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星》第一卷 逐星 第二章 寒月王座（3）
3
莫伦回到了行宫，门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门卫把守，见莫伦回来，两人迅速给他行了个军礼，随后将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被打扫的闪闪发光的行宫，就和自己刚来那时一样，一尘不染，上下一新，那股清新的松木香气也再次降临于此，洗刷着莫伦的鼻腔。
译光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回来了。”
莫伦脱掉大衣，交给了候在一旁的老管家，里面白色的衬衣显得十分正式又朴素。
行宫有一套完整的地热供暖，可以将室内温度稳定在一个十分舒适的范围内，所以在行宫里一般是不用穿太厚的。
“啊，莫伦儿。”
译光侧过头亲切的叫了一声莫伦的名字，然后迅速将浮夸的造型收了起来，向莫伦迎去。
“都统计好啦？”
“差不多。”
“那上面的货物一定值很多钱吧。”
译光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满脸轻浮，那抹微笑永远挂在他的脸上，展示给莫伦。
但莫伦觉得译光似乎还在因为他拿晴星当诱饵而感到生气。
“...要先想办法出手，毕竟那个黑商都卖不出去的家伙，肯定没什么市场。”
“噢~~”
他绝对还在生气。
“那个...”
译光是晴星的哥哥，所以莫伦觉得还是不要惹他生气的好，他毕竟也对自己有恩，救了自己一命。而且，译光既然费了很大劲找到了自己，想必一定也对自己过去的事情有所了解。
这对兄妹，应该比自己都要更加了解自己。
“诶，别急着说话，先去餐厅吧。”
“...好。”
两分钟后。
莫伦和译光再次对坐在那张长长的餐桌两边，就和上次一样，桌子上十分整洁，菜肴还没有端上来。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餐桌的正中央多了一瓶白紫相间的花。
“你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译光一手拄着脑袋，远远的看着那瓶花，问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白罗兰和紫罗兰。”
莫伦当雇佣兵的那段时间走过很多地方，他曾见过这些原产于地球的花卉，罗兰花作为一种“美好而又尊贵”的花卉流行至今，也深受各大贵族的喜爱，不过在各种异星花朵泛滥的今天，能够见到这些花也实属不易。
“没错。我妹妹很喜欢这些花，这瓶花是我这次特意为她带过来的。”
“...”
“她就像是这几朵高洁无暇的花一样，惹人怜爱，楚楚动人，总是那么善良，总是那么单纯...可惜，她似乎不太擅长爱护自己。”
莫伦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她本该像这些花朵一样美丽。”
说着，译光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原本松弛的眉毛微微绷紧，上扬的嘴角似乎也软了。
紧接着，他的双目如同恶鬼一样噌的一下瞪了莫伦一眼，随后立刻又缓和了下去。
莫伦坚硬的心脏都为之一颤。
本该？这个用词往往代表着对于现状的否定，一瞬间，一个充满了遗憾的念头闪过了莫伦的脑海，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晴星始终不肯摘下面罩了。
“你说对不对啊？”
莫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是很清楚译光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译光现在气炸了。
他必须说点什么，不然他甚至觉得对面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贵族少爷随时要把自己吃了。
可，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雇佣兵，被一个贵族少爷救了回来，却不知好歹的利用贵族，这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灰飞烟灭了。
但我做这些，也只是试图尽我身为一个总督的本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一名总督...对吧？
莫伦在内心质问了一下自己。
他鼓足勇气抬起头，与译光四目相对。
译光的目光意外的没有那么尖锐，他确实盯着自己，他的语气中也确实流露着无声的愤怒，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掺杂了些许...呃...无奈？
莫伦似乎知道译光想听些什么了，但却又没法一下子把它们组织成语言。
他的大脑开始了飞速旋转，结果却只憋了这么一句毫无力度的话出来：
“她一定和这些花朵一样美丽。”
“......哼。”
不知道这是不是译光想听到的，他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别过了目光。
下一秒——
咚。
餐厅的门被敲响了，那仅有一声的敲门声轻柔似水，在餐厅里回响。
“进。”
餐厅的门被缓缓推开。
霎时间，许多装有佳肴的餐盘组成了一条溪流，在餐厅里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那扑鼻而来的香气灌满了整个房间，它们如同艺术品被一道道的整齐摞放在餐桌上。
“请用餐。”
那是风铃般空灵又清脆的女音，清扬悠柔，漫进莫伦的双耳，轻轻抚摸着他的鼓膜，竟让他瞬间有一种释缚焚榇般的感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罗兰花香水独特的芳香，甚至让那些佳肴的味道都黯然失色。
这声音与味道似乎与莫伦内心深处的某些极其模糊的记忆产生了共鸣，莫伦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本能的微张开嘴，汲取更多的氧气。
尽管这声音他从未听到过，但他还是一瞬间便察觉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是谁。
莫伦想要回头看清楚她的面庞，但是却又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但就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的捏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回头，远端的译光仍然维持这样一手拄着头的姿势，盯着莫伦，也盯着他身后的人。
