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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战闻录 镜之章 入围作品戊 《而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 下

2019-08-09 00:08 作者:幻想战闻录official  | 我要投稿

至于觉,尽管她最先去了外界,但或许是她们中最坚定的一个了。她的信中也充分分说明了这一点, 文那套“用创作为自己的生活创造意义”的理论就是从大哲学家古明地觉那儿学来的。这么想来,她们还真是一群为所谓的“意义”而活着的人。而因为被创作出来的东西永远不会被真正抹去,只要它是作者发自内心的创作;所以创作出的故事成为了意义的绝佳载体。而作为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之一的文,正想着是否应该回去读完觉恋的通信,或许当她不得不面对反常的一切时,那些词句能给她一些启示。

 

恋恋:

很抱歉,恋恋,这或许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我想再说一次,无论在恋恋眼里,它最终成了一封怎样的东西,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我给恋恋写了信,虽然写下的是一堆我自己都难以确认其真假的、反常至极的东西。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对恋恋来说,在信里感受到了你的姐姐,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那天我的病人——就是那个女孩——她失联了。准确来说是人间蒸发,她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再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包括我,虽然我只是一个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的所谓心理医生。确认完这一切的那一刻,浑浑噩噩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大脑,那种感觉和无意识是不一样的,我自己也暂时难以解释清楚。从我离开我工作的诊所,到我发现我自己正瘫在公寓的沙发上似乎只有一瞬间。

我桌上摊着一堆证件和生活手册之类的东西,那些只有实用价值的字句在我面前描绘出一个世界,我已经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很久,但我知道我从未属于这里,它充斥着我闻所未闻的科技、车辆式神的轰鸣和人们在水泥森林里奔走的身影,由于它在繁华下荒芜颓丧的本质而格外可笑。我属于幻想乡,虽然我在乡里也并不那么受欢迎,但我毫无疑问属于幻想。可我回不去了,恋恋,求求你不要怪我,离开幻想乡■是我所希望的,我是被■■■■■■离开的,我明白那里也已经容不下■。

我没有归宿,没有意义,也没有愿望。我的大脑像是被封锁,被扼杀,被抽空。

起先我以为是掌管感性和理性的部分各自瘫痪,无法思考,无法集中,没有情感,没有念想,失去感知,失去意义,最后失去希望。后来我感觉是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我的头颅,控制,压抑,挤压,最后是放弃挣扎与随之而来的窒息,眩晕感凝结在感知神经的每一寸成为自太阳穴弥漫开的痛楚,像是被禁锢在过去,可又被碾碎弥漫在现在,没有未来,连想象未来的能力也被剥夺了。最后的最后一切都淡去了,只剩下意识在出窍,从我的颅腔里脱出,抽离出色彩和变形融合的声音。

因为我被被封锁,被扼杀,被抽空。

写下这些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写什么给你,恋恋。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所以我把能写下的一切都写了下来,希望能在纸页里给你留下一个姐姐。

我要离开了,不会回到你身边,我得去找她,我猜那才是我的归宿,我唯一可以去的处所,我已经是被放回池中的鱼。

求求你,恋恋,求求你别责怪我。在地灵殿好好地生活下去,有阿燐,有阿空,有更多宠物,有更多朋友,你不会孤独。请别为我太难过,也请别忘记我。要一如既往地幸福下去,拜托了。

你的姐姐 古明地觉

 

姐姐:

恋恋明白的呀,姐姐,恋恋一直都明白——姐姐一直都很难受对吧。虽然姐姐从来没有告诉过恋恋,但恋恋从姐姐的信里猜出来了。从姐姐写第一封信的那个时候开始,姐姐就已经失去了读心的能力,对吧?

