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阑珊·番外篇】雨暖(上):那个故事叫做雨暖

❀1❀
圣诞节的前夜,街道两侧的树木和店铺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五彩斑斓的装扮。
走在被各种各样的彩灯照耀得十分耀眼的人行道上,我捧着手里的信封,心里有着难以言表的喜悦。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下午,一个动漫制作公司的编辑找到我,录用我成为他们公司的首席插画师。而且在听说我的生活处境之后,还特意为我租下了一套房子。捧着厚厚的一沓稿费,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似乎一切都充满了令人感到欣喜的光明。
星尘,我说过的哦,等你下次再看到我的时候,会在一间宽敞明亮温暖的房子里呢。虽然当初说的是“也许”,不过现在,已经成真了呀。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忽然伫立下来,像是在跟心里牵挂着的那个女孩对话。
我叫陆心华,玉潭中学高中二年级的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或许是由于我成长在大陆的原因,当初给我捐款的一个小姐姐便给我起了这样的一个姓。但在记忆中从来没有任何人叫过我的全名,包括老师同学在内都会直接把姓氏省略掉,称呼我的名字。
就在上个月,一个叫做星尘的女孩子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班级里。她是那么的明媚而善良,却在心底里藏着一桩很少有人察觉到的心事。在她徘徊的那一刻,我告诉她,她应该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像以前一样守护着那个人。
“你可一定要守护着那个人呀。”
我轻轻地自语着,也许在此时此刻,这是我能送给她的最好的祝福了吧。
一阵寒风吹过,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虽然今年的平安夜没有看到雪花飘落有些扫兴,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搬进自己的新家,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兴奋。
“心华,这么晚才回来呀。怎么样,外面冷不冷,有没有冻哭?”
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轻轻瞥了一眼站在门前的那个似乎来一场大风就能把她带到赤道跟暖流团聚的女孩,一边放下自己手里的信封和书包,一边穿上摆在门口的那双紫色的拖鞋。
这个身体如纸般轻盈的女孩名叫墨清弦,比我大一岁的她却因为身体原因请了整整一年的病假,最终才跟我上的是同一个年级。别看她说话蛮气人的,但事实上她是一个反应时间长达十秒钟的笨蛋。她那漫长的反射弧,在我们学校那可是出了名的。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反射弧超长的家伙会在昨天莫名其妙地跟我相识,还莫名其妙地跟我住在了一起。无论我怎么去询问她跟我合租在一起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却一直三缄其口,眼神始终都保持着一份神秘。
不说就不说嘛,总之不是坏人就好了。
虽然这样想,但是我走进我自己的房间时还是下意识地把房门反锁了一圈。毕竟,已经住惯了那个破旧的报废中巴车厢的我突然搬进了宽敞明亮温暖的屋子里,还突然多出了一个可能会跟我朝夕相处很久的人,不管怎样都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温暖的房间里荡漾着水蜜桃的芳香,让我兴奋了一天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虽然换了新的生活环境,但我依然把自己已经习惯了摆在桌边的水蜜桃带了过来,放在自己的书桌边。
不过在寒冷的环境下冻了一段时间的水蜜桃,突然一下子拿到了温暖的环境里,难免会感觉有点要坏的样子。看来,明天又要去超市买几个回来了。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拿起一个桃子刚要放到嘴边,却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的心底漏掉了一拍。漏掉一拍的那个瞬间,我的整个身体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那样,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就连拿在手里的桃子掉落在了书桌上也恍然未觉。
直到“砰”的一声响起,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怎么突然觉得,那么害怕呢?

❀2❀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梦境中荡漾着,直到在那一刹那毫无防备地撑开了我的眼皮。
似乎很值得庆幸的是,临睡前那突然间停掉的一瞬并没有在我的梦境中留下什么痕迹。不过,也大概是由于我很少做梦也很少能记住梦的缘故吧。
正当我揉着惺忪的双眼准备起床的时候,我房间的门却突然被外面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白袖口白领口的,圣诞老人模样的人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闯进了我的房间,紧接着,他的右手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猪佩奇的玩偶,扔在了我的床脚。
“这是你的圣诞礼物!Merry Christmas,HoHoHo!”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额头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几道黑线,随即便猛地站起身,一步窜到这个“圣诞老人”的身后,在那一瞬间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和我预想的一样,五秒钟过去之后,那个“圣诞老人”才发出哀求的呻吟声:“哎呦……哎呦……别掐了好不好了啦?只是,只是想给你个惊喜而已嘛!”
