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同人】Summer Burns Red（九）

柔和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

隔着眼皮，我感到了一片模糊的橙红色光影。

在睁开眼睛之前，我便已经醒来。

让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缓慢地占据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的床铺，比起以前显得格外暖和。

而且，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

在我身前不远的地方，正传来一阵轻柔的摩擦声响。

在充分体会了这些感受之后，我才睁开眼睛。

「……」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背对着我坐在地板上，正在打理自己发型的识。

阳光正对着她洒下，用一道道光束勾勒出她的轮廓。

她灵巧的双手在发丝上动来动去，不一会儿就绕好了长长的发绳。

而后，又把马尾辫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别搭在肩头的两边。

我不由得伸手挑起一缕，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你也醒了吗，羽依里君」

识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把眼神转了过去。

「现在几点啊？」

我一边用手肘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一边问道。

「自己看看太阳嘛」

「都已经中午了哦」

阳光的角度已经很高了。

我又看了看手表，时间的确已是中午。

「我们俩，睡了个不得了的懒觉啊」

「嗯……毕竟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呢」

其实说起来，何止昨天。

最近这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算是勉强把缺了的觉都给补回来了吧。

「我收拾好啦」

「……羽依里君，你的衣服还在自己房间里吧」

「是这样没错……」

「……那还是，我先出去好了」

说着，识站起身来，轻轻推开了卧室门，然后左右张望。

「没有人」

她回过头来，对我比了个手势。

然后，识便故意打了个特别夸张的哈欠，走进了客厅里面。

「起床了吗，小识」

「啊……早上好，镜子小姐」

「已经是中午了哦」

「诶？已经这么……」

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我飞快跑回了自己的卧室，换好了衣服。

「嗯……镜子阿姨，识，中午好」

走进客厅时，我也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中午好，羽依里君」

识也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同我打着招呼。

「……」

镜子阿姨的脸上，仍然挂着那种神秘莫测的微笑。

「昨晚，两位睡得如何？」

「挺不错的……」

话刚出口，识便猛然意识到她话中可能的含义，脸瞬间红了起来。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喝了一口茶，便接着读起手中的报纸。

「……还是快点准备午饭吧」

「……啊，我也来」

我们对视了一眼，双双离开了客厅，逃进了厨房。

在那里面，我们才平静下来。

「羽依里君，镜子阿姨她……」

「……既然她什么都没说，那还是不要在意吧」

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了。

否则的话，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来做饭吧」

看到识还有些在意这件事，我走到一旁，打开了冰箱。

「镜子小姐昨天采购了一些新的食材呢」

「哦……看上去不错嘛」

「让我考虑一下……」

很快，我们便沉浸在料理的过程中。

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也有所长进。

像是洗菜，切菜一类的准备工作，我都已经能够很流利地完成了。

只不过今天这次手上有伤，因此只能旁观。

在这段时间里，我也试着向她讨教一些料理的秘密。

据识说，没有经年累月的练习，是很难把握当中的分寸跟节奏的。

看她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我便觉得很有道理。

或许以后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让我学习个中门道。

至于现在，还是就先捡现成吧。

「我开动啦！」

今天端上桌的，是识拿手的海螺料理。

烤螺肉片，酱焖海螺，以及作为主食的螺肉焖饭。

据她说和一百五十年前没有区别的菜谱，吃起来有种独特的滋味。

同样，也令我回想起第一次尝到它的那个夏天。

「……多谢款待」

吃了不少的我放下筷子。

「叮咚」

「嗯？有人来了吗」

「我去开门吧」

说着，我站起来，走进玄关。

「您好，请问找谁？」

来找我们的是白羽。

「……羽依里同学」

她看着我，神色有些担忧。

「……你有没有，看见小识啊」

「识吗？她……」

「有人叫我吗？」

很快，白羽要找的人就从背后探出头来了。

「诶诶诶？小识，和羽依里，你们……」

看见我们同时出现在门口，白羽捂住了嘴，眼睛都瞪圆了。

「这，不是，那个什么……」

「你们，昨天晚上，该不是，一起，住在这里，的吧……」

「……是的嘛」

识嘟囔着回答了她的问题。

「……嗯」

我也点了点头。

「……呜」

白羽用手按着头，满脸通红。

看到她这么窘迫的样子，我和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姐姐」

「今天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过了一会儿，识问道。

「啊，对了……」

她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平复下了心情。

「是蝶番之契约」

「很快，就要到一天的期限了」

「到时，小识和羽依里同学要一起，把契约书取出来」

「镇公所那边，才能把它存放起来」

我想起来了。

当时给我上课的时候，蓝的确跟我提过这件事。

「说得没错啊，姐姐」

「毕竟，只是临时的而已……」

识点了点头，有些感叹地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走吧」

「现在赶过去，时间也差不多了」

「那就一起去吧，识」

「……走吧」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起走向了通往神社的道路。

「……话说回来，姐姐」

路上，识忍不住向她问道。

「昨天的海啸，有造成什么损失吗？」

「……主要是，码头那一边的建筑物」

「基本上，都被海水泡了一遍」

白羽的语气有些无奈。

「没收走的小摊，也全部给卷走了」

「但备用港口里的船只，都很安全」

「这次的海浪，也只来了一波，就停下来了」

「总之，损失不是很大」

「……有人员伤亡吗」

「目前没有……」

「那就好」

识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除了，羽依里同学之外」

说着，白羽转过头来，看着我手上的绷带。

「……」

「我的话，没关系的啦」

我特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

总感觉，白羽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之后再找个机会，帮她解开这个芥蒂吧。

在路口处，我们和她挥手道别。

而后，开始攀爬弯弯曲曲的山路，

通往神社的路上，还不时能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在往山下走。

肯定是因为海啸而滞留在岛上的游客们吧。

「啊，是鹰原！」

迎面走来的是青年团团长和几个团员。

「昨天晚上你走得太匆忙，都忘记感谢你了」

「说真的，你实在太勇敢了」

「哪怕当时小堀田的父亲找到我，我都不一定敢这么干」

「更何况，你还能从海啸里活着回来……」

「简直是奇迹」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意和钦佩。

「就是啊，鹰原大哥」

他身后的某个团员甚至用起了敬语。

「听说了您的事迹，我们都十分佩服」

「之前竟然不知道岛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实在是汗颜了」

「您有没有吃午饭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他们就这样你一嘴我一舌地同我交谈着。

等我好不容易和团长告别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了。

「羽依里君，现在也是鸟白岛上的名人了呢」

识带着微笑，对我说道。

「……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我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虽然让人向往，但真的应对起来其实挺难的。

起码现在的我，还不大习惯。

过了一会，我们来到了神社。

按识的说法，这里之前聚集过不少人。

但现在，它也基本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几位工作人员正来回走动，清理着人群遗留下的杂物。

看到我们走过来，他们纷纷向我们挥手。

我和识也和他们一一问候，然后才走进祠堂当中。

不出所料，神官正站在那里等候着我们。

但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却……

「好久不见，鹰原先生和姬巫女大人」

野美希的父亲拿着摄像机，向我们打着招呼。

「鹰原先生昨晚的事迹，我已经听说了」

野美希的母亲则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我。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您的英勇表现如实描述一番的」

「像这种见义勇为的壮举，在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多了啊」

「您们两位是……」

「我们是特意向神官大人提出申请，来记录蝶番契约的过程的」

「……」

原来是来做记录的吗。

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但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效果。