莫伦确认了一下译光的眼神，译光似乎也从莫伦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独特的情愫，那一瞬间，莫伦没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情感，被译光敏锐的捕捉到了。
译光的神色为之一改，柔和了下去，而这便是给莫伦的答复。
莫伦鼓起勇气，刚刚想要站起来——
“莫伦。”
那动听的女声呼唤了自己的名字，莫伦的心跳停了一拍，将这声呼唤狠狠的刻在了心房。
“...我能，看看你吗？”
莫伦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到莫伦如此狼狈，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温柔得仿佛要将心脏融化的笑声。
“当然可以呀，我不是答应过你吗。”
“...也是。”
“嗯。”
女声轻轻应和到。
莫伦站了起来，抿了抿嘴唇，彻底放空了自己的记忆，将大脑中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他即将要看到的那位女性。
他缓缓地回过头，终于看清了——
晴星的身材十分纤细，比莫伦略矮，她留着一头不到脖子的乌黑短发，发梢向内微微弯曲，左边有一缕刘海是鲜红色的挑染，几缕及肩的长发从两侧的耳边如同柳条一般垂落着，与那缕挑染同侧也有一缕长发同样也被染成了鲜红色；她身着一身红黑相间的贵族服装，款式与译光的大致相同，不过风格更加收敛，而且也没有夸张的装饰；一圈矮立领围绕在晴星的脖子周围，双肩曲线缓和的向下，小小的领口隐约显露出内部雪白的衬衣的蕾丝领，领口和译光同样佩戴着一枚天蓝色的精致泰希利亚晶体，但尺寸明显要大一圈；胸前隐约能看到曲线，右胸前同样别着一枚金色的印有凤凰图案的胸针，不过凤凰头上多了顶皇冠；两盏袖口都是红色的，有一些流苏样的曲线向后蜿蜒；一列红色的扣子从胸口扣到衣摆，不过与译光那宛若羽翼般铺开的衣摆不同，晴星的衣摆较为短小，也没有尾羽，只覆盖到膝盖往上，也因此显得十分轻盈。下身着一条朴素的纯黑色长裤，裤脚也饰有红色条纹，一双尺寸恰到好处的皮靴稳稳地撑着晴星。
从上到下，晴星不管从穿着还是气质上来讲都是目前为止莫伦见到过的最符合贵族身份的人。
但唯独只有一点，像是上帝在晴星身上开了一个极其恶趣味的玩笑一般——
那便是她的脸。
她有着一只大大的眼睛和火红色的瞳孔，目光如流星般充满活力，如凝脂般白皙的皮肤也宣示着作为其作为贵族的高贵，挺拔的鼻梁下是一抹如若绽桃的嘴唇，如天使般剔透玲珑，乖巧可爱。
而这些，大多集中于她的左脸。
她的整个右脸，从额头中间开始，沿着鼻梁和酒窝分隔开，却好似一幅地狱绘图。
严重的腐蚀伤疤给她的整个右脸打上了血肉烙印，那碳中掺血的恐怖色彩不像是这个宇宙中能出现的景色，那只苍白的眼球毫无光泽，如同僵尸一般，不断发出无声的哀嚎。
一般人见到这种画面绝对会一口吐的满地，久经沙场的士兵也要多少有些动摇，莫伦也不例外，但那种动摇只存在于一瞬间，那瞬间短的只能用“曾存在过”来形容，下一瞬，莫伦的心情被复杂的情愫填满了。
他认识这种伤痕，这种程度的腐蚀只可能是蛰伏的强酸喷液造成的，那喷液的酸性可以迅速溶解黄金，同时其中掺杂的大量有机酶会瞬间溶解有机组织，破坏DNA，造成永久不可逆的损伤，莫伦曾见过，但是却未曾如现在这般痛心。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晴星很陌生，但却又很熟悉，他盯着晴星，之前的那股紧张又拘谨的心情瞬然全无，只剩下无尽的同情与痛惜。
他曾在和晴星的一对一交流中陷入一种“幻境”，他在那幻境中不停追逐着晴星，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现在，晴星以她最真实的面貌站在莫伦面前，而莫伦这次真的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她脸上的伤痕。
他想起来了。
“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啊？”
那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某一幕，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只有她，只有那个年轻的小女孩，是有色彩的。
还有那个双眼无神的小男孩，他明明什么都没想，明明已经快要在百般的折磨和实验中迷失了自我，可当他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却还是脱口而出了：
“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啊？”
而更令那个小男孩意外的是，那个小女孩，在同一时间，说出了同样的话。
他们两个都愣在了那里，睁大了眼睛，细心体会着在他们那个年纪还并不能够完全理解的冲动。
...那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那是我...？
可...！
她还记不记得我呢...
宇宙，真小。
晴星就那样站在原地，没有躲闪，只是同样盯着莫伦。
“咳。”
眼看气氛不太对，译光咳了一声，将莫伦拉回现实。
莫伦看到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的时候，赶忙将手抽了回来。
他现在这副模样好像痴汉一样。
“抱，抱歉...”
晴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你怕不怕？”
她问到。
“...我以前当了好久雇佣兵，对这种...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喔...”
晴星撅了撅嘴，似乎想了一下，继续问到：
“那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晴星的双手背在身后，腰微微向前弯曲形成一条优美的身形曲线，沿着莫伦的下巴看着他。
“呃...呃——”
“噗...哈哈哈。”
晴星笑出了声，随后重新站直了。
她这是在捉弄我吗？莫伦如此心想。
他搞不太清楚状况，有些混乱。
说实话，他本以为不会这么轻易就见到晴星。
“刚才忙活了好久了吧，快坐下吃点东西。”
“哦...嗯。”
说完，莫伦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本以为晴星会坐到长桌右侧的那只椅子上，毕竟这餐厅里就这三把椅子，而译光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但是，译光却立刻站了起来，把椅子让给了晴星，然后他自己落座到了右侧的那只椅子上。
莫伦对这些贵族的讲究不甚了解，但有一点不管到哪都差不多，那就是餐桌轴线方向的两把椅子一般表示地位较高。
自己就坐在这其中的一把椅子上，这是当时译光示意的。
“那个...我能...”