毫无疑问,假扮圣诞老人在圣诞节的这个早上差点把我吓一激灵的这个家伙,正是墨清弦。
“我没问你为什么要假扮圣诞老人,我很好奇的是我明明插了门,你怎么一推门就进来了?”显然我可对墨清弦为什么要假扮圣诞老人没什么兴趣,毕竟她可是我们学校一位出了名的coser。
“这还用好奇嘛?你半夜三点去了趟洗手间之后,你记得锁门了吗?”看着我呆呆的表情,墨清弦就像抓住了槽点一样,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显得有些过分,“再说啦,我真的没觉得你有什么需要插门的必要,因为我对你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
哼,鬼才要你感兴趣呢。我听着她的话,头也没回地走进了厨房,准备起了今天的早餐。
虽说今天是周末,但我依然像往常一样出了门。毕竟今天上午要去文具店买画材,下午还要赶到自己签约的动漫制作公司去签接下来的合约。往常单调无比的生活就在这个似乎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之间,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真的好想将这一切的改变亲口告诉星尘呀。
念头忽地闪现,一辆公交车便稳稳地停在了我的身边。我习惯性地掏出公交卡,在司机面前留下了一个“滴”的响声之后,便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墨清弦此时发来一条短信,告诉我今天要去游乐园拍外景,可能要晚点回来,还刻意叮嘱我一定要给她留一份晚餐。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自从这家伙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之后,我就感觉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儿一样,无论是早餐午餐晚餐,还是水果跟零食,甚至是漫画和杂志,都要给她准备出单独的一份。如果忘了准备就跟昨天早晨那样,一边在动漫制作公司尴尬地跟老板打着圆场,一边硬着头皮挨着那边墨清弦的数落。
“她好麻烦哦……”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窗外那五彩斑斓的掠影,自顾自地在心底给那只“巨婴”翻着白眼。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这家制作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推开门之前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然后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还好,今天没有像昨天那样迟到。
“今天很准时哦,比昨天有进步!继续保持哦……”
总经理拿出一叠我要签的合同,摆在了我的面前。而时至现在,我还在对总经理的名字充满了好奇。他叫乐正龙牙,虽然说尖尖的下巴和一双温和的杏核眼让我对他颇有好感,但刚刚认识的时候,我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乐正”是个复姓,直接管他叫了一声“乐经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但我回想起当时那个场景,还是尴尬地想钻进地缝里。以至于昨天晚上走出公司的时候我还自己吐槽了半天:
乐正龙牙?还乐正凤爪呢!
“哎哎,你在那儿沉思啥呢?难不成还是在纠结我是叫le经理还是yue经理嘛?”乐正龙牙的脸上浮起一丝邪魅的笑。
“什么嘛,我只是……”似乎是感觉到我再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露馅,于是我连忙把自己的嘴捂上,然后闭紧了眼睛,将已经爬到嗓子眼的话很是生硬地咽进了肚子里。而一旁的乐正龙牙看到我那副滑稽的样子,只是在那里淡淡地笑个不停。
简单地看完合约,我便拿起笔在合约的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乐正龙牙用手指了指我的办公桌,示意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后便满脸微笑地拿着合约,走出了这间容纳着四十个人的办公室。
虽然说身为学生的我并不会经常光顾这里,但经理还是吩咐身边的同事将我的座位整理得井井有条。我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不由得荡漾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嗯,那份温暖甜甜的,就像那在阳光下快要被晒化的牛奶巧克力那样。
似乎整个下午都是在这种发呆的状态下度过的,以至于就连周围的同事都离开公司的响动我都没有察觉到,直到乐正龙牙走进来,推了推我的胳膊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周围的一切早就暗淡了下来。
“似乎有个女孩一直在底下的大厅等着你呢哦,赶紧收拾一下回去吧!”