(模糊)

昨天恋恋又见到姐姐了,披着风衣,低着头在人流里被裹挟着穿行,在那些陌生的人显得泯然众人。恋恋只把注意力移开了片刻,姐姐就不见了,恋恋却在面前马路上往来的行人中捕捉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青发的矮个子女生低着头走着,绿色的巫女服裙角被裹挟在涌上公交车的人群里,金发的、魔女般的女孩在远处的人海里一闪而过。那种地方不可能存在,恋恋心底的某处明白着这一点。

(模糊)

回到我身边好吗,姐姐,留在我身边——

如果不行的话,恋恋只有去找姐姐了。

妹妹 恋恋

 

4

夜色已经很深,射命丸文再次走在人间之里夜晚的街道上。

觉没有给她答案,而是留下了更多的谜给她。觉的信里说到的那两个与她有关的故事,文采是巧合;如果她真是觉笔下的人物,那也不错。可惜,觉是文本尊的朋友,虽然她有着恶趣味的能力,但她是一位认真负责的作者,不会让自己的角色,感到前路渺茫,像现在的文一样。但要是这样,信中反常的内容就更多了一一先不说那两个故事,觉和恋的结局究竟怎么样了?那是不祥的隐语,还是一位拙劣的作者笔下的开放性结局?总之,觉的“创作为了生活”意义论似乎没能拯救她本人的生活,同时也否决了文认识到的、关于写作和生活的意义。在文眼中,觉和恋甚至从未将心意成功地传递到彼此身边。连“恋活在梦一般的世界里吗?”这个问题的答案,觉都未曾窥见分毫。那么,对于即将在几个小时后在炸弹的爆炸声中化为粉末的射命丸文来说,谁来为她解惑呢?

在这个时候,她只知道一个还能给她答案的地方。

看地图的话,那家酒吧应该还在那个位置..……就在附近吧……

数十分钟后,射命丸文拉开了酒吧的玻璃门,她头上『Lutopia』字样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里映着颓废的褐色灯光。她径直走向银灰色的吧台,吧台后是被各种改料环绕的调酒师忙碌的身影。这里的一切都熟悉而陌生:包括吧台上的四杯软料和台前的两个身影。

“妹红!阿求一一”文坐上座椅,面前早已摆上咖啡,她又仔细地看了看两位友人的脸,改口道:“阿拾。”

“说真的,文,你还是叫我阿求吧,不然真有些不习惯——不知道‘阿求’把记忆留给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个。”

在这个幻想乡真是不能用常理思考,文心想。“慧音她们帮了不少忙吧?”

“是呀。妹红大姐头还去竹林里找了蓬莱山小姐帮忙——”

“能不能别提那家伙,更别提慧音啊。”

“抱歉啦妹红。”

她们沉默了几分钟,任由酒吧里音乐的旋律在周围的空气中流淌。

“妹红,阿拾,”文看着身旁本该属于觉的座位,那前面摆着一杯冰雪莉,“一直以来你们都是为什么活着?”

“文怎么了?又开始思考这么高深的问题了?”似乎是为了活跃些气氛,阿拾开了个玩笑,“我的话,很简单,就是《幻想乡缘起》”。

“没记错的话,以前阿求遇上过一次很艰难的创作瓶颈吧?”

“对呀。就是那段时间,想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调节自己、让自己更好地去完成《幻想乡缘起》才去写小说吗?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作为御阿礼生活下去、去写小说,才去写《缘起》?你们明白的,只有当这两方面都不顺利的时候我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

“那,阿求得到答案了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啦。不过我后来想这两方面也没有什么矛盾嘛。无论是容连写小说,还是在写《缘起》,我都是一个写下故事的人。这一点就让我很满足了。写出小说和你们分享,写下《缘起》作为御阿礼被尊重着,我就更幸福了。

后来快转生的时候,想着‘失去和朋友、小说有关的记忆的话,也太可惜了’,就找了她们帮忙把记忆留下来了。“

“干嘛不告诉我们啊。”

“诶呀,想到时候给你们惊喜的——但幻想乡出了这么多事,我真的没有料到。”阿拾的笑颜在红茶里映得很明媚,“那,妹红呢?”

