,肘朝天,螯肢右腿踢中侍卫的同时也挨了一肘子。
而那侍卫迟迟未动的左腿同时钩住了螯肢的右腿使其不能脱身,但螯肢踩住侍卫右脚的左腿瞬间松开直接踹到侍卫的右腿根,一个吃痛便放开了螯肢,双方又拉开到安全距离。
整个过程从螯肢出手到刚才才过了一秒左右。
四周看热闹的不管是外行看热闹还是内行看门道,总之驻足观看的多了。
这次,那侍卫先动了。
他抬起双足,逐步朝螯肢逼近。
这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动作,前足可以防御,同时比手长,一寸长一寸强。
而此时,螯肢将身体地盘趴得很低,前足立于身前,但双腿向两边撇来,同时双手高高举起。
这是一个十足的防御架势。
那侍卫将前足高高抬起,高到螯肢不可能够到的高度,同时双手护首,完全不给螯肢一丝的攻击机会。
而螯肢已经到了台的边缘了。
那侍卫嘴角上扬,透过护住面庞的双臂空隙中看着螯肢,同时双足狠狠地砸了下去!
异变突起!
螯肢的前两对步足与整个前半身往前一探,同时螯肢双手抓住了那侍卫的双手,那侍卫的架势攻守兼备,但地盘破绽很大,螯肢的第一对步足直接掀起那侍卫的地盘,同时第二对步足挑开那侍卫的第二对步足,那侍卫地盘全无,前足完全泄了劲,同时被螯肢一掀,直接被螯肢铲过头顶,摔在螯肢身后的台下空地上。
“好!!!”
“呼啊啊啊!”
只见那侍卫还摊坐在地上穿着粗气儿,还没缓过神来。
而此时,那金龟来到螯肢身边,摆出了一副前倨后恭的势子说道:“小少郎,我家县令阿郎想与你借步相谈,放心金饼不会忘!”
螯肢:“当真?在下有些受宠若惊了,这就去见县令大司。”
......
与此同时,一支从神州西南部的九毒余国而来的昆族劫掠军刚刚抵达昆仑江北岸的詹州。
......
色邑县府。
“你们都先退下罢。”县令摆了摆手道。
县令是黄胡蛛族,姓左,足上投靠大虿且于不毛州阻鹘川族入侵有功,便于色邑封了官。
左县令看了看秦螯肢,他甚至都没有衣物穿,入府时,为了礼节,左县令还叫侍从给他穿上了一套便服,清了清嗓子便道:“敢问虫下名唤秦螯肢否?”
秦螯肢:“回县令大司,正是。”
左县令:“秦二郎不必拘谨,坐近来说话罢。”
秦螯肢:“那敢问县令大司如何知道我名,且我是家中二郎?”
左县令:“令兄乃大虿左将军秦肥水,是否?”
秦螯肢:“正是。”
左县令:“在下十分倾佩令兄左将军,而令兄的同袍英将军曾答应令兄要照顾好你,所以英将军告我你近日前来。”
秦螯肢:“敢,敢问县令大司,我兄现如何?”
左县令:“啊?秦二郎现如今还不知道吗?那请二郎勿过哀,令兄...在六五年被鹘川贼俘了去,至今下落不明......”
“这!我!”秦螯肢强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然后声音颤抖着继续问道,“那,那敢问,家,家父,怎么样了?”
左县令:“我向虫下谢歉,我并不知道令尊如何了。英将军令我导你去詹州,英将军作为令兄过命的同袍,应当知道家父现如今的境况,这也是为何我让秦少郎前来府中一道。”
秦螯肢再也忍不住,开始掩面悄然哭泣,就仿佛一个刚被欺负了的少年一般,但谁又能想到他如今的境况呢?
县令命令停下了外面主厅中演奏的琴瑟管笛,心生怜悯地婆娑着秦螯肢,心想着,世道无常乎,闻达如大虿左将军,其弟也落魄至此。
秦螯肢用左县令府中的便衣袖口擦了擦泪,重拾了精神,说道:“还请县令大司予我些盘缠和一张经纬图,我好知道詹州在哪儿。”
左县令拿来了一张龙皮纸,说道:“英将军让你去詹州的一处叫古木县的地方。”
秦螯肢:“古木县?”
左县令:“正是。你可知这古木县的来由?说来,它与我们这儿不毛州有很大的关联。”
“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爰熙紫坛,思求厥路。”
秦螯肢:“这是《豸礼》中写的,豸朝稷王寻得一处福地,看到了神迹,于是在那儿营造起了朝天阙。”
左县令:“不错,你知道为何不毛州处于西胡地几乎最贫瘠之地,却世世代代千百年来阡陌交通否?”
“你来色邑时,你应该会注意到那座高耸的沙丘。”
“那便是朝天阙古迹。”
“我们世世代代以稷王的古迹之上营造起城邑,你看到的那沙丘,曾是后生一层层营造起来的,我们至今都不曾见其底。”
“而营造起朝天阙的木材,便是来于榑桑之林,而榑桑之木的后代便是詹州古木县中的那颗神秘的古木。”
“神哉榑桑,载生载育。圣哉榑桑,载子载民。”
“秦少郎,你可能不知,詹州称其名,正是詹侯曾受豸君之命寻找‘乐彼之园’,便来到了那里,所以被叫做詹州,此时,那片福地依然绿荫葱葱,枝繁叶茂。”
“而詹州之地,古称‘亳’,临江之地也,今日詹州临昆仑江,亦如是。”
“他日,詹侯受豸君之命寻找乐彼之园,思乡时写下了‘鹘鸣于太岳,声闻于天;天子命我,岂不怀归?’今日,二郎离开南京,去寻求乐彼之园,相必也遇到了鸟儿祈福罢?这是天意。”
左县令在秦螯肢入府那一刻便闻到了龙守郎那种常接触龙畜之虫的气味。
秦螯肢听闻此言,便回想到了他驯服小子的那天。
未几,他向左县令谢别,走出县令府的抱厦之外,抬头望向东方。
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