「准备好了吗，两位？」

神官大人看了我们两个一眼，问道。

「……可以」

「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祠堂里顿时一片肃穆。

我和识静静地站在神龛面前，双手合十，低头默祷。

这是因为在打开神龛之前，必须保持身心的平静。

野村夫妇也默默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只是偶尔有快门的声音响起。

神官站在一侧，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两个。

趁此机会，我好好打量了一下昨天没来得及看清的结缘箱。

它暗沉的箱体呈低矮的四方形，上面刷着一层光亮的清漆。

在箱子的正面有一片浮雕，形状是两只姿态轻盈的蝴蝶，和七影蝶颇为类似。

箱子的顶端开着一个狭长的小口，想必是用来投入契约书的地方了。

它硕大的空间当中，不知容纳了多少对恋人在它面前立下的誓言。

最早那些投入这个箱子的契约书，应该早已化为飞灰，留存在里面了吧。

和昨天一样，过了大约半个小时。

「两位，请上前」

话音刚落，我和识便再次伸出手来，相互交叉。

而后，踏着一样的步子，缓缓向前。

再次推开神龛，看到那份契约书时，我感觉识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但很快，神官便从我们身后走上前来，我们也不得不向后退。

我敏锐地捕捉到，识的眼神中带有一丝遗憾。

「这样的话，就可以了」

神官拿起契约书，点了点头。

「能把这份契约给我们看一下吗，神官大人？」

野村先生向他问道。

「我这边是可以的」

「但不知姬巫女大人和鹰原先生的意见」

「我同意」

我点了点头。

「……好的」

「既然如此，两位就看吧」

说着，神官把契约书放在结缘箱上，将其摊开。

野美希的父母低下头，细细看着这份契约书。

我和识也把脸凑了过去。

从标题一直看到内容，最后是我们二人的签名。

「嗯……虽然可能有点不合时宜……」

野美希的母亲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神官。

「……但鹰原先生的签名，是不是写错了啊？」

「诶？」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纷纷审视起我的名字来。

「……的确」

神官大人眯起眼睛。

「‘鹰原’的‘鹰’字里面，少了一个单人旁啊」

「这……」

「……可能是当时太紧张了吧」

我无助地看着身边的人。

「这样的话，这份契约书岂不是就没有效果了吗」

「昨天的夏鸟仪式，不也就……」

「那倒不一定」

神官摇了摇头。

「有句话说的是，名从主人」

「姓名毕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它真正指代的对象，始终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在写下名字的时候怀着足够的诚心」

「即使有少许出入，对神明而言也不是问题」

「但是，要拿去展览的话，果然还是不行吧？」

「……那个，让我把这两笔添上去如何？」

我尝试着提出补救方案。

「……」

「应该可以」

「各位稍等片刻，我去取笔墨来」

「……」

他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羽依里君，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啊……」

识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我。

「鹰原先生，还是要好好上语文课哦」

野美希的母亲笑着对我说道。

不一会儿，神官大人就取来了笔墨。

把结缘箱当成桌板，我小心翼翼地在“鹰”字的中间，添上了一个单人旁。

「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看着我放下笔，野村先生点了点头。

而这时，我伸手把契约书拿起来。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叠好，

当即塞进了面前的结缘箱里。

「……？」

大家都愣住了。

只有我一个人，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感谢您的细心，野村女士」

我向野美希的母亲微微鞠躬。

「也要向您说句对不起，神官大人」

接下来，我又转头面向他。

「不出此下策，我便没有办法完成这次蝶番之契约」

「还请您多多见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鹰原？」

神官很快恢复了之前那副严肃的样子，对我问道。

「答案很显然吧」

我轻轻牵起身旁识的小手。

「因为我不想只和识做临时的夫妻」

「我想在真正意义上成为她的伴侣，从现在开始，直到最后」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围的空气为之一凝。

就连那些打扫神社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

神官大人审视着我。

「请问鹰原先生」

打破沉默的是野美希的母亲。

「您知道蝶番之契约，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吗？」

「这我当然知道」

我回答她。

「但是，对这里的神明而言，它毫无疑问是有作用的」

「这是你告诉我的吧，识」

「……没错」

她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所以我想，用它来证明我的决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何况，仪式的那么多步都走完了」

「不做到最后，难道不是对神明的不敬吗」

「您觉得呢，神官大人？」

「……」

他仍旧一言不发。

「可是，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野美希的母亲还意犹未尽。

「您和姬巫女大人，不是都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吗？」

「这样的话，我想可以把蝶番之契约当成订婚的协定」

我继续说着。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们就把它变成现实」

「当然，要建立在双方都同意的基础之上」

「不过我对此有着足够的信心」

一阵激动的窃窃私语，顿时充满了神社的角角落落。

「……天哪」

野美希的母亲摇着头。

「鹰原先生，您刚才说出口的」

「可真是不得了的爱情宣言啊」

「就连我们听了，都有些感触呢」

「……」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对神官耳语了几句。

「……今天的事情」

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们之后会讨论如何处理的」

「至于现在，仪式无论如何都已经结束了」

「两位，请回吧」

「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我再度向他行了一个礼。

「……」

识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吧」

之后，我拉着她，从神社里注视着我们的目光中一路走了出去。

「……」

到这时，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刚才发生的事情，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识」

我转过身，对她说道。

「……」

「……羽依里」

她从牙关里挤出了这个词。

「……有什么事吗」

看着识的步伐停了下来，我也等在原地。

「……羽依里，你这个……」

「我……」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这个……」

识闭上眼睛，双手握拳，脚微微向上踮，好像是在蓄力。

而后突然之间，她放开声音，猛地大喊：

「鬼啊——————————！」

紧接着，像我们在那个夏天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她撒开双腿，以五十米六秒的速度，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只剩我一个人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

我眨了眨眼睛。

……刚刚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有点太过头了啊。

就连野美希的母亲也这么想。

虽然它们也的确是我的真心话就是了。

然而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

「……唉」

我叹了口气。

然后，沿着识跑开的方向，一步接着一步地向前走去。

识既然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暂时不想待在我的身边。

既然如此，我目前也没有必要去找她。

而我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如果回到镇上的话，我一定会像之前碰到那些团员时一样，被当成英雄看待吧。

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还不习惯这种感觉。

现在的我，更希望一个人走一走。

等什么时候识改变主意了，再去见她也不迟。

这样想着，我漫步走到了山脚下。

在路口短暂踟蹰了一会后，我选择了环海的公路。

同预计中一样，这条路很清静。

下午的漫长时光，让它变成了一条似乎永无止尽的道路。

碧蓝色的海水，一刻不停地拍打着水泥砌成的路基。

放眼望去，海面广阔得没有边际，也不知道天际线上的陆地离这里到底有多长距离。

昨天晚上，我到底被海水冲到了离岸边多远的地方呢？

「……」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在阳光相当猛烈，很快便驱走了身上莫名出现的寒意。

