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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的理由3》: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现在这种痛苦不会永远持续。

2020-11-20 23:05 作者:工作脑细胞  | 我要投稿

☆畅销全球33个国家,英国报业巨头《星期日泰晤士报》非虚构类畅销书排行榜No.1,连续46周稳居英国图书畅销榜前10名,英国最大连锁书店水石书店年度选书,入选《娱乐周刊》2016年必读书目。

作者马特·海格曾站在悬崖边企图自杀,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在这本书中,他以惊人的准确度再现了与抑郁相伴的种种亲身感受。但这本书非关死亡,而是关于如何在失去一切之后绝地逆转,度过人生的艰难时期;如何在走出困境之后成为更好的自己,更用力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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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002年,我恢复得不错,感觉好多了,当然这是跟最糟糕的日子相比。实际上,我依然焦虑重重,害怕服用任何药物,每次吃对虾、花生酱或任何可能引起过敏的食物时,我都深信我的舌头会肿大。我需要安德莉亚陪在我身边,只要看见她,我就无比平静。大多数时候,这个需要并不难满足。我和安德莉亚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就在我们的小公寓。我们也都不认识什么擅长社交的人。在我们两个人中,我一直是比较喜欢出去结交朋友的,现在也没那个心情了。

 

2002年,安德莉亚的妈妈被诊断出卵巢癌,可想而知,这改变了一切。我们搬进达勒姆郡她父母家里,弗丽达开始接受化疗。过去3年一直在修复抑郁症男友的她,现在又摊上一个身患癌症的妈妈。她流了很多泪。我觉得接力棒传到了我手里。这次该轮到我做坚强的那个人了。当初听到妈妈生病的消息时,她坐在床沿,哭得声嘶力竭,我从没见她那样伤心过。我搂住她,说不出话,突然感觉在悲剧面前语言好无力。幸好她先开口了。

 

“马特,你说一切都会好的。”她说。一切都会好的。两个月后,我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家里,哀求着安德莉亚带我跟他们一起去医院。“我得带妈妈去医院。”她说。“好的,我和你们一起去。“他们想让你留在家里,等着给大卫开门。"大卫是安德莉亚的哥哥,他从伦敦赶回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马特,求你了。“我不能一个人在家。分离焦虑会让我惊恐发作的。“马特,我求求你。我妈妈病了。我不想让她压力太大。“糟糕,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不理解。“你能做到的。“我不行。你告诉爸爸妈妈我也要一起去,不行吗?”“好吧,行,好吧,我去告诉他们。忽然我改变了主意,说,“不。“不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吧。我留在家里。“真的?”“真的。“我把医院电话给你留下。“不用了,”我愚蠢地以为这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对话,“我自己找得到。“还是给你留下吧。

 

我在各个房间之间走来走去,等他们回来。她家有很多陶瓷装饰品,有牧羊姑娘小波比,还有一只粉红色美洲豹,跷着二郎腿坐在窗沿,用黄色大眼睛紧盯着我。

 

最初的10分钟,我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安德莉亚死了,她父母死了,我脑海中的车祸情景太逼真,不可能是假的。20分钟过去了,我要死了,胸口疼,大概是肺癌,我才27岁,但我抽了很多烟。30分钟,一个邻居敲门问弗丽达的情况。40分钟,肾上腺素开始下降,我独自待了40分钟,还活着。50分钟时,我甚至希望他们在外面待够1小时,我觉得自己很强。50分钟啊!持续3年的分离焦虑在1小时内被治愈

 

无须说,最后他们回来了。那是一个痛苦的夏天,但结果还不错。安德莉亚的妈妈胜算很小,但她打败了概率。她的早餐已经从一块饼干升级为一个猕猴桃了。我强迫自己强大起来,将自己置于不舒服的情境中。有时候我们有必要给自己制造一些不适感。正如波斯诗人鲁米在12世纪与道:“伤口是光进入你内心的地方。”(他还写过:“忘掉安全,在你害怕的地方生活。”)我写了第一本像模像样的小说,不完全是为了事业(小说是莎士比亚《亨利四世》的改写,主人公是会说话的狗,显然不是畅销书材料),更是为了让自己充实起来。两年之后,在安德莉亚鼓励下,这本书真的出版了,我把它献给安德莉亚,但我欠她的不仅仅是一本书,是一辈子。

 

【2】武器

我的经纪人说:“你有出版商了。“什么?"“刚接了一个电话。你将要成为一位作家了。“什么?真的吗?"“千真万确。

 

这个消息让我激动了6个月。在这6个月里,我的低自尊被人为地治愈了。我会躺在床上,微笑着进入梦乡,想着,哇,我真了不起,我要出书了。

 

但是出书(或找到一个好工作或其他)不会永久性地改变你的头脑。一天夜里,我醒着躺在床上,感觉不太开心,我开始焦虑。焦虑急速上升,仅仅3周时间,我再次被困在自己的头脑里。但这一次,我有了武器。其中最重要的武器是一种新的认识:我病过,但后来康复了,恢复健康是可能的。还有一个武器是跑步,我知道了身体会影响头脑,所以我开始经常跑步。

 

【3】跑步

跑步是抑郁症和焦虑症公认的缓解剂,对我也确实很有帮助。刚开始跑步,我还会时不时有严重的惊恐发作。我喜欢跑步的原因是,惊恐发作的许多生理症状一一一心跳加速、呼吸不匀、出汗一一一也是跑步的“症状"。所以,跑步时我不用担心心跳加速,因为心跳加速是有正当原因的。跑步也给了我一个聚焦点。我并不是身体多么矫健的人,跑步对我来说是件挺费劲、挺痛苦的事情。但那份用力和不适感是一个很棒的聚焦点。我对自己说,训练身体也是训练头脑,类似一种冥想运动。

