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接龙——第四棒
不识魔法的残次品
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英雄
被塑造成偶像的凡人
除了活下去就别无所求
果真如此?
嗤笑的神明在天上抛着骰子
怨恨和复仇,愿望与意志
弱小的个体在时代的车轮面前什么也不是
不凭力量或者权谋,
仅靠信念甚至善良,
一片小小的树叶
又能激起多大的水花?
——节选自《哈伯史诗》卷首语 伊卡洛斯·克拉诺 著
......于是,那月下的女神,
如兽群里盛放的百合花
裙裾轻扬,银发如瀑倾泄而下,
而眼眸好似红酒里的落日
双唇轻启引人遐想
“科亚勒兹的英雄啊,
你的宿命之人正于此等待
乃因命运的纺轮编织童话:
我曾见凶暴的鸦群焚毁村庄,
年轻的士兵高举长剑向阳光,
背负使命和秘密的英雄四处征战,
将有一位白发的女子伴随他身旁。
当他离开的那一天,鸟儿将哀怮歌唱,
人们把鲜花与热泪洒满了山岗”
昨夜的梦如同昙花一现
英雄将她的模样制成画像好好珍藏
......穿越山脉,横渡大海,
她的足迹引导着旅人的方向
可是他尚未知晓的故事结局是,
那命定之死,将由她来亲手献上
——节选自《哈伯史诗》第二章第一、二节 伊卡洛斯·克拉诺 著
北方的哨所传来一封战报。
信是连夜送到的。一个人,一匹马。信使在路上遭遇了多次有预谋的伏击,于是离开大道转而跋涉密林。他来到王都外的接头点时已经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披风上留着不知谁的棕色血渍、泥巴和露水。据说他从马上跌下,线人跑过去想扶起他,才发现他的贴身锁甲上有三道触目惊心的巨大爪痕,伤口已经发黑。最后他们从他的某条肋骨下找到了他藏起来的投影水晶,充满噪点的画面记录了那不落的堡垒遭到某群敌人的袭击,城门被手持石槌的高大身影撞开,士兵和法师被一个个抓起撕碎,而画面的最后出现了一种已然失落在卷牍间的怪物——龙。
那梦魇般的生物高踞于火海之上,鳞甲比牛奶还要洁白,比星辰还要透亮,在月光下如秘银般粼粼闪烁。
它昂起头颅,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
人们惊恐地抬头仰望。他们曾一度熟悉的深蓝夜幕,如今已有一半开始扭曲、凸起,如同被挤压的画布。
风吹过巷道发出空洞的呜咽,木柴燃烧噼啪作响,某种沉重而有节奏的回响逐渐清晰。
仿佛心脏在其中搏动,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壳而出。
——穿越星尘与空间,一颗通体漆黑的石头伴随着剧烈的光和热划破夜空。
气浪袭来,画面就此中断。
王都外的营地里,士兵们正在做远征前的准备。一些壮汉忙着从帐篷里把粮食搬到车上,新兵则排成长长的一队等待领取盔甲,几个看起来身经百战的老兵则在一旁吸着曼德拉烟草,默默地磨着刀剑。左边的马厩里,马夫在给战马洗刷身体、喂食粮草,污水混合着干草从棚屋里流出来,在路旁的泥地里汇成了大小不一的水坑。虽然即将踏上战场,可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喜悦,吵吵嚷嚷得如同集市。因为据消息称,英雄将和他们一起出征,并作为先遣队深入敌腹,重现上一次的斩首奇迹。
哈伯穿着镶有金边的纯白礼服站在路中央,腰上还别着表明他身份的圣剑。
他感觉这些画面是如此的亲切,又无比遥远。他才刚刚在民众面前完成一场表演,又一无所知地被送到这里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从马戏团脱逃的小丑,一具用于陈列服装的木偶,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没有要去的地方,而周围的人们都在忙各自的事,甚至没有心思来注意他。
我不再属于这里,也不可能融入他们。他想。
一个肩膀上别着徽章的传令官怒气冲冲地跑来跑去。
他低着头,臂弯里抱着一大摞纸张,右肩无意中撞向哈伯。“不长眼的东西,别挡路!”