“先吃，吃好了我们再聊。”
译光的脸上露出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仿佛和莫伦之前那单独的谈话未曾发生过一样。
“好。”
用餐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译光和之前一样不断为他推销着一桌子的美食，用驭星术把莫伦够不到的菜品挪来挪去，尽可能地让莫伦吃到了每一道菜。
说实话，用餐体验还是相当好的，只是每次自己身前都会堆着不少餐盘，有些尴尬。
“多谢招待，很好吃。”
尽管在自己家谢谢客人的招待有些奇怪，不过这行宫只是名义上归莫伦所有，这毕竟还是贵族的财产，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莫伦拿餐巾擦了擦嘴，看着众多男仆和女仆将餐桌迅速且彻底地打扫干净。
他在这里也算是生活了有一段时间，多少也被贵族气息感染，行为举止相比于以前都端正了不少，而莫伦到也并没有任何被束缚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从容，仿佛这种规规矩矩的贵族生活方式才更适合他。
仆人们利索的离开了餐厅，关上了大门，整个餐厅只剩下莫伦以及这对兄妹。
莫伦在最近的几次行动里又产生了许多疑问，他本想借着这次机会一次问清楚。
但译光却先发问了：
“说实话，你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这句话立刻就把莫伦和灵锦贵族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实际上，这个问题对莫伦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对于灵锦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虽然他一直对灵锦贵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灵锦贵族似乎对莫伦也不薄，但他还能能够十分明显的感受到那层隔阂。
“...你们救了我一条命，最起码在这一点上对我有恩，而且还给了我一个官当，甚至还给了我武装...是你们结束了我木偶般的流浪生活，我很感激你们。”
“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
很明显译光想要听到的不是这个，莫伦在大脑里搜索了一圈，整理了一下自己对于灵锦贵族的一切印象，要说的话，只有这一点他一直很在意。
“你们对我而言...很亲切。”
译光听罢，沉思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微笑。
“哈——”
紧接着却叹了口气。
晴星坐在对面，没吱声，只是静静的听着。
“莫伦，那你说，如果其他贵族，或者干脆换成帝国救了你的话，你会不会也会很感激他们呢？”
“对救了自己的人抱有最起码的感激我觉得是一个正常人的常情，但不论如何是你们把我救了回来，我是对你们抱有感激之情，这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那，如果，我们救你，是为了利用你呢？”
莫伦的双眼睁大了一些，他看了看译光和晴星，心弦绷了起来，虽然这句话少了点人情味，但却要即将解答莫伦一直以来最大的疑问——“为什么是自己？”
“...嗯...无论如何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到处流浪，整天浑浑噩噩和死亡共枕同床了。”
译光笑了一声。
“你这人真是...呵。”
译光更换了一下姿势，一支胳膊搭在靠背上，看着桌子上的那瓶花，继续说到：
“行吧，我就把来龙去脉给你讲清楚。”
今年是和平协议签订后的第六年，距离条约作废还剩下十四年，在这二十年里各方势力只能也必须做一件事，那就是扩军。
但实际上部分贵族是被战争浪潮裹挟的，因为帝国是铁了心要把贵族弄死，尤其是大决战之后，那仅存的一点回旋余地也全部随着那些恒星一并化为了尘埃，即使是最投降主义的贵族也必须面对一个如铁般的事实：落到帝国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贵族除了备战别无选择，一场关乎生死的军备竞赛开始了。
而贵族明显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身为灵锦贵族大少爷的译光通过安插在帝国境内的线人获取了一条有趣的消息：似乎曾经有一个人被帝国做了实验，然后给流放了。
译光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
帝国在十四年前，也就是2302年进行了一次蛰伏基因在人类身上的表达实验，是秘密进行的，那时候内战还没有爆发，虽然当时贵族和帝国的关系已经冷到冰点了，但帝国是为了彰显权威也好，炫耀武力也好，还是邀请了一些贵族前往试验现场，这其中就包括晴星，以及晴星和译光的父亲。
贵族很清楚帝国皇室的作风，就算帝国公民把他们都当成过街老鼠，帝国皇室也仍然会在公共或是私人场合给足他们面子，不会暗中捅刀，因此晴星和译光的爸爸就领着晴星赴约了，而译光则被留在家里。
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父亲。
那一夜，家里的卫队匆匆忙忙登上了战舰，最后却只带回来了自己的妹妹。
她奄奄一息，脸上那恐怖的伤口似乎在倾吐着她可怕的遭遇。
不过她最终还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强忍着伤痛给译光和他们的妈妈，也就是灵锦贵族的家主——灵锦芒讲述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
帝国的实验对象是一个看起来只比晴星大几岁的小孩，研究员给他注射了蛰伏血清，结果他迅速变成了一只血肉模糊的庞大无比的怪物，开始无差别对周围进行攻击，预先准备的安保装置全都不好使，结果偏偏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蛰伏破土而出，那数量多的如同潮水。
晴星的父亲为了保护晴星不幸被蛰伏所杀，眼看晴星也要沦为蛰伏的盘中餐了，结果就在这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那暴走的巨大实验体开始保护晴星免于蛰伏的攻击，一直持续到最后帝国禁卫军赶到，平息事态。
那实验体精疲力尽后变回了人形，被帝国带走，不知去向。
据晴星的回忆以及译光此后打听到的各路消息，有几点是基本可以确定的，那个小孩应该还活着，而且是一位银腾贵族的旁系末裔，最重要的是，晴星的驭星术在他身上不起作用。
这和驭星术理论是矛盾的，帝国研究院给出的理论认为一个个体身上同时只能表达一种血统的能力，如果那个小孩真的是银腾贵族，那么晴星理应能够窥探到他的内心，但事实却刚好相反。
这引起了译光极大的兴趣，另外如果真如情形所说，他可能也算是救了妹妹一命，再加上他身上可能存在的蛰伏基因改造，让他最终下定决心要找到他。
这费了译光不小的工夫，但最终还真的给他找到了。
这个人就是莫伦。
“...”