 

当然,跑步还让人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当然是一件好事。患病期间我一直大量喝酒、抽烟,现在我在努力消除已经造成的损害。我每天要么跑步,要么做其他有氧运动。像村上春树一样(他写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我读过,很精彩),我发现跑步可以驱散迷雾。村上春树还说:“在自己的极限内拼尽全力,这就是跑步的本质。”我也信奉这一点,我想这也是跑步有益头脑的原因之一

 

跑完步,做做伸展运动,冲个热水澡,我会感到很放松,就像抑郁症和焦虑症在缓慢地蒸发,感觉妙极了。跑步时的那种单调一一的呼吸,人行道上有规律的脚步声一一就像是抑郁症的一种隐喻。每天去跑步,就等于每天都与自己战斗。在2月寒冷的早晨出门跑步会让你很有成就感。你与自己的无声辩论一一一我不想跑了!不,继续!不行了,我没法呼吸了!只剩下1英里了!我只想躺下!不能躺下!一一一就是你与抑郁症的辩论。对我来说,如果在阴冷、潮湿、灰蒙蒙的早晨强迫自己跑步1小时,我就好像拥有了更多战斗力,有点“抑郁症,你最好小心点,别惹我”的意思。

 

跑步有时的确管用,但它不是万能解药。我不是宙斯,没有制造雷电的魔力。但这些年来我收集了很多抵抗抑郁的方法,它们偶尔能给我提供帮助,这已经很好了。为战斗准备的武器平时不露锋芒,但一遇到战事就能随时点燃战斗力。写作、阅读、交谈、旅行、瑜伽、冥想、跑步,这些我为了与抑郁症作战准备的武器也是一样。

 

【4】名人患者名单

这个名单告诉了我们什么?是总理、总统、板球运动员、剧作家、拳击手、好莱坞喜剧明星都会得抑郁症吗?可这不是新闻啊。还有呢?名望和金钱并不能让你对精神疾病免疫?这也不是新闻。也许重点不在于学到了什么,而在于当我们知道金.凯瑞吃过百忧解,莉娅公主得过躁郁症时,我们会得到些许安慰,因为抑郁症真的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我记得有一次坐在牙医候诊室,读了一篇哈莉.贝瑞的采访。她很坦诚地说,她曾坐在车库的轿车里,试图通过一氧化碳中毒自杀她告诉记者,她没成功,因为害怕妈妈看见她那个样子。看见杂志里的她微笑着,看起来很坚强的样子,我好像也受到了鼓舞。这也许是图像处理制造的幻觉,但至少她还活着,似乎是快乐的,而且她跟我一样都是人类的一员。我们都喜欢看重获新生的故事,喜欢“起落起”的故事结构,明星杂志乐此不疲地报道这类故事。

 

大众对患抑郁症的名人有太多偏见,似乎一个人只要获得了成功和金钱,就对精神疾病有免疫力了。那其他疾病呢?难道名人就不会得感冒?抑郁症可以是毫无来由的。抑郁症还让你有内疚感。它对你说,“瞧瞧你的人生多美好,你有完美的男友/女友/丈夫/妻子/孩子/狗狗/沙发/粉丝/工作/健康/罗马假日/即将还完贷款的房子/没离婚的父母“事实上,外部条件的完美可能会加重抑郁症,因为它会使“你是什么感觉"和“你应该是什么感觉"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大

 

如果你的抑郁程度和战俘营里的犯人一样,而你又不是战俘营里的犯人,你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国度,住在一个漂亮的半独立式别墅里,那么你会想,“该死,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不快乐?"你会像传声头像乐队的歌里唱的那样,住在漂亮的房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却纳闷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

 

你冷眼旁观着自己的生活,纳闷你怎么就站在了顶峰,你疑惑是不是缺失了什么,是不是你想要的都是错误,智能手机、舒适的卫生间、最先进的电视机,这些是不是问题而并非答案?你以为物质是梯子,其实它是滑梯,带你滑入深渊。正如佛教教诲我们的,对物质的过度依恋只会带来更多痛苦。

 

有人说,疯狂是对这个疯狂世界的合理反应。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抑郁症也只是对我们无法理解的人生的合理反应。当然,没有人完全理解自己的人生。抑郁症最恼人的特质是让你无可避免地思考人生。抑郁症让我们都成为思想家,问问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Lincoln)就知道了。

 

【5】亚伯拉罕.林肯和可怕的礼物

亚伯拉罕.林肯32岁时宣布:“现在我是最痛苦的人。"那时他经历了两次抑郁症发作,精神崩溃。“如果把我的感觉平均分配给全人类,地球上将不再有一张欢喜的脸。我不知道我能否好转,我不允许我不好转。继续现状是不可能的。要么死亡,要么好转。当然,尽管林肯公开宣称了他不畏惧自杀,他也并没有自杀,他选择了活着。《大西洋月刊》刊登过一篇文章《林肯的伟大抑郁》(Lincoln'sGreatDepression),作者是约书亚.伍尔夫呻克(JoshuawolfShenk)。文章中,申克探讨了抑郁症是如何逼迫林肯更深刻地理解人生的:林肯坚决地直面他的恐惧。从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他对自身恐惧的理解越来越深入,思考着阿尔贝.加缪所说的“人类面对的唯一重要问题”。他质问自己是否能活着,是否能面对生命之悲惨。最终他决定,他必须一他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渴望”一一要在活着的时候做出一番成就。

 

他显然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历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征战过心灵的战场,也征战过人间的战场。也许正是对痛苦的切肤感受,赋予了他一颗怜悯之心,驱使着他去改革奴隶制度。“每当我听见有人为奴隶制辩护,我就特别想让他亲身体验一下做奴隶的感觉。"他说。

