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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战闻录 镜之章 入围作品己 《自由鸟》 下

2019-08-09 00:11 作者:幻想战闻录official  | 我要投稿

古明地觉曾经活过。

这句话也许陈述了一个事实。

在后人的口耳相传中,曾经有一个觉妖怪,身高不过五尺,粉发,蓝衣,有三眼,能读心,贪吃,性情豪爽,活跃于妖怪之山和人类村落之间,做着买卖情报的工作。她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读心能力,靠着所做的工作赚了不少钱;自然也因为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招了不少人的忌惮与厌恶。尔后有一天,觉妖怪突然不知所踪;有人说她被仇家密谋暗杀了,有人说她为了避难去了旧地狱,还有人说她向西远行了。所有说法各执一词,然则终究没人再见过这个觉妖怪。时间久了,与她打过交道的人死的死,忘的忘,她就成了一个传说;时间再久了,连知道这个传说的人也死的死,忘的忘,这世间便仿佛没了这个人。

这个结局,古明地觉早就预想到了;而在帮觉抓正邪的那天,彼时还是地藏的四季映姬也隐约猜到了。

于是在率先拜别藤原妹红后,四季映姬回到了花鸟店前,沉吟良久,掏钱买下了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蓝色文鸟。然后地藏回到了与蓬莱人的碰面处外面,等到觉妖怪带着鼻青脸肿的天邪鬼走了出来。

   “为什么她也一起跟着出来了。”

   “嚯,那你让她跟妹红待在一起?就妹红今天的脾气和这天邪鬼的作死劲,我们不在她非要给烤熟了不可。”

   “可你的工作不是把她带给藤原氏吗?”

   “让妹红稍微打了她一顿出了些气,就把她放了。”古明地觉向左转向身后的天邪鬼,鬼人正邪却警戒地向右一躲闪到觉妖怪身后;觉再回身向右转,正邪又跟着向左闪到觉得背后。

   “你干啥?玩抓鬼游戏吗?”

   “别看向我,你这个三眼妖魔。”

   “别扭的家伙。”觉耸了耸肩,然后注意到了映姬手上提着的笼子和里面的蓝色文鸟。

   “哟,你买下来啦?”古明地觉开心地凑到鸟笼前,伸出手指逗着鸟儿。

   “觉,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地藏将鸟笼放到了地上,然后席地而坐,“请坐。”

觉妖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姬啊,今天我还有事,就算了吧,我们改天再聊吧。”

    古明地觉的语调反常地低沉了下去。

   “你拜托我帮你抓天邪鬼赚钱,我做到了,那你赚这么多钱是为了什么?”四季映姬自顾自地提问,“你拜托我举荐你去管理旧地狱,我也做到了,那你去旧地狱的真正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古明地觉缓缓盘腿坐下,垂下头双手抱着脚,身体前后一摇一晃。

   “不为什么,就是想找个好点的去处,过好点的日子。”

   “撒谎,古明地觉,你知道你的灵魂现在是——”

   “我知道,”觉妖怪罕见地打断了友人的话,“我早就在读你的心时看到了,而且我自己的灵魂,我自己清楚。”

   “古明地觉,你知道我为什么希望能看见有色彩的灵魂吗?”

   “姬啊,”觉停下了摇晃,抬起头平静地与映姬对视着,“我跟你说了,能看到灵魂的色彩不一定是好事。你现在的能力和你的责任心足够保证你成为一个优秀的阎魔了,你有那么好的前程,不要自误。”

   “我想看清你的灵魂的颜色!”四季映姬加重语气说道,“古明地觉,你的灵魂不该是现在的颜色。你聪慧,心性也好,为人又那么明朗,在我眼中你的灵魂应该更亮白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片浑浊的黑色。”

古明地觉抬头紧闭双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吐了出来。

   “姬啊,我累了,”觉妖怪的语调一反常态地变得丧气、慵懒又疲惫,“天天读别人内心的恶意,我累了;一直面对来自其他人的反感,我累了;总是穿着一个性格明朗的伪装和其他人打交道,我累了。”

四季映姬面露错愕,似乎不相信面前的古明地觉就是那个性格豪爽、胃口奇大的朋友。

   “对,这才是真正的我,抱歉一直瞒着你,”觉咧着嘴露出一丝瘆人的惨笑,“我现在就想自己躲进一个与世隔绝的铁笼子里,不需要与任何人有来往,这才是我想去旧地狱的理由。”

