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1）

   七月十五这天,周雪梅起床便看到阿爹提着镰刀正准备出门。周雪相清楚父亲今日是去牛山清理祖坟。夏季的草木生长速度惊人，村里三天前就安排好了各组清理祖坟的任务。阿爹前两天清理了十一座祖坟，今天清理四座就可以了。    周雪梅草草喝了一碗粥，便在堂屋看到阿娘，阿娘已将纸钱和冥包的封皮拿出来。周雪今日便要封皮上写字。今当中元之期，孝男周力山，虔备冥财一包奉，冥中一世祖周公文收用，路旁化纳，景运二十一年七月十五日。从右至左，从一世祖顺着往下写。往年都是大哥写，今年大哥进京科考，爹娘虽然会写字，但提笔就手抖个不行。周雪梅便承担这个重任。周雪梅算了算，她是第九代。需要化财的又34人，加上可能要需要补写的，将近两百份。     周雪梅一边写，写好了就放旁边的小桌子上，那阿将写好的纸折成一个长方体的冥包，塞进折好的纸钱再用米浆封上，一个完整的包就大功告成。周雪梅一直写到肚子咕咕叫，被阿娘催促去吃煮好的玉米。午饭就只有玉米和土豆。周雪梅啃完两个玉米一个土豆，又拿了两个玉米给阿娘。周雪梅回来又写了会儿，终于写完了。周雪梅揉着手腕，扫了一眼，阿娘才做好三分之一。周雪梅出门快速透了个气，回来和阿娘一起弄。堪堪在太阳落山之前完成。 周雪前去厨房做饭，阿娘将堆了半间堂屋的冥包整理装好。周雪梅把饭菜做好端出来时，阿爹正好回来。手里还拎着掏空的两个小瓜，拿给周雪梅做河灯。一家胡乱吃了些饭菜，周雪梅将一把青香在灶台点燃，闭了灶台，到堂屋与爹娘会和。爹娘各背着一个筐，手里还拎着两个麻袋。一家人出门后，雪梅走在前面，每走三五步，周雪梅就插一束香。可以插在墙缝里，或者路旁。周雪梅一家出门时间偏后，路两旁已经插着许多香了，闪烁的香火，一路延绵到道路尽头。    周雪梅一家到时坝子上时，场坝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多则十几人，少则三四人，围成一圈一起化财。周雪梅刚露面，就被几个婶婶招了过去，聚在一起化财。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装好几个麻袋。一时半会儿化不完，没一会儿，阿娘便让周雪梅去找新兰放河灯去。被二婶听到，打趣说“你家雪梅都十七了，还放问河灯啊。”“十七怎么啦，你想放也去放去，又没有拦着你。"另一个婶婶道，“她怕别人说她年纪大呢”“我才二十九，怎么年纪就大了”…话题然渐渐跑偏。啊阿娘告诉周雪梅，她拿了蜡烛放在河灯里，河灯放在堂屋楼梯上，让她去找新兰一起玩。    三年前，大哥考中秀才，周雪梅便想了一个挣钱的法子。周雪梅喜欢养花，大大小小的养了几十筐。她让大哥给她养的花取个风雅的名字。最好写上一首诗或者一副小联，她将花草修剪一番。卖给县城里那些有钱且喜好风雅的人家。因她花养得好，价钱不高，又新颖又风雅，销路很是畅通，在县城也有些名气。     每月少则两株，多则七八株，也接受指定，这导致周雪梅经常入山寻花草。就是这时候，周新兰找上了周雪梅，她默默跟着周雪梅入山。在周雪梅需要入山时及时出手帮忙，周雪梅执意分她一部卖花的钱，她死活不要。有一次周新兰发现一株高大的野生百合，上有九朵百合花苞。周雪梅将百合卖了个好价钱，把卖花的钱全部给周新兰，周新兰摇头不要，分一半给周新兰，还是摇头，直到分给她一半的一半，周新兰才伸手接住。后来卖花，周雪梅好几次多分给周新兰，都被察觉，周新兰将多分的钱退回来。    周雪梅的阿娘知道后便说：“不要可伶她，要正常对待她，你们是伙伴，分钱应当按贡献分，她拿她应得的，你也只能给她应得的。不过平时你可以时常带她来家里吃饭。”这之后周雪梅就按贡献分钱，也时常邀请周新兰来家吃饭，阿娘在给周雪梅做衣服时会额外做一套给周新兰。周雪梅和周新兰关系越发亲密。七月十五前后几日，周雪梅是不如山的，周新兰也有事要做，两人都很忙，只有今晚会聚在一起放河灯。    周雪梅提着两个河灯往周新兰家走，隔着三户人家便是周新兰家。周雪梅没走多久便看到周新兰家漆黑一片，倒是周新兰三叔家里亮着灯。周雪梅喊了几声新兰。