顺着环岛路，一直向前。

不时有小车从我身边经过。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来到了鸟白岛的沙滩附近。

记得上一个夏天，我常去这里打发时间。

而这一次，我在上面发现了一栋之前没注意过的建筑。

从远处看去，它似乎是一座餐馆。

昨晚的海啸和大风让它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损毁。

门口的标牌和告示，都已经四散零落，半埋在沙子里。

窗框当中也只剩玻璃的碎片。

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间餐馆的门口，有两个身影在进进出出。

一个身影显得比较高，有着一头紫色的长发。

而另一个纤细的身影……

「啊！」

看到我正走过来，她慌忙跑回了店门当中。

而后，又从里面跑出来，头也不回地再一次逃了。

……距离这么远，追也追不上。

而那个有着紫色长发的身影，也走了出来，向我的方向接近。

我们在离餐馆不远的地方碰面。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

「但是这位同学，你现在不能过去哦」

面对着我的，是一位看上去比我年长一些的女孩子。

怎么说呢，长相很成熟。

或许过于成熟了一点。

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温柔的光辉。

「……是识交待你这么做的吧」

我问道。

「没错哦」

「小识她特意拜托我，要拖延住你呢」

「……那行吧」

「诶？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她对我的配合看上去很吃惊。

「看她现在这个状态」

我向她逃走的方向指了一指。

「就算我真的追上她，也不可能和她好好交流吧」

「所以还是等她冷静一下再说」

「哦……」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

「这位同学，你比我想象中要好说话很多呢」

「我还以为，要用到欧派的力量，才能达成目标」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坏人嘛」

「……」

她刚才似乎突然说了一个很震撼的词。

还是权当没听见吧。

「你们刚才，是在清理这个地方吗？」

我们一起向着餐馆的方向走去。

「没错哦」

她的话中有些感叹。

「这地方，原本是我外公开办的海之家」

「已经废弃很多年了，我想着在这个暑假让它复兴过来」

「只可惜，才开门营业了不到一个月，就碰上这种灾难……」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既然识走了，那就让我来接她的班吧」

「嗯？真的吗？」

「不是她交待你要拖住我的吗」

「既然这样，我们就来完成她要求的事呗」

「……还真是好人呢，这位同学」

「但你的手……」

「只是看上去比较夸张而已啦」

说着，我开合了一下右手的指节。

「……那就麻烦你了」

于是接下来，我开始帮这位成熟的女孩子清理起海之家。

凭着还能用的右手，捡拾着一些较小的垃圾。

而她也告诉了我自己的真实身份。

「水织……静久吗」

「没错哦」

「水织……」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您是不是，帮识做课后补习的同学之一啊」

「啊哈哈，你也知道了吗」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小识并不是我们的同学」

「但身为学生会长，对所有同龄人都应当一视同仁才对」

学生会长吗。

看她的样子，就觉得她应当很能胜任这个职位。

「好啦，这位同学」

「你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我是鹰原羽依里」

「鹰原……」

她想了想，突然转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难道说，你就是昨天晚上那个！」

「赤手空拳地游进海啸当中，把堀田小妹妹从海里救回来的人吗？」

……怎么添油加醋到了这个地步。

「那个，其实我是开着船进去的」

「没有什么游进海啸里那么夸张的事啊」

「哦……但那也已经很厉害了吧」

我们一边用夹子把碎玻璃小心地夹进桶里，一边交谈着。

「并且，我还记得」

「奶依里昨天，和小识在……」

「等一下，那是什么称呼啊」

「嗯？奶依里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叫羽依里的好不好」

「那是我对羽依里所做过的事表示的尊称啦」

「……奶依里是哪门子的尊称啊？」

「欧派的话，难道不是令人尊敬的物体吗？」

「每个人生下来最初摄取的营养，可都是从其中来的」

「所以把欧派的名字冠在自己的名字前面，是一种表示尊敬的称谓哦」

「这样说，奶依里应该能理解了吧」

「……」

这是我得到的第几个奇怪称号了来着。

记不清了。

「昨天在神社里，奶依里不是和小识缔结了蝶番之契约的吗」

「怎么今天，关系就闹得这么僵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看着地上闪闪发亮的碎玻璃片，我摇了摇头。

「应该说，是关系太亲密了」

「反而让她，有些不太适应了吧」

「……是这样吗」

静久没有再说什么。

之后，我们处理完了店堂外的垃圾，开始清理海之家内部。

「这里的桌椅板凳，都还挺结实的」

我看了看几乎没怎么受损的家具。

「并且，锁好的柜子里，东西也都还完好」

静久查看了一下厨具的情况。

「看来只要清理一下就行了呢」

「这样的话，咱们就开干吧」

很快，我们便把店堂里的垃圾扫掉，桌椅抹了一遍。

空荡荡的窗子，也被我们暂时用木板封了起来。

「呼……」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真是多谢你了，奶依里」

静久微笑着对我说。

「之后的话，你打算拿这里怎么办啊」

看着她关上门，我问道。

「……也只能等明年，再说了吧」

我们开始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她是要搭船回家，我则是继续自己的旅途。

「对了，羽依里同学」

快到码头的时候，她突然换了一个称呼，态度也变得不再随意。

「关于你和小识的事，我有些想法」

「当然，不是要指指点点的啦」

「只是站在他人的立场上，给出一些看法而已」

「……那静久同学，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虽然我看羽依里同学也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但在做一些重要决定的时候，还是应当征求对方的意见哦」

「如果不和对方沟通，一昧地靠着自己的意志去做事」

「那样的话，很可能会造成二人之间的隔阂的」

「……」

看来识也告诉她了不少事情。

但认真想一想，她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不过嘛，羽依里同学的勇气，也是很可贵的品质哦」

这样说着，她微微一笑。

「就昨天晚上那件事，已经很好地显示出来了呢」

「以后的话，只要把握好分寸就是了」

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想来她在学校里，也一定是这种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吧。

「呜——」

汽笛的声响。

「啊，船要开了」

静久看了看码头的船只，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再次感谢你，替我清理海之家了」
「咱们下次再见，奶依里同学」

说完，她便朝着码头跑了过去。

这下我又变成了一个人的状态。

「……」

我刻意绕过了人多的港口，拣了一条小路，再次绕到海边。

这一片的海岸有些崎岖，路面也满是坡道。

靠着由几根钢丝绳绷成的护栏，我眺望远处的海面。

晚霞已经出现，低垂的太阳在海面上映出了一道颤动着的金色大路。

刚刚平息了一天的海风，此刻又刮了起来。

扑在脸上的海风凉凉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好在道路很快转了过去，风也随之换了方向。

从背后刮来的大风，有种躺在软垫上的舒服感觉。

被风推着在路上走的我，很快又遇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起码，之前见过几面。

「呀吼，羽依里！」

拉着行李箱的鸥，从路的另一头出现了。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骑在那个大箱子上面。

