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巫 被奴役的幻想家们 第一章 太阳监牢

第一卷 被奴役的幻想家们
第一章 太阳监牢
或许你也曾见过,那些于边角处悄然出没的粉末。

一间阴暗、发霉、正在腐朽的囚房,除了扇不断加固的铁门。
“福尔基老师什么时候来信呢?”
瘦弱的孩子趴在门旁的老旧书桌上,眯着眼发呆,过肩的黑发垂下,一眼分不清性别。
不知何时,桌面的稿纸上出现了些细小的未知颗粒,引得他睁开了眼。
“书页间残留的淡灰色……”
他抬起头,盯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
“那是源自……”
声音又微弱下去,渐渐转为默读。
被注视的位置本无任何物体存在,在他的视野里却刻有一小字:
【书页间残留的淡灰色尘末,
微微发甜,类似某种食物的残渣。
那是源自遥远时期,
辗转于神使间的信件一角。
本不宜久存,却用作传达的符号。
或许,这正合制造者的心意。】
文字的刻痕极为古老,似乎世界诞生之初它们就在那里了,字形也古怪至极,和日常书写使用的字母文字大相径庭。
虽又是些看不懂的话,但还想再看两眼。
可门外的声音却将小家伙立马拉回了现实。
“咔,咔咔。”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铁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了,随着一连串雨靴踩在液体上的杂音,一个棕黄色大胡子的胖男人走了进来,手上提灯发出幽幽蓝光。
迎着桌上的一叠纸稿,大胡子将一摞书狠狠拍了上去。旧木桌被这一震,也发出吱嘎的声响,仿佛就要散架。
他没好气地将门摔回原位,捋了捋结成辫子的胡子,又晃了晃提灯,打开灯罩吹灭了。
此刻只有正上方的小吊灯发出忽明忽暗的光,它轻微摇晃,照在大胡子脸上的光晕也随之诡谲起来。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抽出一张纸稿,捏皱了,不停地擦拭着灯罩,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用满脸横肉挤出一个渗人微笑。
“又见面了,换牙期的花生米小朋友。”
瞥见大胡子挎在腰上的工具箱,被称为花生米的小家伙往后缩了缩,刚准备辩解却发现身体已被一只粗壮的大手按得死死的。
大胡子掏出钳子,伸进了花生米嘴里,在吊灯的微光下,左右敲打。
“这颗,怎么样?嗯……这颗也不错。”
花生米浑身打颤,引得大胡子脸上绽开来陶醉的笑容——细细品尝这种颤抖是他的一大乐趣。待玩够了,他大手一拎,一颗牙被掀了起来,连同带出的血水一齐被甩进地上未知的液体里。
还来不及发出哀嚎,花生米就被提了起来,接着身体朝下重重摔落地面。
地面的低洼处尽是幽黑的液体,周围零零散散布着几块石头。
“长身体的年纪,得多补充营养。”
大胡子将花生米的头往下按了按,示意喝掉地上的水。
“唔,咕噜……”
“最近接触到了什么,对吧?”
“唔……”
“别担心,作为医生,我会负责修正这一点。”
“……”
“那些不听话的犯人,他们去了哪儿呢?”
大胡子咯咯笑了起来,将脚放在花生米背上有节奏地踩压着,催促道:“快喝啊,快喝啊!”
又是一阵咕噜声。
直到他开始厌倦。
无论如何,在监牢里挨揍都是难免的,尤其是这位脾气古怪的看守,昨天扮演猎户,今天又换成医生了,花生米听别人叫他“埃布勒大人”。
“埃布勒大人”拉起花生米,借着灯光,仔细地看。在花生米的嘴里,本应缺席的那颗牙却安然无恙存在着。
“泥巴崽。”啐了一口唾沫,大胡子埃布勒又变得有些不耐烦。
身体上的小疼小痛花生米早已习惯,不过演得像些总归能减少麻烦。
“在那儿……”花生米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埃布勒顺着指的方向瞟了瞟,先前拍下那一摞书的最下面,几张稿纸叠在一起。
“噢太阳在上!它怎么会——藏在这儿呀?”
他拿起纸稿,扭了扭浑圆的身体,做出准备认真查看的姿势。
“好!”
在花生米抬起头的同时,他另一只手重新打开提灯,幽蓝的火焰从中窜出。
霎时间纸稿化为灰烬,在空中随着埃布勒扬长而去的笑声逐渐下坠,迎接它们的是地上幽黑的液体,并且永不复现。