 

林肯不是唯一一个与抑郁症抗争过的著名领袖。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Churchill)大半生都与“黑狗"西朝夕相伴。有一次欣赏篝火,他对手下一名年轻的研究员说:“我知道木柴为什么噼啪作响。我知道被烧毁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他的确知道。论事业成就,丘吉尔是有史以来最积极进取的人之一。然而他毕生被抑郁和黑暗缠绕。我最喜爱的非虚构作家[读过《刍狗》(StrawDogs)你就知道为什么了]、政治哲学家约翰.格雷(JohnGray)认为,丘吉尔不是因为“克服了"抑郁症才成为杰出的战争领袖,而是对抗抑郁症的经历成就了他。在为英国广播公司(BBC)写的一篇文章中,格雷论述道,正是丘吉尔对强烈情绪“非比寻常的开放性",才使他能觉察到一般人看不见的危险。“大多数政客和意见领袖都试图安抚希特勒,对他们来说,纳粹主义不过是德国爱国主义的一种喧嚣表达,"格雷与道。需要有一个不寻常的头脑,来辨别一个不寻常的威胁,“他对恐惧的预见能力,归功于黑狗的纠缠。

 

是的,抑郁症是一场噩梦。但它可不可以也是一场有用的噩梦?一场以多样化的方式改进世界的噩梦?有时,抑郁症、焦虑症和生产力之间的关联是不可否认的。比如爱德华.蒙克的名画《呐喊》(TheScream),这幅画不仅是对惊恐发作最精确的视觉刻画,而且据画家自己说,它的创作灵感就来自一次存在性恐惧。画家日记里这样写道:日落时我走在街上,突然,天空变成了血红色。我停下来,倚着栏杆,感到无法言说的疲倦。火舌和血液弥漫着蓝黑色的峡湾。朋友们渐渐走远,我落在后面,恐惧地颤抖。然后我听见大自然响彻天际、无边无垠的呐喊。

 

因为我有抑郁症。以前我不是一名作家。我不具备那种以不屈不挠的好奇心和精力去探索事物的专注度。恐惧让我们好奇。悲伤让我们思索。(“生存还是死亡?"这是抑郁症患者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亚伯拉罕.林肯终生患有抑郁症,从未摆脱,他与抑郁症并肩生活,取得了伟大成就。“林肯的伟大成就不是一种对个人痛苦的征服,"约书亚.伍尔夫克写道,“他的痛苦和成就来源于同一个东西一一不是因为他征服了抑郁症,所以才取得了伟大成就,他的抑郁症就是他伟大成就的动力。

 

即使我们摆脱不了抑郁症,也可以学着利用这个拜伦口中的“可怕的礼物"我们不必像丘吉尔和林肯那样,利用它统治一个国家,甚至不必用它去完成一幅美丽的画作。把它用在日常生活中就很好了。比如,我发现冷静地认知死亡可以让我更坚定地享受生命,珍惜和孩子、爱人在一起的宝贵时光。抑郁症增加了痛苦的强度,却也能增加幸福的强度。抑郁症的溢出效应,除了在艺术和政治方面给人增添活力之外,还有无数种其他表现形式。它们大部分都不会让你出名,但通常会在夺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留下一些馈赠。

 

【6】世界

这个世界在蓄意催人抑郁,因为快乐对经济不利。如果现有的一切就让我们很快乐,我们何必追求更多?怎样卖掉抗衰老的润肤霜?让人们担心衰老。怎样让人们为政党投票?让他们担心移民。怎样让人们买保险?让他们担心一切。怎样让人们做整容手术?突出他们的身体缺陷。怎样让人们看某个电视节目?让他们担心错过好戏。怎样让人们买新手机?让他们感觉自己落伍了。在当下这个时代,平静反而变成了一种标新立异。安于现状,满足于我们混乱的人类自我,对商业不利可是我们没法逃到另一个世界。事实上,如果你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个充斥着物质和广告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生活。生活是其余的东西,是你把所有这些玩意儿扯掉(或至少暂时无视)之后剩下的东西。

 

生活的意义在于爱你的人。没有谁会为了一部苹果手机活着,手机另一端连接的人才重要。一旦我们开始复原,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我们会长出一双全新的眼睛。我们会看得更清晰,开始察觉到过去无法察觉的东西。

 

【7】蘑菇云

我从未预见到,24岁的我将会遭受焦虑症和抑郁症的双重打击。但其实我应该预见到的,警告信号一直都在,比如青春期的那些绝望的瞬间,比如对一切事物持续不断的担忧。在我就读于赫尔大学期间,有更多的警告信号出现。但警告信号的问题是,我们只能根据过去进行猜测,如果某件事还未发生,我们很难推测它是否会发生。

 

患过抑郁症的好处是,你会了解抑郁症都有哪些迹象。回想起来,我上大学时有很多这类迹象的,但我从未留意过。那时我常常坐在大学图书馆的五层,眼神放空,惊恐地想象着蘑菇云从地平线上升起。偶尔我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感到我的身体边缘模糊了,就像一幅行走的水彩画。还有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确需要喝很多酒。那时我甚至还有过一次惊恐发作,不过没有后来的那些严重。事情是这样的。

 