「昨天晚上的海啸，真是好吓人啊」

刚见面，她就毫无隔阂地和我寒暄起来。

以她这个自来熟的性格，估计早就把我当成熟人了吧。

「哪怕身为胡子猫号船长的我，都没见识过那么大的风浪哦」

「羽依里同学当时在干嘛呢？」

看来她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既然这样，还是低调一点好。

「……当然是在神社那边避难啊」

我转过身，跟她一起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听说昨晚，鸟白岛上有些混乱呢」

「羽依里手上的伤，应该就是那时候弄出来的吧」

「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哦……好像还有个小孩子掉进海里，差点被浪卷走」

「但是能被人救回来，真是太好了」

行李箱轮的骨碌声，一直跟随着我们。

「不过，羽依里同学」

「暑假过了这么久，都没再看到你」

「你在岛上，都做些什么事情啊？」

「因为有任务在身嘛」

我简短地向她解释了整理外婆遗物的事。

当然，省去了和识一起的部分。

「……看来羽依里同学，是个很认真的人呢」

「真是可惜啊，没能把羽依里同学拉进胡子猫团」

「要不然，这个暑假应该就能把海盗船整修完吧……」

鸥看着有些失望的样子。

记得上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她也是想用海盗船来吸引我入伙的。

这样说来，她所言非虚啊。

「这座岛上，真的有一艘海盗船吗？」

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当然啦」

她脸上的失望一扫而光，又变成了有些得意的模样。

「但我怎么从来没有在码头看到过它啊」

「羽依里同学，海盗怎么可能使用正规的港口呢」

「肯定要在隐蔽的海滩上偷偷靠岸，才能打个措手不及啊」

「……也就是说，鸥的那艘海盗船是藏在一个秘密港湾里面的吗？」

「没错」

「就连昨天的海啸，都没有波及到那里哦」

秘密港湾……

听上去就是个很僻静的地方。

对想要寻求清静的我而言，正好合适。

「那这样的话」

「鸥现在能带我去那个秘密港湾吗？」

我们停下脚步。

「诶？可是我马上要坐船回家了啊」

「最后一班联络船不是早就开走了吗」

「呃……」

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局促。

「……海盗总是有弟兄接应的啦」

「羽依里你就不必在意了」

看来她自己有回去的门路。

兴许是认识岛上的渔民们吧。

「那么，鸥能把去那个地方的路线告诉我吗」

「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羽依里同学……」

她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我。

「虽然不想这么说」

「但是很遗憾……」

「……你现在没有，去那个地方的资格啊」

「……因为我之前拒绝了鸥的邀请吗」

「不是这样」

鸥摇了摇头。

「因为羽依里同学……」

「……不是一名海盗啊」

「……」

「虽然说，胡子猫号整修完成后会对外开放」

「但现在它毕竟还处于未修缮完成的状态」

「除了海盗弟兄，是不能让其他人靠近的」

「所以对不起了，羽依里同学……」

「……鸥」

我咳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吗？」

「虽然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是……」

「……其实我，就是一名海盗」

「……」

鸥看上去不怎么信服我的说辞。

「你说你是海盗吗，羽依里同学？」

「是的」

「确定吗？」

「千真万确」

她用手指轻点着下唇，露出玩味的微笑。

「那么，你的称号是什么呢？」

「称号……」

「凡是海盗，都肯定要有称号的」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黑胡子」

「还有我的胡子猫团，也算是一个称号啦」

「……这个，当然有」

「并且还不止一个」

面对着鸥，我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我，鹰原羽依里」

「在七大洋上，掠袭过无数港口的海盗」

「被人送上过许许多多的称谓」

「例如‘折翼候鸟’，‘无声啼莺’，‘断掌拳手’，“拙舌浪子”等等」

「这些都是外界曾加于我身上的名字」

「……」

她闭上眼睛想了想。

「……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因为，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但身为海盗，还要了解足够多的航海知识」

「否则的话，就不能和凶险的大海搏斗，还能全身而退了……」

「放马过来吧」

我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那么，听好了」

「在大雾中行船的时候，要怎么警告来往的船只注意避让？」

「以一分钟为间隔，在船头和船尾连续敲五秒雾钟，同时鸣响汽笛」

「夜间使用六分仪时，一般以什么星星为标准？」

「北半球用北极星，南半球用南十字星，猎户座全球通用」

「假如在高空发现卷云，应当怎么做？」

「意味着暖锋正在逼近，要小心暴风雨的到来」

「……竟然都没错」

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但是，假如羽依里同学也是海盗的话……」

「……来到鸟白岛，肯定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说得很对」

我缓缓抚摸着自己没长胡子的脸庞。

「我之所以在这个暑假，来到鸟白岛」

「就是为了寻找一直隐匿在岛上的……」

「‘海贼鬼姬’啊」

「诶？羽依里同学，竟然是为了鬼而来的吗？」

听到这个名词，鸥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你也知道她的存在吗」

「当然啦」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濑户内海的这片区域，一直流传着鬼的传说哦」

「而且，一百五十年前的鸟白岛上，不是真的出现过一位鬼姬吗」

「但好像，她已经消失在当年那场大海啸当中了……」

「那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已」

我十分笃定地说着。

「据我所知，鬼姬在那之后，仍然待在这座小岛当中」

「只不过她把自己给隐藏了起来，淡出了大家的视野」

「直到现在这个时代，才再一次传出了有关她的消息」

「而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把她找出来」

「然后，和她一起驾驶着海盗船，重新航行于波涛之上」

「原来是这样啊……」

看鸥的眼神，是完全地相信我了。

「……真是厉害啊，羽依里」

她高兴地拍了拍手。

「那么，羽依里找到鬼姬了吗？」

「本来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她的踪迹……」

「但现在，她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有些怅然地看着旁边正在下落的太阳。

「啊……那有点遗憾呢……」

「所以我才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散散心啊」

「最好是那种，只有海盗才能去的地方」

「因此，鸥……」

「我明白了，羽依里弟兄」

……连称呼都变了啊。

鸥顷刻间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打开，从中拿出一张有点古旧的地图。

上面画着一些痕迹比较新的路线。

「从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穿过去，有条近路」

「是这个夏天刚发现的哦」

她向我指点的路线，要在山中步行一截。

然后，会来到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要是迷了路也没有关系，只要看见铁轨，就跟着它的方向走」

「铁轨的尽头，会有一个废弃的采石洞」

「……里面不会很黑吗」

「我已经在里面安好了灯哦」

看来这段时间，鸥也没闲着啊。

「虽然洞里的结构很复杂，但只要跟着提示走就没有问题」

「最后，羽依里就能找到我们的海盗船啦」

「……真是感谢你了，鸥」

她收起地图时，我对她说道。

「没关系的，羽依里弟兄」

「我也没想到，在这个小岛上，竟然还能碰见另一个海盗呢」

「这下我们也是同道中人了哦」

鸥向我挥手道别。

「希望你喜欢我们的胡子猫号，羽依里」

「再见～」

说完，她便拉起行李箱，轻盈地走开了。

「……往山里走吗」

将记忆中的地形和鸥指出的路线做着比对，我向左拐进了山林之中。

在树叶和草丛当中，的确有着一条若隐若现，时上时下的小路。

趁着树冠间还有些许天光洒下，我加快步伐，在山中走着。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前面的树丛间出现了一块较为开阔的平地。

「嚯……」

我拨开树丛，走了出去。

面前出现的，是一块巨大山崖前的平坦广场。

广场的中间，的确有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道。

而在铁道末端的漆黑洞窟，想必就是鸥提到过的那个废弃的采石洞了。

从幽深的洞口里，能隐约看到被橙色光线照亮的石壁。

看上去，里面的空间并不小。

「……」

我小心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洞，一股凉气便扑面而来。

越往里走，便越能感受到当中的寒冷和深邃。

每隔几米，就有一盏小小的灯泡挂在头顶上，勉强照亮脚下的区域。

走了几十步之后，我便发现了第一个路标。

那是一个红色的箭头，被钉在墙上的一个缺口上。

勉强只容一人通行的缺口，如果没有路标，完全想不出这还会是一条路。

我侧着身，试探着从里面钻了进去。

这条小路比想象中要长得多。

凹凸不平的地面，不时出现积水。

头顶上，还会偶尔突出一两块石头，让人不得不弯下腰。

不断伸手扶着旁边的岩石作为把手，好踩稳脚下的步子。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离开这条小道。