我连忙点头,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楼下,发现墨清弦正穿着一身宛如女武士一般的衣服,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相机里拍出来的成片。我有点惊讶地走到她身边,毕竟我并没有跟她说过我自己兼职的这家动漫公司究竟在哪里。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呀?”
她摆出一副“你猜呢”的表情,一边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我翻看着她今天在游乐场拍的出片。虽说喜欢画漫画的我对cosplay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我还是将她带回来的照片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白白的小嫩脸,圆中带尖的下巴,可爱又有神的眼睛,虽然我对墨清弦这个大脑迟钝的家伙吐槽颇多,可她的那份可爱我却毫无反驳的理由。
不管是不是站在中立的角度,她都是那么的可爱和漂亮。
“拍的很棒呢,不过我要去拍的话肯定会比你更棒的!”我撅了噘嘴,在夸她和损她的选择之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后者。
不过我也知道,这家伙认真起来可是让人真的怕。
“这是你说的哦!那么回去之后,你就穿着我这一身试试吧,我也要给你出一套片子……”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得意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耳后的头发那里几乎可以挤出汗珠儿来。想到回去之后可能会变成的那副可能会让我做上噩梦的样子,我不由得在心底喊出声来。
“天啊!我怎么会那么蠢!!”
最后的结果跟我预想的差不多,在强制被她换上她的那件cos服,又被她用小刷子小海绵在我的脸上蹭了许久之后,我终于在相机里看到了我被她搞出来的模样。
——我感觉可以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永远的心理阴影了。
“啊啊啊啊啊!你,你给我删了,快删!”
我一边按着她的肩膀想够到她的相机,一边冲到自来水管前面想把脸上染上的颜色洗干净。然而她却突然很正经地坐在了沙发上,向我指了指电视上播出的新闻。
“……据记者获悉,这个女孩由于当地医疗水平有限,由樱岛转到北京的。由于大量失血,这个女孩生命依然垂危。希望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如果是跟她相同的RH阴性O型血的话,请及时与我们取得联系。挽救生命,是我们每个人都义不容辞的责任。”
她推了推我,眼睛里充满了闪闪的亮光:“哎心华,你不就是熊猫血嘛?我昨天偷偷看过你的体检报告,好像……”
我的额头上仿佛又多了几根黑线,这是我的隐私啊喂,你这个跟我合租的租客凭什么要翻看我的隐私……不过算了,既然看都看了,又把我倒腾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又能有啥办法呢?
墨清弦说的没错,我的确是RH阴性的O型血,记得上次去医院体检做抽血的时候,医生拿着报告单拍着我肩膀,一副发现到了宝贝的样子:“小姑娘,你可要好好保护好你自己的身体哦!就你这个血型,我印象中整个北京都超不过10个人……”
我开始以为血型只有A、B、AB和O四种,直到这次以后我才明白还有阴阳之分。
不过想到要抽血,我还是有些毛骨悚然。毕竟我清楚地记得上次抽完血做化验的时候,我就跟被抽走了筋骨一样,浑身酸软地坐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活着。
上次只是做个体检而已,我就眩晕成了那个样子,这次要抽掉那么一袋子血的话我岂不是要当场昏死过去呀?
就在我迟疑的时候,一个地名忽然开始回荡在了我的脑海里。
樱岛?
那……不是天依和星尘生活的那座海岛城市吗?
难不成会是……她吗?

❀3❀
第二天一大早,墨清弦便丝毫不顾及我那被抽血吓得瑟瑟发抖的双腿,强硬地把我拉到了电视上播出的那家采血点。虽然负责接待的护士一副“放心,符不符合要求现在还不知道呢”的表情,然而接下来采血大夫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僵在了那里。
“陆心华对吧?您的血液合格,来到这里来开始采血吧!”
