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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气之子》而写的10738字

2020-11-20 23:08 作者:北海的塔  | 我要投稿

想必有好多人和我一样,怀着极大的热情第一次观赏这部电影,却在片尾曲响起时不知所云。我知道那里有我没能抓住的东西,而不是言之无物。于是,我再次体悟这个故事,从此一发不可收。完整地观看看了不下四次电影,反复重放那些片段,阅读简体和繁体版小说,循环百遍电影专辑,我确认了,它是我这些年看过最好的电影和故事。时至今日,《天气之子》引起的争议仍旧不减,喜爱的人如获至宝,也有人认为它乏善可陈。精力有限,《天气之子》的内涵远不止这些,谨在此抒发一下部分感想。

—— —— ——

一、应然的世界

“我们是践踏着某样东西活着的,是在别人的牺牲之上活着的,是用阳菜交换才得到晴天的。”

小说里夏美的话直接点出了主题,也为晴女、献祭、天气等等加上了引号,它不是在讲阳菜一个人的小故事。

东京本来是海,为了繁衍生息,人群将这里变成了陆地。天气是上苍的心情,或晴或雨与谁都无关。为了生存下去,为了巩固自己的成果,人们找来“人柱”——晴女,承担这片文明的砖石。

晴女是有与上天沟通能力的女子,她们能通过祈愿获得短暂的晴空。随着祈愿增多,晴女将变得虚弱透明,直到被收到天空的彼岸,死者的归处,化作水而死去。这时整个祭祀完成,上天给人类展示出一个较长时间的笑意——晴天。直到它再次变脸,献祭将被重复。在有记录的百年间,日本的“正常”天气未曾中断,直到“两年半”前的夏天......

可见,无论是其他晴女还是被帆高扯离了“命运”的阳菜都不是带来大雨的罪魁祸首;相反,她们是唯一真正站出来抵抗大雨的人。

”你那小小的肩膀,

支撑起整个世界。”

世人都龟缩在阳菜“小小肩膀”之下,阳菜们正是给在这亘古不变的“濡湿天地”间“寄宿一生”的人们,在“永恒的缝隙”中苦苦挣扎的人们带来一缕阳光并不惜生命的发光者。

阳菜没有因犯错误而须承担的责任,她不是引来了雨水而需赎罪,不是忘记了关上天空的水龙头,“只”是被成为晴女的“命运”选择。有人说她不该用提供晴天的方式维生,但每个人都有她或他的能力,或体力或脑力或外表,只要把好事做好,为何不能获得一定的酬劳?阳菜和帆高不但把价格压到很低,还根据对方的收入与身份取舍,他们收下押注赛马的大叔自发的多予;对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则只拿一枚硬币,教育他们对劳动和劳动者的尊重,那反对者又有怎样的心智呢?哪怕有了改变天气的能力,对她来说事不关己都是可以的,但她还是选择了放弃与弟弟相依,放弃与帆高长相厮守,放弃自己的生命,她做的还不够多吗,这样还不够伟大吗?

能拯救人世的,从来只是每个个体的自我觉醒而已。如果其他人漠不关心,坐享其成,如果他们的灵魂枯萎,名存实亡,那么“牺牲”阳菜不是在拯救世界,而是又消灭了人间的一个支撑,一缕阳光。那时的天空即使蓝到“它实在太蓝了”,也正如小说中帆高所说,是“赝品”。