“我吗?”妹红自嘲地笑了一声,“还不就是死不了。什么‘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过讨厌的生活’,这种烦恼我可没有。所以我也不怕什么,又没有人能真的把我怎么样。”

“但这样活着,很空虚吧。”

“嗯。所以我才会来幻想乡,认识了你们,接任了寺子屋的老师,开始写小说现在又准备去外界。反正也得活着,还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做。行了,文,轮到你来回答了。”

“诶……诶?我吗?妹红你这个语气,是不是做老师做得太久了啊……我猜,说不定是阿求和妹红的结合。既是为了做记者而写小说、为写小说而做记者,又有‘反正也要活下去、不如找点乐事的心理’。”

“是这样吗。”妹红点点头。

“其实……我问这个问题,有我自己的原因,也有觉的原因。”文低下头,她并不习惯这种拐弯抹角的、引入话题的方式,但在这个她不明情况的世界观里,为了不被友人当成疯子,这还是必要的。

“呃,觉?”

“是……我找出了她和妹妹之间的一沓信。”

于是她向友人们说了,说了自己手腕上的炸弹,觉与恋的通信内容,以及她们俩的故事那个晦涩莫名的结局。

“首先,文笔很奇怪,比起觉和恋的亲笔,更像是另一个有着不同文风的人模仿她们写的——顺便一提,由于古明地恋太难以模仿,那位作者或许为了偷懒,在文章中编了个借口把锅丢给了八云紫——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莫非是为了用这种形式创作小说?这也太拙劣了,连主旨都很模糊。起初我以为核心问题是‘恋活在梦一般的世界里吗?’,那位作者想借觉与恋之口探讨梦;后来我才意识到‘梦’的命题可能只是个障眼法,牠真正的创作目的是探讨不同的生活方式与它们的意义。可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设计一个那样的结局,把之前的一切悉数否定?”

“这么看,要是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觉还真是有点可怜……她没了读心的能力,也回不了幻想乡,同时因为那个病人的原因感到自己认定的‘古明地意义论’并不能帮助所有人。”

“其次,信纸,那些信纸都是我最喜欢的款式的活页纸,而我临行前没找到一张活页纸。如果说是觉上次来我家的时候顺手带走了我的纸,离开幻想乡时留给她妹妹一半、自己带走一半,专门用来写信,这又有什么意义?觉不是喜欢做无用功的那类人啊?”

文一口气说完,咽下一口咖啡,深褐色液体苦涩的味道在她喉头打转。“我又想到她的信里出现的、那两个关于我‘的故事,那些点子她走之前和我们聊起过吧?和她的文风一样,应该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于是乎,我得到了一个把我自己都吓一跳的结论:要么,我们都是觉笔下的故事角色,而觉为了推动情节让那几封信被身为角色的我发现;要么,觉的那些信都只是一篇书信形式的小说,是我们中的一个人用我的纸写下的,尽管这并不是一篇成功的小说,炸弹这种拙劣的设定就是证据。我个人偏向第二种解释啦……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什么的。”

“但是文,我想我得提醒你一点——”阿拾沉思片刻之后说:“听你的叙述你似乎并没有关于那沓信的确切记忆,炸弹也是,就像是为了推动情节而强加的设定一样。”

“是呀,所以我得出的结论都——”

“说真的,文,你是不是久违地开始收集小说素材了?”

阿拾关切的目光让文意识到她没在开玩笑。说不定“喜欢把周围的事描述成小说”也是文在这里的设定之一。

“好吧,好吧,大概是。”

她们各自抿了一口饮料,思考着自己的或是友人的困境,似乎“炸弹”这个词给人带来的心灵震撼太大了一些。

“我说呀,文,我有个主意,”妹红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文,“我们先假设,从今天早晨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小说故事——你有什么感想吗?”