传令官抬起头,如同中了石化术一般呆若木鸡。
“不...不好意思,我想说的是...是我瞎了眼,是我瞎了眼,大人,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哈伯摆了摆手,可是他好像没有看到,仍在原地打颤。
一阵细微的盔甲碰撞声传来。身穿全副银色甲胄的纤细身影徐徐走来,发出凌厉的中性声音:“这位大人就交给我来服侍。这里没你的事了,快走吧。”
传令官连滚带爬地抱着纸摞离开了。
全副武装的人转过来面对哈伯,头盔微微低下。“抱歉,我没有及时找到您,让您遇到不快的事情了。”
哈伯有些自嘲地抿起嘴,笑了笑。“没事,我都习惯了。”
“英雄大人,将军指派我作为您的副官,满足您行军生活中的各种需要,帮助您在这次战争中取得胜利。那么,请随我来,我带您去看看您的部队和营地。”
哈伯摸了摸鼻子。“既然是我的下属,那么我命令你们,别叫我英雄,也别叫我大人了,听起来蛮奇怪的......叫我哈伯就好。”
“是的,哈伯大人。”
英雄——哈伯的驻地,坐落在营地的最外沿。和营地中心的热闹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人大声说话。六个普通的军用羊皮帐篷围成一圈,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堆新砍下的柴火,旁边的地面上铺着干草,一副崭新的秘银盔甲陈列其上。一位身穿休闲装,如同休息日出来散步的市民的中年男性,正倚靠着一根半人长的木杖打着瞌睡。
哈伯细细打量着这副风景,最终把注意力转移到木杖顶端,却没有发现法杖常有的储能水晶。
身旁的盔甲骑士首先打破了这份寂静。他双手不知何时握着一把用于冲锋的重型骑枪,用力一掷,银色的流星划破空气,擦过那位中年人的面颊,随后深深地嵌进他身后不远处,用于练习的木制假人头部。
“唔——啊!是加拉哈德啊。”中年人抬起头,语气中满满的疲惫,却好像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让你把哈伯大人的盔甲搬到帐篷里,你就在这里偷懒打瞌睡?”声调变得尖利,哈伯仿佛能想象到骑士的脸正在扭曲。
“我说小德啊,法师之手可搬不动这么重的东西,你把体力活交给我这种体弱多病的法师......”
“......兼猎人,和熊地精徒手搏斗的那种。我去叫其他人出来了。”骑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胡子拉碴,一头棕色卷发的中年大叔半是无奈半是同情地看向哈伯:“算了,她就这德性。总之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格林,在您将带领的游隼突击小队中担任侦察手和法术输出手的位置。我以前曾是猎人,所以比较擅长在森林里寻找踪迹、辨认方位和区分生物。法术则是自学的,所以流派比较散乱。刚才让你见笑了,不过,这就是我们小队之间的相处方式。至于原因嘛......我想您很快就会明白,因为他们的性格都有点不近人情。”他温和地拍了拍哈伯的肩膀,棕色眼眸因心情愉悦而闪烁着。他伸出一只手指向哈伯身侧。“看,他们来了。”
除了罩在严实盔甲里的加拉哈德外,走出帐篷的还有三个人。格林对骑士打了个疑问的手势,对方冷冷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眺望远处。
“那么,接下来由我为您讲解。”格林苦笑着捋捋头发。
“游隼小队,是将军为了表彰您的英雄事迹,同时最大化地发挥精英作战单位的力量,将他们集中到一起,形成一只无坚不摧的矛——或者说,潜藏在衣袖下致命的弩箭,一旦射出,敌方的指挥高层必然见血封喉。”格林右手五指并拢,做出下扎的手势。“您见过游隼吗?这种猛禽,在高空中盘旋寻找猎物,一旦发现猎物的身影,就会收拢双翅,如同长枪一样从高空垂直俯冲而下,利用冲击力切断猎物的头颅。这种凶猛的捕猎方式,就连熊也要畏惧三分。”他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随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
