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洛:欲离何曾离,云空未必空
塔洛:欲离何曾离,云空未必空
By:星黛兔
引子:他像命运派来的奸细,不经他同意,也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霍儿登达
电影《塔洛》改编自导演万玛才旦短篇小说,聚焦藏人孤儿塔洛的生活状况,一生牧羊的塔洛世界中只有羊群以及年幼课本中的毛主席语录,他是独处于深山中的边缘人,没人记得他,也很少人叫它的名字塔洛,小辫子的身体符号也被赋予了所指含义。电影以黑白影像粗粝质感勾勒出西藏大地的苍凉,也在传统原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缩影间表现小人物在时代的变革中的命运沉浮。在塔洛办身份证的一个月期间,看到了不同人身份的出走与回不去的过往。
电影中主要呈现了三类藏区青年,可以说他们是被变革影响最大的一类群体,年少时经历过传统游牧民的原生文化,随着改革的深入,游牧民的身份与生活接纳了现代文明。电影中拍照的夫妻、塔洛、扬措都是被现代文明深深影响的人。
拍照夫妻的镜头不多,却是藏区青年人群的缩影。从拍照夫妻的话语中了解到拍新婚照的夫妻以前是放羊的,穿着松垮的西装后神情紧张,无法自然地拍照。不合身的西装与美国的自由女神背景是现代文明的符号,新婚夫妇不断拉扯的衣服也没有一只小羔羊所能给予的“舒适感”,小羊带来的是熟悉、是放松,是真切的生活,看似不伦不类的搭配却拍出了和谐的照片。贾平凹在文学作品中写到:故乡是血地,你生在哪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那所谓的一半其实就是心中割舍不下的情感羁绊,他们离开草原,离开牧区,远离了原始传统,但是被现代文明浸染的城市如那身西装外套,看起来与拍照背景相匹配,却与血脉中的传统格格不入。
短发时髦、抽着女士香烟的扬措是渴望拥抱现代文明的青年人。理发馆的扬措小时候也是放羊的,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是被彻底洗礼的,对大城市的向往、对潮流和自由的期待促使她成为妩媚虚伪的存在。她虚伪的说着一句句情话:“我留短发是为了等你这样留长发的小伙子找我呀”“你带我去什么地方都行”“我留长发只给你看”让孤独牧羊了几十年的塔洛沦陷,塔洛是一个被遗忘或者说是被抛弃的人,他太孤单了,极度缺乏关爱的他本来是会一直留在传统原生的藏文化中,因为他的全部生活就是羊群,他的信仰就是成为张思德一样的可以“重于泰山”人。而扬措以情感补偿的方式,温暖改变了塔洛,塔洛用全部身家来爱扬措,而扬措却策划着离开。
不同于接受现代文明的新婚夫妇,也不同于拥抱现代文明的扬措,塔洛是跳脱出传统走向文明中,被传统与文明一起的抛弃的人。虽然说生活不会抛弃每个人,可是对于塔洛来说,他生长在传统中,传统生活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孤独,来拉被狼咬死羊的雇主说:“你就是个牧羊的”,可以看出,塔洛在传统生活中的身份也未被认可,他单向度的认为为人民放羊也是在为人民服务,然而他的尊严与感受在几个巴掌中被践踏。与其说塔洛是一位记忆力极好的人,不如说他是专注于自己的热爱。他能背诵毛泽东语录,是因为自己也想成为那样有价值的人。而清楚羊群中每一只羊的情况,更是因为每一只羊人民的财产、是陪伴他的伙伴、甚至是他哺育大的孩子。很多羊羔都在他的包中被照料,那只与他一起去县城的羊只是塔洛作为负责任的牧羊人的掠影,可是小羊羔被狼咬死后,大家只关心小羊去哪了?损失了多少?喝酒误事,其实内心最自责与难受的塔洛本人。他将羊肉一口口吃掉,仿佛吃掉了自己曾经的信仰、自己的坚持以及不值一提的过去。
而走出大山的塔洛其实从身体到意识,都很难适应现代文明带来的这种节奏,他的身份是尴尬的,可疑的,面对县城的警察,因为神色慌张,抱着小羊羔和没有身份证而被怀疑身份,塔洛成为被观看的“他者”:在派出所是被好奇的“为人民服务”汉语背诵机器,在扬措眼中是实现诗和远方的财富。塔洛无论是办不办身份证、用有没有辫子的照片,或者是以什么形象拍摄身份证照片,去唱卡拉OK还是听音乐会都没有主动的话语权,一直处于被摆布的被动位置,其中的重要原因是塔洛不了解这个逐渐拥有现代文明的新城市,他的认知对身份证的认知是源自所长的介绍、对外面的世界的认知是照相馆中新婚夫妇拍照的背景墙、对表达爱意的认知是卡拉ok里的拉伊情歌。
从小辫子到塔洛,从塔洛到光头男,塔洛经历了从传统原始生活到现代文明以及最终不知何去何从的历程,这个过程也是塔洛迷失自我、追求自我、最终丢失自我的过程。影片采取的黑白色调为边缘人物塔洛的命运作了注脚,黑白灰充斥的画面带来了压抑沉重的影片氛围,而灰色是一种模糊的、容易被忽略的颜色,灰色似乎是塔洛生活处境的隐喻,被忘记名字而唤作“小辫子”,由此被叫塔洛、被夸英俊的他分外害羞与开心。万玛才旦对选择黑白片的解释是,在塔洛的世界里几乎是非黑即白的,他对很多事物的判断也是如此。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在经历身份讨论和多元现代化的冲击之后,遭遇爱情和欺骗,两手空空地中道徘徊,他再无法以黑白来判断世界的色彩,也无法清楚地辨别自己是谁。那塔洛在发现自己的感情被骗之前一定的颜色一定是白色的,孤独却有为人民服务信念的牧羊时期、放弃唯一的职业为爱奔赴中的情感希望都让塔洛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而扬措的出走让塔洛陷入黑暗,不仅仅因为失去全部积蓄,而是孤独的心被填满后再次变孤独的失落,而实质上也表明经历过现代文明的人无法回到之前的生活秩序之中了。
存在于现代文明中的塔洛的细微表情多次以镜像的镜头呈现,塔洛面无表情的将十六万元放到理发台上,外在动作的重复和持续,是对内在情绪的不断积累、叠加,两人此时内心的情绪都是激荡的,塔洛是从过去传统中抽离出来后的,和过去告别的沉重心情。而扬措则是震惊与欢喜,但是两人的心绪压制在无声的平静之下,剃下的头发似乎是一种“新”生活的仪式,镜子中的两人沉思、凝视、各怀心思。塔洛急着证明自己遇到的坏人是不是真的坏人,扬措急着追赶自己的向往的生活,在娱乐活动的选择中塔洛妥协了,没有来得及唱的情歌,也被定格在不断练习的大山之中。商店的镜子里的塔洛是节俭淳朴的、照相馆镜子中的塔洛是紧张沉默的、而洗发店镜子中的塔洛情绪多样化,这三面镜子是塔洛进入现代文明起点,因此镜子也被赋予了现代文明的隐喻,镜中那些曾经未经历的现代生活是虚幻的、无法触及的,因为塔洛没有经过现代文明的熏陶与驯化就堵上一切踏入了现代文明。
在时代的浪潮中,有许许多多塔洛,他们被时代裹挟着前进,发展的速度无暇顾及他们是否能跟的上脚步,他们只能在自己的认知与选择中消失于人群中。他们像命运派来的奸细,不经他们同意,也没有给他们反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