莫伦平静的听着，似乎显得不那么意外。
“你似乎并不记得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对吧，你对我说的这些没什么疑问么？”
“我...应该是不记得，但是...”
莫伦抬起头，看向晴星，那瓶花刚刚好把晴星的右脸遮住。
想起来了，译光刚刚对莫伦说的这些话，他全都想起来了。
但他大概只想起来了实验当天...和与晴星第一次相遇那时发生的事情，那之前的事情他还是一概不记得，而之后的记忆就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了，不管怎么回忆，都是从他成为雇佣兵开始的。
“你为什么现在和我说这些？”
“因为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我必须做出取舍。”
并不是只有译光在找莫伦，帝国那边也有人在找莫伦。
译光并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何帝国当初还要把莫伦流放，但无论如何，译光这次走在了帝国前面。
“我对你最大的兴趣就是你身上的能力，而事实已经印证了我获得的消息并非谣言，我们确实没办法在你身上用灵锦驭星术，而你之前也的的确确实现了金属骨骼化，也把被扯烂的下半身长了回来。”
译光看向莫伦。
“我本来还打算在你身上再做点实验的，但是...恐怕没时间了。”
他说完，显得有些焦急。
“帝国的人找上来了，他们已经去过大狼救到你的那颗行星了，但他们还不知道你被我救了回来，不过他们知道这一点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必须现在确认你对我的价值，以及你自己的意愿。”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自己选？”
译光点了点头。
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想方设法把我留下来吗，把我送回帝国对灵锦也没什么好处吧？”
“灵锦不是帝国，在我们眼里你是个人而不是兵器，我们希望尊重你自己的意愿，更何况...就算现在真威逼利诱把你留住了，也保不齐你到时候临阵倒戈。”
他的语气中明显带有无奈，而且缺少底气。
自从莫伦被救回来之后，他和灵锦的士兵以及直系贵族都打过不少交道了，说实话，他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斗志，译光对自己的态度也类似于放养。
结合译光刚刚和自己所说的事情，莫伦再次认真的端详了一下译光，他脸上仍然挂着那刺眼的轻浮，但是这次莫伦尝试寻找另一方面的信息。
而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
“我很佩服灵锦的人情味，即使已经陷入绝境也没有放弃作为贵族的尊严，没有像帝国那样把公民如同猪猡般赶上战场。”
“贵族应当有贵族的气质，这是我们立身的支柱，况且，你曾经也是一位贵族。”
“嘛，我倒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贵族。而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可是被自己的亲人给送到帝国做实验了啊，他们都不把我当成家人，我也没必要自视清高。”
“...你的答案呢？”
“嗯...我的答案吗...其实不如说你是想让我替你做决定吧，你担心帝国找上门来不好收场，又不想把一个潜在的强大战力拱手送人，纠结到现在，结果自己彻底放弃思考了。”
“你...”
“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应该能猜到我会做出什么选择，而且你把那些事情告诉我之后难道还指望我回帝国吗？”
莫伦现在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回帝国去了，不想回归曾经的那种流浪生活了，因为这里有一位对自己来说极其重要的人...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自己当雇佣兵的时候...明明也记得她...可为什么就是...
什么都没做呢。
“...”
译光没说话，反而莫伦却突然像是个家长一般滔滔不绝，嘴上不饶人。
“我不会回帝国，我就留在这儿，毕竟你把我带回来了，还给了我一颗行星，可别指望这么轻易就把我打发走。而且...说实话，其实我没想到——”
莫伦向前探出身子，把自己与译光之间的视线拉短。
“堂堂灵锦贵族的大少爷，居然是个投降主义分子？”
这就是莫伦所看到的，译光心中最坚实的恐惧。
译光瞪大了眼睛，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态看着莫伦。
莫伦知道自己没说错。
晴星依然乖巧的坐在对面，一言不发，那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如同星星般不断闪烁，饶有兴趣地看着莫伦。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似乎很擅长看别人的眼色。”
“眼色...呵，行吧。但既然你选择留下来，那我们有必要商讨一下怎么应对帝国那边。”
这是莫伦又要面对的另一个问题，不过这次似乎不用他费脑子，译光看起来胸有成竹。
莫伦没有说话，看着桌子，译光以为他在等自己继续往下说。
“啧，好吧，我的想法就是只要向帝国证明你没有价值就好，毕竟帝国那边似乎认为那次实验失败了，应该也不至于死缠烂打，他们也不缺你这么一个壮丁，不过他们既然来了，肯定到时候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
“...”