在逐水草居、刀耕火种和男耕女织的年代,人类所掌握的物质与精神财富尚不足以与“天气”对抗。若没有“晴女”的牺牲,我相信人类将面对灭亡的命运。为能够将人类的故事延续到那理想的一页,“晴女”的牺牲无可奈何。但不同于电车难题,在一人和多人的生死之间,在不同的理由之间做选择,极端而只适合做玄思与论辩;《天气之子》已经把背景放在当下,放在现实,为了现实。它提出了一个问题:现代史的帷幕已经拉开了一百余年,人类已经掌握手可摘星辰的物质技术,触及到浩茫连广宇的思想境界,这时还真正需要“晴女”与“献祭”吗?它询问:那如果没有“晴女”的“牺牲”,人类生活会变成怎样,甚至它还能否延续?人类期望着那光明的一页将出现在未来,或许,它早该到来也永远不会到来,只因那空前的进步也无法弥补的心灵。而不再有晴女献祭的世界不是一片混乱,而是人类历程中的又一次解放。正如影片的最后,街道上人流如常,有人计划去赏花,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与朋友交谈;桨叶替代了车轮,新修的堤坝拦住了大水,孩子们在上面嬉戏追逐着。须知,从拉雪兹到涅瓦河畔,从罗霄山中到平山县,我们有幸获得的今日之生活,正是一代又一代争取消除“献祭”挽救“晴女”之行动的成果!

 “我要用不同于(日本)教科书、不同于政治家、不同于评论家的语言来诉说。”

 “我要以不同于道德或教育的标准来写故事,这才是我的工作。”

新海诚如是说道。

那众多反对者,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们,不是那坐享其成者,而正是“晴女”们啊!《天气之子》不是电车难题,如果真的遭遇电车难题,他们不是有幸能选择扳动轨道的个别人,不是搞笑图里拎着马桶橛子路过的人,不是旁观者,而正是躺在铁轨上要被决定命运的人们。“阳菜”真的只是天野阳菜吗,故事只是一种“自私”的爱情,小情小爱吗?只是一个人与多数人的选择吗,只是存小我而舍集体吗?不,正相反,《天气之子》正是为由每一位“阳菜”组成的最广大集体的诉说,是为付出而沉默的大多数,为依旧言语却不是自己声音的大多数发出的呐喊。只不过电影和小说巧妙地做了比喻。然而,在寂黑的电影院,在自家的卧室,在陌生人中,在伴侣身旁,在自己的世界,他们竟纷纷自证“高尚”,对着“阳菜”重拳出击,同时“践踏”着自己。影片给“众人”在社会生活的穹顶上凿出一道光的缝隙,给予他们一片安放灵魂的时空,但他们其中的一些却嫌这缕光打扰了自己的梦。

—— —— ——

二、爱还能做什么

帆高

森岛帆高是一名高一新生。阴郁的故乡、暴戾的家庭与青春期的共同施压,使他出逃东京并决心不再回来。有人说他的做法不负责任,帆高确实有不负责任的一面,但负责也要找出为了什么负责,负的是什么。蒙昧只知向“前”是不可取的,只有认清才能更好地负责任,才能对负责负责任,才是真正的负责任。更何况,内心的走投无路是最致命的,我们不能用狭隘的负责评判一个面临如此困境的少年。离岛的少年漫无方向,出逃是给自己一个改变命运的选择,具体该怎么办,将面临怎样的境遇,他也并不晓得,只好走一步是一步,用打工填充生活并维持生存......但是他又清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那天岛上应该也下着雨。天空飘过厚厚的雨云,但从云缝里射下几道光……我那时已经决定要去那些光里……”

在第一印象里,帆高是一个积极的男孩。他乐观,正如海报、电影和壁纸中不变的的笑脸,在无人的甲板,在夏美摩托车的后座,对着扑面而来的雨水绽放笑容。他有顽强和精力,不言失败得地求职做工,不停寻求着答案,挑战混混,躲避巡查,为阳菜设计网站…… 

在这光芒下是帆高的幼稚。帆高一直牵挂着阳菜却忘了她的生日,泷一了解情况便提议送礼物;帆高在柜台前犹豫不决,从容而温柔的三叶便陪他选了三个小时戒指。泷和三叶的出场不是只为了一份情怀,更不是过场,成熟的他们给帆高树立了榜样。傻傻的帆高还难做自己的选择,该打什么工,第一次见阳菜该送什么,阳菜过生日送什么,全要听网络的意见,虽然网络当然不会给好脸色,回应他的是戏弄或谩骂。帆高自己也感到这样不妥:“薯片还行,鸡汤面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两手空空降生于世的我

