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同人】Summer Burns Red(十)
「嗯……」
我从自己的小床上醒来。
透过窗帘,阳光照亮了大半张床铺。
在这里待了一整个暑假,我也学会了通过太阳的角度辨识时间。
距离联络船从鸟白岛起航,估计还有两个小时左右。
对一个即将动身离开这里的人来说,是时候起床收拾东西了。
「……呼」
我换好衣服,从床上爬起来。
这一次起床后,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再没有任何梦境来造访我吧。
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
除了记忆深处的孩童时期,我便再也没享受过这样纯粹的睡眠。
浑身上下,感觉充满了活力。
「♪~~~」
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歌曲的调子,也是一首童年时学会的儿歌。
简单的几个音符,却格外让人沉浸其中。
带着一丝怀念,我慢慢环顾面前这个房间。
不知不觉当中,我都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的时间了。
如果把之前的暑假也算上,时间还要再翻一倍。
虽然只是假日的临时住所,给我的感觉却跟自己的家一样亲切。
说不定以后对我而言,这里真的会具有家的意义吧。
把带来的东西都塞回背包后,我才推开卧室门。
和从前一样,镜子阿姨早已在客厅里等着我了。
「早上好啊,羽依里」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我把包提到客厅里,坐下来开始吃早餐。
「这段时间,真是麻烦镜子阿姨了」
「何必见外呢,羽依里」
「并且,到最后也没来得及整理完外婆的仓库啊」
想到这件事,我不禁摇了摇头。
「仓库的话,已经整理完了哦」
「诶?」
镜子阿姨微笑着解释道。
「前几天,羽依里君和小识都整天不在家里」
「于是,我就试着把两位剩下的部分给做完了」
「因为只有一个角落,所以也没费多大功夫」
「现在的仓库,已经是干净整洁的状态了」
「……是这样啊」
也对,我把镜子阿姨给忘掉了。
「这样的话,能让我看看它现在的样子吗」
「等你吃完早饭,咱们就去吧」
我不由得加快了吞咽的速度。
很快,我便清理了面前的食物,跟随镜子阿姨走进了仓库当中。
「……」
果然,我和识遗留下的那个角落,已经被镜子阿姨打理得一干二净。
整座仓库,都显得格外井井有条。
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好,贴上了标签。
灰尘和蛛网也被彻底地清扫开来。
和暑假伊始时杂乱无章的状态相比,几乎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啊,对了」
镜子阿姨突然想起了什么。
「有个东西,可以给羽依里看一下」
「什么啊」
我有些好奇的问道。
「马上就好」
说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然后,提着一个手提箱回来了。
「这是……」
「是羽依里和小识找到的那台胶片投影机哦」
「这段时间,我把它寄给岛外的修理店,让他们改装了一下这台机器」
「把熔断的电路换掉,让它可以在当今的电压条件下运行」
「现在的它,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
她在箱子上打开了手提箱,竖起其中的显示屏,又把电线递给我。
「插在旁边的插座上就好了」
「里面都有些什么内容啊」
「我也是昨天才收到它的,还没来得及看呢」
「来一起看看这里面的秘密吧」
把电源插进插座,我飞快来到了投影机面前。
镜子阿姨的手指,轻轻按动了开关。
「呜——」
风扇转动的声音,即刻间响起。
白色的光芒也从黑色铁盒的缝隙间透漏出来。
但这一次,它没有骤然熄灭。
投影在显示屏上的,是蔚蓝的天空和碧蓝的海水。
以及正中央,绿宝石一样的小岛。
「……是鸟白岛啊」
「没错呢」
我和镜子阿姨看着面前的照片。
而这时,我注意到了右下角的一行红字。
「1990年……」
「也就是说,是十年前的鸟白岛呢」
「但是感觉,没什么区别啊」
这样说着,我把面前的照片同记忆中在船上看到的小岛比较着。
的确不记得有什么明显的差异。
「像鸟白岛这种小地方,是很难有什么变化的呢」
「即使再过十年,可能也还是照片上的样子吧」
镜子阿姨感叹道,随即又按了一个按钮。
屏幕上的内容开始向上卷动。
随之出现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场景。
「码头啊」
我用手指向上面鳞次栉比的船只。
「看来是摄影师从摆渡船上走下来了呢」
镜子阿姨微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卷游记类型的照片吗」
「很有可能哦」
照片继续切换。
下一张的内容,是岸边的渔民们。
在其中,我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位壮汉该不是小鸠老伯吧?」
「我想,应该就是鸣濑老爷子」
十年前的小鸠老伯,和现在一样强壮。
眉宇间的风霜和皱纹,也丝毫不见比现在更少。
跟一群强壮的老人走在岸边的他,正对着身后的人说着些什么。
依我看,大概是跟捕鱼有关的事务吧。
接下来的照片,开始慢慢走进居民区内部。
其中记录了空旷的街道,建筑物的檐角,甚至还有电线杆的特写。
看来镜子阿姨的推测是正确的。
拍下这些照片的人,果然是一名来到岛上游览的观光客吧。
紧接着,又是一张照片。
「……诶?这应该是加藤家吧」
我指着一栋格外眼熟的平房,问道。
「……真的是呢」
镜子阿姨也点了点头。
「等一下」
「既然这里是加藤家」
「那进门的这个人,不就是……」
「啊啦,被偷拍下来了呢」
镜子阿姨一拍手,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虽然背对着镜头,仍然能认出她那一头褐色的长发,和青色的连衣裙。
她正匆匆走进门口的玄关,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镜子阿姨,把头发剪短了不少呢」
「毕竟人上了年纪,就没有精力再去打理长头发了啊」
「剪短一些,要方便很多的」
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她似乎有些感慨。
之后出现的场景,像是岛上的某户人家。
有客厅里的陈饰,墙上悬挂的字画,和从窗户看出去的街道。
「看来,拍摄照片的这个人也跟羽依里一样,借住在某个岛民的家里呢」
「……」
好奇妙的感觉。
像是我们也来到了十年前的鸟白岛上,做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旅行。
在凉爽的仓库中,我们认真地看着一张张投影出来的照片。
跟随他的脚步,我们来到了许多此前去过的地方。
粗点心店的门口,仍然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在看店。