“所以...”
译光想要继续说下去，但是看了一眼莫伦，发现他默不作声。
“你在听吗？”
“嗯...要不这样。”
莫伦突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我跟他们回帝国去。”
“啊？”
译光那满脸的轻浮中多了八分不解。
“你在说什么？”
“我跟他们回帝国一趟，我觉得他们到时候应该会把我完整的放回来的。”
“你可是实验体，你应该很清楚帝国那帮人会对你做什么。”
莫伦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说得对，所以我需要一个贵族身份。”
“贵族身份？你的家族并不认同你，恐怕名册里也早都没你的名字了...”
莫伦的脸上依然是有些难以寻味的微笑，他就这样一直盯着译光。
“...你该不会是想——”
译光显得十分惊讶。
“你应该能够做到的吧？”
莫伦偷偷瞟了瞟晴星。
她脸上温柔的微笑让莫伦心头一紧。
“你只要帮我伪造一份法理证明就行，不需要真的发生什么。”
译光注意到了莫伦看晴星的目光发生了一些变化，心里五味杂陈。
我真的要为了这么一个家伙...做到这种程度吗？
“...”
译光用疑惑的目光紧紧盯着莫伦，胸前此时本该发光泰希利亚晶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突然让他觉得有一股挫败感。
他不知道莫伦在想什么。
他看不到。
“我可以给你资金和军队，但我不可能把灵锦贵族的信用拿来投资你。”
“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好了，再说了，对方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把你们千刀万剐的人，等到了战场或者断头台，信用可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莫伦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端正，并不像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地痞流氓。
译光刚想张嘴继续反驳他，却被莫伦那真挚的眼神给怼了回去。
其实译光何尝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贵族阶级从建立起依靠夸张到令人发指的贵族风度甚至在敌人心里都建立起了不可撼动的信用等级，但事到如今，曾经的同胞已然变成了嗜血的刽子手，这信用此时除了用来消费以外别无用处。
但信用只能消费一次。
任何出自贵族阶级的欺骗行为一旦败露，那么他们长久以来建立起的信用便会彻底崩塌。
其实很多贵族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有那些狂热的帝国公民仍然把贵族当作一群不会撒谎和有求必应的大冤种。
译光一直苦于没有一个好的计策来把信用消费的物有所值。
而莫伦则是无尽黑暗中那仅存的一丝光芒，这光芒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都无法明辨，译光到现在仍然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合理，他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这个做事大手大脚的人只是因为他想不到其他任何能够拯救灵锦贵族的方法。
在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大半个银河的时代，个人是否还有能力改变宇宙格局？
如果在过去的话，一定是不可能的，个人的力量再过强大也不过是历史发展中承担推动作用的个体，创造历史的最终只能是广大人民。但人类发现了“驭星术”的存在之后，这点似乎开始却值得推敲了，那场大决战就印证了这一点。
译光犹豫了很久，整个餐厅里鸦雀无声，用现代技术伪装成的古典照明设备将这里点缀的十分典雅，十分宁静。
“你为什么想去帝国？你去帝国能带回来什么？”
莫伦听罢，察觉到了这件事有戏。
“大概能给你树立一下灵锦贵族的威信，而且我主要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在莫伦模糊的记忆中，他至今为止的一生被划分的很明确，其中一个阶段就是他作为帝国实验体那段日子，当时他见到了很多人，一个个都穿着苍白的白大褂，在自己身上鼓捣来鼓捣去的。
但是这段记忆很不清楚，他只记得几个片段，这些片段还不足以让莫伦确认自己的身世。
因此，莫伦想要借助灵锦贵族的身份去帝国里转一转，寻找曾经的那个帝国实验室。
顺便没准还能收集点什么情报之类的，回来给灵锦贵族做一些贡献。
毕竟这也是当下莫伦另一件很想做的事情——报答灵锦贵族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译光一下子不太能想象得到莫伦所说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能听出来莫伦是认真的，而且很自信。到目前为止莫伦还没有骗过自己，虽然背着自己干了不少事，但姑且没有故意瞒着。
他应当可以相信莫伦。
“我把话先说在前面，把你写入贵族名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必须要与一个人建立血脉联系，而且与直系之间更是要得到家主的许可，你明白吧？”
“对你来说这应该不太难吧？”
译光作为贵族的直系少爷绝对有权力能促成这种事务。
莫伦知道这个规矩，毕竟整个贵族体系基本就是依靠血缘关系来维持的，他本意是随便让译光找个比较好处置的人来安排这件事就行了。
但这种事情有伤风化而且不太检点，虽说不敢肯定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对于一个贵族来说这毫无疑问是对一个贵族权威性的挑战。
想到这儿，莫伦其实也有些担心，他姑且算是个“外人”，这种要求一般是不可能被贵族同意的，但很明显自己对于译光的意义很特殊，而且如果他能够借此获得一个新的贵族身份，那实际上在今后，不管是对贵族还是对帝国的往来之中都能省不少事。
只是要可怜一个贵族女性，尤其是对于女性地位要更高的灵锦贵族来说，这需要一定的勇气。
莫伦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晴星，不禁想象了一下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晴星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毕竟她那半边无法忽视的面庞...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几乎无法接受。就算只是见一面，对于那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的人来说，可能都会留下阴影吧。
这么想着，莫伦看晴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只是这份同情在译光眼里可能有点别的含义。
“...你是认真的吗？”
译光很爱自己的妹妹，但他和晴星一样明白大义和小节之间的区别，他几乎已经可以说把整个灵锦贵族的未来都押在了莫伦身上，对于莫伦提出的一些要求他更多的会选择妥协。
只是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他以为眼前的这个人外人把目标设定到了自己的妹妹身上。
毕竟译光凡事都会想着妹妹。
“我当然是认真的，只要没人声张出去，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吧？”
莫伦继续说了下去，希望能够快点让译光下定决心。
一时有些慌张的译光没能和莫伦确认这件事情的细节，后者滔滔不绝的追击更是让译光来不及思考太多，在脑内认定了莫伦的目标就是晴星。
...妹妹她确实因为种种原因不管在哪都有些不受欢迎，但是...可如果...但是...但是——
他十分纠结。
“...呜。”
译光心中的委屈都快写到脸上了。
“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译光没有反驳。
“我...我...”