大学期间,我在主修文学和历史双学位之余,还选修了艺术史课程。选课时我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本学期我必须做一次关于现代艺术运动的报告(我选择了立体主义)。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我对它恐惧得要命。我一直都害怕表演和演讲,但那种恐惧跟我对这个报告的恐惧没法比。我简直忍受不了这个念头一一我将不得不站在一屋子人面前,大概十二三个人,对着他们说二十分钟的话,这些人会积极地揣摩我、关注我、听着从我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每个人都会紧张的,”妈妈在电话里对我说,“没问题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是她又知道什么?万一我流鼻血呢?万一我根本讲不出话呢?万一我小便失禁呢?我还有一些别的担忧。Picabia怎么发音?乔治.布拉克的《静物画》(Naturemorte)我应该用法语念吗?大约五周时间,我被这个报告弄得心神不宁。我不能不做报告,因为是要打分的,算是作业的一部分。我尤其担心的是,我必须一边讲话一边放幻灯片。万一我把幻灯片上下颠倒了呢?万一我讲的是胡安.格里斯的《毕加索的肖像》放的却是毕加索的画呢?似乎有无限的噩梦可能。

 

就像我要讲述的那场艺术运动一样,我的头脑也离经叛道了那一天到来了。1997年3月17日,星期二。这一天看起来跟我在赫尔度过的很多单调日子没什么差别,但这平静的外表不过是假象,我在空气中嗅到了威胁的味道。我感觉周遭的一切事物,甚至学生宿舍的家具,都是用来对付我的秘密武器。读哥特文学课上的《德古拉》(Dracula)也无济于事。(“我满心惊异,我怀疑、恐惧、想法怪异,我不敢向自己的灵魂坦白我的想法“你总可以假装生病啊。”我的新女友、未来的妻子安德莉亚说。

 

“不,我不可以。要打分的,要打分的!“上帝啊,马特,冷静。你有点小题大做了。我跑到药店,买了一包“自然静”(Natracalm)。一共24个药片,我吞下去一多半。(我想是16片,两板,味道像草和粉笔。)我等待着平静如约而至。然而平静没出现,瘙痒出现了,皮疹出现了。我的脖子上、手上全起了皮疹,鲜红色的斑点

 

需要点别的东西让我冷静下来。我跑去酒吧,喝了一品脱淡啤酒、双份伏特加和柠檬,又抽了一根烟。报告会开始前10分钟,我在历史系的卫生间里,凝视着某个蠢货画在金色木门上的纳粹标记。我的脖子红得更厉害了。我躲在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练习着。我感觉到时间的力量,那是一种坚如磐石的力量。“停,"我低声说。即使我这样哀求,时间还是不肯停下。

 

然后我做了报告。没错,就是那个报告。我说话结结巴巴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片秋天的落叶。幻灯片弄错了几次。除了写在发言稿上的内容,我没有多说一句。大家没有窃笑我的皮疹,只是看起来非常、非常不自在。报告进行到一半,我进入了游离状态,失去了真实感。那根连接肉体和灵魂的线被剪断了,像氦气球一样飘远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吧。我在教室里,漂浮在身体的上空、两边,甚至无处不在。在自我意识过剩的状态下,我观察着、聆听着自己,同时冲出了自我。

 

我想,这是一次惊恐发作,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惊恐发作,虽然程度远远不及在伊比萨或父母家时。它原本可以成为一个警告信号,但很遗憾,因为我的惊恐是有原因的。好吧,也算不上有原因,但至少我认为有。如果你的惊恐发作是有原因的一一狮子追在你身后,电梯门打不开,不知道chiaroscuro(明暗对比法)如何发音一一那么它就不算是真正的惊恐发作,而是对可怕状况合乎常理的反应。毫无理由的惊恐,是疯狂的。有理由的惊恐,是正常的。我暂且还站在正常这一边。勉强。在当下看到未来总是很难的,即使它就摆在我们眼前。

 

【8】大“焦虑"

焦虑症是抑郁症的好伙伴。半数的抑郁症都伴有焦虑。有时焦虑症触发抑郁症;有时抑郁症触发焦虑症;有时二者同时存在,像一场噩梦联姻。当然,只有焦虑症没有抑郁症,或者只有抑郁症没有焦虑症,也是完全可能的。焦虑症和抑郁症是一个有趣的混合体。在很多方面,它们是截然对立的体验。然而将二者混合,也并不能得到中和的效果。恰恰相反,焦虑常常沸腾为惊恐,成为一场快进的噩梦。与抑郁症相比,焦虑症更容易因受外界影响而恶化,比如周遭的事物和21世纪的生活方式。

 

会让我焦虑的东西

智能手机。广告(想起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一句名言:“广告的目的,是制造一种能被购物缓解的焦虑。”)。推特粉丝。脸书点赞数。图片分享。信息超载。待回复的邮件。手机社交软件。战争。科技的飞速发展。城市规划。气候变化。拥挤的公共交通。关于“后抗生素时代'的文章。修过图的封面模特。谷歌引发的疑病症。无限的选择(“焦虑是因自由而产生的晕眩。一一索伦.克尔凯郭尔)。网上购物。关于该不该吃黄油的争论。原子化社会。那些我们要看的美剧、要读的获奖书、没听说过的明星。所有让我们感到缺失的事物。瞬间的满足。持续的注意力干扰。工作、工作、工作。24小时的一切。也许想要真正与现代社会合拍,焦虑是不可避免的。但在这里我们必须再次区分焦虑和焦虑症。

 

我一直都是一个焦虑的人。小时候,我常常担忧死亡,担忧的程度远远超过正常的小孩子。10岁的我还经常钻进父母的被窝,告诉他们我害怕得无法入睡,怕我醒来后失去了视觉或听觉。我常常为了要见生人而担忧。星期日晚上我会担忧得肚子疼,害怕星期一的到来。14岁时,因为感到音乐不如我小时候听的那么好了,我甚至哭了出来。说我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一点都不为过焦虑,还有我被确诊的广泛性焦虑症和惊恐障碍,真的能够令人绝望。它给人的感觉有时就像一场全天候的七级强风。尽管如此,从我的个人经验来看,焦虑症还是比抑郁症更加好治愈。

 