哈伯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还有,由于我们各自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过去——也许吧,我们的姓名还是会对您保密,队员们比较偏向以代号互相称呼。比如格林,就是取自大陆西部某位诗人的名字。”
“那么,这位是赫尔辛根,来自北海的狂战士。”“唔。”一位手持长柄战斧,披着熊皮披风,身着皮甲的光头壮汉抬起头,发出低沉如战鼓的回应声。一条闪电般的朱红漆痕,从他的头顶划过左眼,另一条则越过左肩,划向他袒露一半的壮硕胸膛,组成一道奇异的符文。一面嵌着鳞甲的黄铜盾牌倚在他手旁。
“他的定位嘛...主要是正面战斗,像捏碎虫子一样击溃大量涌来的敌人。至于潜入暗杀的工作,我猜您不会想带上他。”
格林指向一位帐篷边擦拭皮靴的女士:“这位是雪莱小姐,一位赏金猎人,真正的杀手。”她抬起头,三角形尖帽下是一张冷冰冰的精致面容。她身着猎人的黑色皮衣长裤,紧绷的手套和高耸的衣领遮挡了裸露的肌肤。雪白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一副干练的猎人架势。一把半人长的猎刀已经入鞘,被她斜抱在怀中。她的腰间还挂着另一把稍短的小刀,以及一支花纹精美的铜质燧发枪。她不发一语,用浑浊黯淡的酒红色眸子上下打量着他,如同一具无机质的人偶。
“她的战斗方式主要是刀刃与子弹,没有人会希望出现在她的视野内,除了那些套了好几层护盾的龟壳法师吧。”
“想象一下战斗时的姿态,也许如同舞蹈一般优雅呢。”哈伯顺口说到。
雪莱挑起双眉瞪着他,面部的冰霜似乎消融了一点,又逐渐趋于原来的冷静。“......谢谢。”她不情愿地回复到。
哈伯有些吃惊,他想不到自己居然如此受人尊敬,一句随口说出的话会引发这种复杂的事态。格林在一旁微笑着看热闹,最后拍了拍哈伯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前行。
“这位...斗篷怪人,是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稻荷小姐。”格林面露难色地指着一张凸起的巨大黑布。
“看来我们队伍中的女士,都不太喜欢以真面貌示人啊。”哈伯低声自语。
那团黑布里忽然钻出一双毛绒绒的雪白尖耳,飞快地左右转动了几下,最后朝向他们的方向。
刹那间,黑布冲天而起,淹没他们的视野。待斗篷落地后,一位身着奇怪长袖服饰的女孩出现在二人面前,操着一口奇怪的语音对哈伯说到:“吾乃出云国之...巫女,稻荷是也!库库,你就是神谕中即将伴随我左右的忠心部将,哈伯卿么,不错不错。那么上前来接受吾的赐福吧。”
格林的微笑在脸上抽搐。“如你所见,这是一位东方国度来此地巡礼的巫女,类似于我们的传道士或者牧师。据稻荷小姐所言,有一尊狐狸的神灵附身在她体内,因此她能够施展魅惑、治愈和躲藏有关的法术,这也是她头顶那一对耳朵的来源。只不过,这位巫女小姐...在和我们沟通上貌似有点障碍。”
哈伯点点头,走上前去蹲下,与她视线齐平。“所以,我要做什么?”
稻荷头顶的双耳兴奋地竖起,两只大眼扑闪扑闪。她把双手交叠放在他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吐出他听不懂的语言。霎那间,哈伯感觉到自己对周围万物的知觉更加清晰透彻,仅凭一个念头,思维仿佛能够穿透加拉哈德的铠甲,探知那面罩后的面目......
“啧。”一只修长而坚硬的手拍了拍哈伯的肩膀。刚才的奇妙感觉如同海潮般迅速褪去。
“随意探究别人的秘密可不好,哈伯大人。哪怕是对一位女仆而言,也有无法彻底交给主人的东西。”
“加拉......哈德?”哈伯的额头渗出冷汗,艰难地回过头去。
营地里几乎落针可闻。
小队里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哈伯面前的那个人身上。
银白而高挑的骑士摘下了面罩,抖落一头麦子般的金色长发。