墨清弦在一旁咯咯地坏笑着,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让我感觉十分欠揍:如果要是轮上她献血的话,肯定就不会笑得这么嚣张了,毕竟就她那个体质和那个血压,抽完血是不是需要抢救还说不准呢。
对了,听熟悉墨清弦的朋友们说,墨清弦其实是一个很稳重还很哲学的才女,可是我眼前的这个墨清弦,怎么完全一副谁家熊孩子没管好偷跑出来以后没完没了地赖上我的感觉呢?
我遇到的一定是一个假的墨清弦。
还没将自己略微有些滑稽的怨气好好地收敛起来,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便顺着我的左胳膊徐徐地传来,紧接着我便陷入了难以控制的恍惚之中,当我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那辆献血车最后排的座椅上。
“抽……抽完了吗?”
“然也!”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文绉绉了起来,差点让我误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踏进了一个什么平行世界之类的——虽然那是不可能存在的啦。
似乎是察觉到我苏醒过来了,给我抽血的大夫缓缓地走了过来,轻轻地说道:“虽然你的血是合格的,但是你的体质还是稍微差了一些……仅此一次啊,献血一定还是要量力而行的!”
什么嘛,我明明是被这家伙拽过来的啊,又不是我自己蛮干……
虽然很想吐槽,但我为了在外人面前给这家伙留点面子,并没有跟她吵起来。只是彬彬有礼地接过献血证书和小礼品,便拽着身边的墨清弦回了家。
把我的血输进体内的那个女孩,真的是星尘所说的洛天依吗?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坐在公交车上的我望着窗外飞快地闪过的干枯的枝杈,很是好奇,却又很是担忧。如果天依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了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的星尘也一定会很难过吧。
一切都无从知晓的我只好轻轻收起这个心思,毕竟关于她们此时此刻的一切,都只能是一点用都没有的空想。在没有确切的信息之前,还是把自己的精力都用在跟自己的日常有关系的事情上吧。
比如说,回到家以后静养一天,然后明天开始新一周的学习。
然而这一刻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个我根本没有觉察到的力量依然在我的不知不觉间,为我和天依之间不遗余力地画着联系的线。
或许是因为抽血耗费了我比较多的体力,使得我这一整夜睡得昏昏沉沉的,甚至就连今天早晨需要提前十分钟到校的这件事都没有想到。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床边的闹钟已经指向了六点五十分。
“喂!快起来,咱们要迟到啦!”
没有时间料理早饭,我只好拉着她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挤上了开往学校方向的公交车。然而就在公交车准备关门的那一瞬间,一个装束跟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少年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夹在了即将关紧的车门门缝中。
“等等我,等等我!”他满脸焦急。
在车厢里乘客的抱怨声中,司机无可奈何地又按下了一次开门键,让他登上了车。我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浪费了我整整一分钟的少年,恨不得把“如果我迟到了的话信不信我掐死你”这句话写在脸上。
但那个少年似乎并没有被我恶狠狠的眼神所吓坏,反而淡定自若地站在靠窗的地方,似乎并不想跟我的目光有任何的交集。墨清弦看到我自讨了个没趣,微微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给我摆出了一个“君莫生气”的表情。
算了,公交车抢上抢下的每天都有,如果每个我都要瞪两眼的话,那我的眼珠非得被我瞪出来不可。
想到这里我只好像往常一样拿出手机,插上耳机线,听起了前阵子墨清弦前阵子从漫展上给我带回来的专辑曲。升旗的时间是七点半,如果按照往常公交车的速度来说,可以说刚刚可以赶上。
可就在我准备下车的时候,那个少年手里的背包却不知怎么回事,偏偏刮到了我的耳机线。当我反应过来被刮到了的时候,耳机的一个耳塞便已经被刮断在了地上。
“有你这样放包的吗?把尖钩朝外,你这不是存心搞破坏还是什么?”刚刚好不容易被我压下去的怒火在这一瞬间被突然点燃,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就连旁边的司机也准备走过来帮我调停。
然而这个少年的一句话却更让我心火难耐:“你看谁像你一样出门听歌?再说了,听歌可以用蓝牙耳机干嘛偏要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用普通的线控耳机?坏了就怨我吗,怎么没想想你自己……”
还没等我一个拳头出手,我便被墨清弦拉下了车,耳边则回响着她的那句“好了好了我再给你买一副吧,再跟人家较劲的话班主任肯定该跟咱们两个较劲了……”
果然,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迟到了。在国旗杆下被班主任骂了一顿不说,还被年级主任抓到扣了学分和班级荣誉分。这还不算完,整个一周的值日铁定是要被我们两个承包了。
“那个人……下次看到他的话一定要一拳打倒然后踩扁!”