“啊,我想想看——先不说世界观设定的问题,这人物塑造也太糟了点,角色都像是把标签贴在脸上的一样。虽说很失礼,但不得不说,香霖和朱鹭子两位如果作为小说角色,也没有特别典型的性格。”

“霖之助先生的身份比较具有代表性吧。”

“如果阿求你指的是作为商人的身份,那不就可以算是和小铃重复了嘛。”

“好像是。另外啊,我感觉要是把文作为主角的话,那这些情节的设计应该是致敬了一部外界的中短篇小说吧?好像就是文以前推荐给我的,叫《羊脂球》吧?”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像;但先不论这个模仿有多拙劣,我得先声明我是很热爱新闻职业的,要真是这样,我的这个记者的职业在那个作者眼里是个什么东西啊——”

“看,如果站在一位读者的角度,可以分析出很多东西来;反之如果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就只有茫然。所以说,我猜文的第一种结论是正确的,但这位作者是不是觉,似乎需要继续探讨一下。虽然说这真的很荒谬——”妹红低下头说着。

“但为了将角色们的讨论引向错误的方向,这是必需的。对吧,‘作者’?”

 “哈,文……”

妹红把目光从手中的易拉罐上移开,对上了文的目光,文看不透她的眼神,她突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妹红。永恒强韧的生命从来不是她可以理解的,即使她们是可以交心的写作挚友。“你从一开始就有预感了,是吗?”

“是,毕竟连河取都对付不了的炸弹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诡异了。” 文说着,对妹红晃了晃手腕,对方眼中仍没有什么波澜。

“我知道作为实事求是的记者,我一般不会去考虑这种最不可能的情况;而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才会这么想,我毕竟写了这么长时间的小说,无论写得怎么样,meta这类题材我也算是有所接触。更何况觉的那沓信给了我那么多暗示。没记错的话觉写给恋的第一封信上方有一片墨迹,依稀能分辨出被涂掉的是像是标题和作者署名的两行字,而第二行勉强可以看出‘藤’和‘妹’两个字。‘觉’真的只是一个假托,那些信同样只是这位作者的作品。”

“而调查米斯蒂娅事件得到的真相则为你揭示了如今这个幻想乡的本质,因而你更加确定这里存在于小说中;你又一直在试着探求创作和生活的真正意义,为了在炸弹爆炸前找到答案,就来到这里了。”

“真是的,妹红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正在使用读心能力的觉耶。”文用指尖一下一下地轻轻掠过咖啡杯壁,无论天气如何她都会点热咖啡,她喜欢咖啡杯温热的触感。

“不过,我承认你基本上是对的,只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更复杂些。我有种预感,它告诉我我可以在这里找到你们——想起来我们上次聚在这里的时候,真是——像梦一样。”

虽说这重聚是在小说里。这么想来,小说真是很神奇的东西,文又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写下故事的人”这个问题有了更深的理解。小说能安放很多没有归宿的东西。写下党与恋之间的通信的即位作者,在借觉之口写下我没有归宿”的时候是多么选茫而孤独呢?想到这里时,文不禁对这位上带”产生了一些同情和怜悯。

“别这样说啦。”阿拾的笑容仍是温暖而完美。这笑让文意识到,阿拾也是自始至终都知道实情的。但她不由自主地也对阿拾笑了笑。

 “我说,妹红,”文转过头来盯着咖啡杯,有细小的液滴顺着杯壁缓缓流下,在酒吧的灯光下泛着光泽,“那位作者,是不是很痛苦呢?”

“是。你读出‘D'、橘、西园寺还有‘炸弹’的隐喻了?‘D’是‘Depression’的首字母;橘氏和西园寺氏是外界历史上藤原氏的后裔;至于紧箍在手腕动脉血管外的炸弹——这个就更明显了吧?”妹红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牠近乎疯狂地尝试把自己和身边的一切描述进故事里,是奇怪的偏执,最匪夷所思时甚至尝试过把身边的人作为性格模型塞进别人创造出来的角色里。不过还有一点要说明,这位作者≠我,只不过是一个笔名而已。”

“随便妹红你怎么说啦——这些还是挺好猜的,仔细想想,很多点子都是我们以前聊起过的。”

“对大记者文来说,找这些线索当然很容易啊。”

“自从觉去了外界,妹红就渐渐胜任了毒舌役的角色诶——顺便一提,觉和恋的书信的点子,其实是觉自己的来着。当时她和我们分享的时候,那位‘妹红’非常爽快地容应把它写出来。显然,确实没有鸽掉。

“幻想乡的变化——也就是世界观设定,也是基于现实的吧?”