   “笼中鸟啊笼中鸟,我好生羡慕你啊,”觉妖怪伸出手逗弄着鸟笼里的文鸟,如同垂垂老矣的老头长叹着,“虽然被关在笼子里,却有一片无需担忧被打扰的自由天地啊。”

四季映姬鼓着紧闭的嘴唇,沉默地吸了三口气。

   “古明地觉,你骗了我,”地藏的语调变得冷峻了起来,“我对你很失望。”

   “姬啊,我早跟你说了,你有你的大好前程,”古明地觉面色凄惨地笑了笑,“路都在你眼前铺好了,何必花费心思在我身上?”

四季映姬一言不发地打开了鸟笼。

   “你在干什么?”古明地觉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错愕。

地藏没有应答,而是站起身高高举起了鸟笼。

   “快把鸟笼关上!这是不行的!快关上!”

蓝色文鸟迟疑地跳到笼门边上,试探性地向外探了探头,片刻之后扑扇起翅膀,振翅远飞。

   “如果真的是如你所说得笼中鸟,”四季映姬抬头目送着文鸟的远去,对叹气连连的觉问道,“为何会自愿从笼内飞出?而不是安心留在笼内?”

   “可惜了啊,可惜了啊,这么漂亮的鸟,”觉没有理会映姬的提问,而是不停地频频摇头,“笼中鸟飞出去,它活不了了。”

地藏低头正欲继续争辩,却在目光不经意掠过的一瞬间注意到,一直躲在觉妖怪身后的天邪鬼此时正紧盯着自己。天邪鬼赤红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瞪在地藏身上,面部的表情也莫名的冷峻。

四季映姬心头莫名一紧,还没等反应过来,鬼人正邪先跨出一步顶到了映姬面前。比地藏稍微高半头的天邪鬼微低着头与地藏四目对视着,映姬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威压。两人在觉的面前互相逼视着对方一语不发,直到正邪用冷冷的语调打破了沉默。

   “堂而皇之的自私鬼。”

   “你说什么?”

   “你真的在乎她的好坏吗?还是说只在乎她是不是如你期望的标准那般‘好’?”

冷峻的面容、如审判一般的冰冷语调在第一时间就让地藏想到了自己想成为、也是将来会成为的阎魔。

   “你在模仿我?”

   “你不是能看到灵魂的颜色吗?那么现在看看我的灵魂,然后告诉我,是什么颜色?那就是你的灵魂的颜色。”

四季映姬的面部肌肉微微一拧,然后颤抖着低下眼,看到了一个四周洁白,中心却有一块显眼黑斑的灵魂。

那是属于尚不自知的、有迹象成为狂妄者的灵魂。

   “不,可,能,”映姬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一节一节地吐着字,“你绝对没有完美的模仿我,这里面夹了你的本性。”

   “尚不自知的迷途者啊,早日醒悟吧,”鬼人正邪操着四季映姬最熟悉的腔调,一字一字地敲在阎魔的心头,“汝之所作所为,和方才藤原氏记恨的女人,有何区别?”

   “我帮觉是为了渡她,”地藏轻轻喘着气,“帮她的工作也好,举荐她管理旧地狱也好,都是希望她的灵魂能变得净白,能得以善终。”

   “佛陀愿舍身喂虎以救人,那汝呢?愿舍阎魔之位渡古明地氏吗?”

四季映姬咬着牙关,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着答不上话。

   “汝只是想将古明地氏囚于另一个笼子罢了,”正邪再向前紧逼一步,“将古明地氏从汝所认为的‘牢笼’中拉出,然后囚进另一个汝精心搭建的,符合汝之心意的‘牢笼’。借渡人之名将彼囚在笼中供汝自我感动,汝只是个堂而皇之的自私鬼。”

四季映姬默默地磨着牙,面部肌肉不注地抽动,脸上不停地淌下冷汗。

   “天邪鬼啊,”背后的古明地觉用慵懒的声音呼唤着正邪,“你怎么这么多话呢?”