“喂喂,就别在那儿过嘴瘾了好不好?咱们中午的值日才只做了一半哦……”
墨清弦一边说着,一边将被装得满满的垃圾桶递在我的手里,沉重的感觉让我差一点就摔在地面上一个趔趄,还好右手在摔倒前的一瞬间扶住了门框,我才稳定住自己的身体。
已经好多天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倒霉了。做完值日去食堂吃中午饭的路上,我拉住墨清弦的那只手一直在发着抖,生怕离开她一点的话我会遇到更倒霉的事情。
——虽然她本身那个迟钝的样子比我还要不安全吧。
就在平安度过完整整一天,即将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却突然出现在了正在上自习的教室里,把我和墨清弦叫出了教室。在去往年级办公室的路上班主任告诉我们,今天我们将不能按照以往的时间回家,必须在参加完学校组织的活动之后才可以。
我和墨清弦被送上校车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活动”,直到手里被老师们递上学校早已准备好的慰问品,推开那间病房的门,看到那副十分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脸庞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一切。
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就是星尘一直牵挂着的那个女孩。
她叫洛天依。
回到住处的我立刻给星尘打去了电话,想告诉她天依来到了北京这件事,然而在连着拨了几遍之后,电话那边却一直没有人来接听。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各种各样可怕的想法便开始在我的脑海里一个一个地浮现起来。
直到拨了第十次的时候,那边终于有人接通了电话。然而接通电话的并不是星尘那个柔和而明亮的声音,而是另一个让我有些陌生的女声。那个女声告诉我,星尘发生了意外,直至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而已。
“她怎么了……联系到了吗?”
墨清弦推了我几次,我都恍若未觉地愣在原地,直至她伸出手来使劲捏了一下我的耳朵才反应过来。然而这个时候,面对我身边这个神经大条却特别喜欢刨根问底的家伙,我却什么都不想说。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
我只想知道,到底天依和星尘都发生了什么。

❀4❀
惶恐的心绪让我做什么都感觉飘飘忽忽的,精神越来越难以集中起来,甚至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也依然是如此。
比如,自己在乐正龙牙的公司继续作画的时候。
“是不是状态不好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暂时不要勉强自己了。休息一段时间让情绪恢复了之后再继续吧,任何美好艺术的创作,都需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的,不是吗?”
这一天,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台电脑前,拿起熟悉的画笔,我却没有了一点点想挥开笔来继续我参加的漫画了。虽然强撑着自己坚持了整整一个上午,但画出来的线条则皱皱巴巴的,完全没有了我往日作画的那份灵性。乐正龙牙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于是把我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建议我回去休息一段时间。
虽说我听到他的这一席话的时候有一种自己给经理添了麻烦的感觉,但想到自己的心事想瞒也瞒不住,只好摆着一副尴尬的表情答应了下来。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说,朋友……”显然乐正龙牙还是很想亲自来给我一些安慰来的。
见乐正龙牙对我的心绪很是在意,我便将我所担心的事情从始至终全都告诉了他。可他听完我的话之后却十分惊讶地问道:“洛天依……吗,她不是,不是我妹妹的同学嘛?”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在那天晚上跟星尘的长谈中星尘提到的乐正绫,正是面前乐正龙牙的妹妹。而他也向我坦言,由于天生乐天派和十分元气的性格使然,使得她很难站到对方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于是从小到大,因为不顾及他人感受而被班主任找到家里的事情,他已经见到无数次了。
“星尘告诉我天依有着很严重的抑郁症,那么乐正绫……”
“她肯定不会理解的。”乐正龙牙的回答容不得丝毫的质疑,“她不相信人的性格会有千变万化,她把所有的人都当做心里没有一点点阴影的人来对待。我真的很难排除这个家伙为了让洛天依也变成像她一样的人,然后说了些刺激她的话,才……”
乐正龙牙说到这里,我能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一份羞愧。虽然我很难将天依此时此刻身负的重伤和乐正绫对她的刺激联系起来,但想必身为哥哥的乐正龙牙,应该比任何人都熟悉乐正绫的个性吧。