要是推算一下的话,那位年轻的女孩子估计也跟镜子阿姨差不多年纪了吧。
在灯塔的附近,摄影师驻留了相当一段时间,绕着它转了好多圈。
只不过,因为当时还没到夏天,所以那个金黄色头发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通往神社的道路,也是同样的绿意盎然。
神社里的建筑布局,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或改动。
这种从古传承至今的地方,的确不应该有什么改变。
在他下山的途中,一群小孩子从他身边经过。
我好奇地辨识着他们的面孔,试图从中认出一两个同龄的朋友。
但不知是因为变化太大还是干脆不在里面,我并没有从中发现任何认识的人。
把岛上为数不多的景点走过一遍之后,我们的视角便再次来到了海边。
在沙滩和草地的交界处,向前漫步。
这个时间的鸟白岛,显得相当清静。
夹杂着碧绿色的湛蓝海水,在如许透亮的天空下闪闪发光。
远处的天际线上,漂着朵朵浅淡的白云。
等欣赏够了这副美景,镜子阿姨才切换到下一张照片。
「这……」
面前出现的,仍然是阳光下的大海和沙滩。
但这时,却有几个小小的人影走过来,踩在离海浪不远的地方。
看上去,是一家四口人。
最靠里的是一名戴着眼镜的男性,体型比较瘦,左手牵着一个白头发的小女孩。
另一名成年的女性有一头飘逸的白色长发,蓝色的眼中带着明朗的笑意,同样也用右手举起了那个小女孩的手臂。
而在她的左侧,则是一个年纪更小的,火红色头发的女孩子,高高伸出自己的手指,放在她的手心当中。
不知为何,看到那名牵着两个孩子的女性,我的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早已和她谋面,却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
而这时,我却看见身边的镜子阿姨把手放在嘴上,眼里流动着复杂的光彩。
「……是瞳啊」
她喃喃自语般地说着。
「……这是她的名字吗」
「羽依里」
镜子阿姨转过头来看着我。
「鸣濑瞳,就是白羽的母亲啊」
「鸣濑……瞳吗」
这样一说,我把她的面容和记忆中白羽的长相相比。
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
只不过,白羽的母亲看上去是个比她开朗许多的人。
「她旁边的这个孩子,是白羽吧」
「对哦」
牵着白羽的男性,想必是她的父亲了。
「既然这样的话」
「那被她牵着的另一个女孩子」
「不就是……」
「……要是这张照片被小识看到,不知道会害羞成什么样呢」
镜子阿姨笑了起来。
被拍下来的识,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如果我小时候的照片被朋友看到,一定也会很不好意思的吧。
这样想着,我几乎已经听到了识的哀嚎。
「……没想到他们一家,还能留下这张照片……」
镜子小姐细细端详着屏幕上的光影,感叹着。
「鸣濑家的人,不喜欢给自己拍照吗?」
我对她的话提出疑问。
「不是这个意思哦,羽依里」
她摇了摇头。
「你看看这张照片的时间」
「是十年前的五月份吧」
「再过一个多月,羽依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识讲述的故事。
「您的意思是说,白羽的父母……」
「……就是在那时候离开的吗」
「……是这样的啊」
她微微点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这应该就是他们家,最后一张合影了」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拍出来的呢……」
听镜子阿姨这么一说,我不由得再次审视起面前的照片。
屏幕上的一家人开心地笑着,手牵着手,走在晴空下的沙滩上,身旁是跃动不休的大海。
谁又能想到,这充满快乐的瞬间,很快就会变得可望而不可即呢。
而它在偶然间被人记录下来,辗转流落到加藤家的仓库里,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安排呢。
命运捉弄人的手段,实在令人难以琢磨。
「……看来没有更多的照片了」
镜子阿姨再度按下按钮时,屏幕上投射出来的只剩一片白光。
她很快关掉机器,收起屏幕,把那卷胶卷从里面取出来。
「镜子阿姨,是想把这张照片洗出来吗」
「没错」
「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给鸣濑老爷子送一张过去吧」
「……」
她有些感慨地笑了笑,把它收进口袋里。
「……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瞳的样子了啊」
「您和她的关系,肯定很好吧」
「是难得的知心朋友哦」
「虽然我们的个性,差的有点远就是了」
镜子阿姨扣上了手提箱。
「……外婆的这些收藏,还真是厉害呢」
再次环顾眼前的仓库,我不禁感慨道。
「感觉各种老物件,在这里都可以找得到」
「不管是不是没有用处,是不是残缺不全」
「只要是还能存放的东西,她都会照单全收」
「外婆她,还真是个念旧的人啊」
「念旧吗?」
她又露出了那种神秘莫测的微笑。
「不是这样的哦,羽依里」
「外婆她,之所以建起这座仓库」
「可不仅仅是为了怀念过去啊」
「……既然不是念旧,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
镜子阿姨考虑了一下。
「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当中」
「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东西,记录下自己的经历吧?」
「当然,记录这些经历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是照片不可」
「像是一张奖状,一份手写贺卡,一套饼干盒」
「又或者,一副开线的手套,一本浸了水的书,一件撕破的毛衣」
「甚至只是在地上捡到的漂亮石子和树叶,都是可以的」
「每当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它背后的那段经历」
「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些东西也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呢」
「但是,随着路途越走越长,经历越来越丰富,这些被积攒下来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如果把它们全部带在身边,很快就会被沉重的负担拖累,变得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而这个仓库,就是给那些带着太多东西的人们,存放自己记忆的地方」
「只有不断把过去的负担抛在脑后,人才能毫无顾虑地继续前行」