鬼人正邪心中一激灵,转了转眼珠,迟疑片刻后机械般僵硬地回过身——

古明地觉正将第三只眼捧在胸前,直直指向自己。

正邪的心头猛然一凉,仿佛感觉那第三只眼有强大的魔力要把自己吸进去,面部剧烈扭曲了起来,空张开嘴却发不出声,踉跄着向后倒退。

   “三只眼的妖魔……”

    天邪鬼从嗓子尖挤出了这个令她恐惧的称呼,随后猛地转身狼狈逃离。

   “三只眼的妖魔!”

   “三只眼的妖魔!”

地藏与觉妖怪目送着天邪鬼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远端,惨叫声越飘越远。

四季映姬转回头撞上了古明地觉的双眼,两人沉默片刻后,共同开了口。

   “谢谢。”

   “谢谢。”

随后两人罕见又默契地互相尴尬一笑。

   “姬啊,刚才你看见了,”古明地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我一直面对怎样的恶意,而且这还只是表达出来的;没表达出来的更是有多无少。所以我累了。”

   “你……是不是早就从我心里看到了?”四季映姬稍稍躲开了觉得视线,“就是天邪鬼刚才说得那些东西。”

   “没关系的,姬,”觉妖怪上前轻轻拍了拍地藏的肩膀,“我不在乎谁想把我关进怎样的牢笼里。我只知道你从未对我抱有恶意,真心待我为朋友,这样就足够了,谢谢。”

   “是吗?”四季映姬长出了一口气,心头的重压卸下了一半。

   “那么,姬啊,看在我刚才帮了你的份上,”觉凑到映姬耳边请求道,“今天就放我一马,好吗?”

    四季映姬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午后,艳阳高照。

送葬的游行队伍自寺子屋启程。

四季映姬提着手中的鸟笼,挤过街道两边夹道围观的人流,来到了高高酒楼门口。游行的队伍尚未到来,人群却早已如浪潮般沸腾。不过虽然人们的欣喜与狂欢各不相同,一切于阎魔眼中却只是黑白。

如果古明地觉并没死,如果她真的要兑现自己去地下之前所说的愿望,那么这家高高酒楼的顶层,应当是她所能选择的最佳观察点。

阎魔迈步跨进酒楼,却不见一个客人和伙计。

   “客官您……啊!是阎魔大人!失敬失敬!”

四季映姬回过身,只见一个年轻的伙计迈进酒楼,似乎刚从围观人群中归来。

   “伙计,顶楼现在有客人吗?”

年轻的伙计微微一愣,随后答道。

   “有。”

   “几时来的?”

   “午前就在了。”

四季映姬不待伙计有所反应,奔向楼梯快步跑向顶楼。酒楼的楼梯曲折而狭长,每个转角后仿佛都通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阎魔每登一层阶梯,心脏就会猛跳一下;她甚至还没想好爬到顶楼后该说什么,只是脚下不由自主地在以最快的速度向上跑。似乎是经过了数不清的拐角后,映姬终于看见了通往顶楼的最后一节阶梯。已经略微感到沉重的小腿上突然冒出了无尽的能量:一步跨两阶;一步跨三阶;脚被绊到一下,却在微微一踉跄后调回平衡;再一步跨两阶,最终迈步踏上最后一阶——

在顶楼迎接阎魔的,是微微的穿堂风,和坐在北侧太阳投下的光带中吃着面的藤原妹红;以及妹红身后一把拉开未推回的椅子,和椅子前面的桌上高高叠起的空碗。

四季映姬咽了口口水,擦了把汗,快步走到被拉开的椅子前用手一摸,尚有余温。阎魔立马倚着观景栏探出身,扫视着街上的人群寻找自己的目标。

   “你也来吃面吗?”蓬莱人挑起一筷子面对背后的阎魔说道,“这家店的面可好吃了,肉闷得软而不烂,入口即化,肥瘦得当,不油腻,不塞牙;面拉得劲道十足,一咬弹性饱满,一嚼麦香四溢;汤勾得令人回味无穷,油汁醇而不腻,姜葱香而不激。你应该试试。”

   “她在哪里?”四季映姬四下扫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急问道。

   “如果你说得是鬼人正邪的话,她去过寺子屋,但是不想见你;不过如果你说得是古明地觉的话,”藤原妹红吹了吹面,“她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后,映姬如同原本开足马力的机械戛然停止一般,停在观景栏边愣了半晌,然后跌坐在还留有余温的椅子上,放下鸟笼,双手盖在脸上。

   “你好像拎着这个鸟笼跑了一天,”妹红用余光瞥了下映姬脚边的天蓝色鸟笼,“可以跟我说说其中的故事吗?”

