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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玻利瓦尔旧事(一)

2021-08-11 20:03 作者:香江湘调  | 我要投稿

羽毛笔:拉菲艾拉

龙舌兰:埃内斯托



六月末,拉菲艾拉的养母走进埃内斯托.萨内斯的家门。下午七点整,摆着三盆天竺葵的飘窗正对着原野,昏暗的光线照进屋子,家具与地板都泛着淡淡的水光。她巡视过每间屋子后再回到餐桌边,靠背椅上的军人正摇晃着半瓶龙舌兰酒。

“你给这宅子找清洁工了吗?”

“没有。”

他的神情又骄傲又苦涩。橡木地板的缝隙中飘上了白郁金香花瓣的味道:

“她走后,都是埃内斯托一个人在这.....”

那时他的嘴唇下没有胡须,“埃内斯托”这四个字一出口便直直坠落下去。宽阔的咽喉鼓动了两下,低而沉闷地问道:
“他在这儿吗?”

“不在。要去找他吗?”

“先等等吧。”

大宅陷入沉默,深红色的晚照在地板上凝结。老军人用手指摩挲着这半瓶龙舌兰酒,想象着他坚强开朗的孩子借酒浇愁的场面,埃内斯托,我对不起你,他一声又一声默念着,而那道歉的对象在他们进门的三十分钟前刚刚被一个电话惊醒。电话那头是嘈杂的乐声和一个轻佻的男音,埃内斯托,俱乐部里新来了一个跳舞的菲林妞儿,这人多的啊,再不过来可就看不着......

他翻下吊床,踩着凉鞋跑出房间,浑身披着白郁金香的母亲站在餐桌边对他说:“埃内斯托,把衬衫扣子扣好,你会着凉。”他的脚步一滞,慢慢走到门边,拧动黄铜的门把手,三十分钟前还生机勃勃的阳光将她的身影冲淡,他站在台阶上冷冷地回望,“砰”一声带上了门。

 


在醉汉奥尔瓦德高喊“萨内斯家的小伙子摸了妓女屁股”之前,埃内斯托.萨内斯都是个公认的好孩子。他母亲下葬那天,半个城镇的人都来到那片枫叶林。他们手捧白郁金香放到那个死前籍籍无名的女人坟前,妇人们们安慰着埃内斯托,而男人们向脚边的孩子讲述那个哥哥的“事迹”,却未想到他的坚强只在他们嘴巴的一张一合里。那满脸悲恸不过逢场作戏,被疲惫抽干了的心只是焦渴地呼求着一场雨,毕竟,他才十四岁。

四个小时后他脱下浸透汗液的黑呢绒上衣,在树荫的怀抱中这个无家的孩子嫉妒又无奈地望着那口圆墓碑,这下面埋的人在病榻上理所应当地瘫了一整年,现在更枕着这些枫树的根系睡得安详,而不远的将来,耗光积蓄的孩子却将站在维修店里,嗲声嗲气地问那些满脸油腻的老板们能不能再招个学徒。

他想象着自己在浓郁的机油味中拧螺丝的画面,并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干涩得有如砂纸摩擦的咳嗽声。这咳嗽声曾从病房木香味的门框间窜出,奔下十二级漆木楼梯,钻过天竺葵低垂的草叶冲进一尊厨房窗边的雕塑耳中。他看到大理石雕刻的自己站在苍白的汤药雾气里,窗外,一个孩子蹦跳着跑过街道,一位哨兵似的男人攥着皮夹慢慢地在后边走着,他买下一架五彩风车递到孩子手边,剥开一颗橘色玻璃糖纸包裹着的硬糖放进孩子嘴里,橘子味的风敲打着玻璃,闷闷的声响却就像往他心上开了一枪。

一想到这些他就热得难熬。头顶硕大的太阳缓慢地西移,他解开衬衫的扣子,拿着喝干的水杯走下干枯的草坡。马路上融化的柏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忽然用力把塑料杯砸进一滩柏油,又往上狠命地踩了两脚。油污溅上裤脚,他似乎好受了些,喘了几口气,又往城镇走去。

街道的黄铜路牌歪着脑袋,竹蓬阴影下有黑狗向他吠叫,几个赤裸着上身的佩洛汉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巷口的垃圾堆上蚊虫飞舞,街角莱塔尼亚式的老房子在上个星期被改建成餐馆,铜管乐和空调的凉气飘出门,门口西装革履的招待擦着汗,招呼他进去吃顿午餐。他饥肠辘辘却身无分文,埋头向前走,离家两百米的地方,他戴着金链墨镜的同学堪萨雷斯站在黯淡的“蝇王”俱乐部招牌下向他招手。

“喂!埃内斯托,来玩吗?”