莫伦把视线重新移到了餐桌的另一侧，晴星从始至终似乎一直都在盯着莫伦，那些花仍然挡着晴星的右半脸，在莫伦的眼中就像是天使一样。
“妹妹！你说些什么呀！难道你愿意和他...！”
“喔？我要说些什么嘛？”
“喔喔喔，等一下，译光，我可从来没说要和晴星做什么，我还等你给我推荐一个比较容易操作的人呢。”
他是真的没有那么想，说实话，当译光提出要把自己的妹妹献出去的时候莫伦也吓了一跳。
但是仔细想想，晴星是译光的亲妹妹，而且也是莫伦直到现在为止见过的唯一一个灵锦女性，确实从各种方面上来讲晴星都比较合适。
而且晴星那意思...她似乎并不反感这事？
她会不会，也还记得我呢？
但莫伦还是发自内心地对译光的决定感到震惊。
“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亲妹妹，这份魄力真是...”
“...啊？”
“噗...噗哈哈哈——”
晴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似乎早察觉到了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但一直就只是如同看戏一样看着。
“莫伦，你耍我！”
译光一巴掌狠狠砸到了桌子上，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莫伦狠狠骂到。
“你可别给我安罪名！是你自己这么说的，而且你刚刚可是答应我了，作为一个贵族你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反悔吧。”
莫伦巴不得能和灵锦直系贵族建立联系，而且甚至是灵锦贵族的大小姐，这种机会莫伦不可能会放弃。
“你...你...！我...我真是...啊啊————！莫伦，你给我等着，这笔帐我一定会找你算的！”
自此，译光要找莫伦算的账又多了一笔。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
莫伦和译光等人都休息了一下，绝大多数仆人都消失了，去到了属于他们的地方休息，只剩下老管家有时候会走来走去。
莫伦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看着天花板。
卧室很大，有些空旷，之前这里放了一张大大的席梦思，不过莫伦有点睡不习惯，太软了，就让老管家给换了一张比较硬的床，还特别吩咐他不要那种装饰太华丽的。
而老管家的这项任务做的相当好，新搬来的床不仅软硬适中，而且十分朴素，很对莫伦的胃口。
“我做的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莫伦自言自语到。
和译光谈过话之后没多久莫伦就开始有些后悔，他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得寸进尺了，当时的自己似乎有些上头，连着提了一大堆夸张的要求。
要是等哪天译光受不了了真把自己赶走可怎么办呢。
希望那天最好别来。
“哈——”
莫伦长舒了一口气， 一股困意涌了上来。
他刚刚闭上眼睛，晴星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这让他一下子困意全无。
“她母亲不会真答应这种事情吧...”
莫伦突然有点害怕。
自己只是顺着当时的气氛就把这种事情说出来了，要说他当时没有这种念头是假的，但也绝对不是认真的，只是译光没想到那么单纯，护妹心切的他总是想着妹妹。
想到这儿，莫伦觉得有些对不起译光，这么对待一个救命恩人不管怎么看都不合适。
“...找个机会报答他才是。”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注意到了放在床边柜子上的那个礼盒，里面装着译光刚刚送给自己的泰希利亚晶体。
说起来，他当时好像是有事情要找自己去办的吧。
结果给他气忘了。
莫伦坐了起来，拿起那个礼盒小心的打开了它，那淡蓝色的泰希利亚晶体经过精心的打磨，像是一枚水晶散发着蓝色的幽光。
一段精致的链子穿着它，让它成为了一个美丽的项链。
莫伦看着它入了迷，把它从礼盒里取了出来，戴在了脖子上，藏在了衬衣里，和皮肤直接接触的晶体没有任何温度。
去找译光谈谈好了。
莫伦一把拿起挂在门旁的外套，向后一扬穿到了身上。
结果莫伦刚出门就差点撞到抬起手要敲门的晴星。
“啊。”
莫伦吓了一跳，把视线别到了一旁。
“干嘛不肯直视我啊，你这样会让我很难过的。”
“呃，不，抱歉。”
听到晴星这么说，莫伦慌慌乱乱地赶快把视线移了回来。
毕竟...她或许因为那半边的脸遭受过一些歧视也说不定。
“噗...嘿嘿，开玩笑的。”
莫伦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是不是要去找我哥哥？”
“嗯。”
“那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
现在是休息时间，走廊里的灯光经过调整之后显得更加柔和。
晴星走在莫伦的身边，如同羽毛一样轻盈的身姿甚至都没发出脚步声。
莫伦偷偷低下头看了看晴星，她看起来一直都很开心，脸上永远有一抹微笑。
就和译光脸上永远带着的浮夸一样。
可莫伦这次发现了一点违和感，和在译光身上的一样。
怎么说呢，有些...僵硬？
之前离得比较远没看太清楚，这次她就在自己边上，他不知道晴星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但有一点莫伦十分确定——
“晴星，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莫伦，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同样的一句话，用两个截然不同的嗓音在同一时刻说出了口。
莫伦感到十分...惊讶，但是内心却涌上来一股熟悉的温暖。
晴星没有抬头看莫伦，但莫伦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那一瞬间晴星剧烈的情绪波动，就和自己一样。
“没呀？我很开心！”
这次，她听起来真的很开心。
听到晴星这样说，莫伦也松了一口气。
而且除此之外，莫伦差点都没抑制住自己那喜悦的情感。
晴星...是不是记得我，她记得我吧？
但莫伦有点害怕，他害怕晴星记得当时在实验场发生的事情，害怕她因为当时发生的事情把自己赶走，因为我...
