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陆星柏所相信的真实（第46-47章）

第四十六章  陆星柏所相信的真实（其一）

 

据统计，在本小说的二十九个大章节中，有十二个的标题中含有“的”。作者对此的看法是他并不擅长取标题，本章就是很好的例子。

——编者注

 

“大家都坐吧，不用这么客气，自然一点。”

陆星柏轻拍张望晨的胳膊，伸手指向自己办公桌的对面，“坐吧。昨天晚上休息的怎么样？”

“多谢关心，非常好。”

李芳念和李恒翊都坐在办公桌的一侧，不过两个人的椅子隔得很远。李恒翊把一个档案袋递给陆星柏，“这些有关棱晶技术的文件都整理好了。文件包括基本性质，研究历程，基本用途和军事用途几个方面，内容很详实。”

“好的，辛苦你们了。”陆星柏从文件袋里随便抽出来一张纸看了几眼，就塞了回去，“这些文件还有备份吗？除了要给国立科学院和省政府各交一份，我还希望留一份存档以备不时之需。”

李恒翊露出了怀疑的眼神，“存档自然是有的，不过，是要做什么样的准备呢？”

陆星柏抬起头想了想，“比如，运送文件的火车在路途中遭遇事故，文件受损之类的。”

“啊——是的。当然，还有一份存档的，”他瞟了身旁的李芳念一眼，“就保存在李芳念这里。”

“行吧，那份存档就先交由你们保管，我这里暂时用不到。”陆星柏拿起电话听筒，“子清，现在是9点30分，11点整到我办公室来取文件。对。对，送到省政府去。好。”他放下电话，把胳膊放在桌子上，握紧了手，看向窗外，一秒之后，又把视线转移到张望晨的身上。

“张望晨，你觉得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世界的真相？如果要他来说的话，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每个人都想知道一些问题的真相，但倘若他们期待的回答糅合在一起，所构成的整体不过是一本百科全书。即使有放之四海皆适用的世界的真实，有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模糊的哲理，那么因为人人都能听懂，每个人又会在答案的基础上自由地理解；这样一来，新的解释就会既不冲突，也不包容。这个问题太过宽泛，陆星柏的表情也太过高深莫测，因此，张望晨作出的回答是摇头。

“能猜到你会这么回答。之所以要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当时在集结点袭击并且绑架了你的是什么人了，但是，基于你所学的知识，你可能没办法完全地理解这件事，这就是为什么……”他伸手向李恒翊和李芳念二人，手心向上。“我把他们请来，给你恶补一番，希望你不要感到烦躁，因为这些知识能够更好地帮助你塑造新的部分世界观，从而在将来的工作中更顺利。那么，李恒翊先生，我们这就开始吧？”

“是的。”李恒翊推了一下眼镜，“首先，在集结营地袭击你的是东国的一个特殊兵种，叫作晶格战士，这些士兵直接受兵部的管辖，他们所受到的训练和一般的士兵完全不相同。他们袭击你的时候，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李恒翊的话语间，那段难以忘却的记忆瞬间涌上了张望晨的心头，“当时，我突然开始流鼻血，紧接着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着红色的薄雾。不知为什么我就直接倒在地上，但是我的意识一直很清醒，我亲眼看到那两个人向我走来，然后……”

张望晨卡住了，因为他忽然记起来他们提到了张星灿，他现在并不想思考这个名字，于是把这段跳了过去，“……不知为什么，我又晕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都了解了。”

“能听出来，很吻合。”李恒翊对着陆星柏点头，“颅内压上升，四肢瘫软，眼部及鼻孔出血，这些正是受到晶格战士攻击的表现。”

张望晨觉得他有点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所以这个晶格战士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作为士兵，就只用这样的方式来攻击我们吗？”

“你可能不了解内幕，但这也不奇怪。简单来说，这些晶格士兵的出生也不简单，他们都是当年四个大家族的小孩，从小被送入皇宫，培养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士兵，对皇帝绝对忠诚。”

“等等，什么是四大家族？”

李恒翊显得很惊讶，“你真的不知道这个吗？”

“不，”陆星柏笑着说道，“学园不会给他们教这个的。还是麻烦你给他介绍一下吧。”