「至于那些被留在这里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用充满眷恋的眼神,看向面前堆放着的杂物。
「……其实说白了,就是被遗忘的往日时光啊」
「即使不再被需要,不再被想起,不再有人留恋」
「它们仍然默默地存在着」
「直到有一天,被人在不经意间拿起来端详」
「才会想起,曾经和它相关联的,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
「……」
听着镜子阿姨的叙述,我也试着用不一样的目光,去看待面前的仓库。
在不知不觉间,我的耳畔响起了一种模糊的声音。
一种宏大而遥远,又格外令人怀念的声音。
……它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呢。
「对了,羽依里」
镜子阿姨的话语,把我拉回现实。
「作为整理仓库的奖励」
「从这里面,随便挑一样东西走吧」
「当然,这个除外」
她拍了拍手边的手提箱。
「这不都是别人的东西吗?」
「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它们都早就被人忘掉了」
「再存放一段时间,就要陆续清理掉,好用来放别的东西了」
「这……」
「整理了一个暑假的仓库,感觉却做了无用功吗?」
镜子阿姨再度露出微笑。
「……我不觉得是无用功」
我摇了摇头。
「如果这些东西,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段回忆的话」
「那要是不加检视就丢掉,实在是太对不起它们了」
「对曾经具有意义的物品而言,还是应当保持基本的尊敬啊」
「看来羽依里,也已经理解到了这一点呢」
「嘛,但反正现在它们都没人要了」
「有什么想要的就拿吧」
「……」
在寂静中,面前的这片空间再度躁动起来。
虽然看不见任何变化,但我已经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同时,也明白了这种躁动的真正来源。
……那是波澜壮阔的大海,在仓库中投下的影子。
伴随着耳边的海浪声响,
我一步接着一步,向着之前未曾触及过的那个角落前进。
不知是受了什么启示,
我从一大堆杂物当中,不偏不倚地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又把它放在被阳光照亮的一小片区域底下。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把它打开。
「……」
里面空无一物。
在光线当中,盒子上方飘动着一些灰尘。
一只微末般的小虫从上面爬过,又绕进了背后的阴影当中。
我看着空荡的盒子底,一言不发。
「找到什么了吗?」
背后的镜子阿姨,此刻也走了上来。
不知不觉间,充斥在仓库里的海浪声,已经逐渐消失了。
「……没有必要了,镜子阿姨」
我关上盒子,站起身来。
「它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说的是什么呢,羽依里?」
她带着不解的微笑看着我。
「……」
对啊。
刚刚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完全没有思考过它的含义。
只是无比确信这个既成的事实而已。
不知怎么应答的我,突然看见一点光芒,从视角的边缘划过。
我不禁转过头去,追随着它的轨迹。
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候鸟,一只蝴蝶,还是一架纸飞机?
当我瞭望着那个方向时,
却已经无法在狭小的窗格中,看到任何残留下来的痕迹。
「怎么了,羽依里?」
「……没什么」
「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我回过头去,走过镜子阿姨的身边。
不管它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我知道,它已经飞向了无穷的远方。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它挥手告别。
然后转身,去走面前自己的路。
……
「那么,我就走了」
「这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了,镜子阿姨」
「没关系的,羽依里」
「话说回来,要不要等公交车呢?」
「用不着,我直接走过去吧」
「那就以后见了,羽依里」
「镜子阿姨,您也多保重」
说完,我便大步走出了加藤家的大门口。
今天的天气,和上岛那天一样炎热。
正在上升的太阳用刺眼的光芒占据了半块蓝天,将炽烈的阳光洒满大地。
青翠欲滴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动,震耳欲聋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
背着同样沉甸甸的行李,我走在通往码头的路上。
一个月之前,我也是从同样的道路,走向加藤家的。
而现在,看着远处正闪烁着晶莹光彩的海面,我不禁伸出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暑假画上了句号,但天气依旧炎热。
一直要等到九月底,高温应该才会缓解吧。
而那时已经是秋天了。
什么时候,能再回到鸟白岛上呢。
虽然还没离开,我却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要走了吗,鹰原」
接近码头时,我听见有人亲切地喊我。
还是青年团的团长。
「这不是,包都打好了」
我把肩上的行李向他比了比。
「昨天听说了,你暑假一结束就要回去」
「哎……要是你能再待一段时间多好」
他走近我的身边,和我并肩而行。
「您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我笑着回应了他的话。
「那是当然啊」
「毕竟鹰原你,还要和姬巫女大人正式结婚呢」
他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说实话,昨天真该跟着你一起去神社」
「那种紧张的场景听别人转述,一点感觉都没有」
「镇公所的那些老古板都快让你气死了,哈哈」
「听说他们打算把我从这里驱逐出去呢」
「别听他们的」
团长不耐烦地一挥手。
「就算他们真的不让你到鸟白岛上来」
「我们哪怕用划桨小船,都能把你送上岛」
「所以你不要害怕,大胆去追求她就是了」
看上去,这位团长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如果以后真的长期待在这里,或许加入青年团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进港口的时候,我发现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尤其多。
感觉和夏鸟仪式的时候比起来,几乎没有区别。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