残暴的看守已经离开,面前只有冰冷的铁门。
铁门对花生米而言是那样熟悉——它的上部开了个矩形的口,方便狱卒巡视,四周用带太阳纹饰的金属块固定住。
借着从窗口透来的光,跪坐在地上的花生米直直望着四散的灰烬,双手五指交叉,像在祈祷。
仰起的视野内,灰烬落入四方的玻璃。有那么一瞬间,纸稿上的东西好像从中飞了出去,顿时心里涌出一股想要将画面定格住的强烈欲望。
四四方方的探查口正是完美的画框,可灰烬依旧不停下坠着,逐渐脱离了边界。花生米死死盯着,身体也跟着往下压了压。
灰烬下坠如故。
身体只好再次压低,以愈发仰视的角度,企图将灰烬挽留在框内。
灰烬一片片继续下落,身体就继续降低着高度,直至整个人伏贴在地上,看着它们一点点融进黑色的水里。
现在,灰烬已经完全融了进去,手往液体里胡乱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摸着。
冲动终究会被时间洗去,幻想也好,时间也好,都好想将它们留住。身体倒在黑潭里一动不动,周围散发出一阵水波。
起初,花生米并不愿与黑色液体接触,因为那打破了某种宁静。但一旦沉浸,却又有了莫名的归属感,不再抵触了。
在这里,平静和躁动不作区分,躺下,就像在被一千只碧绿圆眸的黑色猫咪轻轻舔舐。若沉溺于此,早晚会彻底丧失自我吧,第一位友人曾经这样说过。
黑色液体波纹激荡,稍过片刻,一道熟悉的回响出现。这是一串印在红黑色起皱外皮上的碎片,它们在脑海重新组合,化为一股暖流淌进心里。
是福尔基老师!已经好几天没消息了。
跟花生米一样,福尔基也被关在这座监牢里。他是狱友,更是老师。他身上总有讲不完的趣事,那是书上没有的。
比方说,在监牢外面的世界,有些牧场给牲畜喂特别的饲料,说是肉质会有很大的不同。
平时这里管得极严,允许的活动空间仅限囚房内,花生米曾有幸悄悄踏出铁门——然后房间多出了个大洞,旧木床彻底变成两截。
但好在通过一番摸索,地上黑色液体的奥秘被发现了——通信。准确来讲,内心强烈渴望表达的信息能通过它发送出去。
回响越来越近,这股从另一头传来的波动,令眼前出现一行刻在虚空中的文字——
“还好吗?花生米?”
文字和先前观察粉末时看到的一样,但不再不知所云了。
起初,自己连单纯词义也看不懂,那些字符便擅自跑进了脑海里,只要在意识里造一句话,它们就从虚空中浮现出或横或竖的零件,也组装成一句话,久了似乎也明白了。
最近它们大概见自己能懂,也不再乱窜,只是躲了起来,倘若有需要,一声令下,又会排列整齐地出现,像一队踢着正步的袖珍士兵。
想到它们,花生米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那大概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看到福尔基传来的讯息,花生米长舒一口气,坐起身来,在心里凝聚思绪,准备问问最近福尔基没来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一直以来,与福尔基沟通靠的是黑潭中的思绪激发。但就在这时,从来只会待在脑海里的文字们,也跟着还未成型的思绪,飞走了。
很快,对面有了答复。
“你写的?花生米?”
浮在面前的文字本不应该带任何情绪,而现在它们轻微抖动着。
“啊,先生,是的,我想我大概已经学会它了,现在我还能用它看见……”
花生米快速用思绪做出应答。
“这是!不,不会的,他们的书上不会教这些东西的……我很好奇,你是在哪里找到它们的?”
“当然是您……这些文字不是老师一直以来使用的吗?”
“不不……那种字……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再试一次,就像刚开始一样,再试试!”
如果福尔基没有使用,那自己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
想完这句话后,花生米立刻发出命令,四四方方的文字们像听到军号一样迅速集结了起来,朝着远端进发。
良久的沉默。
这样说,思绪传达过去恐怕是直接或者别的方式表达,只有自己这方才有古怪文字的显示么?
又过了许久,福尔基终于做出了回答。
“听好了花生米,接下来你……”
“一定要!”
“逃出去!”

花生米只觉得疲倦。
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来的了,似乎打出生起就在这儿了,但细细算来,也没有多久。
“花生米!离开这里,离开太阳监牢,外面……”
“这里有吃的住的还有书看,日子是苦了点,可外面又有什么呢?”
福尔基顿了顿。
“还记得那个故事么?”
“您说外面……不同的牧场给牲畜的饲料不同,得到的肉质不一样,到牧场去吗?可那不见得就更……”
“花生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的,这里就是牧场,饲料就在你的桌上。”
文字只是单纯飘荡在空中,花生米的眼里它们却发着红光,如烙铁一般,将最后一丝希望和侥幸融化,印出血淋淋的事实。
在这座牧场中,管理者们用知识和信息饲养囚犯。通过精确掌握输入的类型,他们获得了对应口味的产物——不同的故事。
这里是太阳监牢,囚犯们献出灵魂,作为荒诞幻想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