“好吧。首先你要知道，东国现在正处于第二个朝代，而在第一个朝代的时候，有四个大臣和当时的皇室十分亲近，这几个人要么是外戚，要么是远亲，剩下的也都是皇帝的心腹。当他们帮助皇帝镇压了发生在懿京城，由继承顺位以外的皇子挑起的政变之后，就被赏赐了最高的爵位，拿到了相当有诱惑力的官职，而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就成为了东国曾经的四大家族：周，吴，郑，王。”

“这是百家姓连着的四个姓啊，有这么凑巧吗？还有，”张望晨准确地捕捉到了“曾经”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你说他们是曾经的四大家族，难道现在不是他们了吗？”

“是的，现在已经没有四大家族这个说法了，因为这四位重臣忠心跟随的皇帝驾崩之后，他们的后代野心急剧膨胀，一发不可收拾，两代之后，这四个家族联合在一起罢黜了小皇帝，立了新帝，不久之后把这个也废掉，决定干脆四家轮流当皇帝，由此进入了东国的第二个朝代。”

“现在看来，轮流当皇帝这种妥协的主张的确只能是一时管用，”陆星柏说道，“早晚他们就会意识到最高的权利只能掌握在一个家族的手里，轮番上任只会意味着无休无止的争斗和打压——最高级别的内耗。他们都想得到权力顶点的东西，为此，每个家族都在等待其他人先行越过雷池的那一刻。”

“所以，最终有人这么做了吗？”

陆星柏点头表示肯定，“周家先这样做了，结果显而易见，因为他们在第一次北地战争中完全失败了。”

“这个人是叫周临天吗？”

张望晨的追问出口的这一刻，李芳念和李恒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只可惜张望晨当时并没有重视这个现象。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陆星柏接过了话头，“看来现在就到了你在历史书上学过的部分了。最终周家一蹶不振，或者说，完全败北，而吴家也被冷落，因为郑銮维和王凛墨在很久之前就结成了联盟。后面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郑銮维的后代成为了今天东国的皇帝，而王家则成了一家之下万户之上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这四个家族为什么会把小孩子送到宫里去？”

“因为这四个家族的祖宗从皇室得到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封赏。”李恒翊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你可能听说过云游四方的方士以识风水，镇妖祟为生，或者在道观修行几十年的道士某一天突然窥破天机，这些并不是传说，之所以人们不相信这些，觉得是迷信，只是因为皇室不希望大多数人意识到他们真的做到了。而这些能让人类突破肉体和思维极限的方法，就原原本本地放在皇宫里，历代的皇帝耳濡目染，进化就是他们执政的第一目标，国家要进化，科技要进化，人也要进化，晶格士兵就是体现。封赏四大重臣的目的无非是让皇家子弟不要在这些训练中流血流汗，而从这四个人的家族来抽取幼儿，就可以把这些小孩子作为人质来压制大家族，他们经过长期的洗脑，仍然可以像皇室的小孩一样效忠皇权，岂不一举两得。”

“那么这些晶格战士就是皇帝的亲兵吗？”

“亲兵？”李恒翊笑了，“那可真是屈才了。即使因为人才枯竭，这几十年培养的晶格战士大不如前，他们照样可以在战场上用一具身体发挥出几十人几百人的作用，如果把几十年前的晶格战士拉过来，你可能就会觉得‘排山倒海’这种成语并不是夸张。”

“所以，晶格士兵还能让我亲眼见识到这样的场面吗？”

“理论上来说，可以。皇室一直有一种理论，这个世界千变万化，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交互，但是以人为本的只有三种：与有着自我意识的人交互，与意识不外露的自然界交互，与没有意识的物体交互。”  

李恒翊用力地对着眼镜吹了几口气，又对着窗户看了一眼，这才满意地把它戴上。“由于上一个王朝的皇帝以这三条原则为行事基准，他在培养全新的士兵序列时也同样将他们按照这个标准分为三类，每一类都有独特的而强大的技能。那时候来袭击你的晶格战士就属于第三型，专门负责干扰、压制周围人群的脑电波和脑部活动，使受到影响的人群失去活动能力，并造成脑部和多个器官的永久性损伤。”