在永恒的缝隙间苦苦挣扎。”

稚嫩下藏着帆高的残缺,那是他不完整的灵魂。在16岁的年纪注定羽翼未丰而又深受困扰,这是人们大多要经历的问题;而且,帆高生来是虽善良但笨拙的不合群者,家庭与故乡的阴冷更使他几近窒息。警察向阳菜出示的照片上正在举行高中入学典礼,本该是开心的日子,一旁的父亲形象傲慢专横,而帆高缩在黑色制服里,身体僵直,挂着失落的表情。联系那时常泛起的梦,他身穿不成样子的制服,满脸是伤地逃向那无法到达的光,不难脑补出一个悲剧的过程。

一个人的灵魂,即是她或他的意义。帆高出逃东京实际是他补全灵魂的旅程。正如肉体的伤口不是一个无意义的空缺,而是充满残破和痛楚的沟壑,灵魂的残缺之处填充的是消极。帆高最大的消极在于他的懦弱和与之俱来的逃避,这使他不负责任而形成恶性循环。

帆高把这种缺憾误认为是缺乏力量,于是深感无力的他把一只“玩具枪”当作护身符,当作与世界对抗的底气;结果又因此不负责任地回避枪的现实。加入枪是意义不明的吗,是博人眼球吗,是电影的败笔吗?为了给《你的名字》争取宽松的分级,三叶夺枪胁迫父亲下令撤离的情节被删去,《天气之子》不惜保留这个设定,必有它重大的用意。帆高劝自己那是玩具,但是打开包装纸时的反应和犹豫不决的口气已经出卖了他:就好像自知考砸的孩子不愿去看成绩单,哪怕在枪响前他不曾检查那是否是真,也是出于希望是真,和自知是真。更直接的理由是,16岁的帆高心智正常,他不会在最危急时以玩具示人,不会扣动玩具的扳机来扭转局势——他很清楚手里的枪意味着什么。

“都和她谈妥了。”

“住手,别打啦!”

“怎么回事?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那我做了什么?”

“窝囊劲和由此反弹起的愤怒充满全身。”

帆高扣下手指,但枪不是首先为阳菜而鸣,甚至对抗金发男、成人或世界也不是目的。这一枪绝不非壮举,而是帆高是在用枪这一极端的“解药”推脱麻烦阳菜的自责和自己无能莽撞的窝囊。而直指着男子开枪,将其生死与自己的未来至于不顾,更是不可理喻。这注定是用失掉尊严来找回尊严,反而是更加丢脸的自欺欺人和恶性循环。直到在旧楼里被阳菜揭穿,这根虚伪的支柱轰然倒塌。同时面对自己导致的混乱、拙劣的掩饰和虚弱不堪的自己,或许又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帆高顿时崩溃,他害怕而失望地掷出武器,跪倒在地掩面哭泣。

帆高的懦弱在感情上导致他最大的过失——没能承担起阳菜,或者说,辜负了她。直到在球场被小凪追问,他才直面内心,承认对阳菜的爱:

“我不知所措,变得焦躁起来”

“不不不,也不是喜欢什么的……

哦,我就是喜欢她吗?”

一开始就喜欢…”

凪说:“喂,男人糊里糊涂最要不得。”十岁的凪与十六岁的帆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凪是阳菜的弟弟,帆高也是阳菜的“弟弟”。正如夏美的话,“帆高在哪里都像是弟弟。”关系定义了应有的责任,而责不配位的帆高,本应成为恋人的他,只能作为要好的朋友或晚辈受阳菜的照顾。Weathering with you有风雨同舟之意。阳菜为帆高给予帆高好多,承担了好多。她给予帆高16年人生中最美味的饭菜,一个温馨的容身之所,更不用说陪伴、经历和情感。而游离于现实外的帆高不仅没能体察阳菜的难处,抚慰她,却暗暗增添了许多麻烦;他一直有意无意地使自己沉浸在美好的幻想,沉浸在自己能控制住情况的安全感中,回避那些已经显露的端倪。