慢下来假如你患焦虑症,或者是伴有焦虑的高速版抑郁症,你可以通过多种途径来治疗,吃药就是其中的一种。部分人来说,药物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救命稻草。但我们都知道,判断一种药是否合适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因为脑科学本身还不够发达。活人大脑机制的分析工具CAT(计算机化X射线轴向分层造影)扫描和MRI(核磁共振造影)扫描问世才几十年。当然,这些工具擅于提供彩色、漂亮的大脑图片,还能告诉我们大脑的哪些部分最为活跃。它们能指出,当我们吃巧克力棒时是哪个部分负责提供快感,听见婴儿啼哭时又是哪个部分在制造压力。很聪明,但它们也有缺陷。“大部分大脑区域在不同时刻担任不同的职能,"《停不下来的人》的作者大卫.亚当博士说道,“比如,杏仁体既能引发性兴奋又能引发恐惧,但核磁共振扫描不能分辨激情和恐惧。当我们看见卡梅

 

隆.迪亚兹(CameronDiaz)或布拉德.皮特(BradPitt)的照片,杏仁体亮起时,难道我们是在恐惧他们吗?”因此,工具是不完美的。神经科学也是不完美的。我们对大脑有一定的了解,但更多的是未知。也许正是因为缺乏真正的理解,至今还有人觉得患上精神疾病是羞耻的。哪里有神秘,哪里就有恐惧。归根结底,没有一种药物是百分百有效的。有效的药物是存在的,但只有骗子才会说它们每次都管用,或者总是你理想的选择。没有其他辅助治疗,仅凭药物治好一个人的状况是很少见的。不过对于焦虑症,似乎真的有一样东西对任何人都管用。

 

它就是:慢下来。焦虑症让你的头脑处于快进状态,而非正常的播放速度,要想让这个快进速度慢下来并不容易,但慢下来真的有用。焦虑症把我们保持正常心智所需的逗号、句号都抽掉了,下面是一些把逗号、句号添回去的方法:瑜伽。以前的我对瑜伽唯恐避之不及,现在的我成了瑜伽信徒。瑜伽很棒,与其他疗法不同,它把头脑和身体当作一个整体来治疗。

 

减慢呼吸。不需要深呼吸。轻柔地呼吸。吸气5秒钟,呼气5秒钟。坚持下来比较难,但放松的呼吸能有效避免惊恐发作。太多的焦虑症症状一一一头晕、针刺感、麻刺感一一一都与呼吸急促直接相关。冥想。不需要吟诵经文。坐下来,花5分钟时间,试着想象一个让你平静的事物,一艘停泊在闪闪发光的海面的船,爱人的面庞。或者只是专注于你的呼吸。

 

接纳。不要抗争,只是感觉。紧张源于对立,放松源于放手活在当下。冥想大师阿米特.雷(AmtRay)说:“如果你想征服生命中的焦虑,活在当下,活在每一个呼吸里。爱。美国作家阿内丝.尼恩(AnaisNin)认为焦虑是“爱的最大杀手”。幸运的是,爱也是焦虑的最大杀手。焦虑是一种疾病,把我们束缚在自己的噩梦里。爱是向外的作用力,是我们挣脱恐惧的通道。虽然常有人误解,但焦虑不等于自私。如果你的腿着了火,你自然会满心都是疼痛感和对火的恐惧,不能说这样就是自私。患精神疾病的人完全沉浸于自身,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比别人更自私。当然不是。那是因为他们内心有着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无法挣脱。爱人与被爱对他们会有极大的帮助。这种爱不一定要是浪漫的爱情,甚至无须是家人之爱,只要学着用爱的目光看这个世界就够了。爱是一种生命态度,爱可以拯救彼此。

 

【9】高峰和低谷

我曾说过,每当我惊恐发作时,我都希望有个切实的危险存在。如果你的惊恐发作是有原因的,那它就不算是惊恐发作,而是对可怕情境的合理反应。同样地,每当我感到即将滑入沉重的、无边无际的悲伤时,我也都希望有个外部原因。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我懂了一些以前不懂的道理。我懂得向下不是唯一的方向。如果你坚守在那里,忍耐住,情况会变好的。会变好,然后又变糟,然后又变好。正如我住在父母家里时,一个顺势疗法医生告诉我的,“高峰,低谷,高峰,低谷。”(她的这句话比她的药酒更管用。)

 

插入语(抑郁症是个奇怪的东西。即使在我书写这些文字的当下,距离我的最低谷已经过去了14年,我仍没有完全逃脱。你能走出来,但与此同时你永远走不出来。它还会时常闪现,在你困倦、焦虑、吃错食物的时候,给你来个突然袭击。几天前,它在我睡醒时降临了。我感觉到脑袋周围丝丝缕缕的黑暗,那种不祥的恐怖感。但是,在和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度过一个早上后,它退去了。在我的生活中,它是个旁白。括号里的插入语。我获得的人生一课:我们从来没办法只靠自己走出困境。)

 

【10】派对

我有十年害怕得不敢去派对。是的,我这个在伊比萨那欧洲最大、最狂野的周末派对工作过的人,害怕派对。我没办法走进一屋子端着红酒杯的快乐人群,那一定会让我惊恐发作。出版第一本书后不久,因为担心很快会被出版社抛弃,我感到自己有义务参加一个文学界的圣诞派对。那次我没喝酒,因为还是非常害怕酒。我走进一个房间,立刻感觉有些自卑,因为房间内像查蒂.史密斯,大卫,巴蒂尔0,格拉汉姆.史威夫特这样才华横溢的名人似乎比比皆是。

 