这天晚上回到住处之后,乐正龙牙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在樱岛那边发生的事情已经全部从乐正绫那里过问过了。天依擅自从医院来到了学校,登上了教学楼的楼顶,从高达十米的三楼楼顶一跃而下,好在楼下有星尘紧紧地接住了她才保住了性命。但她们彼此都受了重伤,天依因为失血过多且血型特殊,当地没有治疗条件才紧急送往了北京,而星尘依然在樱岛抢救。
“乐正绫的学校已经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放假了,她很快也会回来,剩下的事情我再慢慢问她吧。”
乐正龙牙说完便带着那份惭愧挂掉了电话。我明白,身为乐正绫的哥哥,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子。但不管怎么“不希望”,在冷冰冰的事实就摆在这里的时候,他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有默默地期待着,期待着受到伤害的所有人都能够早一点好起来。
“明天带我去看看洛天依吧。”
之后的短信上,他这样说道。

❀5❀
悄无声息之间,我迎来了新的一年。没有心思去像彻夜未归的墨清弦那样去跟好友去度过跨年夜的我只是像以往一样,静悄悄地在睡梦中拥抱着新一年的第一缕曙光。
短暂地跟乐正龙牙通过电话之后,我便穿好衣服下了楼。为了避免墨清弦度过完跨年夜后回来的时候因为没有东西可吃而被饿死的惨剧发生,我特意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点牛奶和面包放在餐桌上。因为我坚信,如果我不给她留吃的,她是绝对不会有那个脑子去翻冰箱的。
然而,虽然我貌似有效地避免了墨清弦被饿死的惨剧发生,但是我自己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料不到的惨剧。
——跟乐正龙牙一起踏进病房门的那一刻。
这,不是我那天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让我迟到且刮坏了我的耳机的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看起来像一个对天依有着感情的人呢?
难道,他就是星尘口中所说的那个言和吗?
乱七八糟的心绪将我的胸口填满,我急忙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心跳渐渐地平复下来。乐正龙牙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问了问:“怎么啦,是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太刺鼻了吗?”
“不,是有比消毒水还要刺眼的一个家伙……”
乐正龙牙看了看我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戏谑起来:“你该不会说的是陪在天依床边的那个性别看起来很未知的家伙吧?你见过他?看起来还有一段很不愉快的故事?”
我身边的这个月正龙牙到底有着多么高的情商啊?只是认识了短短几天,他就把我此时此刻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吗?如果真的是这个样子的话,这一定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是啊,让我那天上学迟到不说,完了以后到学校下车的时候我的耳机还被那家伙书包上的挂钩刮坏了。要不是那天上学时间紧,我那天一定会让他脑袋开瓢跪地求饶的!”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用意念隔空将那个装束怪异的家伙踩扁。
乐正龙牙一边听我说一边做出一个让我消消气的手势,而在那天下午跟言和的交谈中,我也知道了发生在那天早上的倒霉事背后,那段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到的心情。原来,言和是在天依跳楼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才知道天依的事情,当他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却被告知天依已经转院到北京了。言和在跟父母商量未果之后便背着父母偷跑出来,来到了北京。由于心里只想急着见到天依,这才发生了我上学路上的那一系列的倒霉事。
但我并不准备原谅他,因为言和这个人做过的一件错事也是致使天依走向绝路的诱因。
“对于一个抑郁症病人来说,一滴冰冷的雨滴都足以让他们坠进绝望的深渊。”结束跟言和的谈话,准备走出医院回到住处的我跟言和这样说道。
言和最不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星尘离开樱岛的几乎同时,选择跟天依分手。
“如果并不是什么‘最不该做’,而是言和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呢?”
