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隐》（三十二）

        “出！”

        魁梧的手臂重重地挥下战刀。同一瞬间，四队骑兵从人群里策马冲出。他们身披褐色的皮甲，手里挽着强弓，头盔上插着鹰羽，这是典型的草原骑兵装束，他们的战马甚至没有带着辔头，草原人是从马背上生长起来的种族，不需要借助辔头来控制这些自由的生灵。

        四队骑兵迅速分散，然后齐齐对空举起手中的长弓。草原上的造物落后，没有精细的工艺来打造华丽而强韧的弓箭，但即使是草原人粗陋的武器，在他们的手臂上托着仍然呈现出一股极粗犷的美，没有优雅而华丽的外表，但弓弦和弓臂的弧线分明灌满着力量。四名领头的骑兵放出箭矢，同一瞬间上千的箭矢飞了出去，而且很自然地散布到了整片空地。四队骑兵重新汇拢开始分向两侧后退，他们汇拢的同时四名领头者又发箭，于是第二轮上千的箭矢又一次被均匀地投射出去，避无可避，箭矢的笼罩范围内没有一丝能容身的空隙。随后四队骑兵开始两队两队地齐射，箭矢的密度降低了一倍，但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断的箭雨。

        临近本阵，四队骑兵又再次折返，开始围绕着空地忽近忽远地机动，而且箭雨始终没有停过。马蹄激起的尘土弥漫着整片空地，不断被呼啸的箭矢刺穿，随后变得更浓。

        “骑射并不是草原人最擅长的东西。”可汗说，“但是并不代表草原的铁骑不能骑射。”

        “耳闻不如一见，不愧是草原上的种族。”悦成赞叹，“这样的骑兵放我大梁那岂不是数一数二的精锐。”

       “把他们放到大梁，会被毁掉的。”

       “怎么讲？”

      “你首先要明白，我们草原的骑兵是何以强大。”可汗说，“你是燧煵人，你应当很清楚。”

        “我在燧煵生活的并不久。”悦成拄着长枪，“我在大梁长大。”

        “看来你没有经历过草原的战火。”可汗长出一口气，“都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下池却自古就是分裂割据，罕有一统局面。各部各占一方，都只是为着自己的利益着想。但是草原就那么大，能放的牛羊就那么多，能打的野物也就那么些，人越来越多，于是草原就养不活了。而各部谁又都不想放弃自己人的性命，最终结果就是长年累月的战事，今天你烧我的帐篷，明天我占你的草场，毕竟谁都不想放开自己手里活命的粮食，那就只能用刀说话。在这种地方生长起来的汉子，那必然是铁一般的，因为稍微软弱一点就不能活着。”

        他看着玉阳的骑兵，“草原人并不是生来就力大无比，我们也是被逼出来的。放到大梁，东方晓国和卫国两国出产的粮食就够一整个国家的，北方离国东方东海都是友邦，西方下池只顾着内斗也不用与其频繁交战，南方……在那种地形，对行族人的战场上，唯一活跃着的骑兵就是镇南将军墨家的影骑吧？”

        “就这支骑兵放到大梁，根本没有能让他们作战的地方。天天养着不动，再铁的汉子也不免变成草包了。”

        “倒是有道理。”悦成卷起烟草，打火点燃，“让草原上用刀刃说话的武士们抛下刀柄握住弓箭，真是抱歉。”

       “不必。”可汗说，“草原人粗，但并不是蛮不讲理。敌人是以杀戮为本能的怪物，而草原上的武士即使再勇武，也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燧煵部的覆亡已经证明了，近身作战，武士们不是那种恶鬼的对手。知道了差距还要守着刀柄不放硬往上撞的，不是勇敢，是没脑子。”

        “魍魉只有爪牙，没有脑子。”悦成说，“所以这就是我们对它们的优势，战术、阵型、决策、武器。”

        “所以你让我的铁骑们改变持刀冲杀的战斗方式，学着骑射袭扰。”可汗笑了，“不愧是在大梁生长起来的人。”

        “天隐跟魍魉打了近千年的交道，对于这些恶鬼我们是最熟悉不过了。这样密集的箭雨，足够对它们造成有效的杀伤。”

        “那些你仍让他们握着刀的武士是怎么回事？”

        “从根本上来讲，我们的敌人并不是魍魉，而是行族人。”

        “明白了。”

        “玉阳部主人有想过怎么命名这支草原上的骑射兵吗？”

        “就叫……”可汗思索一会，“隼翎？”

        “好名字。”

        远处的骑射兵们仍未停下，密集的箭雨还在不停地划破天空，接着重重刺入大地，震起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