「滞留的游客,不是昨天早上就疏散了吗」
我好奇地问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鹰原」
「他们都是为了欢送你才来的啊」
「欢送……?」
「啊,他在那儿!」
最先发现我的是良一和天善。
比嘈杂的人群更快,他们迅速跑到我的面前,
「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羽依里」
「是啊,总感觉你才来这里没几天」
「可能是因为,之前我一直在整理仓库的原因吧」
「……和姬巫女大人一起整理吗」
「……你们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啊」
「大家现在基本都知道了」
「竟然在所有人都没发觉的情况下,把姬巫女大人在家里藏了那么久……」
「……羽依里,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您以后有闲心,烦请指点一下我们吧」
「让我们做什么都成」
「……」
「对了,良一」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那艘船,没什么问题吧」
「目前来看,一切正常」
他在下巴上比了个对勾,看上去十分得意。
「现在的它,可是鸟白岛上唯一一艘直接挑战过海啸,还安然无恙的船了」
「我打算在船头加上海浪的喷绘,来表现这一点」
「那应该会很帅气吧」
「其实,羽依里」
「你也可以在身体上纹上海啸的图案,来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壮举啊」
「……还是算了」
我又不是道上的,要纹身也没用。
这时,我又在旁边看到了两个认识的面孔。
「真是很巧呢,鹰原先生」
「在码头上,也能碰到您啊」
「您也是要乘这班船走的吗?」
「是的」
是野美希的父母。
不过,今天怎么没看到她呢。
按理说,她一向是这类活动的中心才是。
「野美希呢?」
我问道。
「那孩子啊,一向不擅长送别的场合」
她的母亲微笑着解释道。
「刚刚在家里,都是哭过一场之后,才舍得放我们走呢」
「……」
「不过,按照她一般的习惯,现在应该在那边看着我们吧」
野美希的父亲伸手一指远处的铁塔。
真的,在上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看着我们的方向。
「试着对她挥挥手吧,鹰原先生」
野美希的母亲对我说道。
「喂——」
于是,我大幅度地挥着手,向她致意。
铁塔上的野美希也向我回以挥手。
「鹰原羽依里同学——」
从广播站里传来野美希清脆的声音。
「回到城里去了,也要加油啊——」
「明白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我的回答。
「这几天的经历,可真让我们认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鸟白岛呢」
我回过头来,继续和野村夫妇对话。
「是啊,本以为这是个一成不变的小岛」
「现在看来,它依然是个很有活力的地方嘛」
「有这么多材料,一定能写出一份别开生面的报导的」
「到时候,鹰原先生记得一定要看哦」
「您们二位,是为哪家报社服务的啊」
「就是那个……」
和他们交谈了一会儿,两位记者就挥手离开了。
随即,更多的人从旁边凑了上来。
「鹰原大哥,您怎么就走了啊?」
「我们还没来得及给您办庆功宴呢」
「就是啊,明明做了那么厉害的事,却根本不庆祝一下,说不过去的」
青年团和少年团的团员们,一齐把我簇拥在中间。
「……庆功宴什么的,就没必要了吧」
「毕竟,我这也说不上是全身而退啊……」
我竭力应对着热情的团员们,把左手的绷带展示给他们看。
「那有什么关系」
「伤疤什么的,是男人的身份证啊」
「岛上的四天王,哪一位不是把伤痕当成战甲披挂的啊」
「说起来,鹰原大哥好像已经预定了未来的玄武之位呢」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青龙呢?」
「你们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啊?明明是朱雀好不好?」
「错了的是你才对吧?」
「……」
年轻一些的团员们又吵又嚷,乱成一团。
「对了,鹰原大哥」
有一名团员想起了什么,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我。
「等明年暑假的时候,您能不能教我们开船的技术啊?」
「说得对啊」
「就是就是」
听到这个问题,团员们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来。
「虽然做不到像您一样,跟海啸正面搏斗」
「但起码,也教给我们一点货真价实的高级技巧吧」
「并且,听说您在城里那边,是数一数二的游泳健将」
「在水中战斗的能力,也是顶尖的水平」
「要是有什么特殊的心法和招式,也希望您可以传授一下啊」
「这……」
「拜托您了,师父大人!」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抬到了师父的位置。
正在我忙着和团员们说话的时候,身侧突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
「……鹰原哥哥」
我转过身去,看见被父亲牵着的堀田小妹妹正看着我。
「那天晚上,您走得太匆忙了」
「都没来得及向您道谢,真是太抱歉了」
她的父亲充满歉意地对我说道。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啊」
我对他们说道。
「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
「但您不是因此负伤了吗」
「过两天就好了」
「鹰原先生,您真是……」
男人的眼眶看上去有些湿润,连忙把头撇到了一边。
他旁边的堀田小妹妹倒像是还有话说的样子。
「……哥哥」
「嗯?有什么事吗?」
我蹲下身,和她处在同一高度。
「……谢谢你救了我」
「没关系的」
我笑了笑。
「只不过,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情了」
「要是妈妈知道了,也会很伤心的啊」
「……其实」
小堀田凑近我的耳朵,小声地说着。
「那天晚上,鹰原哥哥被甩出去之后」
「我非常地害怕,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但然后……」
「……我感觉到了,妈妈正抱着我」
「并且,让我不要害怕」
「还让我,要好好地和爸爸,还有大家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
「……是这样吗」
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那以后,就好好地听妈妈的话吧」
「……嗯」
她点了点头。
「你是要走了吗,鹰原哥哥?」
「是啊」
「……祝你一路顺风」