张望晨默默地点头，这些士兵的攻击实在让他始料未及，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天的情形会如此诡异。东国从一开始的目标就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才会用这种近乎无声的方式把他带走，而营地遭到攻击，不过是出于灭口的必要，如果不是他在从东国归来之后把实情合盘托出，燕国甚至都不会知道是什么样的部队袭击了这些士兵。

陆星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当天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希望你不要为你的战友过多地悲伤。但是我告诉你这些，其实是想说，你也有这样的潜质。”

第四十七章  陆星柏所相信的真实（其二）

 

“什么？”张望晨愣了，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三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有这样的潜质？”

李恒翊不耐烦地点头，“是的，你没有听错。当然了，你在短时间内不管接受什么样的训练，都不可能达到晶格战士的水准。但是，在某些手段的增幅之下，还是可以发挥出近似的力量的。”

“比如说？”

李恒翊和陆星柏对视了一眼，陆星柏摊开手，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这样的手段，很快就会让你见识到的。你先休息几天，这几天我会派人带你在紫泉市区里转一转，之后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做。”

“是什么事？”

“我要你到东面的绀泉市去，”陆星柏向墙上挂着的地图走去，指向紫泉市的东面，“我已经私下里从柏塔省购买了一件晶格战士Ⅰ型的全套装备，这是缴获的几套中的一件，其余的很快就会被送到国立科学研究院去，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会错过，砸了真金白银也要把它拿到手。”

“对了，市长先生，”李恒翊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关于那件研究所的事，我想……”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一直记着呢。只不过现在是战时，本来就要层层通过省里和内阁的审批，现在更是遥遥无期了。不过我这里还是有一些消息的，我们出去一下吧？”

李恒翊连忙点头，站起身来，陆星柏拍拍张望晨的肩膀，“麻烦你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们随后就来，今天中午我特意准备了一桌酒席，就当是给你接风吧。”说完，陆星柏对着张望晨微微一笑，便和李恒翊走出了办公室，两个人一直在悄声说着什么。

门被轻轻地关上，办公室里现在只剩下了李芳念和张望晨两个人。龙庭省已经进入夏天，6月的早晨总有热气在涌动，窗外的蝉鸣似乎有些喧嚣。

“之前一直没办法知道你怎么样了，幸好你出发得比较早，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啊，是嘛。”李芳念低下了头，翘起二郎腿，“还是碰到一点意外，护送我的车队在路上遇到森林火灾，差点就被困住了，幸亏军车比较结实，车队直接从火场里冲出来了。”

“6月就有森林火灾？”

李芳念耸耸肩，“可能是今年的气氛比较火热吧。所以，王星洋是怎么愿意把你放回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觉得他被张星灿吓怕了，据我所知，16年一直到17年两年间他一直给张星灿准备了50万银元的赏金，死活都行。如果那时候让东国的人看见你这样一个相貌极其相似的人大摇大摆地在边境出现，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冒着被边防部队击毙的风险过来抓你。”

张望晨自嘲地笑了，真的有那么多赏金吗？要是这样的话，倒不如让陆星柏假意把他交给东国再把他救出来，这样肯定不会亏本。

“我觉得这位陆市长非常器重你，不然也不会这么费尽心思把你从东国捞出来。你是和他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缘分吗？”

说实话，这个形容词简直让张望晨哭笑不得，“你也是知道的，我的记性不是很好，所以很久之前的事情基本都想不起来。按照我现在的记忆，他算是我的恩人吧。”

“……恩人？”李芳念露出了极度困惑的表情，“很久没听过这样的词了。”

“当初报考学园的时候，报名费就是他帮我出的；除此之外，在我的印象中，他还亲自来过孤儿院看望过我和其他很多像我一样的人，那之后过了几天，我就突然得知我不用再待在孤儿院了。”

“看来他还真是独具慧眼啊，懂得培养你，以他这样的年龄能做到这个位置，可真是了不起呢。”

打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李芳念留给他和队员们的印象就显得比较冷漠，不会流露出真情实感。而今天在谈及陆星柏时，李芳念居然露出这样钦佩的神情，实在令他大感诧异，因为很少能有什么人能让李芳念这么佩服。

 “事实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他先行接纳了李恒翊，之后又在得到军方的知会过后第一时间联系军方，派人来接我。我现在……并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但是根据他的表现来看，他也许是想单纯借助我和李恒翊的力量来发展，这算是一个双赢的举动。在紫泉市，我可以继续进行我的研究，如果我想的话，而他也可以借此提高声望，借机向上爬。”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他一直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