“当然,要不是在幻想乡真的被挤兑得待不下去了,谁会来写这种东西啊!说不定真正的‘我们’的境遇,比我们现在还惨呢?”

“阿求,请停止你的卖惨行为!有御阿礼之子的身份在, 怎么着都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群聚在一起写故事,用故事和朋友来保护自己的人。就算现在我们只能算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这也是一个探讨创作者与创作的意义的故事,多少有点意义吧。”

“带哲学家藤原妹红出现了!”文开着玩笑,继续盯着咖啡杯壁上的褐色小液滴(它已经在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发褐色的痕迹),语调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仿佛真的为自己直以来的生活归纳出了一个答案。

“感觉文心情好多了——是不是因为觉得因扰你很久的事突然变得无足轻重啦?”

“嗯,想明自了以后也就是这样子。一一对了,妹红,这让我想起来你以前写过的一句什么话来了,被阿求称为‘古明地意义论的高度概括’来着……”

“‘生活下去为了写下去,写下去就是生活下去。’”

“对,就是这一句——可是妹红、阿求,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只是一个怪圈?”

答案再次土崩瓦解,它被文自己推翻。

“嗯……"妹红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在那样子的循环里,每天都会沉淀下什么来,久而久之,总有一天会沉淀出真正的思想,对创作者来说就是一个答案。”

“妹红.....你的意思是,我们创作与生活的意义,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一部那样的作品?”

“我想是的,我已经给出了答案呀。对我来说,《幻想乡缘起》就是那样的作品。所以,无论我正在写《缘起》还是写小说,我都很快乐,它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呀。”

“可是,‘我们’呢?”

作为“我”——“射命丸文”,我没有永恒的生命与绝对充裕的时间,我的时间非常有限;我也没有御阿礼的身份与职责,我没有天生就被赋予的意义。我没有信心,相信自己一定有一天可以完成那样的作品。

“更重要的是,之后呢?”

就算完成了,在那之后呢?我的生命已经完成了它的意义吗?我还是记者,还是个幻想的子民啊。那些又算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呀,文。”

“对不起,我也……”

妹红看向文时的眸色已经很深很深,是鸡尾酒的微醺还是黯淡下去的泪光?文从来没有见过妹红这样的目光,没准妹红上次露出这样的神情已经是慧音去世时了。我刚才的样子有这么歇斯底里吗?文惶恐地看向阿拾,她才感到泪水已经滑到了脸颊下方。我已经哭了吗?阿拾低垂着头,额前的紫发把眼睛挡住了,尽管文可以想见她的神情。

“抱歉,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们说话的……”

“没事,没事,"妹红晃了晃染成黑色的长发,“说不定这样发作出来还好些。”

“是吗……啊,谢谢——”文接过阿拾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跟睛,“我想,还是先完成现在这个故事吧。不管怎样,这个废话连篇的故事需要一个像样的结尾了,而我是它的主角,说不定它的结局能给我答案。”

“嗯,文想明白就好。”

“也谢谢你们啦。”

她们渐渐地重新平静下来,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事。酒吧里播放的蓝调悠远地拉得很慢。灯光下的三个身影和吧台上四只杯子的影子一起被拉得很长,在光与影之间缓缓地移转。文感到它们都是那样恍惚,与到现在为止发生的所有事一样,真假莫辨。这就是明确了自己‘角色‘身份后的感受吗?模糊地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但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同时细想起来会发现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她本不需要这样。既然有一位“作者”已经安排好了剧本,她只需要遵循着自己模糊的第六感和身边人对剧情的推动,被操纵着走下去就好了,那些东西都是作者给予她的提示;但她不愿这样,“射命丸文”这个名字包含的所有内容,让她敢于挥动着手中的笔冲上前去,在一片虚无中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要紧,她要为自己与那位作者找到答案。而在此之前,有一份友谊还需要纪念。

“我在想,当有一天真正的‘我们’都去了外界,投到了觉,我们四个是不是还可以聚在一起,怀着对幻想乡的怀念和希望,像一群放回池中的鱼?”