堪萨雷斯期待着他像往常一样嘲讽他两句,可他却沉默地走远。夜里,他又看到埃内斯托来到俱乐部前,霓虹灯彩抹在这个乖孩子瘦削的脸庞上,他张大嘴巴看着他就好像见了鬼。埃内斯托沉声问他这里卖不卖晚饭,在看到他手中的金比索时堪萨雷斯如梦初醒。他忙为他点了一份最昂贵的餐食,他急躁的吃相叫他惊讶。饭后他靠在沙发上,在金属乐声中安宁地闭着双眼,堪萨雷斯兴奋地问他要不要喝酒,而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家,爬上吊床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他朦朦胧胧地听到母亲立在他床边说:“该上学了。”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桌角的钟刚刚转过十点,他慌忙下床,打开屋门时涌进的阳光却将双脚锢在原地。他眯起双眼看了看餐桌边站着的那个本已死去的女人,她浑身披着白郁金香花瓣就好像从传说中的雪里走来。几秒钟后他径直回屋,无论她怎么叫他都吊床高卧,置若罔闻。

夜里他再次来到俱乐部,堪萨雷斯惊奇于他的变化,他们在吧台前坐下,他晃着酒杯问埃内斯托为什么今天没来学校,而他把脸贴在浸满酒气的橡木柜台上说:

“我累了。”

堪萨雷斯又把头凑过去问:

“你以前不是瞧不起这地方吗?怎么又来了?”

埃内斯托闻到了讥讽和欣悦,并隐约明白他是在期待着自己“堕落”的过程。他沉默良久,神情严肃得像驮着几十斤沙土。可忽然间,他轻松地耸了耸肩,说:

“不是我瞧不起,是我妈。”

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喝酒。堪萨雷斯本以为他会点啤酒,他却直接要了一杯龙舌兰。辛辣、呛鼻,唇齿的微麻使他飘入某个忘我的境界,他看到天堂鸟双掌抓着酒杯飞入大瀑布,马戏团的猴子抛洒着金银,树獭在焦枯的大地上跑得比汽车还快,而当他回过神来,自己正躺在吊床上,堪萨雷斯在一边抛着空玻璃杯。他揉着疼痛的头脑坐起身,问堪萨雷斯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回答是一个白眼:

“老兄,你一杯就醉啦!”

他听后浑身一颤,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窗外飞过几只雪似的白鸽,低微的扑翼声里他忽然笑起来,堪萨雷斯问他笑什么,他抬起头,似乎想回答,可是笑却停不下来。玻利瓦尔六月早晨的阳光洒进屋里,照得那笑容苍白无力。

这一天他向老师请了假,理由是母亲去世自己太过悲伤。这之后的几个夜晚,他在“蝇王”招牌亮起时准点拥抱那迷幻的灯光与乐曲,一个蝉声嘶哑的午夜,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家,生活的惯性指使他到母亲的房里察看,一个酒瓶却把他重重绊倒。他挣扎着仰起头,母亲正坐在餐桌边,深蓝的双眼好像他只在图画里见过的大海。

她的手指指向地上的酒瓶、散装面包包装纸和空饮料罐,语调冰冷:

“你用什么钱买的?”

“你的积蓄。这是你和潘乔欠我的。”

“那以后呢?”

他正欲回答,可忽然觉得荒唐。自己居然在和死人说话?他支起身子,自嘲般笑了下,摇晃着脑袋往房间走。她又说:

“埃内斯托,把家里收拾干净。”

他忽然站住,额头上青筋一根根绷起,抓起一个酒瓶向她扔去,

“少他妈命令我!”

酒瓶破碎,厨房窗外传来野猫的惊叫。屋舍内外忽然一片寂静,月光穿过窗纱在莹绿色的碎片上游移。有一片碎片正躺在酒红色的桌布上,摆在小盆天竺葵边的相框溅上了一滴酒液,那是一家人的合照,一家人,三个,一个不少。

他伫立良久,一声叹息响起,一块抹布被拽下金属挂钩,厨房的水龙头吱呀转动,欢快的水声里,他轻声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个小时后他爬上吊床,玻利瓦尔的午夜,天竺葵的香气流窜在静谧的街巷,他就在这香气中睡去,而第二天的此时此刻,一辆吉普车刚刚在郊野的泥地中停下。他下车,父亲拉起他的手,而他用力挣开,不远处探照灯的冷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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