乐正龙牙的话让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就连回到住处的我看到嬉皮笑脸的墨清弦的时候,都很难吐露出一点点的笑容。
大概,如果言和真的懂得爱天依,珍惜天依的话,是根本不会做出用分手的方式来让天依“得到冷静”的吧。与其说是想让天依冷静一些,不如说是想让言和自己飘荡的心得到某种宽慰。
我更加肯定了自己不准备原谅他的想法。因为从这个角度上来想,他又多了几分自私。

❀6❀
在复杂的心绪中度过了这个学期最后的一段日子之后,随着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呼声,我终于迎来了三个多月以来难得的一次长假。就当我暗自庆幸终于可以有时间和心情去画自己的漫画的时候,乐正龙牙却告诉我,之前跟他说好要回到北京的乐正绫,这次却并没有打算回来的意思。
“你不是说她打算要回来吗?怎么又……”
“大概是害怕我跟她算账吧,毕竟关于洛天依的事情她都跟我说了,我就算再怎么愚钝也能想到这家伙跟天依跳楼有关系吧?”
不过看他那个样子,估计身为宠妹狂魔的他是对乐正绫下不了手的。
“所以我决定去樱岛找她。”然而乐正龙牙接下来的这句话却仿佛在我的脑袋上冷不防地泼了一瓢冰水。我略微顿了顿,淡淡地说了句:“要不,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因为我实在是很担心在那边受伤的星尘,当然也确实有些害怕乐正龙牙是不是真的要对乐正绫下什么狠手。事情都已经过去,我可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被责怪了。
于是,把我租住的房子托付给墨清弦之后,我便跟着乐正龙牙一起登上了去往樱岛的飞机。当然,这也是我从记事起到现在,第二次坐飞机。
远在海峡那边的父母现在怎么样呢?他们还会不会像八年前那样,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回归呢?
但比起这个,我更盼望的则是海峡对面的那个海岛什么时候可以回归。
一下飞机,扑面的海风便迎面而来。只不过比起此时正徘徊在夏秋之间的海南来说,樱岛的海风除了凛冽之外,更多了几分干燥的咸味。沁进心里苦苦的,涩涩的。
打上一辆出租车,大约十多分钟车程之后,我便跟乐正龙牙一起来到了星尘所住的那家医院。然而当我向楼下的值班护士询问星尘住在哪间病房的时候,护士却告诉我,星尘已经痊愈出院了。
就在我和乐正龙牙以为星尘已经登上开往北京的飞机,以为我们白跑了一趟樱岛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大大的“星尘”两个字跳跃在我的眼底,仿佛在那一刻世界全都明亮起来了。
“我正在我班主任家。哎,我怎么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呀?”时隔将近一个月,终于听到星尘声音的我如同一块石头落了地,之前的不安和害怕就在那一瞬间全都随着海风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电话那边的星尘也是跟我一样的开心:“我感觉,你似乎离我很近的样子……好像就在我的不远处一样。哎,好像还是我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
我噗嗤了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星尘什么时候突然拥有了感知别人所在位置的能力:“医院对不对?”
