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33
“你谁也不欠?”洪澜在旁尖叫着插了话: “你说你没有对不起罗家,那你对得起洪家吗?你不欠人?那你为什么要爬到我爸爸的床上?那你对得起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的我吗?”洪澜的眼泪如止不住的泉水,纷纷涌出。如果这些年,不是罗浮生护着她,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
“洪家的事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你们家制毒贬毒、走私,贩卖军火,称霸黑道,会有什么结局,不是心里早就知道了吗?六年前你们不是还理直气状地派人来追杀我,还开着车来回地撞面面。若不是这样,面面又怎么会有事?”面对洪家,沈巍从来都不觉得理亏,若不是他们揪着不放,阿夜又怎么会出事?真要还,当年妈妈早以用死来还过了。
面团子是被洪家人撞死的?罗浮生闻言疑惑的看着洪澜。当年洪家就没剩下多少人,六年前又被警方大清扫一下,现在可以说是所剩无几。这些人,平时都是与洪澜来往较多,而且洪澜能用的又大多都是罗家的人。再结合爸爸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沈面就是弟弟的事来看,莫不是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认这个儿子?看来,有些事真的是要好好查一查。
看着洪澜,回想起当年的事,沈巍只觉得头越来越痛。隐隐中只觉得好像那两年里有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的回忆。只要他一想,就会头痛得难受。理智开始渐渐消散,情绪波动越来越大。他只能靠闻着井然身上的味道,维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
“你们家被抓、被查是罪有应得。你们没胆,不敢跟国家叫板,不敢跟警察耍狠,就只敢咬着我们不放!可光咬着我们这当刀的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就找那抓刀的人算账去呀!”
“谁是抓刀的?”罗浮生在旁边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可此时沈巍已开始有些渐渐不清醒,所有的声音在他耳里都像是金属磨砾一样的刺耳,分不清男女,辨不明高低。连他自己说话的语气也逐渐变得张狂,不再似他。
他以为刚才在和他说话的是洪澜:“洪小姐,你这些年是白活了吗?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这还要我教?你睁大眼睛看看!谁在你们洪家倒了以后获利的,谁就有可能是抓刀的呀。你也不想想,我们小小的一个平民百姓,与你们洪家一无仇、二无怨,谁会闲着没事干,赌着命去弄你们洪家?”
谁获利最大?首先是罗家,然后是许家。罗浮生在心中冷笑一声:父亲,看来您可真瞒了我不少事呀。
洪澜开始词穷,她家确实最后是被警察查封的,这是事实。她悻悻地说着:“不说这些,就说我家!那也是你们勾引我父亲在先,上了他的床,我父母才会感情不和!我妈才会丢下我!这都是因为你们!”
沈巍仗着身高的优势,自上而下冷冷的看着她: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父母早就不合了,所以洪爷才会去找别人的。而且我可没爬洪爷的床,我只是负责弹琵琶,爬他床的另有别人,而且不止一个,你慢慢一个个地去找呀!
而且你妈不要你,这还真和我们没有关系。因为就算是离了婚,对丈夫死了心,也可以带着女儿走。只能说,她是真的不要你,你挡了她的道了。洪、大、小、姐。”
“你 !!”洪澜被怼得无言以对,恼羞成怒的说道:“弹琵琶?你骗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真要听琵琶,还有李师傅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弹的琵琶!”
“或许是:妾似琵琶斜入抱,凭君翻指弄宫商呢?”许星程适时的加了句解释,自觉自己文邹邹的,颇有古风。
沈巍很想直接骂他们胡扯,可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他被人压在身下的画面,可他确信自己确实没有这段记忆。
在他开始努力回忆时,忽然之间,如大厦倾倒般,各种不曾有过记忆的画面纷纷涌出:如蛇般的鞭影;身体肌肤上肿痕交错;腿上密密麻麻的淤血点,触目惊心;两只手腕被捆绑以至磨破,鲜血渗透绳结……
沈巍只觉呼吸凌乱,胸膛剧烈地起伏,全身冷汗淋漓。他紧紧的握着井然的手,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一帧帧、一幕幕如脱缰的野马,奔驰而过。断裂的、无所联系的琐碎画面,与他原本的记忆搅在一起,他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那两年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现在的脑子里很混乱,但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有没有想过一个14岁的小孩,为什么要去爬别人的床?真的是他爬了吗?还是迫不得已?
就算是我当年爱慕虚荣、别有用心,主动去干了这个事情。可小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不懂法?不是应该义正言辞的拒绝,然后好好教育孩子吗?怎么就屁颠屁颠的上赶着和一个未成年人发生了关系?还是多人多次?”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以往做志愿者时见过的那些孩子们,一张张稚嫩的脸冲着他呐喊、哭泣。他分不清画面里的人是他,还是那些孩子们:“真是可笑至极,贼喊抓贼。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太多像你们这种扭曲黑白、颠倒是非的人,才会有那么多孩子一次一次的被侵犯,而旁人却视而不见。怎么你们不去谴责那些犯罪的人?反而要去指责那些无能为力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孩子来为成年人的错误买单?”
脑子里就像有座舞台闪着各种画面:琵琶歌舞、罗裙酒污。看似风光无限、歌舞升平,实则男欢女爱,情仇纠葛。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杀人不见血的藏污纳垢之地。
沈巍分不清今夕为何年,弄不明身处何境地。他下意识地跟着脑中的画面吟唱:“似这般如花美眷……都付那断壁残垣……”
沈巍的不正常,吓坏了井然,他牢牢的抱着怀里的人,焦急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巍巍?你怎么了?巍巍!沈巍!!”
沈巍茫茫然地倚在井然的怀里,看着井然的嘴在一张一合,他努力的想听一听井然在说些什么,却只能感到耳蜗处的阵阵轰鸣。凌乱破碎的句子自轰鸣中传来,却依旧无法抵达神智中。他只知道井然在说话,却无论如何耗尽力气也不能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痛得渐渐躬起背脊,全身震颤着,只觉得身体里像有个巨大的怪物在涌动,将他从里到外一层层的撒裂、剥开。
真痛……脑袋、肩膀、手臂、胸口、膝盖……全都是疼。
视野里开始出现了许多灰色的颗粒,渐渐地覆盖了所有他能看见的东西,天地间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连黑白都没有,他开始什么都看不见。
沈巍挛缩着自己的手指,只觉得空气宛如被抽干了一样,他快呼吸不过来了。胸腔剧烈起伏,心脏疯狂跳动,激烈地像是要跃出体外。
阿夜,连你都要离开我了吗?
出于本能地不舍,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希望能阻挡那颗想要跳出来的心。他艰难地喘着气,可好像所有的空气都被一丝丝的抽离,他开始感觉不到空气的进入。他再也握不住井然的手,整个身体软软的往下滑。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好像看到了沈夜在对他招手。
他笑了笑,笑容极浅,在他此刻苍白的面庞上甚至显得有些恐怖。
阿夜,你是来接我么?我真的很累了……你等等,我就来。
他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巍巍!”
隐约中他的手被人握住了,力道很大,那人的掌心全是汗。他的后颈被人托住,有人将他抱进怀里。沈巍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只觉得这个怀抱让他很安心,安心到浑身都松懈下来。
对不起阿夜,我还不能跟你走,因为有人还在等我。
我,舍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