害死了她的父亲。
“你哥哥看起来很爱你。”
莫伦立刻换了一个话题，他觉得要是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可能会很尴尬。
“嗯，她是我十分尊敬的一位好哥哥。”
晴星则是顺着莫伦的话锋继续说。
“...我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
“唔...我觉得没关系的，他只是...有些太爱护我了，就和我妈妈一样...”
她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明显变小了。
“呐，莫伦。”
“嗯。”
“你会留下来的吧？”
莫伦并没有任何离开灵锦的打算，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你放心，我哪儿也去不了，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嗯，这样最好。”
莫伦和晴星就像是熟人一样自然的交谈着。
话虽如此，但莫伦始终还是觉得自己和灵锦贵族有着一层说不清的隔阂，总觉得大家都带着面具，就连莫伦自己也是这样的。
莫伦虽然已经想起来了很多事情，但还是有很多东西都是不清不楚的，莫伦感觉实际上自己并没有忘记，只是那些记忆被藏在了深处，找不到了。
灵境贵族的人都很和善，也很容易相处，但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对莫伦使用驭星术，如果莫伦和那些普通人一样的话...估计早都和那些普通人一样把他们视作怪物了吧。
莫伦还是没办法发自内心的把他们真的当作家人。
可唯独晴星...我不想离开她。
莫伦心头涌上了一股负罪感。
“那个，关于我之前说的那个...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大可直接拒绝掉啊。”
“我吗？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哦。”
“无...无所谓吗？”
“是呀，毕竟你也没做过什么伤害我的事情不是么，我相信你也不会伤害我的。”
莫伦心中的负罪感更强了。
他没做过伤害晴星的事情吗？明明就做过，当时自己疯了一样冲进蛰伏堆里，这事到现在都还久久萦绕在莫伦的心头，无法忘怀。
他原谅不了自己。
更原谅不了那时候的自己...
但自己就是这样，平时显得冷静，一旦那股劲涌上来自己就会开始口无遮拦，十分莽撞，想一出是一出，事后往往又会后悔。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对不起。”
莫伦有些不好意思把这句话当面说出声，只是偷偷的做了一下口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晴星站在一旁，两只手背在身后，看着地面，大步大步散漫地走着，忽然向前蹦跶了两下，皮靴敲打在地板上传出响声，她敏捷地背过身来面向莫伦，柔顺的头发甩起，那两缕鲜红的挑染在空中闪烁，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嘿嘿，没关系哦。毕竟我是你的保镖嘛！”
就如同在炙裂的大地上降下来的甘露，晴星的这句话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天真。
“啊？妈！你确定吗？你怎么...！那可是你女儿啊！”
译光的房间里传来阵阵骚动。
“唔...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最后似乎是通话结束了，整个房间里归于寂静。
“唔唔唔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随后而来歇斯底里的声音几乎将空气击碎。
莫伦和晴星就站在门外，听到了这一切。
前者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种时候来找他，他想了好久，就在他即将放弃的那一瞬间，晴星推开了门直接走了进去。
“谁啊！怎么不敲...妹妹！！！！”
译光直接把通讯设备往地上一扔，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晴星。
“呜呜...妹妹，你妈妈...你妈妈她答应了啊————！！”
现在的译光毫无气质可言，紧紧搂着晴星，甚至开始哭了起来。
“...哥...哥哥。”
“啊...我的妹妹，我的妹妹要————”
“啊啊，那个，译光，我能不能说几句。”
莫伦感觉要是再不打断他，译光可能会说出一些不太文雅的词汇。
“能不能让我和你稍微解释解释。”
五分钟后，简单安抚了一下哭成泪人的译光，房间里只剩下莫伦和他，晴星则去走廊溜达了，有些话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听为好。
“我知道你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
还没等莫伦说话呢，结果译光先开口了。
“那你为何刚才...”
“唉——”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爱我的妹妹。”
说完，他伸出一根手指，把一瓶开了封的红酒隔空“拿”了过来，顺便也“拿”了两个酒杯，放到了面前的桌上。
莫伦和译光此时正并排坐在这间客房的沙发上。
随着清脆的水声，两个杯子都被倒满了红酒。
“我难过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译光拿起了其中的一杯酒，是真的伸了手去拿，而不是隔空送到自己嘴边。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保护不了我的家人。”
随后将那杯红酒递到嘴前，一饮而尽。
“我谁都保护不了...”