“其实我已经知道你受伤的事情了,你为了救天依,伤得还很严重。不过好在有你,天依才最后保住了性命……她就在那边静静地恢复呢,你就不要担心啦。”
得知洛天依活下来了的消息,星尘在那一瞬间喜极而泣。听着从电话那边传来的呜呜声,我明白,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最好不过的了。虽然最后天依走上楼顶纵身跃下也跟星尘的离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好在,在事情朝着最糟糕的结局迈出最后的一步的时候,她站在了那里。
那天晚上,在星尘的班主任艾兰家,我跟乐正龙牙一起跟星尘聊了很久很久。虽然已经趋于康复,但星尘的双臂依然缠着石膏,而且很难拿起诸如水杯之类的东西。看着她那副有些踉跄的样子,我的心底不觉有些泛酸,但我也很清楚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一个结局了。
“其实,言和现在也在北京,跟天依的父母一起照顾着天依。那天我跟他聊天,他告诉我实际上他对你也有着一些情愫,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而他跟天依分手,也跟他知道你离开天依的这件事有着一点关系……”
我原本以为说出这些的时候星尘会有一种很惊讶的感觉,但是星尘的反应却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看得出来……”星尘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目光聚焦在了白花花的天花板上,“言和可能也觉得当时天依对我的那种无动于衷的样子是对我的伤害,因此他也有了一点想给天依一个小教训的想法。但,当我说出那句‘那么……打扰了,祝好’之前,我就已经听到我父母要跟我一起去北京生活的事情了。我本想借那个机会去跟天依告别,顺便将所有的心里话说出来,却看到了天依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我有好感的言和想必能感觉到我那份心情,但我离开樱岛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大概是误会了吧……”
原来,在星尘决定离开洛天依的那个晚上,星尘的父母告诉星尘,他们决定把家搬到北京,给星尘换一个生活环境,这样可以有助于星尘焦虑症的治疗。星尘原本想把这件事跟天依说清楚,但看到说话阴阳怪气的乐正绫,她只好将所有的心情埋藏在那句祝好里,随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单向守护的星尘厌倦了解释,也在那一刻被怒气吞噬了所有的耐心。于是她选择留红笔信,以一个自卑者的形象默然而退,留下了错愕的艾兰,愤懑的言和,还有逐渐陷入绝望的天依。
“不过作为一个老师,我也有很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不然我相信,天依一定不会选择跳楼,星尘也一定不会受这样的伤……”
虽然事情已经发生完一个多月,但艾兰的心情依旧没有平复。听星尘说,艾兰已经有了向学校提出辞职的想法,但在她所任教的两个班所有学生的挽留声之中,她才放弃掉这个想法,转而向学校申请到了一个长假。
“艾老师您别自责了。”星尘忍着剧痛,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艾兰的肩膀,“实际上我跟言和的那种守护她的方式也有着很多的错误。毕竟我们不是患上抑郁症的洛天依,可能很难想象得到当时的她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究竟徘徊在怎样的悬崖边缘吧。”
是啊,因为我们谁都不是患上抑郁症的病人,谁都想象不到抑郁症的可怕。

❀7❀
离开樱岛的这一天,艾兰和星尘把我和乐正龙牙送到了机场。
原本我以为星尘会跟着我们一起回北京,但星尘却告诉我,她还是希望在这座海岛上继续生活一段时间,她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我们每个人的面前。
“那你爸爸妈妈那边……”
星尘给我做了一个调皮的表情:“放心吧,有我跟艾兰老师两人摆平一切,他们肯定不会担心的。而且……他们现在在那边工作简直是忙得昏天暗地,估计没时间管我吧。”
就在这个时候,乐正龙牙从我的身后走过来,将满脸写满了“我不想回北京”的乐正绫押了过来。虽然乐正龙牙跟我保证绝对不会动乐正绫的一寸毫毛,但看到乐正兄妹彼此的那个表情,我总有一种回到北京以后他的家里会爆发一场腥风血雨的预感。
“星尘,对不起哦……我当时对待你的态度确实很不好,而且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引发了这么多的事情。总之,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在乐正龙牙直勾勾的眼神下,乐正绫怯生生地道了歉。
星尘并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当时的乐正绫给她造成的伤害过于沉重,也或许是因为星尘觉得这一切早已过去不需要再做什么自我责怪。她只是把我拉到机场的一个角落,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
“以后的日子,天依就拜托你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何去回应星尘的这份沉甸甸的嘱托,一个如同高中课本一般大的本子便出现在了我的手里:“这是我跟艾兰老师整理的所有有关天依的注意事项,如果按着这个本子里的做法去做的话,我相信天依会一点点地好起来的……”
“那你……”
“我说过了,我会在我最适合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你们每个人面前的。”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泪眼模糊地打开了星尘交给我的本子。但很快,我的泪却变得更加汹涌了。
那不止是一本注意事项,还是一个星尘与艾兰一起精心设计的“剧本”。
那个故事的名字,叫做“雨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