「……不要再碰到海啸了」
「托堀田小妹妹的福,一定会很顺利的」
我微笑着站起身来,和小堀田,还有她的父亲道别。
之前那些闹哄哄的团员,也终于慢慢散开了。
在我的身边,总算出现了一点空当。
我朝四周看了看,码头仍然十分热闹。
在人群中,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有些迷惘的身影。
金黄色的头发,还抱着一个巨大的玩偶,看上去格外显眼。
这让我想起了一件悬而未决的事。
于是,我快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好久不见……」
记得刚上岛的时候,识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应该叫做……
「……紬,是吧?」
「姆啾!你是谁啊!」
听见我的招呼,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那天被你在灯塔上指引方向的人啊」
「……不记得了」
「还有那天,和饭团子同学在你们钓鱼的时候路过的人……」
「……忘掉了」
「……就是那个自己认不了路的人啦」
「哦!是找不着北同学呢!」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外号,才能让她想起我的身份来。
「不过找不着北同学,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
「是饭团子同学告诉我的啦」
「姆啾……这样啊」
这位灯塔的少女守护灵,看上去好天然啊。
因为是幽灵,所以才不谙世事吗。
「今天,紬怎么会来码头呢」
「也是来送我的吗」
「姆啾!找不着北同学要走了吗?」
「是啊」
「姆啾……再见」
「再过几天,我也要回去了呢……」
「……」
说着,她不禁失落起来。
夏日的幽灵,果然只能在夏天才能出现。
不知道她度过其余季节的地方,是怎样一个奇妙的环境。
「说起来,紬」
「你还记得,前天的那场海啸吗」
「姆啾!那天晚上可吓人了呢」
「又是地震,又是海啸,又是刮大风」
「吓得我都藏在灯塔里面,不敢出来了」
「……那天晚上待在灯塔里的,只有紬吗」
「没错哦」
「也就是说,是紬把灯塔的灯光打开的吧」
「是的呢」
「当时的大海,实在是太吓人了」
「没有一点光线的话,总感觉它要把整个小岛都卷走的说……」
「……这样的话,真是太感谢紬了」
「因为有了灯塔的光亮,我才能找到海岸的位置啊」
我诚恳地向她道谢。
「姆啾!找不着北同学,那天难道在海上吗?」
她看上去有些惊奇。
「对啊」
「如果没有灯塔的指引,我很可能就回不到鸟白岛上来了」
「姆啾!不用谢!」
「能给找不着北同学指引方向,我就很开心了呢!」
听到我的话,紬高兴得又蹦又跳。
想到面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实际经历过的年月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久,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心血来潮的想法:
假如能给她留下印象,说不定可以让自己的名字在很久以后都被人提起。
这样的话,感觉会很有意义。
「……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名吧,紬」
我试着向她介绍自己。
「我是叫,鹰原羽依里的」
「鹰……原……羽……依……里」
她皱起了眉头,尝试着记忆我的名字。
「嗯……记下来了」
「……真的记下来了吗」
「高天原……羽织……」
「……」
「姆啾……应该吧」
……算了,大不了明年再介绍一遍。
「哟嘿,羽依里弟兄!」
身后有人用拳头碰了碰我的肩膀。
我本能地转过身去。
「怎么样,喜欢我们的胡子猫号吗?」
站在面前的,是神采奕奕的鸥。
她怎么也来了啊。
估计跟上次看电影一样,单纯地来凑热闹吧。
「那个海滩,的确挺漂亮的啊」
「海盗船也很气派,是艘不错的船」
「除了船身有些旧,就没什么问题了」
「说的对呢,羽依里弟兄」
「船身的整修,最麻烦了」
「不多找几个得力帮手的话,明年说不定也干不完啊」
「要是羽依里你找到了鬼姬,能让她带着自己的手下来帮我们一把吗」
「作为回报,我可以把胡子猫号暂时借给你们使用哦」
「等我见到她,再去问问她的意见吧」
「呜……」
在我们身后,被撇在一边的紬发出了伤心的呜咽。
「啊,紬紬也在这里诶!」
鸥一眼就发现了她,迅速走到我的身边。
「怎么样啊,紬紬」
「阳台修好了吗?」
「……还没有的说」
紬摇了摇头。
「那直到明年暑假为止,我都会记得帮紬紬收集品刻薯片的空罐子哦」
「姆啾!谢谢鸥了!」
听到鸥的话,紬又开心了起来。
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很不错嘛。
毕竟,这两位都属于不怕生的那一类。
只要有机会见面,肯定就会像现在这样,很快变成朋友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就好像有人,正用极其锐利的目光盯着我一样。
而我还记得,这种感觉的来源。
「……」
「……」
空门家的两姐妹,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之间的对话。
其中满脸写着鄙视的,是苍。
而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的,是蓝。
「啊,是小苍和小蓝呢」
「姆啾!你们好啊!」
跟随着我的目光,鸥和紬也发现了她们。
紧接着,两人高兴地朝着她们招手,像是相当熟悉一样。
「你好啊,小紬」
「这个夏天,过得开心吗?」
「嗯,今年的暑假也很难忘呢!」
「只不过,要是夏天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没关系啦,明年还能再见面的」
「姆啾!说得没错呢,苍」
苍和紬相当自然地交谈着。
而使我更感兴趣的,则是蓝和鸥的对话。
「好久不见,久岛小姐」
面对着鸥,蓝露出一丝微笑。
「你们原来认识的吗?」
我好奇地问道。
「久岛小姐的话,这里基本没有人不认识的」
「她的家庭,在鸟白岛及周边拥有多块地产的所有权」
「并且从这个暑假起,她还打算在岛上开发新的旅游项目,以吸引更多游客」
「对鸟白岛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工程呢」
蓝用一贯的平静语气,向我介绍着鸥的背景。
「诶嘿嘿……」
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没想到,这个行事随性的家伙,竟然还是一个隐藏的大小姐啊。
那块海盗船所在的地区,想必就是她们家的资产了。
虽然有些令人意外,但仔细想想,其实也说得过去。
「怎么样,久岛小姐」
「您的冒险计划,进展得如何了?」
「今年的时间,是不太够了……」
「不过明年,我一定要让它正式启动」
「我正打算说服羽依里同学,让他也来帮助我呢」
「如果久岛小姐缺乏人手的话,可以到镇公所那边说哦」
「嗯,我会考虑的」
