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那么神奇?大师感受到的音乐世界和我们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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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视频节目中,我们提到了本杰明·桑德的音乐大师课。大师教一名小朋友拉小提琴的视频在网络上广泛流传,引起了很多人的思考。

其实早在这个视频流传之前,本杰明的大师课就非常受欢迎了,他曾目光炯炯地告诉大家没有人是天生的音盲,每个人都可以听懂古典音乐。每次看他的讲课视频,人们都很容易被他身上的光芒吸引:那是他对音乐深沉的热情以及对每个人都能听懂音乐的坚定。

回首过去,我们能从很多音乐大师身上看到这种对音乐纯粹而质朴的热爱。而这份纯净,恰巧正是如今很多音乐从业者甚至演奏家们都非常缺失的,所以,他们所表达的音乐也失去了很多色彩与生命力。
那么,大师们在舞台上演出时,是怎么做到能如此引人入胜的?他们感受到的音乐世界,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今天这篇文章,我们找到了一批大家熟知的音乐大师的采访,通过他们的讲述,来了解一下大师们在进行音乐表达时的所思所想,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带我们神游音乐世界的。
01 霍洛维茨:音乐在音符的后面
霍洛维茨,作为古典浪漫派钢琴的最后一位巨人,除了掌握着几乎完美的技术,还将很多精力花在了独属于自己的差异化表达上。
在一次访谈中,霍洛维茨提到,他非常同意指挥家阿尔图·尼基什所说的一句话:音乐的意义在于,当你翻开乐谱时,你从它的后面而不是从它的正面揭示出它的精神所在。
很多人至今还在纠结于“古典音乐是不是应该照谱弹”的问题,但霍洛维茨其实早就告诉我们:一模一样的谱子背后,必须有不一样的阐释。而他的一生也都在为此努力。
钢琴家可以坐下来以一种方式弹奏某一乐段,然后再以另一种方式强调另一乐段,但不管怎样,他必须做点什么而不仅仅是照本宣科地弹奏。最坏的事情就是什么也不做。即使这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你不喜欢做的,你也必须去做!印在纸上的乐谱固然是重要,对它的阐释却是我毕生努力的目标。
所以,我们感受到了霍洛维茨的浪漫,但他的浪漫又是以充满激情的独特方式而呈现。他将自己与音乐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

那么如何才能有自己独特的阐释?大师也早在采访中告诉了我们:演奏家必须要尽可能多地了解作曲家,尽可能深地研究作曲家的作品。
钢琴音乐家在研究和弹奏一部作品时,必须使自己沉浸或进入到产生该作品的文化与时代中去。他应该熟悉该时代的绘画、诗歌和音乐——所有的音乐,而不仅仅是钢琴曲。如果钢琴就仅仅是机械地演奏,那么听钢琴确实是一件很憋闷的事情。如果我在音乐厅里听某人以这种方式演奏,我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回家,要么在座位上睡觉!
所以啊,真正好的演奏,是为听众营造出丰富而新奇的画面感,充满了神秘感和吸引力——是绝对不会让人在音乐厅睡着的。
02 鲁宾斯坦:音乐家要有自己的世界
与霍洛维茨同时期的“死对头”、同为上世纪钢琴巨匠的鲁宾斯坦,九十岁时曾做过一次电视访谈,节目里聊人生,聊艺术,聊音乐。画面中的钢琴家精神矍铄,两眼带光。访谈中,他多次强调了艺术家、钢琴家的独特性:这个世界上没有最伟大的钢琴家,艺术家必须独一无二,有自己的世界。


显然,鲁宾斯坦自己就非常善于营造这样一个独特的世界。他用充满幽默与智慧的语言,描述了舞台上演奏时的状态:
我看着钢琴,就在我面前。那里开始有电波,有些神秘的事物,有些东西从我身上发散出来,出于我的情感和感觉,不是出于我本身。若你喜欢,可称之为灵魂。他带来一些我感觉到正在产生作用的东西,忽然把观众放进我的手中,在这片刻,我感受到他们全都在这里。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可以把他们把持得像空气中一颗小音符,为要等待随机发生的事情,他们会停止呼吸,那是一个不常发生的伟大时刻。但当发生时,这正是我们生命中的伟大时刻。

这些伟大时刻的发生,正是得益于他对音乐无限的热情,得益于他对那个独特世界执着的追求。从鲁宾斯坦热切而诚恳的表达中,我们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喜欢弹琴。他曾有过一句非常著名的比喻:当我演奏时,如同在做爱。
这次访谈里,他详细解读了自己的这个比喻:
我对自己的手指,会有一种非感官性的肉欲。当我要从内心传达某些东西,比如我要演奏肖邦的夜曲,我会发自内心把他当做情歌在弹奏,而我手指的触觉,也让我感到一种肉欲的愉悦,比如我触碰到降E音,便会感到兴奋,那会带出我想要听到的声音。
03 卡拉扬:在音乐中神游
大师们的世界都是相似的。上世纪最负盛名的指挥家卡拉扬也曾在采访中描述过与鲁宾斯坦相似的经历与体验:
在经过精心准备的任何一场音乐会中,我已经不再听见音乐,我只是让它焕发生命而已。我自己已完全溶入其中了。每场音乐会都是一次神奇的体验,让人心醉神迷。你从自己、或者你自以为是你自己的什么东西身上游离了出来。你不再能够指挥它,它是上苍的一种恩赐。
在经过三十多年的训练与演出之后,每一次的指挥对于卡拉扬来说都成为了一次极其享受的音乐神游,他的手似乎已经从自身感觉中完全独立,整个人融入到音乐的意韵之中。