“这样的日子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我明知总有一天…”

整个故事由他的逃亡带来,但他甚至逃避自己的出逃,他就这样带着“总有一天”进入了阳菜的生活,直到警察为追查他找上门来。之后帆高的不离不弃令姐弟两人感动,但帆高带领的出逃却成了两人陪着自己逃亡。雪花纷纷扬扬,帆高如几周前在瓢泼雨水中那样独自伫立,不知如何是好,不同的是多了姐弟二人依偎在人行道边。改变天气的能力使用越多,身体就越发透明,为了救帆高,阳菜甚至不惜召唤雷电,加速了自己的“神隐”,或者说死亡。

在泷奶奶家,帆高也发现, “她好像也有点累了。”当阳菜被卷到半空,

“安心感和恐惧感同时向我袭来。明明听见了,声音却来自不可能的方向。我仰望天空。”

“我看见了她恐惧的表情,还有灯光像穿透冰块似的透过她的左肩。”
“仿佛还有死心(繁体版译为“豁达”)的意思,仿佛她早知道会这样。”

经过阳菜的解释,帆高仍然逃避阳菜将离去的事实,而否定了事实便不必也无法再承担什么。直到在情侣酒店,阳菜问:

“你希望雨停吧?”

“在阳菜眼中的是……那是绝望。”

“嗯。”,被幸福包围着游走在现实外的帆高只是点了点头回答,然后他只能用夏美说话很随便来搪塞,再被躲闪的眼神和额头的汗珠出卖,只能继续逃避下去。结果帆高只能用顶不住的泪水回应阳菜温柔的笑。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然而我内心充满后悔。”

“我拼命用双手擦拭,用拳头压住眼睛,想要把眼泪推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在看哪里,

怎么是你哭了呢?”

“越是祈祷天晴,身体越是变得透明。”

“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当她举起手掌看天空的时候,表情是那么悲伤。或者我其实已经发现了,只是假装没看到?”

“如果我就这样死掉了......凪就拜托你了”,阳菜安排着将来,细声慢气。帆高只能一边喊“不能没有阳菜!我们三人一起生活!”,一边“为自己过分幼稚的话感到绝望。”

“阳菜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像要安慰我似的。我束手无策,也使劲抱住她。”

最后,帆高只能在阳菜的目光下沉睡过去,给自己逐光的梦境一个阳菜被神隐的结尾。再醒来时,已是天晴。


阳菜

天野阳菜,一个本该上初中的女孩,因为种种原因在失去父母后与弟弟相依为命,独自支撑起两人的生活。就像帆高阳光的一面,阳菜有她美好而坚韧的意志与行动力。她有收拾得充满光的房间,打开一片蓝天的欢欣和递来一份美餐的笑;顶着伤痛带弟弟生活一年时间,伪造身份打工,送走儿童保护协会的人还能若无其事又欣喜地招待帆高,混迹社会的成年人都被吓懵时最先清醒过来把帆高拉走......想快快长大的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意志与行动力。带帆高一路跑到废弃大楼,阳菜回过神来首先就是责备他:

“那样对着人射击,说不定就要人命了!”

“难以置信,讨厌,太差劲了!”