一边说着，译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但我希望你能。”
译光再次把就被递到了自己嘴前，不过这次没有一口入喉，而是将鼻子贴在杯沿嗅了嗅。
“你知道吗，晴星用来看你的目光我从来没见过...她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不过话说回来，我刚才想了想，应该大致猜到了你去帝国的意图。据我所知你在帝国没有任何亲人，大概也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人或物，所以你去帝国一定是为了你自己。”
晴星没和译光说吗？
不，他之前说的很明确了，他应该知道我和晴星是认识的。
就是不知道晴星是怎么说的。
可...那晴星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呢？什么事重要到连她的亲哥哥都不能告诉？
和我有关系吗...？
译光将酒杯举起，向莫伦作敬酒状。
随后再次一饮而尽。
“你一定是想起来了什么吧，能和我说说吗。”
“我...只想起来了一部分。”
译光看了一眼莫伦，他不知道莫伦是不是在撒谎，但这现在不重要。
“我想起了负责给我做实验的那个帝国研究员...他，似乎并没有用太过分的方式对待我。”
那是实验前不久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有那么一个人经常和自己唠叨一大堆事情，有时候还很激动，但尽管如此，莫伦也不记得那个人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但那个人，对于莫伦寻找自己的记忆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莫伦很想见一见他。
“所以你愿意回帝国去？但是说不定他现在变了个人呢？搞不好都已经死了。”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他经常像我们刚才在餐厅那样，把我单独叫到一个小房间里，跟我讲许多当时我听不太懂的事情。”
莫伦也拿起了桌上的那杯红酒，看着酒杯里泛起的阵阵涟漪。
“我有些记不太清他都和我讲过什么了，但有一点我印象很深刻，他和帝国那些人起过争执，不愿意拿我做实验。”
一个渐渐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他不是自己的家人，也更称不上朋友，就只是一个帝国研究员而已，他完全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他很爱抽烟。
想到这儿，莫伦突然有点想点上那么一根，不过莫伦算不上有瘾，并不会随身带烟。
莫伦张开嘴，差点就把大狼叫出声了，自从来到这里以来，每一根烟都是大狼递给他的。
他将酒杯送进嘴唇，试图用酒精滋润一下有些干巴巴的口腔，而这确实很管用。
“如果我能见到他...或许能问他一些问题。”
“嗯...哈——”
译光长舒了一口气。
他最近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的，经常大口叹气。
“帝国那些人确实不会太为难一个贵族，但你千万不要走上大街，那些被洗了脑的公民一个个看见贵族就和看见鬼没两样。”
“嗯。”
“那就这样吧。”
译光又给自己倒了整整一满杯红酒。
“你会不会喝的有点太多了？”
“没关系，我酒量好着呢。喝酒和酿酒也是灵锦贵族一大强项，凰座酒庄里产出的高端红酒可是纯自然酿造的，品质银河第一，比九梁贵族那些用驭星术改良出来的异端产品强多了。”
噢，酒。
说不定之后能用这个来提振一下这里的经济也说不定。
“那我就先走了。”
“走吧。”
莫伦站起身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装，刚准备打开门离开客房。
“噢对了，过几天应该会有一个仪式，就算是装一装也要把该做的流程做了，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回凰座，把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
“知道了。”
译光看着莫伦离去的背影，再次将手中的红酒一口喝干，随着四杯红酒下肚，那熟悉的轻浮再次回到了译光的脸上。
“晴星。”
莫伦刚走出门没多久，晴星刚好也走了回来。
“莫伦。”
两者相视而笑，再次并肩行走。
“那个...你哥哥他——”
“已经没事了对吧？我很了解他。”
“嗯。但是，怎么说呢，感觉你对你哥哥是不是有些冷漠...啊，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只是...我觉得译光有些寂寞。”
“唔...哥哥毕竟不能经常见到自己...”
“怎么会呢，你们不是亲兄妹吗？”
“之前在对付黑商的时候，你也看到了...”
噢，晴星似乎在正常人边上会对他们造成一些影响，译光之前也和自己说过要让晴星离普通人远一些。
“你介意说一说吗？”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的‘噩梦之吻’似乎会对我附近的人无差别发动，我能试图增强这种影响，但我没办法控制它...”
晴星有些失落，她的一只手紧紧握在胸前，摸了摸领口的泰希利亚晶体。
那枚晶体很可能不是高能晶体，而是合金晶体。
如果晴星之前没有戴着这个东西，恐怕那些黑商会一瞬间全部暴毙。
这种力量可以说让晴星完全失去了与普通人交流的机会。
“所以我不能呆在凰宫里...因为那里经常有外面的人来谈事情，我妈妈就把我送到这里了，这里很少会有人来。”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其实也不算很久啦，大概...4年？就是从那次决战之后我才到了这里。”
即使人类已经掌握了星际航行的技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还是十分遥远。
相隔两地已经不再是我在“地球的这一头，你在那一头”般的距离，而是我在这颗星球，你却在那颗星球。
“千里共婵娟”已经成为了浪漫的过去，相思的人们甚至都看不到同一个太阳，只能仰望星空，把思念寄托给天上的星星。
那种遥远让人连思念都寄托不了。
现代科技“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也毫无疑问大大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