能得到这些体验,同样源自他对自己严苛的要求,以及从未间断对任何领域知识的学习。他和医生、科学家交朋友,以很多有一技之长的朋友为老师。而在他看来,这些知识,在帮助他更好认知世界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让他更好地理解音乐。
04 古尔达:音乐即自由
被维也纳乐评家贴上“古典乐叛离者”的音乐家古尔达,我们之前曾讲过他的“叛逆”人生。
成名于古典音乐,后来又沉迷于爵士的他,从来不认为音乐有古典、现代之分,在他的心目中,真正能够表达内心情绪,可以带来心灵享受的,就是好音乐。

而他所反对的,也从来不是古典音乐,而是古典音乐本身被赋予的标签,讨厌音乐被仪式化。
我发现自己不再能够穿着燕尾服在一群像人体模特一样一动不动的装作能够理解我的音乐的观众面前演奏。我发现大多数人来听演奏会并不是来听巴赫的音乐,而是享受一种仪式,一些人们认为重要的东西,而且能够使自己加入某种有档次的习惯中。
1968年,为了让下一代人也可以更自由的享受音乐,他在奥地利成立了“即兴创作音乐学校”。在对外解释时,他强调:
孩子们必须先会在钢琴(或其他乐器)上面敲敲打打,弹出自己喜欢的声音,让他们发生兴趣,情不自禁爱上它,然后再学认谱。
任何时候,没有热爱,就不会有动听的音乐。
05 阿格里奇:保持孩童一样的热情
24岁时拿到肖邦国际钢琴大赛金奖,与中国有着不解之缘的阿格里奇,1999年来中国演出时曾接受采访。被问到作为一名钢琴家,什么是最重要的,比如是技术?天赋,还是后天的努力?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两个字:热爱。
要想把音乐演奏得更完美,那你首先就必须要热爱音乐、喜欢音乐,要感觉和音乐在一起是一种幸福与享受,否则在演奏时并不喜欢,那就根本无法投入,听众自然也不会满意。天赋当然重要,后天的努力也很重要,但前提是你都必须热爱音乐,因为音乐可以为你打开另一个世界。
她是这么说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为了保持对音乐的热情,她会在巅峰时期隐退暂停演出,去做喜欢的室内乐;也会在八十多岁的高龄,依然坚持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采访中有一个细节很打动人,记者问她为什么同样曲目的演奏专辑,后出的版本听起来和年轻时不一样了?阿姐解释说,因为年代不同,感受不同,自然会不一样,并且反问道:难道你更喜欢以前的版本吗?得到记者否定的答案后,她便开心地笑了,像是小朋友得到了肯定与认可。
真正的大师,内心永远藏着孩子般的纯真与热情。
06 杜普蕾:用音乐诉说生命
另一位伟大的女性音乐家杜普蕾,更是将音乐当成生命一样热爱。她是一名非常有天赋的大提琴家,因为从小缺乏朋友,不爱讲话,杜普蕾只有把她所有的表达都融入大提琴中,甚至她常常怀疑,不演奏大提琴,自己将没有办法正常生活。她曾在后来的采访中说到:
一直到17岁时,大提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根本无法体会独自走进自己世界(当你需要走进它的时候)时的感觉。那是我美丽的秘密,虽然没有生命,却可以让我倾诉悲伤和难题,它真是有求必应。演奏是最棒的事情,拉琴的时候,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管。
杜普蕾不幸在42岁因多发性硬化症而离世。她短短的一生中,留下了无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大提琴演奏曲目,这些音乐,是她灿烂生命的永恒见证。

今年离世的指挥家海廷克,生前接受采访时,同样强调了“热爱”的重要性。与此同时,我们从他的话语间,更多感受到了非常真实的“烟火气”,感受到了大师作为“人”的那一面。
当媒体问他:艺术的目的是什么?他显然惊呆了:
我的老天爷,艺术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没有目的这回事,只有它的存在。我们应该感激它的存在。
记者再问他“做指挥好玩吗?”,似乎想要了解这位20世纪最后的大师,是否有达到过前辈卡拉扬那样的“神游”境界,海廷克却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对我来说,指挥是很严肃认真的事。也许因为我常常很严肃,有时还悲观,所以我看不见它好玩的一面。指挥当然带给我无限乐趣,但我从来没有习惯过这种“乐趣”。演出之前的最后关头,无论你已经重复过多少遍,你仍旧会发抖。我从来没有过真正胸有成竹、不需要再看乐谱的信心,心里永远都有一种恐惧:“噢老天,再多点时间就好了!”
是啊,哪里有不会犯错的天才,有的只是经历无数次严苛枯燥的训练与演出后依然不懈的坚持。那些音乐中的动人的瞬间,也是在无数次训练中突然的灵光乍现。大师,是在无数次平凡的重复中而成就的。

热爱、坚持、创造性、自由,就是这些看起来完全不新鲜的词语,成就了一位又一位的大师。在音乐面前,他们脱下包装,饱含热诚,像孩童一样袒露着纯净的内心。所以,我们能从他们的音乐中感受到最天真、最纯粹的表达。而这样稀缺的热爱与真心,都是值得人类珍惜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