   “故事……”四季映姬身体微微一颠,“汝想听什么故事?”

   “能说说,你们当年诀别的故事吗?我会请你吃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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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地藏四季映姬独自一人举着灯笼,坐在旧地狱的入口等待着谁。待到四更时分,映姬看见远远地有一团亮光缓缓接近,便起身相迎。

   “不错啊,让你逮到我了。”背着一个简单行囊的古明地觉停在原地,笑面迎面而来的朋友。

   “觉,你不像话,哪天出发也不说一声,害我在这里等了五个晚上。”

   “行了,姬啊,还有什么话,就在这里一并说了吧。”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会的,”觉妖怪悠悠点了点头,“等到我死去之日,也许就是时候了。”

   “你说什么?”

   “姬啊,你不是想知道我赚这么多钱是为了什么吗?”觉拍了拍背后的行囊,“我早就计划好了,我去到无人的地下,断绝所有的联系,等到地上的人把我忘得差不多后,我会回到地上为自己办一出盛大的葬礼。抱歉为这事利用了你。不过到时候也许就是我们相见的日子了,所以你一定要来啊。”

   “你是说真的葬礼,还是……”

   “谁知道呢?如果是真葬礼,那么我在这里提前说一声抱歉;如果是假葬礼,我会做个旁观者好好享受一下,毕竟有多少人能活着参加自己的葬礼?总之到时候你来了就知道了。好了,告辞了。”

    古明地觉轻轻拍了拍四季映姬的肩膀,走向黢黑的旧地狱入口。

   “觉!等一下!”仍然心存不甘的映姬转身叫住了友人,“真的不可能吗?你真的不可能坦荡自由地走在阳光之下吗?你知道,只要我能帮到的我都愿意……”

   “放屁!”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切入了二人的对话,“你就是个骗子!”   

 

 

鬼人正邪把双腿勾在高高酒楼屋脊的飞檐之上,双臂抱于脑后,倒吊着静静仰头观察着街道两边围观的人群。

在远处的寺子屋,送葬的游行队伍似乎刚刚出发;而在高高酒楼下,夹道围观的人群已经耐不住沸腾了起来。以前正邪也曾经用倒吊的视角围观过人群,但是有这么多人还属首次。

倒吊着的鬼人正邪远远眺向寺子屋的方向,然后目光顺着大路上的围观人潮一路溜到了酒楼前,又远眺向了村落的另一段。再等一会儿,那口大棺材就会顺着这一路走来,然后又走远。正邪记得在自己看过的书籍中,有提到过这么一重地狱名叫倒吊小地狱,里面的罪人都像眼前的人类一样,受着炙烤被倒吊起来。而嘈杂的欢呼声如若不仔细辨听,又与地狱里罪人的嚎哭声相似。如是这么一想,天邪鬼似乎明白眼前看到的其实是地狱景观。至于那口大棺材,就是让地狱现于眼前的元凶。

天邪鬼转念一想,似乎那口大棺材今天就一直没让自己舒服过。说不定面前的地狱景象就是大棺材故意给她看的;送葬队会在高高酒楼前停下,然后棺材盖会被本是天空的“深渊”吸进去,三只眼的妖魔就会从棺材中一坐而起,用第三只眼死死盯着自己,然后把所谓自己的“本性”公布给整个地狱里的死鬼。然后那个做了阎魔的地藏就会跳出来,堂而皇之地给自己立一个罪名,为自己建一个牢笼,把自己拉到地上,逼着自己和眼中倒吊地狱里那些死鬼同列。

   “啧!”

越想越气的正邪撒气似的把脚跟用力一磕,一不小心磕掉了屋脊上的一片砖瓦。脱落的砖瓦在屋顶上翻滚了几圈,然后从屋檐边摔了下去。

   “是谁?!”楼下有人冲着屋顶发出惊问,似乎是被砖瓦勾起了警觉。

   “扫兴,”鬼人正邪翻起身,蹲在屋脊上冲着尚在远处送葬队伍的吐了吐舌头,“看个头!三眼的妖魔,死了活该!”