那对冰蓝色的清澈眼眸不同于之前的冷冽,此刻忽然温柔如午后青空。
“加拉哈德,直属于英雄大人的女仆兼贴身侍卫,游隼小队的进攻手,向您报到。”
“那么,我再重复一遍,由哈伯大人担任总指挥兼主攻手,格林担任副指挥兼情报员,赫尔辛根负责正面阻击、吸引敌人注意力,而我和雪莱、稻荷、哈伯大人一同潜入敌人腹地,对敌将实施悄无声息的斩首行动。对自己的任务有异议的可以举手。很好,那么接下来由格林向大家讲解,我们小队首个目标的相关情报。”加拉哈德仍是一副蒙在银质面罩里的打扮。她用略带英气的声音总结后,把话语权交给了队伍中唯一的老好人,格林。
“呀...我说大家,虽然我们才刚刚见面,彼此之间仅有初步的了解,但也没必要把气氛弄得这么紧张嘛。”格林环视一圈,赫尔辛根在不做声地打磨斧子,雪莱双手交叉冷眼看着他,稻荷在数自己尾巴上的毛,加拉哈德看不出任何表情......而哈伯,能做的只有和格林相视苦笑。
“算了,这种事情毕竟需要时间的。经过几场战斗,成为生死之交后,大家应该会有更多默契和配合。”
“咳咳。”格林清了清嗓子,把印在羊皮纸上的情报逐一送到大家手中。“那么,我们游隼的首次亮相,被选在远征的第一站——王都以北的圣特克罗斯领。那里的贵族,洛伦佐大公,拒绝配合陛下的征兵命令。然而当地的眼线传来消息,大量的战争物资从市场被采购囤积,洛伦佐似乎开始扩大他武装的私兵。陛下怀疑他有谋反之意,希望我们能够在军队到达之前赶到,解决问题,避免无意义的内部消耗。”
“各位现在可以翻到文件的背面。洛伦佐大公将于两周后的夜晚在他的宅邸里举办一场晚宴,可能有许多南方的贵族受邀前往,他们大概率会在那时秘密协商是否加入叛乱。文件里附上了他宅邸的三层平面图,我标出其中可能存在的暗房位置,到时候几位女士和哈伯要做的,就是打扮成宾客混入其中,并寻找机会和洛伦佐手下的线人接头,尝试参与那场秘密会议,最后确认可能的叛乱名单。我会和赫尔辛根在外面接应。”
“呐,吾也能一同前往么?”稻荷抖了抖耳朵,双手叉腰,骄傲地挺起胸膛。
“......不行,你年纪看上去太小了,不适合那种场合。没有人会带小孩子参加那种晚会的。大概。”
“呜......”稻荷竖起的耳朵顿时萎靡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来制定作战计划,顺便采购你们三位需要的服装......到你出场的时候了,英雄大人。”
“于是,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哈伯手提盛放猎人小姐皮质外衣的藤篮,困扰地站在试衣间前等待。刚刚格林借口说要哈伯带两位女士来采购晚宴礼服,一脸坏笑地把他们几个推出营地。转眼间他便陷入这早有预谋的困局之中。你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吧,格林。不愧是猎手啊。
哈伯盯着面前的落地镜,努力忽略身后服务员投来的目光。他如今身穿一袭纯黑如夜空的礼服,领口和袖口处剪裁成当下最流行的款式,内里搭配白色衬衣,一头黑发经过打理变得服帖。他盯着自己看了很久,怎么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农夫儿子的模样。
右边的试衣间传来铠甲的叮当作响。说起来,怎么会有人穿着全套甲胄在王都大街上走着的?要不是他腰间的佩剑,卫兵说不定已经蜂拥而上将她绳之以法了。不对,卫兵打不过她。女装店的服务员和老板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下次出门前,还是得和她谈谈。
左边试衣间的绸帘徐徐打开。猎人小姐——雪莱,戴着及腰的棕色假发,雪白连身裙的两袖被染成鲜明的钴蓝,与她白净的面孔相得益彰。她踮起小脚,轻轻地旋转了一圈,随后突然意识到哈伯的存在,面色微红地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不错,很适合你。”哈伯尽力搜刮脑中的词汇。这个时候该对女生说什么?可惜他并没有类似的经验。
猎人小姐的脸庞还在升温的同时,哈伯朝着右手边的绸帘里轻喊:“加拉哈德?好了吗?”