「……」
「说起来,今天的码头上怎么这么多人啊」
鸥换了一个话题,好奇地问道。
「姆啾!我也觉得很奇怪呢」
紬也不住地点着头。
「那就得问面前的这个人了」
苍摊开双手。
「其实我待会就要坐船走了」
我向她们解释道。
「啊……毕竟暑假马上结束了啊」
「我和妈妈,也得从消夏的地方回去了呢」
「诶?……」
这时,紬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这么多人,都是来送找不着北同学的吗?」
「……是的吧」
「姆啾!找不着北同学的人气很旺呢!」
「哇哦,羽依里可真厉害啊」
鸥和紬对此都赞叹不已。
紧接着,鸥突然转向我的方向,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着:
「看来这里的大家都不知道,羽依里还是海盗的事情啊」
「一定要好好保管这个秘密哦,否则就要走跳板了~」
说完这句话,鸥便轻盈地直起身来,面对着我们。
「好啦,妈妈还在那边等我呢」
「以后见啦,小苍和小蓝,还有紬紬」
「羽依里同学,也要记住我的话哦」
她挥了挥手,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开了。
「姆啾……我也差不多,得去别的地方了」
「等到明年夏天,大家再来找我玩吧」
「现在只能,先说再见了呢……」
和我们告别之后,紬也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空门家的两姐妹。
「……羽依里,你的女人缘可真好啊」
苍上下打量着我。
「嘣!」
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稻荷也应和着她的话。
「还待在鸟白岛上的时候,就已经四面出击了」
「要是等你回到了城里……」
「过得又该是怎样的糜烂生活啊……呜哇……」
「……我读的可是男校啊」
「那不是更糟糕了吗……」
她的脸又红起来了。
「羽依里先生,虽然我觉得您应该是个有自觉的人……」
蓝接过了苍的话头。
「但有件事情,我仍然想提醒您一下」
「……请讲」
「您有没有发现,鸟白岛上有很多流浪猫呢」
「……好像,是有很多」
的确,鸟白岛的街道里,时常能看见游荡的猫咪。
有些舔毛,有些乘凉,有些睡午觉。
它们的生活,看上去既舒适又自在。
「喜欢它们吗?」
「……挺喜欢的」
「想知道我们是用什么东西,来喂养这些猫咪的吗?」
「……」
我不禁发了一阵寒颤。
「哎……干嘛吓人家啊,姐姐」
苍摇了摇头。
「其实就是渔民赏它们的小鱼啦」
「……」
「……你还是去晒晒太阳吧,羽依里」
「……谢谢提醒……」
那股冷劲儿,让我不由得离开了等船的棚子。
站在光秃秃的水泥码头上,任由阳光照射着我的身体。
过了好一段时间,身上的寒意才缓解。
「呼……」
我活动着双臂,向周围看去。
「……」
白羽她,正站在码头的一角。
在静默中眺望着远方的大海。
她向前伸出的手,似乎正拿着什么东西。
但仔细看,却会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想了想,然后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去。
「……哟」
我尝试着叫她。
「……羽依里同学」
她转过头来,有些拘束地看着我。
「那个……」
「……这次真是感谢你了,白羽」
我抢先一步,向她说道。
「感谢……我?」
她看上去有些诧异。
「毕竟,是白羽的事先提醒」
「才让我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准备」
「不至于在意外中,被海啸猝然袭击啊」
「……」
「可是,我还是看错了预言的内容……」
白羽有些犹豫地说着。
「……之前本以为,落水的那个人是小识」
「当天晚上才发现,那其实是羽依里同学……」
「那也不是,白羽的责任啊」
我十分笃定地说着。
「虽然这世上,有所谓命运的存在」
「但我想,它也不可能像写好的剧本一样,只能按照规定的情节上演」
「因为主导我们行动的意志,是它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
「一开始,它打算带走的,的确可能是识」
「但因为白羽妈妈的警告,和我们的行动」
「才让它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同时,也填补上了预言中,原本模棱两可的部分」
「因为那已经是事实,而非不确定的未来了」
「要是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让识一个人去参加仪式的话」
「兴许白羽看到的人,又会变回小识的样子吧」
「……不过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嗯」
听完我的话,她露出了些许放松的微笑。
「……那个,羽依里同学」
「还有什么事吗,白羽?」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
「……之前丢失的东西,找到了吗」
「……你说这个啊」
我点了点头。
「找到了」
真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
「……」
「那以后,还会再来的吧」
「肯定会啊」
「……」
「这样的话,就好」
而后,我们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同站在栏杆后面,看着远处的大海和蓝天。
又过了一小会,我们一起回到了等船的地方。
随着开船时间的接近,更多的人来到了港口。
其中有四天王带领的渔民们。
「小子,回去了也别忘记锻炼啊」
「别以为靠着一点小伎俩,就能成为姬巫女的配偶了」
「要是下次来的时候,被我们发现懈怠了,训练可是要加码的」
有镇公所的工作人员们。
「鹰原,你办起事来真是没得说」
「明年的夏鸟仪式,干脆还是让你去送姬巫女大人吧」
有昨天才认识的水织学姐。
「啊啦啊啦,奶依里可真是受欢迎呢」
「什么?让我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叫你吗?」
镜子阿姨,也姗姗来迟了。
「刚才的话,我在等一个人喔」
「是秘密呢,呵呵」
就连神官大人,也出现在人群的一角。
只不过,虽然感觉大半个鸟白岛上的人都出现在了这个小小的港口,
我最想看到的那个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说起来,姬巫女大人上哪去了啊」
良一踮起脚尖,观望着旁边的人群。
「可能是还在害羞吧」
苍叹了口气。
「毕竟昨天上午,羽依里在神社里说了那种话啊」
「我听说之后,都脸红心跳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苍的话,属于特例啦」
「诶?人家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好不好——」
看着再度闹起来的良一和苍,我不禁摇了摇头。