     随后天邪鬼纵身一跃,跳向后街矮屋的房顶离开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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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人正邪借着夜幕躲在树林里的石头后面,窥视着路上打着灯笼的二人。

   “天邪鬼?上次一别后一直没见过了”觉抬高声音问道,“你也是来为我饯别的吗?”

   “对!我巴不得你走!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了!三只眼的妖魔!”

   “你不出来见一下我们吗?”

   “你别想骗我!三只眼的妖魔!”正邪扯着嗓子喊完了一句话,马上跑到了下一个藏身点继续喊,“你们不是想看本大爷原本的人格吗?告诉你们!现在就是!不过很遗憾啊,今晚你们别想读本大爷的心,或者看到我的灵魂!”

   “那么,你在此不是只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的吧?”四季映姬朗声问道。

   “对!三只眼的妖魔你听好了!这个地藏就是个骗子!她口口声声说希望你自由,希望为你打破牢笼,但是心里想得却是用自己的一套标准给你重新制定一个牢笼!”

   “这不是我的本愿!”映姬大声反驳道,“我的愿望是所有人都能心存坦荡地自由走在阳间大道上,我不希望觉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希望她将自己关进狭窄的自我空间里。”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正邪在映姬反驳时换了个藏身地继续喊道,“她是该获得自由,但是那个自由不该是由你来定义!”

   “那么你自由吗?”觉高高举起了灯笼,“你为什么那么怕被我的第三只眼睛看?你怕我看到你的本性吗?你怕自己的本性暴露在别人面前?还是说你不确定自己的本性,怕得知真相后会失望?你是不是也在惧怕自己?”

   “啊啊啊!三只眼的妖魔!三只眼的妖魔!”鬼人正邪气急败坏地敲打着身下的石头怒吼着。

   “谢谢你的夸奖!”

 

 

   “客人!客人请留步!”

高高酒楼的伙计拦住了捧着碗从顶楼一溜烟跑下来的大胃食客。

   “客人您这是要去哪?”

   “别拦我!我要去看游街的送葬队伍!”古明地觉一手捧着碗,另一只拿筷子的手对着伙计挥甩着不让他拦自己,“账我都已经付过了,我不欠你饭钱。”

   “客人,您要出去我不拦你,这碗筷您不能带走。”

   “我过会儿回来还给你,这样可以吗?”

   “不行,今天店东不在,只有我一人,这种事我不敢做主,到时候点餐具发现少了店东会责罚下来,请不要为难我。”

   “事真多!”觉妖怪将筷子放在碗上,从怀里又掏出一把钱塞进伙计手里,“这些拿去!就跟你家店东说这副碗筷我看上了,买了。多余的钱你想交给店东也行,想私吞也行,随你自己喜欢。现在别拦着我!”

丢下这句话后,古明地觉跨步迈出了店门,一溜烟钻进人群,将迟了一步跟出来的伙计抛在了后面。

觉妖怪在人群中如一条灵活的鱼一般东钻西窜,迎着送葬队伍来的方向疾跑着。远远地,觉听到了锣鼓的咚咚声;再近些,她听清了鞭炮的连响声;又近些,她听出了乐器吹奏的曲目;还近些,她听见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最终,觉挤到人群最前面停下了脚步。迎面走来的送葬队伍的领头人手举本来挂在寺子屋门楣上的大横幅,上面用粗黑大字写着‘古明地觉死了’;紧随其后是八个小伙子抬在肩上的朱漆轿杆,杆上架着一口宽近四尺,长七尺有余的厚重漆黑木棺材,棺材上系着一朵用红纸带编成的大红花;一支二十人的乐队跟在棺材后面,吹拉弹唱得尽是欢快曲目;另有四十人走在游行队伍的两侧和后方举着鞭炮燃放,或往街道和队伍中间撒彩色花纸。队伍中没有遗像,没有悼词,所有村民在游行队伍的路线两边夹道围观,欢声沸腾。

   “这个古明地觉是谁啊?”觉身边一个围观者扯着嗓门问道。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八成是谁在整蛊吧?”他身边的陌生人高声回答道。

   “就是,哪有人这样办葬礼的?”

   “嘿!搞不好是哪家有钱人就喜欢玩这种新鲜套路呢!不过没关系,反正大家有热闹看也开心!”