帘子唰的一下拉开,露出一位穿着白色褶边围裙的金发女仆。女仆装以黑色连身裙打底,占据上半身的是传统的纯白褶边围裙,下半身则是黑色的裙摆和诱人的白色长筒袜。她的金发在脑后挽成团子状,头上甚至还戴着白色花边的女仆头饰。
“为什么是女仆装啊!”哈伯和雪莱两人不约而同地喊道。
女仆向哈伯微微鞠躬,流畅而无感情地回答:“本职工作罢了。”
对着哈伯微微抽搐的脸,她露出一个胜利的小小微笑。
“是格林这么建议的。他说,不要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由我来扮演女仆,就有更多的机会四处游走,说不定能够打听到酒桌议题之外的情报,暴露的风险也比较小。”
两周后的夜晚如期而至。
洛伦佐家族的宅邸今夜灯火通明。前门处,收到邀请函的宾客鱼贯而入,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绕过一座伴随着乐队演奏,变换着光彩的魔力喷泉,哈伯和雪莱手挽着手,扮成一对年轻夫妇,走进大理石雕塑的吹号天使下方的大门。
“啧,我说,为什么非得假装成一对...夫妻不可?没有人提前告诉我啊?”猎人小姐一只手挽住他的脖子,此刻的心情看上去不太好,可在外人看来却如同依偎在丈夫耳边私语的妻子一般亲昵。
“也没人跟我说啊.....”哈伯苦笑着绷紧身体。在她袖子雪白的花边之下,是蛇齿般锋利的毒针。一旦刺入人的皮肤,这种混合着诅咒的神经毒素将会成为医师和受害者的噩梦。
“如果你作为一名单身女性独自赴宴,那么在这种晚会上将会有一大群脑满肠肥年纪都能做你爸爸的男人围在你身边,你要怎么脱身而出打探情报?”哈伯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平息了雪莱的怒火。
“那还差不多。”她将手臂移至他腰间。太近了,他想。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吐息喷在脖颈。
她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羞红地锤了他肩膀一下。这回应该是演技了。他如此确信着。
路过的女仆右手推着满载慕斯蛋糕和香槟的餐车,左手在身后做出砍断、切开、剁碎的手势。
他们两人间陷入了一种心灵相通的沉默。啊,我懂的。“再敢碰我主人一下,回去没你好果子吃”。
他们化名卡洛斯男爵夫妇,四处寻找谈话和敬酒的对象。哈伯只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光鲜而无趣的花园,千篇一律的花朵用尽词汇夸耀着自己的艳丽,期待着他来给他们的发言浇水施肥。然而最终,它们关心的不过是它们脚下那一片连着根茎的泥土罢了。
哈伯环视大厅,看不到任何和洛伦佐大公相似的身影。那个毒舌金发女仆则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也许被抓到后厨洗盘子了吧。
不远处有几个中年男性在窥视这里,大概是因为雪莱的缘故。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啊。不过话说,人到中年,秃顶率真的有这么高?这几位头顶茂盛的丛林,不过是人工赝造的替代品罢了。
晚宴临近结束,没有人离场,也没有什么大公前来发表讲话。终于吊灯暗下,舞池里飘起法术制造的迷幻光影,人们挽着彼此的舞伴徐徐入场,伴随着轻柔而有节奏的音乐翩翩舞动。哈伯和雪莱很自然地彼此相拥起舞,原本在练习时会好几次踩到舞伴的哈伯,此刻仿佛却怀着无比的自信,两人的脚步交错,身躯若即若离,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令雪莱有些吃惊。
一曲将尽,二人皆微汗淋漓,气喘吁吁。哈伯望着怀中雪莱迷离的眼眸,似乎要沉入其中那片酒红色的落日不醒——
——直到雪莱的指甲掐入他的手臂,哈伯才恍然意识到,大厅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紧闭,而沉重的大理石门也已锁紧,一切通向外界的出口都被施加了封门术。一种带有致幻效果的气体正在大厅里扩散开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其浓度还在不断上升。
这是个陷阱!意识到这件事情,哈伯扭动右手无名指的绿松石戒指,企图将警告传递给外面的队友。雪莱在他面前比了个叉,这里大概已经被禁魔结界所封印。虽然这种阵地法术开销巨大,但维持一小片区域短时间的禁魔,还是在一位大公的财力之内的。
一个中年男人的严肃声音在传声术的辅助下,炸响在他们耳畔。
“我,洛伦佐大公,于今夜起,宣布圣特克罗斯公国的正式独立。”
“我将向那些曾经辜负于我的人们复仇,而你们,便是第一批牺牲品!”
雪莱向他递去手帕。哈伯摆了摆手。他和雪莱是最先感觉到异常的人,这说明稻荷在出发前给他们做的赐福仪式仍在发挥效力。一种有别于魔力的力量。
哈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人们基本上摇摇欲坠,封魔结界和致幻气体对于他们已经无伤大雅,所要担心的就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收割者......