明明昨天晚上,她都已经不再跑掉了。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反而又开始躲着我了呢。
想不明白。
「要我跑去神社找她吗,羽依里?」
天善说着,摆出了准备起步的架势。
「肯定来不及了吧」
「船应该马上就要——」
「呜——」
联络船拉响了汽笛。
这也就意味着,它将在两三分钟内拔锚起航。
就算她打算在最后一刻出现,给我一个惊喜,此时也应该跳出来了才是。
我又一次带着希望环顾四周,想看见一头火红色的长发。
可惜,仍然毫无踪迹。
「行了,还是快点道别吧」
「羽依里要是有什么话,让我们转达就是了」
「……」
「下次再说吧」
恋人之间的话语让别人转述,总感觉不太合适。
「那就后会有期了,羽依里」
良一拍了拍我的手臂。
「别忘了,我们的决胜局还没打呢」
天善举起随身携带的球拍,比了个发球的动作。
「……再见」
白羽的话仍然简洁明了。
「虽然城里肯定比乡下要好……」
「……但以后有时间,还是要多回来看看哦」
苍像是提醒我一样,竖起一根手指。
「只要您记住自己的承诺」
「鸟白岛就会永远欢迎你,羽依里先生」
而蓝此时,也终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再见,爸爸妈妈——」
「再见,羽依里——」
「呜……」
在哭声传出来之前,野美希及时关掉了广播。
「大家再见!」
趁着起航前的最后关头,我跳上联络船,然后跑到船尾,对着码头上的人群招手。
「再见,鹰原大哥!」
「我们会想你的!」
「一定要回来啊!」
「……」
团员们热情的喊声,一时盖过了引擎启动的声音。
而我也尽力把半个身子探出船去,大幅度地挥动双臂,回应着他们的呼喊。
「勇往直前吧,羽依里弟兄!」
另一辆快艇也从码头上开了出来。
戴着船长帽的鸥,一只脚踩在船头,伸出一只手臂直指前方。
我同样向她挥手致意。
鸥转过头来,冲我露出笑容,又喊起了口号:
「Yo——Soro——」
而她身下的那艘船,也很快转了方向,在海的另一边消失了。
这时再回看码头上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点。
我慢慢收回身子,
带着一些遗憾,看着鸟白岛和我渐行渐远。
虽然有这么多的朋友给我送行,实在很令人感动,
但直到最后,识都没有出现在码头上。
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像苍所说的害羞,还是因为跟野美希一样,接受不了离别的场景呢。
「……」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排解自己的心绪,我背着包,走上了联络船的顶层。
顶层的甲板上,左右各有一排向内的长椅。
椅子上坐着几个游客,有些在看报,有些扭头看着旁边的海面。
在吹拂而来的海风中,我一路走到最前端。
今天的天气很好。
湛蓝色的夏日晴空清澈纯粹,看不到一丝云彩的痕迹。
远处的洋面上起了一层淡蓝色的轻雾,使人分不清海天交接的那根细线。
面前的碧蓝色大海被船头劈开,形成一道三角形的浪花,向船只的两舷伸展。
从侧面看去,就像是两只长满雪白羽毛的双翼,承托着船身在海面上飞行。
当不知疲倦的海风扑打着我的面颊时,我竟隐隐有了一些亲切的感觉。
曾经在无边无际的大洋上,漫无目的地随着轮船向远方前进时,我也有过这种感受。
看来我的这一生,仍然会跟海有很大的缘分。
这样想着,我把两肘都靠在栏杆上,放空自己的思维,任凭海风弄乱我的头发。
远处的海岸线,似乎正不断靠近,又从来未曾靠近过。
海鸥借着船只刮起的气流,在身边上下纷飞。
阳光好热。
……
「哟,那边的小哥」
背后有人在喊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鸟白岛上的校服,戴着牛仔帽和墨镜的女孩子。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要不要来占卜一下,自己的恋爱运势呢?」
「是‘大吉’哦~」
「……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站起身,抬起墨镜。
之前被盘起来的红发,从帽子边缘散落下来。
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而她身上的那套校服,虽然有些旧了,却意外地十分合身。
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个女孩,正是鸟白岛上的姬巫女,神山识。
「这……」
「很意外吧,羽依里君」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我的面前,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过了半晌,我才反应过来。
「……识不是,不能离开鸟白岛的吗?」
「以前的话,的确是这样啦」
她点了点头。
「只不过,昨天晚上」
「我也像白羽一样,梦见了妈妈呢」
「你说瞳吗?」
「你也认识她啊,羽依里君」
「她告诉我,我已经可以出去了」
「所以我今天才偷偷来到码头上,想试一试是不是真的」
「没想到,的确顺利的离开了呢」
「……她有没有,具体地解释原因啊」
「当然了」
「其实这都是多亏了你啊,羽依里君」
「……我?」
「你还记得自己昨天上午,在神社里干了什么吗?」
经识一提醒,我猛然反应过来。
蝶番之契约。
将两个人的身心和缘分,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仪式。
我将契约书投进结缘箱的举动,让这个仪式得以完成。
因此,它成为了我和识之间,具有效力的羁绊。
而我的身份,又是从鸟白岛之外前来暂居的渡人。
也就是说,借由同我之间的纽带,识终于和外面的世界有了联系,可以不再被禁锢于小岛的范围内了。
「……真是太好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心中的欣喜。
「这样的话,识也可以跟我们一样,去学校里上课了吧」
「看,我连校服都准备好了」
她举起双手,转了一圈,向我展示着身上的衣裙。
「这套校服,还是镜子阿姨给我的呢」
「之前整理仓库的时候,我就翻出来过这件衣服」
「所以今天羽依里走掉之后,我就去找她了」
「本来只是想借来试一试的」
「但作为整理仓库的报偿,她直接把它送给我了」
「还有这副墨镜和帽子,也是她从衣柜里找出来的啦」
「当然,它们之后要还回去的」
「感觉怎么样啊,前辈?」
「……唔」
怎么回事。
虽然当初是我教她的这个称呼,但如今却仍然对我有着那么大的杀伤力。
看来组成我的绝大部分,还是那个高中生啊。
「……那个,识」
在高兴之余,我不禁想起了一件事。
「……识有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离开鸟白岛了啊」
「说了哦」
「我在神社里留了字条,说自己跟羽依里君一起走了」
「估计要再过一会,才会有人发现吧」
「……」
完了。
「这样的话,岛上的大家不就会认为,是我把识偷偷带走的吗……」
「呃嘿……」
「……好像,是这样的呢」
「啊……」