出来之后，是一个相对宽阔的空间。

比起之前的人工采石场，这里更像是天然洞穴。

有着不少奇形怪状的石柱，周围的通道也不止一条。

我一边在这里面漫步，一边寻找接下来的路标。

而就在这个时候，

我突然感觉到了，洞窟里的气氛出现了一点违和感。

似乎是，另一个生物的气息。

「……」

我即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细小的脚步声，和石块挪动的声音。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强行压下突然间爆发的心跳。

像这种没有食物的洞窟，不可能有野生动物造访。

而既然鸥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一个暑假，更不可能有什么怪物。

和我在这里待在一起的，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类而已。

想到这里，我轻声呼唤道：

「你好？」

「……！」

我明显感觉到有人一惊。

就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被石柱挡住了身影。

似乎是故意想让这里保持一种神秘感，鸥并未为这块空间安排过多的照明。

于是，我只能勉强看到石柱的旁边，现出一点衣服的边角。

以及一缕长长的，泛着红色的发丝。

「……」

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但很快，我又开始考虑起别的事情。

虽然距离很近，但这里毕竟地形复杂。

要是被石头绊倒，不小心摔伤的话，就不是我的所愿了。

于是，我一边往远处走，一边继续故意喊着：

「有人吗？」

「是不是在这边……」

接着，我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

不过我并没有停止叫喊，继续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这片区域当中，我才停下来。

「……唉」

我摇了摇头，继续环顾四周，看见路标就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顺着它指出的方向，我向更加幽深的方向前进。

走着走着，旁边出现了汩汩的水声。

灯光也照出了流水的外形。

既然有河，那么顺着它的方向，应该就能到达那个秘密海滩了吧。

这样想着，我稍微加快了速度。

同时，也想着刚才的偶遇。

……识是怎么知道，岛上有这么一个地方的呢？

这个暑假才和鸥认识的她，应该是不可能被指点洞窟的位置的。

或许因为她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因此对这片区域格外熟悉吧。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以她的灵巧和敏捷，我并不担心她会在路上出什么问题。

现在的我，还是多观察自己脚下的路为好。

顺着地下河的方向，一路向前。

感觉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面前的通道出现了隐约的橙色亮光。

这种程度的光线，灯泡是做不到的。

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的我，有种想跑起来的冲动。

于是，我的步子便越迈越快，越迈越大。

最后，终于走出了这个漫长的洞窟——

「……」

一块拱形的陡崖，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在它所框出的区域之中，是晚霞的最后一点余晖。

无边无际的金红色长城，从天际线上拔地而起。

上方的天空先渐变为紫色，而后是浅蓝，最后是海一样深邃的暗蓝。

而碧蓝色的海面，则在夕阳的映照下变得更加通透，闪耀着道道光芒。

以这样一副绝美的落日霞光作为背景，一艘颇为不小的帆船静静地躺在沙滩当中。

鼓胀着飘动的风帆上，画着一只长着胡子的，十分可爱的灰色猫咪。

「……真的是胡子猫号啊」

我走上这艘船。

虽然船身已经显得古旧，但上面的各种船具，显然都是新添置的。

崭新的船锚和铁链，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桅杆看上去也不是原装品，而是更结实的金属杆。

船长室里，甚至还有刷过漆的家具，以及一大箱零食。

当这艘船的船身修缮完毕之后，真的就可以从这里的海岸出发，遨游世界了吧。

四处转了一圈后，我走上船头，靠在护栏上。

看着面前的落霞，让晚风拂动着我的鬓角。

鸥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一个既僻静，又迷人的地方。

要是那天我跟着她来了这里，或许真的会同意加入胡子猫团也说不定。

完全把回程的困难抛在脑后，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时间慢慢流逝。

身后的风帆，一刻不停地猎猎作响。

晚霞渐渐沉入海面之下。

原先耀眼的金色光泽，慢慢变为暗沉的红色。

四周的光线，愈加昏暗。

即使现在就往回走，等回到山林当中，天色估计早就变成一片漆黑了。

虽然我不害怕，但要摸黑在山上走路，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我默默地看着海面，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这时，却突然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一艘摩托艇从远处调头过来，向我的方向快速靠近。

「喂，那边的游客」

开到近处时，我认出他是镇公所的一位工作人员。

「这里是私有地，不得随意闯入……」

看清我的模样之后，他显得有些惊奇。

「……您是鹰原羽依里先生吗？」

「是我」

我走下胡子猫号，来到他跟前。

「您一个人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什么呢？」

「……来找清静」

「……」

他显得有些为难。

「虽然这里真的很安静就是了……」

「但从法律上讲，这一块也的确是私有土地啊」

「如果被物主发现，就麻烦了」

「所以您还是坐我的船离开吧」

「没问题」

得到我的同意，他显得轻松了不少。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上。

我们向港口的方向飞速驶去。

「鹰原先生，您怎么来到这里的啊？」

在海上，他颇为好奇地喊着问我。

「是有人告诉我路线，让我从采石场的洞里穿过来的」

「采石场……」

他想了想，突然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久岛小姐对你说的吧」

「你说鸥吗？」

「……」

他回过头来，用奇异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喊着问他。

「……没什么，鹰原先生」

「只是有些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

这时，我们已经接近港口了。

「我们到了，鹰原先生」

他停在码头边上，让我翻身下船。

「真是感谢你了」

我向他道着谢。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让我免去了走山路的麻烦。

对帮到自己的人，必须要表示谢意。

「小问题，鹰原先生」

他挥挥手。

「不过，您真的和久岛小姐很熟吗？」

「……算普通朋友吧」

「……」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摇了摇头。

「那么，我继续去巡逻了，鹰原先生」

「希望您以后也一帆风顺」

「再见」

说完这几句话，他便飞也似地骑着摩托艇走掉了。

我也回过身，往港口内部走去。

昨天的海啸来临时，这个区域首当其冲。

临海的商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失。

不少窗户碎掉了，也有许多家电泡了水。

但这里的居民并没有被灾难所吓退。

只要是还能营业的商铺，都把东西摆在了门口，让这里看起来仍然是一片生机。

在一个小店里，我买了几串章鱼烧，权当是晚饭。

老板笑呵呵地给我找钱，说着：

「您昨晚可真英勇啊，鹰原先生」

「还有今天早上在神社里面的举动，也很胆大呢」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了不得啊」

这种小地方的讯息，果然传得飞快。

在日落后的淡蓝色街道上，我一边走，一边吃着东西。

滞留的游客被摆渡船送走之后，鸟白岛的街巷又恢复了应有的空旷。

章鱼烧很快就吃完了，签子被扔进垃圾桶里。

拐过又一个转角时，我猝不及防地又碰到了一个人。

「鹰原……」

一看到我，野美希立马掏出水枪，对准了我的脸。

「……我可穿着衣服的啊」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被枪口指着的我仍然举起了双手。

「……」

……怎么感觉她连气都喘不匀了。

「……你没事吧，野美希？」

「……」

她突然又把枪放了下来。

「鹰原，蓝有话要找你谈」

「……蓝吗？」

「……跟我来吧」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向背后走去。

我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爸妈都告诉我了」

走了一截，她突然对我说道。

「今天上午，鹰原在神社里面说的那些话……」

野美希的速度变快了不少。

「……鹰原，你是……」

还在加快。

「……真心的吗？……」

她已经几乎跑起来了。

「是的」

野美希一下刹住了车。

「……唔啊！」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调转枪口，瞄准了自己的脑袋。

然后，狠狠地按下了扳机。

「哧——」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给自己冲了个透心凉。

「……感觉好些了」

她把头上的水一甩，把枪放回背上。

「……你知道青年会馆的位置吧，鹰原」

「我去过」

「那你自己去吧」

「我得去收拾一下……」

说完，野美希便头也不回地从我身后走开了。

……水还在不停地从她的短发上往下滴。

「……」

看着她的背影，我无奈地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在镇公所旁边青年会馆敞开的大门口，我谨慎地探头察看内部的情况。