“肯定会有的吧。”

“肯定有。在那之前,我有个建议——今天在这里见面的我们不如干个杯吧。”

真不愧是妹红,文想着,露出了一个真正快乐的笑容:“好呀,还是‘为了我们已经写下和将要写下的一切’吗?”

“嗯,换一个吧.……‘为了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怎么样?”

“好。”

文一只手举起咖啡杯,另一只手举起本属于觉的酒杯,与妹红的易拉罐、阿拾的茶杯一同在半空中相碰。

“为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

“干杯!”

 

5

射命丸文走在回旅馆的路上,静谧轻柔的夜风里挟带看微弱的、雨水的气息,她的心情格外地舒畅。刚才离开酒吧前,妹红迅速写了张字条塞进她手里,叮嘱她回旅馆以后再看, 现在它仍被文紧握在左手手心里。大概又是什么满带妹红风格的礼物吧,她想着,余光瞥见手表上00:58的荧光数字。啊啊,快了。

究竟是为什么,心情会这么轻松愉快呢?是因为与友人们的聊天,还是卸下心理包袱后的轻松?

直到一声呼喊划破夜空和这份宁静——

“起火了!起火了起火了——”

文一下子愣在原地,她看见若隐若现的火光和呼喊声都来自旅馆的方向。她猜想路灯下自己扭曲的表情一定暴露无遗,有人拍她的肩膀:“小姐——?”

她反手抓住那只胳膊挣脱开,转身冲进夜色狂奔起来,把脚底的砖块和路人惊异的眼神甩在背后,快,快,快,她还需要更快,她的行李,她的相机,她的手稿,都在旅馆里——她感到用魔法隐藏的翅膀几乎要冲破脊背上的皮肤和衣物,刺痛中天狗的翅翼重新在背后舒展开来,带着她腾空而起——她可是曾经的“幻想乡最速”啊!

她的脑海里一帧帧播放着反常的一切,去外界之前她被手腕上的炸弹束缚了所有的可能,决定投入最后一篇新闻稿的写作,觉和恋的通信又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一直以来都靠着第六感过活,第六感是上帝向她伸下的橄榄枝,她却想反抗它。说不定连这也是已经安排好的剧目,列车上的经历就是证据。

可现在,天狗射命丸文正飞越长长的街道,夜色里黑色的翅膀给了她天然的保护色,再加上零零落落的行人注意力都被火光吸引,她没有被发现。

她想起闲暇时写下的那些词句,它们存储着她最深层次的东西,里面沉睡着真正的射命丸文,就像幻想乡每一块岩石与土壤里都埋藏着绚丽的幻想。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除了文还有觉、妹红、阿求。他们都是一样的殉道者与空想家。

她看见人间之里那些黑色的街道和居民区,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光里前方的灼灼火光格外显眼。她大脑中理智的一面嘲讽着她自己,被蒙蔽了双眼的笨蛋,你飞得再快也没用,在作者安排的剧本里那些东西无足轻重!

可她没有听。她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飞行,在紧张、愤怒与恐惧的震颤中在旅馆门前降落,头也不回地冲进熊熊大火。

此前栖息在旅馆门前的树上的、成群的黑色的鸟,因火灾而流离失所,它们张开小得可怜的黑色翅膀向更黑的夜里飞去,火光映出它们的影子。射命丸文冲进旅馆,蓝、橙、香霖、朱鹭子、更多的人从她身边逆行穿过,在大火中像门外那些黑色的鸟一样惊慌失措,在文眼中像退场的一个个角色一般离她远去。