该不该去“做晚上的活”可以闹不清,金发男确实又恶心又坏还打了帆高,但是杀人是坚决不对的,逞英雄是不行的,而且……你不能为我把自己搭进去。就像在餐厅同时给帆高送来食物和 “生气的”目光,这里的斥责不单是为自己宣泄,也是为帆高而发。

又像是帆高,在成熟的打扮和举止下是一个14岁的女孩子。那里有阳菜不愿流露的心底,藏着她本应的稚嫩,还有她受伤的灵魂,就像帆高。母亲病重时阳菜仅13岁,与帆高相遇时的她也只有14岁。往前数,11,12,13,小学五六年级和懵懵懂懂的初一,好像都没什么不同。往后数,15岁如一抹红色迅速覆上黄绿的苹果,之后一切开始变得不同。而14岁是一个相当特别的年龄,就像是天气微凉的初秋,在一个疾速的转变中短促而鲜明。

“如果没有遇上你,我不会像现在这么爱自己,或是爱这个世界。”

青春期的纷乱使人迷茫,而家庭支离破碎更重创她的心。阳菜可以应付各种事项,哪怕以观众不认可得方式,但这足以令人心疼,别忘记她只是个孩子,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电影展示了每个人的照片:帆高有开学礼的相片,虽然狼狈,圭介有夏美拍的全家福,夏美、萌花、小圭和凪有合照,而阳菜的家里挂满相框,却没有一张家人的留影,相框里恬美的风景反而用丰盛营造出巨大的缺失。阳菜总是看上去不哭不闹,或是笑着,或是迷惑的表情,但在母亲奄奄一息时,病房外的雨水在窗影上勾画她的泪痕;立花奶奶提到“初盆”时,阳菜的眼里的泪水在颤动......“姐姐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凪说。阳菜不是没心没肺了无牵挂的野孩子,而是把回忆和伤痛打包埋在心底,不在弟弟和他人面前袒露。而容纳阳菜14年的世界也在向她施压。双亲离去,各色人等时刻都能攻破她小小的港湾,把姐弟俩分离,觊觎她的身心而又排斥她的存在......这些足以令她背负太多常人不能感受的阴暗与沉重。

“谢谢你使我找到了意义。”

“深夜的麦当劳里只有你一个人,简直像迷路的小猫。”  

“不过为我找到生存意义的也是迷途的你。”

微笑是阳菜的本性,但她已经被推到崩溃的边缘,带给人们笑意和蓝天,而内心却悄然崩塌空洞。她的灵魂已然伤痕累累,或者说丢失了生存的意义。幸而与帆高相遇,阳菜开始疗伤。然而,成为晴女早已赋予阳菜一个“身份”,一种“注定”,与帆高的相遇又推动了命运的齿轮,帆高好心设计的晴女工作直接加速了阳菜的消失,两人如大海中的两艘小纸船,相碰撞也相远离。在病房的那天,从窗缝渗入的水珠已带着牺牲的“宿命”悄然将她缠绕,随后阳菜第一次穿过鸟居到达彼岸,“奇特的一体感逐渐盈满全身”,她已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我是风、是水,是蓝、是白,是心灵也是祈祷……然后缓缓地,就好像深深陷入棉被……”

随后,阳菜即陷入急转直下的混沌时光里,直到帆高进入她的轨迹。虽然生活有了一点转机,这时灰暗依然在阳菜心中潜流,晴女的包袱还在。

“我喜欢这份工作,喜欢当晴女。我觉得总算找到自己的使命了。”

在帆高的帮助下,阳菜反而彻底而默默地接受了为众人献身的“使命”,哪怕

“一开始完全没事的。但有一天我发现,越是祈祷天晴,身体就愈发变得透明。”

“制造一个晴天…….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谁。即便察觉时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我还是觉得能遇上你真幸福。”