里面有一个用于会客的隔间。

透过薄薄的屏风，能看见里面的灯亮着。

「……呼」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才走入其中。

轻轻拉开门，走进和室风格的隔间。

这里的装饰很简朴。

能称得上家具的物品，几乎就只有榻榻米上的一张矮桌。

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

而在矮桌的对面，蓝正等待着我。

「您终于来了吗，羽依里先生」

「……让您久等了」

说完，我便脱掉鞋子，跪坐在她对面。

她默不作声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在事先放好的杯子里为我倒了一杯热茶。

白色的雾气从杯中徐徐上升。

然后，她又把自己的杯子捧在手里，不出声地慢慢啜饮。

很长一段时间里，隔间里都听不到一点声响。

只隔着窗子，传来草丛中隐约的蛐蛐叫声。

「……羽依里先生」

蓝缓缓抬起目光，看着我。

「有件事，我有必要告诉您」

「今天在镇公所那边，关于您的问题，可是起了非常激烈的争执」

「和上一次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关于什么的争执？」

「关于是否要将鹰原羽依里永久驱逐出鸟白岛的争执」

「……」

「不要紧张啊，羽依里先生」

蓝露出了些许微笑。

「要是这个议案真的通过，您早就已经被押上摆渡船去了」

「不过依我看，您哪怕用游的，都会再回到这里来吧」

「我说的对吗？」

「……」

从某种角度上讲，蓝其实挺了解我的。

「……蓝的话，当时是什么立场呢」

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对她反问道。

「也想把我这个捣乱分子赶出去吗？」

「倒不如说，正好相反吧」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意外。

「……」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蓝投向我的目光骤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羽依里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请讲」

「上一次，你和小识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不得不分开的呢？」

「……？」

在一瞬间，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紧接着，在那块礁石上发生的一幕，像惊雷般闪过我的脑海。

我震惊得差点站起身来。

「……看来，的确是很刻骨铭心啊」

看着我的样子，蓝叹了口气。

「你怎么……」

我完全忘记了使用敬语。

「是识告诉你的吗？」

「小识的话，是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到处乱讲的哦」

蓝的语调波澜不惊。

「身为空门家传人，对这里的一些隐秘，自然需要详细了解」

「因此，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鸟白岛，是记忆归来的地方」

「在暑假开始之前，识拜托我寻找七影蝶的时候」

「我便十分好奇，那个失却记忆的人到底是谁」

「而不久之后，羽依里先生便来到了岛上」

「在到这里的第一天，你就跑遍整个小岛，去找一件对自己很重要，却又不记得是什么的东西……」

「其他人或许想不到，但对我而言，这个状态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再加上，小识拜托我帮她看管神社，自己却整天跑去和你一起整理仓库」

「即使当时的羽依里先生不知道，我也大概猜到了你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这样想来，羽依里先生之所以能够发现山之祭，肯定也是因为特殊的机缘吧」

「而后，就是小识把灯笼还给我的那一天」

「自从那天之后，羽依里先生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也不整天待在仓库里面」

「而是四处奔波，把鸟白岛搅得天翻地覆」

「有这么多的证据，结论对我而言，应当是显而易见的」

「您觉得如何，羽依里先生？」

「或者，我应该换一个名字称呼您，假如您之前用的不是这个身份的话？」

「……」

我完全无言以对。

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被蓝娓娓道来。

或许她早就想到了这一切，只是现在才透露给我吧。

「……您说得没错」

我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面对着蓝的审视。

「我的确不是在这个暑假，才第一次和识见面的」

「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夏天，我们曾经在鸟白岛上相识」

「也一起度过了一个无法忘怀的暑假」

「但最后，由于各种各样的变故和意外，我被迫离开了她」

「……这就是我能告诉您的故事」

「所以羽依里先生的七影蝶，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等待着再度和小识相会……」

蓝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看来，我们的确没有资格去评判您的行为」

「毕竟，能把思念和悔恨延续到生命的尽头，即使变成七影蝶也要回来」

「没有极大的决心和毅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而这个过程中的痛苦，也并非人人都能忍受」

「但我还是希望羽依里先生，能多少听取一点别人的劝告」

「既然您已经回到了鸟白岛，再一次见到了小识」

「也已经达成了自己，和她相伴的目的」

「以后的话，还是请您尽量收敛一点吧」

「执念这种东西，固然能够给人前进的动力」

「但要是过犹不及，反而会对身边的人造成伤害」

「这样说，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下受教了」

我低下头，反复揣摩着蓝对我说的这一番话。

其中的一个点，引起了我的注意。

「……蓝」

「你刚才说」

我抬起头来，略带期盼地看着她。

「……我达到了自己和识相伴的目的」

「是不是说……」

「这种话，不是您自己今天上午，在神社里面说出口的吗？」

她的嘴角勾了起来。

「还是说，羽依里先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写错了名字，在逢场作戏而已？」

「那怎么可能」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镇公所里有些人，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们也是最坚决地要求放逐羽依里先生的一派」

「还有一部分人，觉得羽依里先生只是一时热血上头，耍起了小聪明」

「对您的行为，他们倒没有特别反感，只是觉得不太恰当」

「剩下的，就是像我一样，愿意为羽依里先生说两句好话的人了」

「……真是感谢您的维护」

「主要的功劳，还是在你自己身上啊，羽依里先生」

「要不是昨天晚上，你不要命地往海啸里面冲，去救堀田家的小妹妹的话」

「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对您有什么好态度了」

「不过请再容我多一句嘴」

「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交给岛上的青年团来干吧」

「但如果羽依里先生想的话，也可以考虑加入青年团哦」

「现在你在那边的声望，可是相当之高呢」

「……那种事情，以后再说吧」

「……」

我喝了一口热茶，滋润了一下口腔。

「……所以，蓝是因为了解我的底细」

「才相信我的决心，愿意为我说话的吗」

「……这算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吧」

她放下茶杯，稍稍耸了耸肩膀。

「主要还是，看在小识那一方面」

「羽依里先生，你说自己和小识已经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您有没有感觉到，她身上的那种……」

「……怎么说呢」

蓝的目光低垂下去。

「我能想到的词语，也就只有悲哀了」

「您对此，应当是有体会的」

……她的话，顿时让我想起这个夏天，和识在一起时的那些场景。

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神社当中，她脸上那个悲伤的微笑。

电影散场后，走在夜间的小路上时，她投向苍茫夜空的遥望。

以及前天晚上，我们坐在慰灵碑旁边的时候，她平淡地说出让我忘记她的话语。

「我一直都想知道，小识的这种悲哀从何而来」

蓝的话让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从前我以为，那是她童年的经历所造成的结果」

「毕竟她既是被捡来的孩子，又早早失去了父母」

「会显得和同龄人不大一样，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现在，知道了羽依里先生的故事」