当然,走进满屋子都是人的房间本就不易。当其他人都在各自的小圈子里高谈阔论、言笑晏晏时,我却像一个孤独的知识分子一样彷徨不定,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站在房间中央,想找到个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的人,可是找不到。我手握一杯带汽矿泉水(我不敢沾一点咖啡因和糖),努力说服自己一一我的尴尬证明我是天才。毕竟,济慈、贝多芬和夏洛蒂.勃朗特都厌恶派对然而我又意识到,历史上恐怕有上千万个非天才也厌恶派对。

 

有几秒钟,我不小心和查蒂.史密斯四目相对了,接着她转身离开了。她显然在想这个人好怪异。文学皇后认为我是个怪胎!今天这场派对的191年之前,就在几英里之外的地方,济慈坐下来给友人理查德.伍德豪斯(RichardWoodhouse)写了一封信。“当我与很多人共处一室时,”他写道,“如果让我猜测我的头脑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会说,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房间里每个人的特质都向我扑过来,我很快就被全面击溃了。

 

我站在那里,杯子里二氧化碳气泡升起,我有一种被湮灭的感觉。我开始不十分确定自己究竟在哪儿,身体轻飘飘的。来了,旧病复发了。几周、也许几个月的抑郁在等着我。呼吸,我告诉自己,呼吸就好。我需要安德莉亚。空气变稀薄了。我处在危险地带。完了,我跨过了事件视界,掉进了自己制造的黑洞。

 

把杯子放到桌上,逃出了那里。外套落在了衣帽间,估计它直到今天也还在那里挂着。我一脚踏入伦敦的夜,奔跑着来到不远处的咖啡馆,安德莉亚在那里等我,我的救世主安德莉亚。“怎么回事?"她问,“我以为你会待上一个小时呢。“我做不到,我必须离开那儿。“好吧,你已经出来了。感觉怎么样?”

 

我想了想。我感觉怎么样?很显然,我现在就像个白痴,不过我的惊恐发作消失了。过去,我的惊恐发作从不会消失,只会化身为更多惊恐发作,将我打倒,直到抑郁症降临,殖民我的头脑。然而这次没有,我感觉相当正常。我是一个对派对过敏的正常人。我以为我会死在里面,但其实我只是想逃离那个房子。至少我一开始敢走进去,这本身就是进步了。一年后,我不仅可以参加派对,而且还能一个人前往。有时候在这条磕磕绊绊的康复之路上,那些你感觉是失败的,可能恰恰帮你向前迈了一步。

 

【11】薄脸皮礼赞

我脸皮薄。我想这是我患抑郁症和焦虑症的主要原因。或者更准确地讲,这是我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倾向的主要原因。我觉得我永远不会完全从14年前的精神崩溃中走出来。如果石头掉落水面的力度够大,激起的涟漪会持续一辈子。从一点都不快乐,到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快乐,我是幸运的。

 

但其间也有波折,有时候我是真的陷入了抑郁或者焦虑,而有时候却是为了掐断抑郁、焦虑的苗头,才去做一些傻事(喝得烂醉,丢了钱包,求出租车司机凌晨5点载我回家)。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学会了不再与它们对着干。我变得更容易接受这一切。这就是我。抗争反而会让情况更糟。与抑郁症和焦虑症共处的秘诀是和它们交朋友,感激它们,才能更好地应对它们。我和它们交朋友的方式是,感谢它们给我一张薄脸皮。

 

是啊,如果不是薄脸皮,我不会经历那些糟糕日子里的虚无、惊恐、骨头融化了似的倦怠、自我憎恨,也不会被淹没在无形的海浪下。有时候我会自恋自哀地觉得,对于这样一个高速、尖锐,充满了噪音的世界来说,自己显得太过脆弱了。[我喜欢乔纳森.罗滕伯格(JonathanRottenber)的抑郁症进化理论,他认为抑郁症与无法适应现代环境有关:“一个古老的情绪系统与一个非凡物种创造的高度新颖的运行环境碰撞了。”

 

但如果现在有一种神奇的大脑水疗能使脸皮变厚,我会去做吗?很可能不会。要想感受生命的奇迹,就得感受生命的恐怖。今天,确切地说就是现在,一个灰暗阴沉的下午,我感受到了那幽深莫测的奇迹一一一在这个脆弱、碧蓝的小小行星上,包括我在内的70亿人类,聚集在村镇、城市里,尽自己最大努力度过30000天生命,微不足道又辉煌壮丽。

 

我喜欢感受奇迹的力量,喜欢向生命深处挖掘,喜欢通过文字的魔法和人类的魔法(和花生酱三明治的魔法)来探索生命。我乐于感受生命喧嚣纷乱的每一秒。当我走进国家美术馆托列托画作陈列室时,我的皮肤会兴奋得颤抖,心脏悸动。在读艾米莉,狄金森和马克.吐温的作品时,我的头脑、我的心都被那些旧日的美国文字温暖了。

 

感觉真的很重要。人们总认为思想是多么重要,其实感觉也同样重要。我想读那些让我笑,让我哭,让我恐惧、希望、对空气挥舞拳头的书。我希望一本书能够拥抱我,或者抓住我的后脖颈,我甚至不介意它朝我腹部来一拳。因为我们活在世上就为了感觉。我想要感知生命。

 

我要读它、写它、感觉它、活它。我想要在转瞬即逝的生命里,最大限度地感觉一切能被感觉的。我恨抑郁症。我怕抑郁症,甚至恐惧它。但与此同时,它造就了今天的我。对我而言,如果抑郁症是我感知生命所要支付的代价,那我心甘情愿承受。存在着,我心欢喜。

 

【12】

由自我憎恨的人组成的世界,不是一个快乐的世界。佛教似乎与自我惩罚无关。莲花是佛教的一个重要标志。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在干净空气中纯洁而美丽地盛开,直至凋谢。在佛教中隐喻着灵性开悟的莲花,也可以看作对希望和改变的隐喻,淤泥是抑郁症或焦虑症,盛开在干净空气中的花朵就是摆脱了绝望束缚的我们。的确,佛教中一部重要典籍《法句经》(释迦牟尼佛的教诲记录),读起来就像一本早期的自助书。