就看到新兰三婶推门出来，笑着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雨刚才拉着新兰去放河灯了，，新兰原本想等你一起，我让她去了。听到这，周雪梅便接话说：，”那三婶，我去河边找新兰去了““好的，去的路上注意着点，放了河灯就在上面看、小心水……”声声渐渐远去。新兰已经走到小树林边上。    大石村只有一条小河，从大洼山发源，流经牛山、小坡、小桦山，沿着山脚往东南流去，从村头要走过一片小树林，树林多松树，树干笔直，树叶茂密，就算是白日里，光线也不好。不过现在上人来人往，去放河灯的孩童手里的拿着河灯，回来的孩子手里拿着点燃的青香，一路上灯火跳跃着，欢呼着，给这片黑暗的树林带来光明与欢乐。周雪梅感觉一整天的疲意也缓和了不少，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周雪梅到了河堤上，找寻着周新兰的身影。衣袖突然被人从后间面扯住。“雪梅姐，新兰姐回去了，她应该是去找你，结果你来这儿了，你们应该是错开了。还有你找人也要看着脚下。”身后的人关心的道。周雪梅转身便看见是同村的一个妹妹，之前听大伯娘说起她，说这个妹妹人是个小大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周雪先低头看了看，就看到自己脚边插着的青香。每年的这几日，村长会安排人每晚来河提上插一把点燃的青香。一是祈求河神保佑，二是定一个放河灯的地点，免得小孩子到处乱乱跑，发生意外没有人知晓，当然这香也可以点燃河灯里的蜡烛。放完河灯，回去时拔一根青香带走，回家后插在门口墙角就可以了。香灭之前必须回村。青香快燃尽时，今晚点香的人会来赶人。大部分时候，香燃到一半就几乎没有人了。这里的香和祠堂里的香都是特制的，燃的慢很多，现在的香才燃到四分之一，还有很多时间。     周雪梅正打算开口询问拉住自己的妹妹，询问新兰什么时候回去的。面前的族妹像拥有读心术般。“你就先在这等她，别一会儿她来了你又不见，你刚刚过来，应是疏忽没有看见她。我也要回去了，我要遇见她，就让她来这里找你。”周雪梅道了谢，便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着，看着一个又一个孩童将河灯放入河中。她身旁放有两个小河灯，静解地陪着她。渐渐的，河面的河灯越来越少.周雪梅望着河面出神。突然四下一片寂静，周雪梅回过神来，才发现河堤上只剩她一个人了。河面上的河灯只廖廖两盏。慢慢向下方飘去，远处的河面上飘着许多河灯，烛火跳跃着，宛如倒挂的星河，美的不似人间景色。 周雪梅看了看，河提上的香已燃烧过半，不剩多少时间了，还是不见周新兰身影。周雪梅本打算点亮河灯，周新兰来了便可以直接放，若是还不来，就连她那份一起放了。周雪梅正准备起身，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地，如果不是这三年间经常听到，都会忽视掉，周雪梅等待脚步声的主人来带自己身旁，和自己一起放河灯。可是她等来的不是放河灯的少女，而是一只使劲将自己想向前推的双手。   周雪梅没有丝毫防备，身体向河里载去。水花四溅。周雪梅第一次看到水下的世界，没有想象中恐怖，河水清澈，周雪梅都能看到远处飘着的那两盏河灯。一瞬间，周雪梅又浮出水面。她的身体不停地扑腾着，浮浮沉沉，周雪梅喝了好几口河水。衣服灌满水变得很沉，周雪梅差点被衣服坠下去，她只得脱了外衣，情况才好一些，在这过程中，又是几口喝水入腹。周雪梅余光看到那个人影转身离开，她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周雪梅不会水，全凭本能在挣扎，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自己回沉下去，离香燃尽还有一小段时间，如果今日的点香人来得早，自己还可能有救。周雪梅敢肯定，自己等不及了，身体越来越沉。周雪梅努力的仰着头，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周雪梅的眼睛里，倒映着皎白的圆月。再也看不到这么美丽的月亮了，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