「我想，应该能有一个更加充分的解释了」

「那种悲哀应该是……」

「时间本身，带来的吧」

「时间……本身？」

她用叹息一般的语气，回答了我的疑问。

「我不知道羽依里先生和小识相遇的那个夏天，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和现在的鸟白岛，真的隔着很久很久」

「说实话，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能够看懂古代的文字，还对从前的祭典那么了解……」

「这一百五十年的时光，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的」

「我想，穿越这段岁月的旅程，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内心」

「即使只是旁观者，也势必会饱尝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不断地见识短暂的相聚，和漫长的离别」

「知道每场欢宴，都终究会迎来曲终人散的一刻」

「直到从心底里相信世事无常，浮生如梦的道理……」

「……到这个时候，谁也不可能再用常人一般的态度，去看待这个世界了吧」

「……」

海面下方，那些不惜一切代价，把我推出深海当中的七影蝶。

它们当中的每一只，都曾经被识引导过。

也就意味着，这所有的人生故事，她都用心体会过一遍。

经历了这么多，识肯定早已不复当初十四岁时的样子。

在那个蓝色天地里驻留的漫长时间，的确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她。

「但是，和羽依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

蓝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我。

「从小识的脸上，我看不见那种悲哀」

「相反，还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欢欣」

「这对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不管小识跟当年那位和她同名同姓的鬼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想看到的她」

「都只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而不是从百年前一路走来的姬巫女」

「也更不需要她再次像从前一样，为了这座小岛而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内」

「能够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才是小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去做的事」

「所以，羽依里先生」

「现在你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愿意支持你了吗？」

「……」

我也挺直了身板。

腿略略向后退，手放在膝盖上。

上身庄重地向前倾，面对着蓝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

「实在要感谢您对识的关心，蓝」

「我绝对不会辜负你们对我的信赖」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羽依里先生」

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微笑。

「就像那天说的一样」

「承诺这种东西，还是靠实际行动去证明吧」

「嗯，不过这个称呼估计真的要过时了」

「您说是不是呢，神主大人？」

「……？」

从蓝口中吐出的这个词，一时间让我有些违和感。

「那不是良一的玩笑吗？」

「今天上午之后，看上去就不是这样了呢」

「假如羽依里先生，真的成为了姬巫女的配偶」

「那么神主的头衔，是必然要由你去承担的」

「虽然在鸟白岛上，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过这个职位了……」

「但我想，小识应该知道神主该做些什么事情吧」

「并且，你也可以向岛上的神官讨教一些知识」

「当然，现在谈这些问题还是太遥远了」

「毕竟距离两位正式成年，还有着不短的时间」

「说不定小识会把羽依里先生甩了也说不定呢，哈哈」

「……」

「行了，我今天要和您谈的就这么多」

「羽依里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鸟白岛呢？」

「暑假结束再说吧」

「那不就是明天吗？」

「……诶？」

蓝的话又一次让我如梦初醒。

我急忙察看手表上的日期。

果不其然，明天就是暑假的最后一天。

这几天实在太忙，都没来得及关心这一点。

没想到不知不觉当中，暑假都要画上句号了。

那不就是说……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已经不在岛上了啊」

我有些迷茫地放下手腕。

「看来，是这样的呢」

蓝再次端起茶杯。

「要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做的话」

「就抓紧时间吧，羽依里先生」

「否则，就要等到下次放假了」

「……我明白了」

我一口喝干了已经晾凉的茶。

然后，从位置上站起身来。

「您知道识在什么地方吗？」

「和小识的羁绊那么深厚的，不是羽依里先生吗？」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比起我们，您更应该知道她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吧」

「……」

在我的脑海中，一个地点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虽然毫无理由，但我无比确定，自己能在那里找到她。

「那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后会有期，蓝」

「快去吧，羽依里先生」

我穿上鞋子，和蓝快速道了别，即刻走出了青年会馆。

明净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了鸟白岛。

经过大风的洗礼，这一天的空气格外清爽。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踏着轻快的步子，向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去。

「……神主吗」

我一边念叨着这个名词，一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假如世上能找到一个最不适合当神主的人，那就是我这个家伙了吧。

可偏偏，我又喜欢上了鸟白岛上的姬巫女。

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情，也是命运蓄意安排的吗？

如果是，那它还真有一种古怪的幽默感。

「……还是以后再想吧」

我摇了摇头，把多余的想法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然后，专心致志地爬起了山路。

夜色之下，通往神社的小道狭长而又静谧。

虫鸣声当中混杂着鸟儿的啼叫，在草丛和树林中不时响起。

一步接着一步，我一刻不停地往上攀登。

不需要路灯的照明，我也一样能大步走在这条小路上。

脚步的回声，在山上显得尤为明显。

随着离神社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不断加快。

而那绝不仅仅是运动的原因。

「……」

当走到鸟居面前的台阶下方时，我停了下来。

强迫自己深呼吸，让心脏变得平静。

我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台阶，以及上方深蓝色的夜空。

而后才抬起脚，走了上去。

像暑假的第一天，走进神社时那样，

我踩上了台阶，站在鸟居的下方。

正对着我的，是长长的参道。

神社的本殿，此刻已经隐匿在夜色中。

而站在参道上，身处神殿和鸟居之中的，

正是今天和我数次擦肩而过的识。

这一次，她没有跑掉。

我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

越来越近。

我终于站在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来，默默地望着我。

朦胧的星光，隐隐照亮了她的眼瞳。

柔和的夜风，将我们包裹在其中。

像上一次和她在神社里告别时那样，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

识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但没有抗拒。

而这时，我却有更进一步的冲动。

于是，我拉开一点和她的距离，然后凑近了她的脸。

「唔……」

我吻了她。

是一个程度不深的，点到为止的吻。

温暖而柔软的感觉，一时让我忘记了呼吸。

识的手指不断用力，抓紧了我的肩背。

我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体会着这一刻。

「——噗啊」

直到实在需要换气的时候，我们才松开彼此。

喘着气，相互扶着对方的肩膀。

然后，她才抬起头来，略带不满地对我说道：

「胆子真不小啊，羽依里」

「敢在神社里面，对姬巫女做这种事情」

「真是有够放肆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跑掉呢」

「姬巫女大人？」

我故意拖着声调问她。

「恶鬼……」

她看上去还是有点害羞。

而后，识转过身去，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我也坐在了她的身边。

「……说实话」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说起话来。

「今天上午，刚打开神龛的时候」

「我也有一点，想把契约书拿起来……」

「……塞进结缘箱里的想法」

「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我微笑着问她。

「还不是因为神官大人过来得太快了啊」

「并且，谁能料到羽依里君还留着这么一招」

「之后还说了一堆那种话……」

她的声音又逐渐小了下去。

「其实我当时也挺紧张的啦」

我说道。

「……那你怎么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怀疑自己对识的态度」

「所以才逼自己表现得勇敢起来啊」

「……」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等待着，任凭这一刻过去。

「……镇公所那边的争端，羽依里听说了吗」

「好像是要把我这个家伙驱逐出岛的样子」

「是啊」

「要不是羽依里君，给大家的印象还算不错」

「还有小蓝她，不遗余力地劝阻其他人」

「以后说不定，真的就见不到羽依里君了……」

「那我就躲在摆渡船底下，偷偷潜进来找识吧」

「别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蠢话啊……」

她不太开心地拍了一下我的腿。

「总而言之」

「我们俩之间的心意，早就用不着确认了」

「向鸟白岛上的大家表明我们的关系这种事，也已经完成了」

「以后就别再干这种事情了，羽依里君」

「那好吧」

「既然识都这么说了，我还是做个安分守己的人吧」

「……这才对嘛」

识把手肘放在腿上，双手托腮，转过头来看着我。

「明天，暑假就要结束了呢」

「是的啊……」

我感叹道。

「和识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真是好快啊」

「的确是这样呢，羽依里君」

识也有些感慨。

「不过回忆起来，我们还是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呢」

「何况，即使把上一个夏天也算上，羽依里君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两个多月而已啊」