 

“人只能自己努力,解脱生死轮回,而无法依赖别人。"在佛教里,超度、救赎不是外在的。要想快乐和平静,我们须保持警觉、自觉、正念。“贪欲占据不知修心的人,一如雨水滴进屋顶损坏的房子。当今这个世界的诱惑,要比两千多年前的印度多得多,铺好精神茅屋的屋顶对我们来说更加困难了。如今,我们的头脑其实不是那么像茅屋了,倒是变得有点像电脑。没错,从理论上说,我只要打开电脑,开启一个Word文档,就能开始与作了。但实际上,我很可能会逛一逛脸书、推特、Instagram、《卫报》网站。如果我突发神经质,我还可能在网上搜索自己,查看Goodreads和亚马逊关于我的新书评,在谷歌里敲进一串真的或妄想出来的病痛,好知道自己目前患了哪种不治之症。

 

即使是佛陀本人,在今天也会挣扎的。还好喜马拉雅山脚下没有无线网络,不然坐在一棵树下冥想49天会很难的。我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更多不代表更好。我不是佛教徒。我觉得一切严格、确定的准则都很可怕,因为生命就是因不明确而美丽啊。但我喜欢佛教的理念一一一保持自我警觉,与普世连接,不要过在希望与恐惧之间徘徊的跷跷板人生。对我来说,幸福快乐无关乎摒弃物质享受,而在于欣赏其本来面目。买一部苹果手机并不能拯救我们的苦难。这不意味着我们不应该买它,只是让我们知道物质本身不是目的。还有慈悲。

 

这是另一个让我喜欢佛教的原因。仁慈比自私更让我们幸福快乐。仁慈是自我的粉碎机,用叔本华的话来说,就是意志的粉碎机。仁慈把我们从欲望、渴求之苦中解放了出来。当我们因高强度的自我意识而痛苦时,保持无私和正念似乎是个有效的解决办法。做一个好人会让你感觉很好,因为它让我们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重要。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因为我们都有生命。透过仁慈,我们能看到、感觉到人生更宏大的图景。归根究底,我们都一样,都是生命,都是意识。感觉到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不是孤立的个体,也能让我们变得好过。正如一个细胞的枯萎不会影响整个生命机体的运转,我们的身体有一天也会枯萎老化,但作为整个生命共同体的一部分,我们会生生不息。

 

【13】时间随想

时间困扰着我们。因为时间,我们变老;因为时间,我们死去。这些事令人神伤。亚里士多德说:“时间碾碎万物。"我们害怕自身被碾碎,也害怕他人被碾碎。因为时间短暂,我们急于行动。像耐克的广告词:“只管去做"。但“做"真的是答案吗?还是“做"实际上加速了时间?“只管去存在"不是更好吗?虽然这样一来,运动鞋的销量就没有那么好了。

 

时间的确在以不同的速度流逝着。我说过,1999年和2000年我病重的那几个月,感觉上有几年那么长,甚至几十年。痛苦拉长了时间。那是因为痛苦让我们对时间的觉知更强烈了。对其他事物的觉知,也能拉长时间。冥想就是这个原理。用库尔特.冯内古特的话来说一一在“琥珀"状的此刻里,觉知自己。这听起来简单,然而我们有多少时间是真正活在当下的?却又有多少时间浪费在为未来兴奋或担忧,为过去后悔或悼念上?我们是如何应对时间恐慌的呢?趁时间还来得及,努力赚钱,提高地位,结婚,生孩子,晋升,赚更多钱,奋斗到永远。准确地说,不是永远。如果是永远,我们就无需讨论了。然而,我们似乎明白,把生命变成一场追逐物质的赛跑,只会让它变短。变短的不是时间,而是你对时间的感觉。设想一下,如果我们一生的时间都像红酒一样封存在瓶子里。那我们如何让这瓶酒存在的时间延长?慢慢地小口品尝,还是大口吞咽?

 

我曾对巴利阿里群岛怀有恐惧,甚至想也不能想,因为我是在伊比萨精神崩溃的。然而现在,如果让我说出一个平静的地方,我会想起它,想起那大片的杜松树、杏树,想起那片海,那么明艳、碧蓝、清澈。我想起岛上小村庄、港口、海滩的名字,艾斯普约尔,埃皮勒德勒摩拉,拉萨维纳,巴巴里阿船长,普拉亚依利兹。还有最能勾起回忆的、福门特拉岛的名字。当我感觉紧张情绪在升温的时候,我会闭上双眼,想着这个名字。这四个字像温柔、纯洁的海水亲吻着细沙。福门特拉,福门特拉,福门特拉..

 