“不只是远见而已，我觉得他非常开放，不，”李芳念摇摇头，“开明这个词最恰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行政长官能在科研上保有这么多的兴趣，他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部长不太一样，如果你之后参与我们的对话，你能感觉到他真的会专心致志地听，这样的态度绝不是一窍不通或者一知半解的人能够表现出来的。”

“这很平常，像我这样接受过一般良好教育的青年人应该也不会排斥这些科学知识的。”

李芳念抿紧嘴唇，坚定地摆手，“不，这不一样，因为我和他交谈的内容是大多数人没有办法知晓的知识，而他不仅能理解，甚至还能提出自己的意见，这很不寻常。”

李芳念此时展现出来的狂热的思考精神，在自我世界中沉浸的程度，还有那疯狂的手部动作，都着实让张望晨大跌眼镜。他从来没有见过李芳念这样放松的样子。

“要我说，他要么生活在一个物质条件极其优渥，并且父母都是科研专家的家庭，要么就是他有一个或多个很好的朋友，和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探讨这些事。但是，他又是怎么样能够结识到研究脑神经科学的朋友的呢？燕国在这方面基本没有什么基础……”

“等等，脑什么——？”

“脑神经科学。”李芳念疑惑地停住了自言自语，似乎已经意识到她先前的举动是多么摄人心魄，“这是我主攻的方向。”

“你刚才说我们国家的脑神经科学不太发达，这是真的还是你这样觉得而已？”

“首先，千万不要为此感到被激怒或者自我怀疑，你的爱国心已经展露无疑了。”

张望晨摆出了他所能想到的一个相当滑稽和嘲讽的姿势，“我觉得我的反应远远比不上你刚才说话时候的样子那么夸张。况且，你现在已经不能回到东国去了，那么你难道不认同自己现在是个燕国人了吗？”

“对，是这样。”李芳念点头道，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不过这样也很好——更好。刚才我那样说，不仅是我觉得，而且这也是事实，毕竟就连东国也是在十多年前，才正式暂时搁置以前那一套脑开发学说，正经地以生物学为基础进行脑部的研究，燕国才刚刚建国，现在又在经历第二场战争，很难把精力放在科技发展上面。”

“这就是机会啊。这一次你和李恒翊如果能留在紫泉，等到战争结束，新的研究所建成，如果你们把之前在东国的研究成果精准地还原出来，应该也能成为我们的科学泰斗了。”

张望晨只是聊到兴头上，随便说了这一句，没想到李芳念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非常难看，难道自己聊到她非常不想听到的内容了？他转念一想，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或许，是因为李恒翊。

李芳念几乎把背部都砸在靠背上，整个椅子被她弄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她双手抱臂看向窗外，过了很久，才重又把视线转向张望晨。

“你觉得就你这两天的见闻，你觉得李恒翊是什么样的人？”

张望晨放低视线，他不知道李芳念究竟是想听到她想听的内容，还是其他的东西。“老实说，我并不是很了解他。他的话不多，跟我聊得也很少。但是我觉得他总是在隐藏什么东西。”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过多地和他交流，”李芳念也站了起来，向办公室的门口走去，“他是一个喜欢收集别人的秘密并以此为乐的人。”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办公室里重归寂静。张望晨看着李芳念离去的方向，心里很清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因为李芳念自己也在隐藏着一些东西。

不止是这两个人，甚至还有陆星柏，紫泉市的市长，最年轻的行政长官，他的“恩人”……似乎他自从6月起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渴望着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秘密。而他自己呢？他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就像一个裸体的人走在沙滩上，所到之处尽是嘲弄的微笑和窥视的目光。

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信任谁呢？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有一场大风暴正在酝酿，而自己正身处在平静的风暴眼中。

下节预告：

“原来我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交货现场，遭到伏击，又是你们这帮东国人！

依然孤身迎战，但是这次，我有队友！

张望晨的冒险刚刚开始！下一节：买椟夺珠！

大家的阅读和评论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还望各位看官多多关照~

封面图：

Tackling diversity and inclusion with a 'Human Library' | World Economic Forum, https://www.weforum.org/agenda/2021/12/diversity-inclusion-human-libr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