「这样想的话，不是每一天我们都过得很充实吗」

「说的也是啊」

说到这里，我不禁开始回忆从和识相遇起的点点滴滴。

「记得第一次见到识的时候，我还以为在路边睡觉是乡下的传统呢」

「即使民风再淳朴的地方，也不会有那样的传统啊」

「并且，每次跟我见面，识都伸手向我讨要饭团子，实在是像个饿鬼一样啊」

「诶～我不是说过要给你报偿吗？」

「可当时我让你做向导的时候，识都喊着‘鬼啊！’，然后就跑掉了」

「这一次不是补回来了吗」

「更何况，人家还帮你整理了那么久的仓库」

「就算要收利息，也早就给足了吧」

「但上次，识不是还在加藤家里借住了半个多月吗」

「嗯……那倒是哦」

「还把羽依里君挤到客厅里去住了呢，哈哈」

「……」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上一个夏天，她也是住在加藤家里的。

但这一次，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既没有出现在镜子阿姨家里，也没在鸟白岛上再见过面。

明明之前认识的其他人都在，好奇怪啊。

「对了，识」

「有什么问题吗，羽依里君？」

「你知不知道，海己那孩子上哪去了啊？」

「这个暑假，没见她到鸟白岛上来过呢」

「……你说她啊」

提到海己，识沉默了一会。

「……羽依里君」

「你先猜一猜，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吧」

「……我和海己的关系？」

我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是我的二表妹吗」

「二表妹……是什么意思来着？」

「就是说，她的母亲是我妈妈的表姐妹啦」

「……好复杂的关系啊」

识摇了摇头。

「其实比这简单得多哦」

「诶？难道她是镜子阿姨的女儿吗？」

「那样的话，她干嘛要向你隐瞒这一点啊」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年轻吧」

「……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啊」

「那……」

我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她是不是和镜子阿姨一样，是我的小姨啊？」

「……你都在想些什么啊，羽依里」

「虽然外婆她的确一直很健康」

「但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啊」

「……可能她也是外婆的养女也说不定啊」

「唔……这个想法倒有些道理」

「不过很遗憾，仍然不对喔」

「……」

我绞尽脑汁地想着。

突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闯入我的脑海。

「难道说……」

我缓缓转向身边的识。

「海己是我……」

她一声不响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哪有这么编排自己老爸的啊？」

「总不能是同母异父的吧？！」

「……羽依里君，你的家庭关系有点让人担忧呢」

「……」

对不起，爸爸妈妈。

我在心中默默地向远方的双亲道歉。

「哎……不用猜了，羽依里君」

她叹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

「那孩子和羽依里一样，也是个很努力的人呢」

「很努力是说……」

「为了自己一直思念的那个人，她不惜孤身一人回到过去」

「一次又一次地，在无尽的夏日当中循环往复」

「只为能够消除那悲伤的源头，让那个人不再沉湎于旧日的回忆之中」

「而她自己，也几乎彻底迷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无声无息地消逝……」

「……」

不知为何，我的心有些紧。

「不过，羽依里你不用担心啦」

识笑了笑，缓解了一下周围的气氛。

「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

「我已经把她，送去自己一直追求的那个夏天了」

「现在的她，说不定正躺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安心地睡着觉呢」

「……真的吗」

「当然啦」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看上去，识暂时并不想透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就先把这个问题搁置下来好了。

要不是识告诉我，我还真想不到那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也承担着如此沉重的责任。

而听说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欣悦。

时间永远分叉，通往无数不同的未来。

这世上的每个人，一定都能找到一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彼岸吧。

这样想着，我不由得抬头望向辽阔的夜空。

银河已经完全升起，铺展在遥远的天幕当中。

烟雾般的点点繁星，把闪烁的星光缀饰在穹苍之上。

在群星之间，黑色的夜空显得更为深邃。

「今天晚上的天空，好清澈呢」

识也抬起头来。

「应该是大风把云雾都吹走了吧」

我答应着她的话。

「……这么多星星，真是少见呢」

「……」

我们就这样仰着头，看着夜幕中的星星。

过了好一会儿。

「……话说，羽依里君」

「……你觉不觉得，脖子有点酸啊」

「……是有一点」

一直仰着脖子，的确挺辛苦的。

「干脆还是躺下来吧」

「直接躺在地上吗」

「当然啦」

「神社的境内，可是洁净的所在啊」

「好吧」

于是，我们走到参道上，并肩躺了下来。

夜空变成了一泓广阔无边的深池，悬浮在我们面前。

无尽的深空，仿佛在吸引着我们。

「……感觉随时可能掉下去呢」

旁边的识笑了笑，对我说道。

「这样的话，就一起牵着手吧」

「即使掉下去，也不怕了」

「……嗯」

她的小手，慢慢放上了我的手掌。

即使隔着绷带，我一样感到了掌心的温度。

我们手牵着手，静静地观看着漫天的繁星，和银河淡淡的轮廓。

「羽依里君，当过海员的吧」

「这样的话，还记得怎么认星星吗？」

过了一会儿，识又问道。

「当然了」

我伸出手臂，向她指了起来。

「最好认的，就是猎户座」

「三颗等距离排布的星星，到哪里都能一眼认出来」

「夏季大三角，也是观星的优良选择」

「其中的牛郎星和织女星，恰好被广阔的银河隔开，只有七夕节那一天才能相聚」

「而天极附近的那颗星星，就是北极星了」

「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北极星的地位也会逐渐转移给其余更靠近天极的恒星」

「其余的星座，要认出来需要一些技巧」

「要是识感兴趣，可以慢慢给你指出来哦」

「……」

她好像已经看得入迷了。

「……星星看上去，好遥远啊」

「是啊」

我同意着她的说法。

「刚才提到的牛郎星和织女星，离地球的距离分别是十六光年，和二十五光年」

「在它们之间，也隔着十几光年的空间」

「至于北极星和我们的距离，则是足足四百光年」

「比牛郎和织女加起来，还要多出十倍呢」

「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银河的另一边」

「那里的星星和地球的距离，起码也有好几万，甚至几十万光年了」

「即使以光的速度，也要走上这么多年吗……」

识轻声叹息道。

「……但这片星空，仍然来到了我们面前」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的侧颜。

「不管距离多么遥远」

「不管时间多么漫长」

「它们的光芒，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即使只有孤寂相伴，也不断地前进着」

「直到今天这个夜晚」

「直到映照在我们的眼中为止……」

「……」

「羽依里君……」

识轻轻翻过身来，和我四目相对。

而后，她闭上眼睛，再度凑近了我的脸。

在无尽的星空之下，我们又一次相拥而吻。

映照在我们身上的，在宇宙中旅行了无数年的星光，此刻也终于抵达了旅途的终点。

就像我身前，来自遥远过去的女孩一样。

感谢你，识。

感谢你走过了无比漫长的道路，来到了这个夏天。

从今往后，请让我陪伴在你的身边。

永永远远，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