【14】屏幕上的幻影

过去我常常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排解忧虑。去酒吧喝得烂醉,去伊比萨度过夏天,吃最辣的食物,看最自以为是的电影,读最尖锐的小说,听最吵闹的音乐,通宵熬夜。我害怕安静,害怕不得不慢下来、调低音量,害怕只能听见自己头脑的声音。但自从患病后,这些都突然变为了禁区。有一次我打开广播,听见节奏很猛的音乐,竟然惊恐发作了。吃一顿咖喱番茄烩肉,当天晚上我就会躺在床上被幻觉和心悸折磨。有人用酒精和D品进行“自我治疗",我也想麻木我的感官,如果可卡因能让我听不到头脑里的暴风呼啸,我想我会吃的。但事实是,从24岁到32岁,我连一杯葡萄酒都没喝过。不是因为我很有自制力(我滴酒不沾的未来岳母总这样认为),而是因为我害怕任何可能改变我头脑的东西。其中的5年,我甚至拒绝吃哪怕一片布洛芬。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恐惧,不是因为我第一次发病那天是喝醉酒的,那天我一口酒都没沾,处于(相对)健康的状态,而是因为我感觉我受损的头脑处于摇摇欲坠的平衡状态,就像电影《偷天换日》(TheItalianJob)中那辆卡在悬崖边的车一样。黄金(对我来说是酒精)或许看上去很诱惑,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碰它们,就可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当我真的需要借酒消愁的时候,我做不到。即使闻一闻安德莉亚杯中的红酒,我都害怕,我怕那些红酒分子会被吸入我的头脑,令它向着离我更远的方向滑去。但这也是个好事情。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关注我的头脑。就像一部早年的恐怖片里演的,我拉开了窗帘,看见了怪兽。多年之后,我接触到了正念禅修和冥想方面的书籍,意识到幸福快乐的关键一一或者是人们更渴望的平静的关键.一一不在于一直拥有快乐的想法。不,那是不可能的。地球上没有一个智慧的头脑会一辈子只有快乐的想法。关键在于接纳你的想法,一切想法,即使是不好的、糟糕的想法。接纳想法,但不要成为想法本身。比如,你要明白,头脑中出现了一个悲伤的念头,甚至是接连不断的悲伤念头,不等同于你就是一个悲伤的人。你可以穿越暴风雨,感受狂风肆虐,但你知道你不是狂风。

 

这就是我们对头脑应有的态度。我们必须允许自己感受它的暴风骤雨,但从始至终明白这都是正常的天气变化。现在,当我陷入低落的时候,我会试着想,我还有另一个更伟大、更坚强的部分没有下沉,它毫不动摇地伫立着。我想,它就是那个被称为灵魂的部分。或许灵魂这个词有太多隐含意义,我们不一定要叫它灵魂,可以叫它自我。设想一下,当我们累了、饿了或宿醉未醒时,我们很可能会心情不佳,但这个坏心情并不是我们的自我。要相信那一刻的感觉是错误的,因为那些感觉会在吃饭或睡眠过后消失当我处于最低谷时,我发现我的内核中有着某种结实、坚硬、强大的东西,某种坚不可摧、不受思想的不确定性影响的东西。这种东西不仅仅属于我,也是我们大家所共有的。它连接着我和你,人与人。它是一种顽强的、牢不可破的力量,一种生存力、生命力。它属于先于我出生的150000代人,也属于还未出生的未来人。它是人类的本质。如果钻得够深,你就会发现,美国纽约和尼日利亚拉各斯脚下的是同一片土地。同理,这光怪陆离的星球上,每一个人类居民都共享同一个内核。我是你,你是我。我们是孤独的,但又不孤独。我们被困在时间里,但又是无限的。我们是凡人肉身,也是日月星辰。

 

一个月前,我回纽瓦克看望父母。他们不住在以前的房子了,不过两个房子所在的街道是平行的。步行回去只要五分钟的时街角的商店还在。我一个人走去那里,买了一份报纸。如今我己可以闲适地等待店员给我找零。路两旁的房屋还是旧日的橙色砖房。没什么大的改变。你的头脑里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迁,而世界照旧继续,一无所知。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你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了。然而,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你自由了。接纳你在这个世界里的渺小。

 

两年前,我写了一本书《人类》(TheHumans)。这本小说跟我的其他作品相比,更多地影射了我的精神崩溃经历。故事体裁是传统意义上的科幻小说,一个外星人以人形来到地球,慢慢改变着他对人类的观念。但我真正在写的是抑郁症的疏离感,如何克服它,如何重新爱上人间。那本书结尾的注释里,我第一个公开地谈论了我自己的惊恐障碭和抑郁症经历。我有限的开诚布公却收获了温暖的回应,我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坦诚没有让我感觉自己是个怪胎,反而让我明白原来有那么多人有过相似的经历正如没有人是百分之百身体健康的,也没有人是百分之百心理健康的。我们的区别只是程度不同。

 

后来,我有了信心,在网上分享了更多的经历。但我仍然不确定要写这样一本书。第一个鼓励我写的人是凯西.兰森布林克。凯西是一位最有活力的、才华横溢的爱书人士,没有她这本书不会降生。我们在某Its分店吃芥末味的爆米花时,她对我说我应该写一本抑郁症的书。凯西,希望你喜欢这本书。

 

没有了编辑,这本书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书籍优于生命的主要优势,就是它能被一次次地改写,而生命只能书写一次。)虽然在致谢部分感谢编辑是一项义务,但即使不是义务,我的道德和理性也要求我提到弗朗西斯.比克莫尔的重要角色。为了帮助我更好地完成这本书,他提出了无数的建议。更重要的是,我十分感激有这样一位编辑接受这本书的跨体裁性质,他没有问我:“这是本回忆录、励志书还是概述?"他允许这本书成为各种体裁的集合体。

 

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到唐卡斯特水石书店的蕾拉.斯科尔顿,为了纪念《人类》的发行,她制作了罐装的花生酱和特别徽章。还要感谢每一位脸书和推特上的朋友们,感谢你们帮忙宣传我的书,尤其是参与了#活下去的理由#章节写作的推特朋友们。谢谢我开明、慈爱的家人,谢谢你们帮我渡过难关,支持我写作这本书。无限的感恩和爱给妈妈、爸爸、菲比、弗莉达、艾伯特、大卫和凯瑟琳。谢谢你们做我的保护网,我爱你们。谢谢卢卡斯和珀尔,每天给我一千个活下去的理由。当然还有安德莉亚,谢谢你的一切。

 


《活下去的理由3》: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现在这种痛苦不会永远持续。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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