    古明地觉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放肆,笑到鼻涕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入手中的面碗里。偶尔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挤在人群最前面捧着面碗的异常的小个子,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随后就被人群的欢乐吸走了。在一片狂欢的氛围中,没有人知道送葬队伍为了谁游行,没有人知道那口棺材里放了什么,更没人了解死者具体是谁,大家只知道——

古明地觉死了。

午后的太阳高挂在古明地觉的头上,觉妖怪在阳光之下开怀大笑着,坦荡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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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见到那只蓝色文鸟时,我说了一句什么话让你生气了吗?”古明地觉看着向友人问道。

   “‘这笼子不也就是小了点吗’?”四季映姬搜刮完自己的记忆后,不确定地说道。

   “对,就是这句!”觉抬高了语调,依然用慵懒的声音说道,“所谓牢笼,有大有小。只要我们不是全知全能之身,就总会遇到一个阻拦我们的上限。你们也看到了,即使如妹红那般不老不死,也只是被复仇牵制着不得自由。”

   “即使是突破了现有的牢笼,其实也还是被更大的牢笼限制住吗?”

   “对!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所谓不自由,是只有当你切身感受到现有的牢笼对你产生了掣肘时才会有的感觉。”

   “你是想说,只要待在笼中的当事者不嫌笼子不舒服,那即是自由的吗?”地藏似乎明白了朋友想表达的观点。

   “歪理!牢笼就不应当存在!不是纯粹的自由算什么自由?”躲在远处的鬼人正邪气得边跺脚边大声反对。

   “即使我们自由了也还是在牢笼之中,只不过因为处于‘自由’的状态使我们不容易感受到牢笼的存在罢了,”古明地觉对着夜空张开双臂,“所以所谓自由其实是一种感受。如果不嫌弃,那么住在再简陋的牢笼里都是自由的;如果心存不满,那么再精雕细琢的牢笼都是关不住的!天邪鬼,你,就是我所说的后者,没有牢笼能让你安分下来;而我,就是那个对再小的牢笼不觉嫌弃的前者。”

   “三只眼的妖魔!你是个废物!废物!我对你好失望!”鬼人正邪喊道,“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我再也不会见你们了!”

   “我的自由!我自己定义!我不会承认任何牢笼的!”

树林中响起了一阵窸窣的骚动声,不久后归于平静。

   “呼……”古明地觉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我们的天邪鬼朋友走了。”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总觉得,有些羡慕她,”四季映姬面朝着正邪的声音消失的方向望着,“我们两个多少都是会对牢笼妥协的人,而她,虽然会活得有些累,却似乎比我们活得更自由一些。而且毕竟也是她,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也有不纯粹的一面。”

   “是啊,我也羡慕啊,”觉长舒了一口气,“我也希望能像她一样活得那么纯粹啊。”

   “所以,”四季映姬审视着自己的朋友,“你……早就有自己的觉悟了?”

   “没错,即使是身处断绝联系的旧地狱里,”觉用第三只眼瞄了一下朋友的内心,“不必对我心存歉意,你只是坚持了自己的信念,做了身为地藏该做的事。”

   “但我其实有私心……”

   “嘘!”觉举了举第三只眼。

   “是啊,你也该早就知道了,”映姬自嘲地笑了笑,顿了片刻后又问道,“你会有自己打破牢笼的那一天吗?”

   “也许吧,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最好不见,”觉妖怪摇了摇头,“你有你的前程,我不希望你为我分心。”

   “如果没有那一天呢?”

   “那至少,”觉轻轻抽了一口气,“我会在死掉的那一天,在我的葬礼上,如你所愿,在阳光之下,坦荡而自由。”

 

 

插曲

高高酒楼的小伙计今天过得很憋屈。

自早上有消息在村里传开,说有个送葬队伍要在午后从寺子屋出发,吹拉弹唱游行过整个村落后,平常热闹的饭店今天就没了几个人影。到了午前游行队伍即将出发时,店内更是一人不剩——大家都赶着看热闹去了,除了厨师,掌柜和其他伙计都把店面甩给他跑去围观了——大家都欺负他资历最浅。