或许初见时,阳菜把帆高当作特殊的朋友,但当萌生了情愫,阳菜还是选择了众人的“世界”。遥相呼应着,阳菜初次到达彼岸和最后神隐时,“奇妙的幸福与哀戚扩散到全身。”阳菜最深处,是她深沉而纯净的爱意,在现实世界的折射下同时带来幸福与哀戚,笑容与眼泪的爱意。她的幸福同时有两个原因,与弟弟和帆高两人的幸福和为众人或“世界”的幸福,换句话说,生之所幸与死之所幸。与弟弟和后来的帆高一起生活下去使她幸福;为众人带来晴天甚至牺牲,这种使命同样使她幸福。最不幸的是,她悲伤又正是因为幸福中的后者必然要求她与前者分别,不能弟弟与帆高一起生活,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阳菜不能向帆高表达自己的爱,因为自知即将离去。在傍晚回家的路上,帆高酝酿着表白,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而阳菜却想要坦白,知道死亡如风一般随时都会来把她吹走。在旧楼,在泷奶奶家,每次透过手掌看蓝天都仿佛在看留给世界的礼物,又像在遥望自己的归宿。她自认只能在这份爱中无言,最多能做的只是最后紧紧地抱住帆高。

阳菜在这样的幸福与责任中独自等待着,或许也像帆高一样期待一点希望。她依然把事情都收拾地井井有条,把每一单晴天都接好,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看过夏美的录像,她还是对萌花说:“你开心,我就开心”,仿佛是留给他人的遗言。哪怕最后的夜晚,浴衣下已化成水,透明蔓延到手腕,她也不动声色,甩开一切和两人一起吃饭唱歌,马上就要哭出来,也先接下帆高送来的戒指。

“越是祈祷着天空放晴,我的身体就越发变得透明。要是我就这样死去,肯定就能迎来一如往常的夏日了。”

阳菜微笑着说。

当被收归云的彼端,意识在稀释,记忆都逐渐被抹去,只剩帆高的名字。鱼群继续无言地在周围飞舞,

“我是蓝,也是白;是风,也是水。我已经成了世界的一部分。”

“无喜也无悲,只是像那些天候一样,一直流泪。”

两人

帆高与阳菜有着相应或互补的灵魂,两人都有自己的缺憾,都有自己的挣扎,但两人又都如此纯善。帆高的旅途与阳菜的生活相交,同时成就了他们二人爱与成长的故事。

在麦当劳里,疲惫的帆高瘫倒在桌上,顺势推开那个“Made fou you”,一张属于商业无关人情的广告牌,阳菜递来一盒真正的Made for you,成了帆高16年来吃过最美味的饭。我不认为这仅是一个植入广告,而是新海诚的有意而为。那晚,阳菜梦到了帆高,“深夜的麦当劳里只有你一个人,简直像迷路的小猫。”  故事从帆高的视角进入,而阳菜令人想哭的温柔浸润了帆高的心灵。在旧楼,虽然阳菜故作思考后给出快要18岁的答案,她并不是姐弟恋,而是看出了帆高的苦衷,选择作为长辈带领这只“迷路的小猫”。她希望自己长大,也希望帆高长大,希望帆高给自己依靠,希望他走出这段“窒息”的时光。“帆高够像小朋友的”,公园里阳菜作出不满的表情对夏美说。在彼岸再见帆高,她的心中充满“爱怜”。

帆高也渐渐充实,他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处理事务所的杂务,更因阳菜而不再感到窒息,更试图直面对她的爱意。但帆高自己的转变还是太慢,他鼓起勇气的那晚,竟是最后的一夜。

“所以别哭,帆高。”

离去成为阳菜给帆高的最后一课。警察的询问终于让帆高彻底地觉醒,开始他破茧成蝶的奔跑。 两个月前他逃离岛屿,想进入那道光中;这时的他再度出逃,那里是阳菜。

“我才是最大的那个啊!”

“马上要放晴了哦。”

“现在还感到窒息吗?”