说不定,已经有几十艘快艇从码头出发,要把这艘联络船逼停了。
而镜子阿姨,可能也正在拨打我母亲的号码了。
鸟白岛上的猫咪,肚子也应该饿了吧。
「……我说」
「要是羽依里君真的害怕了……」
她抱起双手,有些倔强地抬头盯着我。
「……让我坐下一班船回去,也不是不行嘛」
「……你这个姬巫女啊」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
「算了,既然走都走了,就别着急了」
「我之前不是说过,要带识到岛外去吗」
「不多待一会就回岛上,也太可惜了」
「好在我们的暑假,还剩下这最后一天呢」
「嘿嘿,多谢羽依里君啦」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走到我身边。
我们并肩站在栏杆的最前端,看着远方的海岸线。
比起刚才,已经明显可以看出岸边的更多细节了。
「对面的那个城市,是叫宇都的吧」
识伸出手,指着远处的建筑物。
「知道得很清楚嘛」
「因为经常听白羽她们提起啊」
「宇都城里各个景点的位置,特产的种类,有名的餐馆」
「并且,还有去上中学的路线」
「人家都是了如指掌的」
「待会,羽依里跟着我走就好了」
「这样的话,不还是让识做了我的向导吗」
「嗯哼哼,是这样的呢」
她露出有点得意的笑容。
「等我们去羽依里老家的时候,再让你来引导我吧」
「……其实今天,就可以过去的啊」
「诶?这么近的吗?」
「坐一个小时电车就到了」
「……今天就去的话,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啊……」
「……也是呢」
提到这个话题,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一次,就先在宇都城里转吧」
为了缓和气氛,我连忙说着。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呢」
「……是啊,羽依里君」
识也点着头。
「以后的话,我还想去东京看一看呢」
「东京……那才叫真正的大都市啊」
我感叹道。
「即使在一百五十年前,也是一样的不得了呢」
她附和着我的话。
「如果能去东京的话,我想先到上野去」
「嗯?我以为识这样的女生,最喜欢的应该是涩谷呢」
「因为在上野公园的博物馆里,有不少当年的文物」
「对识而言,那不就是曾经的日常用品吗」
「所以才格外有纪念意义啊」
「之后的话,还得去看看黑船来过的港口」
「再去参观一下德川大人的故居」
「对了,可能要抽时间去拜访一下那位学者伯伯……」
我就这么继续凭栏遥望,听着识有板有眼地做着计划。
慢慢地,面前的港口逐渐显出形状来了。
已经可以看见一艘艘航往不同地方的摆渡船,停在宽阔的码头里。
比起鸟白岛,不知大了多少。
「……羽依里君」
身旁的识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识?」
「我好像……」
「……已经开始有点,想家了呢」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的脸。
「不是还没有下船吗」
「现在回过头去,还能看到鸟白岛的影子哦」
「……」
她倔强地摇了摇头。
「这不行」
「要是那么做了的话,不是就更想了吗」
说完,识飞快把头撇过去,直直看着前面的港口。
我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不管是一百五十年前,还是现在,识都从来没有离开过鸟白岛。
现在第一次踏出这个生养她的地方,有些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最早一次独自离开家人去旅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虽然已经记不清,但我当时的情绪,也不会比她更平静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加了一些力度,在伤口允许的范围内握紧了她的小手。
汽笛的声音,不经意间再次从船上响起。
下层的甲板上,几个船员扛着长长的缆绳走了出来。
码头那边负责接应的人员也能看清楚了。
再有几分钟,摆渡船就会靠岸。
身后的游客们,也陆陆续续地走到下面去了。
「我们也去等着吧」
「……嗯」
她松开我的手,和我先后走下楼梯。
联络船庞大的船身,正缓缓泊进港位之中。
站在甲板的外侧,身旁就是别的船只。
面前的旅客排成长队,我和识在最后面。
「船只已经停稳,请带好您的随身行李,开始下船!」
随着工作人员的喊声,长长的队伍开始移动。
我站在识的身后,看着她一步接着一步地向前走。
当我们走到甲板最前方的时候,船上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距离她心心念念的外界,只剩下最后的一步。
「……羽依里君」
「有什么问题吗?」
我关心地问道。
「想知道昨天晚上,妈妈最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识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港口,自顾自地说着。
「她告诉我」
「既然活在世上」
「就要尽全力去享受当下,直到没有空闲缅怀过去」
「虽然当时,我还不太理解她是什么意思」
「但现在,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紧接着,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和阳光一样灿烂的微笑。
「我应该去做的事情」
「就是这样才对啊——」
然后她轻轻一跳,便跃上了码头。
鸟白岛上的姬巫女,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恭喜你了,识」
我也跟在她身后下了船。
站在宽阔的码头上,沐浴着清爽的海风。
今天的空气,也很新鲜啊。
「接下来,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呢」
「先去中学看看吧」
「过几天,我就要去里面上课了呢」
「识知道具体的路线吗」
「当然啊」
她伸出手,比划起来。
「从码头出去,朝着电车站的反方向走一截」
「再上一个小坡,就到学校啦」
「听说暑假的时候,才刚修了新校舍」
「人家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进去的学生呢」
「走吧,羽依里君」
识一边说,一边迈起了步子,向前方走去。
这时,我却回过头,把视野投向背后的大海和天空。
遥远的海平线上,有一座小岛的模糊轮廓。
几只海鸟从上方飞过,白色的羽毛在蓝天中格外显眼。
而再往上,则是无比耀眼的正午阳光。
在这份令人难以忘怀的眩目之下,
我露出微笑,转过身去,
跟上了识的脚步。
直到离开码头的范围为止,我都没有移开视线,
而是一直盯着前方沥青铺就的路面,
看着她身下不断跳动的淡蓝色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