更令伙计感到头疼的是,在午前来了个面生的食客,往顶楼观景栏边一坐,上来就点了二十碗招牌面。伙计怕这人是来寻开心的,只敢把面一碗一碗端上来,不曾想这大胃食客真的把二十碗面吃光了。这下伙计开始担心起这食客是要吃霸王餐,未曾想她又一口气拍下了四十余碗面的钱,让他继续端面上来。伙计只好忙的昏天黑地一般在底楼和顶楼之间来回端面、收碗。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时,已经是午后了。因为掌柜怕有人不吃饭却跑楼上看送葬队伍,所以嘱咐小伙计在开始游行后一定要把好门,他此时只好来到门外看着门。

突然一块瓦片突然从上面砸下摔在了脚边,吓了小伙计一跳。

   “是谁?!”

小伙计冲着楼上惊问了一声,便急忙准备跑上楼看看情况;但是刚来到楼梯口,就见大胃食客端着一碗面“噔噔噔”跑了下来。

   “客人!客人请留步!”

小伙计拦住了捧着碗一溜烟跑下来的大胃食客。

   “客人您这是要去哪?”

   “别拦我!我要去看游街的送葬队伍!”大胃食客一手捧着碗,另一只拿筷子的手对着伙计挥甩着不让他拦自己,“账我都已经付过了,我不欠你饭钱。”

   “客人,您要出去我不拦你,这碗筷您不能带走。”

   “我过会儿回来还给你,这样可以吗?”

   “不行,今天店东不在,只有我一人,这种事我不敢做主,到时候点餐具发现少了店东会责罚下来,请不要为难我。”

   “事真多!”食客将筷子放在碗上,从怀里又掏出一把钱塞进他手里,“这些拿去!就跟你家店东说这副碗筷我看上了,买了。多余的钱你想交给店东也行,想私吞也行,随你自己喜欢。现在别拦着我!”

丢下这句话后,食客步迈出了店门,一溜烟钻进人群。等小伙计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便只好转身迈步回店,随即立马看到了一个刚进来的客人。

   “客官您……啊!是阎魔大人!失敬失敬!”

小伙计认出了面前的客人正是常在村里出现教人向善的阎魔,便赶紧行礼。

   “伙计,顶楼现在有客人吗?”

小伙计愣了愣,想起顶楼还有之前来光顾的老顾客藤原小姐,便答道:

   “有。”

   “几时来的?”

   “午前就在了。”

阎魔大人二话不说,还不及进一步招待便冲向楼梯口急急跑了上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小伙计。

   “今天的客人少,但是怎么都这么奇怪?”

小伙计自顾自嘟哝了一句,然后从怀里掏出大食客临走前塞给他的钱。

“十……二十……三十……四十……嘿!”数着钱的小伙计喜笑颜开,“就算刨去买三副碗筷的钱,也还剩下了五十多钱。行,到时候店东问起来我就给三副碗筷的钱,剩下的归我了。”

小伙计将私吞的钱哗啦啦塞满口袋扎好,这是他憋屈的一天中获得的最大的安慰。

 

四季映姬手提蓝色的鸟笼,背对着夕阳独自一人走在黄昏的出村路上。

游行已经结束,人群随之散去,而狂欢则迎来终焉。古明地觉的大棺材将会被运回地下焚烧,今天这一场疯狂的出葬游行可能会长期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被快速遗忘。。

阎魔终究还是没见到觉妖怪,也没见到天邪鬼。她不知道觉究竟有没有打破自己的牢笼,也还是不知道天邪鬼究竟是一张干净的白纸还是一张写满字的脏纸——她可能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

在即将出村的一瞬间,阎魔猛然停下了脚步:一只文鸟从她的眼前掠过,然后消失在村外的树林里。虽然映姬的双眼只能看到黑白色,但是那只文鸟在她眼中的颜色和她记忆中多年前放生的文鸟是一样的。

那是一只蓝色的文鸟。

映姬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片刻之后转回身,面对着夕阳,做出了她本想在见到两位旧日友人时做出的举动。

阎魔打开了空鸟笼,托在手中对着夕阳高高举起,深吸了一口气。

   “飞吧!自由鸟!”第一声呼喊,不甘而又羡慕。

   “飞吧!自由鸟!”第二声呼喊,遗憾又带有留念。

然后,映姬吞下了一口气,缓缓张开了嘴唇,用厚重的语气郑重地念道。

   “飞吧,自由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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