往昔历历在目。阳菜的每个微笑都划过脑海。那晚在麦当劳的相遇仿佛一颗种子悄悄发了芽,回首望时已长成不可斩断的枝干与连结。

“你一直装成大姐姐,我一直受照顾。”

“你给我的都是我不曾有过的东西,像是希望、憧憬和羁绊,或许还有爱恋,而至关重要的是勇气。你给我的勇气此刻让我奔跑。”

如前所述,勇气若不是为了那心之所向,就不过是某种盲动的力量,不能称之为勇气。虽然奔跑在铁道线上的他还弄不明白爱情,但能认识到至关重要的勇气已足够,因为这份勇气由阳菜赋予,发自由阳菜补全的灵魂,源于对阳菜的爱。帆高感受到阳菜给予的勇气,实际是她补足帆高缺失的灵魂,以被爱者的身份成为帆高生命的意义,成为帆高的意义。

 “是你曾给予我勇气,所以我想要为你而勇敢。

是只属于你和我的,如果不是你一切就没有意义。”

一路长跑登上旧楼,两个月前,帆高选择让枪火反衬自己的虚弱,这次他又被须贺先生一脚踹到了选择键旁。

“让我——”我紧紧地闭上双眼,“去找阳菜!”

“我朝天花板扣动了扳机。”

我留下眼泪,以全部的灵魂呐喊。

“我只是想再见她啊!”

“我扔掉枪,趁警察挪开视线的瞬间奔向窗口。”

泷奶奶说,那里是彼岸。美得又冰冷的天空草原是死者的世界,帆高没道理死去所以会被如强风吹拂般排斥。虽然迷惑,虽然惊讶,但还是跟着他奔跑,在化作水的边缘,阳菜被他拉了回来。阳菜又面临两人还是“世界”的选择,这一次,被阳菜治愈的帆高反来为她祛除牺牲的咒语,最终的负担:

阳菜突然脸色阴沉,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迟疑不决的表情…

“可是我回去了,天气又…….”

“我不要蓝天,只要阳菜!”

“天气什么的,”我终于又抓住她的手,“就让它失控好了!”

“阳菜立刻抓住我的另一只手。我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视野、世界在我们周围旋转。”

 “阳菜,为了你自己祈愿吧”

“……嗯!”

圭介

“我也好小圭也好,那阵子大概都在寻找一个转机吧。仿佛需要一点点风,改变自己前进的方向。”

夏美说。

“我何时失去了这样的时光?帆高那小子也在这样的时光里吗?”

须贺圭介先生感叹道。

这位胡子拉碴,吸烟酗酒,爱好柏青哥“游戏”的中年大叔,年轻时却有与帆高相似的经历。在愈发复杂而固化的世界,由各种既定关系交织出的红线,将身体与心灵缠绕并重塑,而属于个体生动而真实自我与期望的容身之处则愈加狭小,仿佛一切都有一个预先确定的道理,都已经有固定不可更改的位置与轨迹。但故事在说,打破这些条条框框来追寻自己的求索,同样也是一条红线,需要打破其他红线的红线。就像阳菜的呐喊,“我们没有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若违红线之命就会被编织在规则之网里的人们拽回“理应的”轨迹。所以安井刑警会对须贺嘀咕“好可怜啊”,却没有同情的意思;铁路护工都在说危险快下来,却没有一个人试图让帆高停下;女警去抓失去姐姐的小凪却不在意他的话;帆高说出大家都明白的真相,回应他的还是早已预定好的 “需要请鉴定医生吗?” ……就像帆高逃离家乡,出身东京名门望族的他不顾“门当户对”的规训,与后来的妻子明日花开启了轰轰烈烈的恋爱,收获了相亲相爱的三口之家和小小的事业。但天不从人愿,妻子在事故中猝然而逝,抚养权落在女儿外婆手中,萧索的事务所和自己欠佳的身体又雪上加霜,圭介在打击之下衰颓沉沦,油腻而浑身“老人臭”的“东京成人”(帆高对须贺先生的第一印象),取代了全家福里容光焕发的他。

“这些奇妙的事情,我怎么也想不通。即便过去的我能得到建议,又或者人生可以重来几次,我也必定会从遇见帆高的那一瞬间起,无数次地重复相同的选择吧。”