文冲到二楼,用最大的力气打开被火焰烤得滚烫的房门,窗外下起了雨,大概消防队也到了,消防栓里喷出大水,和雨水一同从屋檐和窗户里打进房间,火小下去一些。但已经晚了。

全部都烧掉了,什么都不剩了。

文想起今天清晨的雨,那雨把灰暗的色调和人们的喜怒哀乐都冲洗干净了,只剩下天与地之间最本真的东西;但现在她才明白,雨永远做不到那一点,它冲不走的东西很多很多;更多的时候它只是背景,只是渲染用的幕布。渐渐小下去的火里有细碎的纸屑掉出来,都是枯槁的颜色。她的全部手稿在火里化为灰烬,那位作者笔端轻摇在词句里燃起熊熊大火,毁去了它们的全部。

火焰噼啪作响,越来越大的雨淅淅沥沥,还有呼救声、尖叫声、脚步声、风声,所有嘈杂的声音弥散在深夜里。倾注了她所有心血、存放着真正的她的那些手稿刚刚被悉数毁去,她的世界里却无比平静。

 “河城荷取。”她的手指伸向它们,灰烬沾在她指尖上。 “藤原妹红。古明地觉。稗田阿求。”她呼唤着这个故事里出现过的每一个名字,舞台上的每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无论他们登场时是怎样的面貌,是被批判还是被赞颂。

“本居小铃。”

“森近霖之助。朱鹭子。”

“西园寺。橘。”

她一声声呼唤着,虽然无济于事,但她不在乎。

火——火又回来了,走廊上的火焰燃烧着、咆哮着再度涌入房间,把灰烬和家具的残骸重新点燃,很快包围了文。火光里她看见手腕上的荧光数字:00:05。

“八云橙。八云蓝。”

她摊开左手,手表已经开始用电子合成音播报倒计时。妹红的纸条躺在她手心,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我说啊,那个用我的名字做笔名的恶趣味家伙——就是你啊!”

“00:04。”

“射命丸文。射命丸文。射命丸文——”

在黑色羽毛、水雾、火焰交织的光怪陆离中,她终于喊出她除了记者、小说家、天狗之外的第四个身份:

“写下这个故事的,射命丸文!”

她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熟悉又陌生,混杂着某种浑浊的杂音,像是她手稿里那些拙劣的字句,这个故事里她亲身经历的每一个画面。反常地平静到最后一刻的她,突然在此时此刻的水与火中爆发出了所有情感:她看到那个在一片悲伤的空无中疯狂地伏案写作的自己,那个在酒吧里和友人们愉快地聊天的自己,那个在幻想乡的蓝天中舒展羽翼尽情翱翔的自己;悲伤、抑郁、孤独、悔恨、禁锢、黑暗、空无,喜悦、快乐、幸福、欣慰、自由、光明、充盈,所有的那些在她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里流淌,在从她身边流过的每一寸光阴里蕴藏,在她舒展开来的羽翼上舞蹈。

她记得延续了不知多久的那一场长久的庸人自扰,起始于纸页间滴落的墨点,发酵于无星之夜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般的黑。她在圆睁双眼的荒诞世界里睡了很多晚,醒来时大脑都黏连在一起。

“00:03。”

现在她勘破了:创作出来的东西永远不会被抹去、失去意义,即使手稿会被毁去、作者终会离开人世,即使它们没有被欣赏过,只要它们是作者发自内心的创作。只有放弃能够真正毁掉它们。因而,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会用创作来安放流离失所的自己;就像只要射命丸文能够永远地写下去,作为记者、作为小说家、作为射命丸文自己——火焰的烧灼在文字的强韧面前就不值一提。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接下来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无足轻重了;无论是作为角色的退场,还是作为作者的新生。

“00:02。”

她在火光的包围中抬起眼,恍惚间在盘旋落下的灰烬里看到了那无数个不眠的夜晚,还有那些在无尽的孤独和挣扎中写下的只言片语,它们在光里盘旋飞起。那一刻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那些文字幻化成实体将她托起来,从这个反常的故事、这个荒诞的意义世界中将她带离。

“00:01。”

射命丸文闭上双眼,把火光和大雨阻隔在眼帘之外,只凝视着自己眼底烧灼的黑暗;而那些写下故事的人们,当她们在未来的某一天重聚时,或许还会聊起此时此刻将射命丸文拯救的答案。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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