一对血红的光点在舞台掀起的幕布后方闪烁着毛骨悚然的光。一个壮硕高大、浑身银白毛发的影子走到法球的迷幻灯光下,哈伯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那是之前为宾客送餐的女仆的其中一人。她的骨骼如今已经膨胀到原本的两倍多,体表肌肉浮现出大量的青筋。两对犬牙一上一下刺破脸颊,今夜正是霜月满盈的时刻,这只怪物正在渴望着沐浴鲜血。
哈伯把视线转向雪莱。她已经撕碎原本的晚礼服,露出底下的猎人装束,正一言不发地把长剑和短猎刀的刀柄组装在一起,形成一把形态怪异的双刃剑。她腰间插着的那把燧发枪,弹鼓里大概也填满了子弹。
哈伯从背后抽出他那把圣剑。对付这些再生能力极强的怪物,大概只有银质武器有效吧。
女仆变成的狼人朝着舞池里的人群冲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兽类气息。哈伯还没反应过来,雪莱已经对着那只把贵族击倒在地的狼人开出了第一枪。狼人的头颅上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它不耐烦地嚎叫着、嘶吼着,但是伤口并未立刻恢复。
是银质子弹。
雪莱踏步向前挥出一剑,狼人的手臂落地,断肢处却有肉芽在蠢蠢欲动。
“哈伯,别发呆了,快用银剑干掉那玩意!”雪莱大喊。
哈伯觉得自己仿佛又化身为那时战场上的无情杀戮机器,只是凭借肌肉记忆挥动着手中的工具,如同切开案板上的肉块一样简单。
第一只。他想。我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然而发狂的兽群不会给他们第二次单挑的机会。大约三十只同样的狼人从不同角落蜂拥而出,冲着他们而来。兽群往往会先集中力量,解决掉最有威胁的目标。
雪莱越过餐桌,躲开狼人的猛力一击。昂贵的雕花木餐桌和白瓷餐具在她身后化为一阵碎屑的暴雨,她朝着几个方向陆续开枪,嘴里衔着弹匣,边和狼人们周旋边重新装填子弹。
持有银剑的哈伯则受到狼人们的重点关照。三只狼人从三个方向逼近他,企图把他围困在墙角的狭窄空间内。而哈伯仅仅是挥动圣剑,狼人们就不得不忌惮地退开。
战斗陷入了僵局。然而猎手们有的是时间和体力。直到月光隐没在乌云里、清晨的阳光照上大地之前,它们还将继续敏捷而强壮。
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从这栋房屋的某处扩散而出。封魔结界在某个时刻突然碎裂了。
装饰着彩绘玻璃的长窗突然全部碎裂,两个熟悉的身影破窗而入。
“嗨~女士们先生们,还有我们的小情侣们,想不想你们的格林叔叔啊——”
一颗颗火球开始在格林周围凝结成型,这大概是一天的量了。赫尔辛根则把他的巨斧投向狼人,下一刻,战斧如同会寻路一般又自动飞回主人手中。
那个身穿白色女仆装的金发女仆终于出现在视线里,哈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们两在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可在忙着寻找洛伦佐的位置,以及破坏这个结界。”她有点疲倦地叹了口气,“唉,算了,主人的工作毕竟还是要交给女仆来做的。”
熊熊燃烧的宅邸之外,游隼小队的六人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一众贵族,彼此沉默无言——
“才怪咧!格林你个脱发的中年书呆子,你那聪明的脑瓜子是怎么想到用火球术轰击全是丝绸和木质家具的宅邸的?”雪莱在一旁气得霍霍磨刀。
“......”格林双手抱胸,仰面朝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吧,总之,这也是那个洛伦佐大公应得的。所以,调查出来的结果就是洛伦佐私通邪教,把手下变成狼人军团,顺便打算建立自己的公国,以一己之力打遍四方?”哈伯扶额。
“至少调查结果是这样的。没有奇怪法术的痕迹或是文件,只有狼人血祭留下的魔力踪迹。除此之外,洛伦佐本人也不翼而飞。”加拉哈德仍然穿着女仆装,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那就这么上报回去吧。不过,我总觉得这后面仿佛潜藏着什么惊天的阴谋,而且说不定和我们旅途的终点有关。”哈伯捏着下巴如此推理。
“你可少看点小说吧——”雪莱在一旁吵吵闹闹。
第二天,游隼小队又踏上了前往下个任务的旅途。
不过,从那之后,队伍里少了一个穿奇怪盔甲的身影,多了一个受大家欢迎的金发女仆。
兼剑士。

文:空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