渡轮上伸出的援手,拉住了帆高,拉住了圭介少年的影子,拉回了真正的他。圭介看出帆高的身份,并不顾规定地主动接纳了他。帆高入职那晚,窗帘与灯光勾勒出说说笑笑的三人,须贺先生特意搂住帆高;从超市回去的路上,伞下的三人好像一家;帆高第一次去见阳菜,穿的是须贺与妻女合影时的红衬衫......然而

“人会老啊,

重大事情的排序也得相应调整。”

帆高的风还没能够吹醒圭介的意志,工作陷入困境,收留帆高更可能令他失去抚养女儿的机会。结果圭介还是选择赶走帆高,流放小雨。为女儿戒烟的他,破戒地吸烟消愁。选择不去面对阳菜神隐的事实,选择不再相信,抛弃那个原本的自己,让“东京成人”的套子成为新的自己,借尸还魂。“风吹得起一张白纸但吹不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帆高也好圭介也好,这才是他们仍是自己的原因。那个真实的他,那个有妻女和小小事业的他又源于对命运的反叛与抗争。如果顺从能换回女儿,圭介也再不是那个圭介。

“有个不惜代价也要去见的对象,我这种人倒也挺羡慕的。”

“你怎么哭了?”

“他这么一说,

我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就在圭介妄图抹去一切,在赝品的晴空下开启“新生”时,登门造访的安井带着他回顾了妻子在时的点点滴滴,从满墙舍不得揭去的便条到给女儿刻在门框上的身高,“上面也有明日花写的字”。一如阳菜与帆高,妻子也是小圭的支撑,阳菜的爱让在地面的帆高奔跑,帆高的爱让彼岸的阳菜还有一丝牵挂,圭介被磨得不成样子的心灵,还有早已“逝去”的她寄存的意义在流淌。

于是正如帆高的两次出逃,圭介最终获得了一个选择,去寻找那位少年,去面对真正的自己。随后赶到的警官汇报:“发现疑犯车辆......”当帆高逃离飞机头的询问室,圭介也逃脱了安井刑事。摇摆不定的他还不知自己是去截住帆高结束一切还是为他闯一条出路,这时并未确定。虽然对一切心知肚明,圭介再次滑向堕落,可是帆高的坚定和追捕者的顽固又使他看向藏在心底的感情和事实。

“我只是想再见到她啊!”

帆高的话惊醒了昏沉的圭介。帆高还有机会再见阳菜,须贺先生的她已不在,但敢于奋不顾身的须贺还是“那段时光”里的须贺,有明日花的他。

“爱能做到的还有很多,

我能做到的还有很多。”

就像阳菜之于帆高,帆高之于阳菜;就像明日花对须贺,须贺对明日花。

—— —— ——

三、总结

《天气之子》是将一个故事通过两个渠道—电影和小说—来实现的作品。小说完成于电影的创作过程中,发布于公映之前;文字像是浓缩剧本般提供完整的记录,并以白纸黑字这种更“直接”的方式写出主旨,画面和声音为故事赋予形态,使其更加鲜活。这种电影-小说的设定令表达更加立体而有层次,但也造成若只看电影可能不得要领。《你的名字》开启了国内观众普遍认识新海诚的窗,而《天气之子》是一部不同于它的电影。其实更确切地说是《你的名字》不同于新海诚的其他作品,当然,表象之下,新海诚赋予了它们相通的内核。一如《秒速五厘米》、《言叶之庭》,电影《天气之子》更是极尽委婉与深沉,动画电影的每一帧画面与声音本都可控,高水准的制作团队更赋予它们满满的意义,需要有细腻敏感的心思甚至充足的时间与回味才能被理解。

《天气之子》是新海诚的壮举:赋予一部极具个人向而深邃的作品以商业大制作的规格、阵容、排面、待遇。有导演之前的收获的成功与积累在,它也收获了数量可观的观众与空前的热度,但也收到了两极分化的评价和在我看来更伤人的“一般”。但是我也相信,对于世世代代每个人的人生和这将成为历史的时代,《天气之子》的伟大终会被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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