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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脸

2021-12-01 02:07 作者:质子-明治系统official  | 我要投稿

亲爱的明:

冬安。

很抱歉上一次你的新书发布会我没能如期赴约,实际上不瞒你说,我这段时间的身心状况都很糟糕。以至于我甚至不能确定当你读到这行文字时,我究竟是不是已经卧病在床了。

我知道,你看到这里肯定很担心我。可是你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来看我。无论你多担心我,都一定要离我远点,越远越好。不然猫脸的诅咒,也一定会蔓延到你身上。

以前家里的老一辈不总是说,猫是很邪性的东西吗?一旦被它缠上,就摆脱不了。当然,我知道你我都受过唯物主义教育,骨子里也是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的人。可这一次我不得不说,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错就错在那一个镜头,我不该用那只白猫。

其实回想起来,事情总是有很多解决方式。用电脑cg,或者道具之类的加上后期修图,顶多那些涌向这部新剧的差评声中又多几条服化道粗糙的讽刺罢了。比起我现在的状况,多少流言蜚语都是轻的。

可那时我没有。道具师举起电棍对着那只刚生产完没多久虚弱的白猫时,一个新入组没多久的年轻女演员站出来,说于导太残忍了,我们换个办法吧,不要真的把猫电死。那时我为什么没答应她呢?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异常发生在那只猫死去不久之后。那是我们从一家做影视道具生意的店铺里随便抓来的一只猫。这种猫养在店里只是为了防止老鼠咬坏器具,店里也不止它一只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宠物”,所以它的主人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对它上心,拍摄之后道具组的人也把它随便扔在了附近的垃圾桶。

就在我们拍完那段如今在社交媒体上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猫死亡的戏之后,中场休息的时候助手给我端来一杯咖啡。是附近的星巴克外卖,还是温热的。我打开杯盖,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我的眼镜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前的场景也变得不真实起来——我分明看到那杯咖啡的拉花是一只卡通猫脸。我心想我点的是美式咖啡,根本没有拉花,难道是助手搞错了?

我取下眼镜擦了擦,发现眼前的咖啡依旧没有变化,还是画着卡通猫脸拉花的卡布奇诺。这时候一个在现场采访演员的电视台记者从我身边路过,看我端着装咖啡的纸杯发呆,随口问了句:“于导,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朝他笑了笑,这种在拍摄期间来采访的记者往往和摄制组的关系很微妙,我不想让他看出我有不满的情绪,“这个拉花挺可爱的,挺有创意。”

“您说这个?这个是星巴克圣诞节限定的圣诞树拉花卡布奇诺呢!”他旁边的一个女摄影师插进话头,“我蹲了好久都没买到,您真好运,一下就买到了!”

“圣诞树?”我愣了一下,低头看向咖啡杯里那已经有点融化的拉花图案,“这不是猫吗?”

“您开玩笑吧。”摄影师瞟了我一眼,“这不就是圣诞树吗?”她的同事在旁边点头赞同她的话。两人交谈着什么,离开了。

我再次低头——拉花已经快要完全融化,看不清是什么图案了。

——

我的朋友,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切的开始。如果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警惕,那么或许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时我只是以为我劳累过度,需要休息。你也知道,自从干导演这行以来我一直有轻度的神经衰弱,睡眠总不太好,有时候看东西还会有重影。所以那时候我只是觉得我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那天下午的拍摄如何,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你嫂子已经做好了晚饭。以往我一回家就扑过来迎接我的女儿今天却没有撞进我怀里,而是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画画。画了有好几张纸。

“囡囡,吃饭。”妻子喊了好几声女儿都充耳未闻,继续入迷地画着什么。妻子手上还端着汤,使了个眼色让我去叫她。

我走到她旁边,她还是低着头画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囡囡,在画什么呀?”我蹲在她旁边问。她抬头面无表情地瞟了我一眼,把手里的画纸给我看——那上面用蜡笔画着一只很大的猫脸,占满了一整张画纸。其余的画纸被蜡笔盒压着,但不难看出画的也是占满全部画纸的猫脸。小孩子画不出复杂的图形,所以只是圆形加上猫的耳朵和五官,以及用直线表达的胡须而已。那些猫脸没有像女儿平时画的小动物一样笑着,而是一个个都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是什么?”我问她,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画这么多猫。

“是猫。”女儿看我的眼神好像不相信她的父亲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她只吐出两个字,然后就高傲地绕过我走向餐桌的方向,似乎不愿意对此多做解释。

我低头看向那些脚边的画纸——女儿画的画竟然出奇地像那杯咖啡上的拉花。老实说,没有不寒而栗是假的。我想起那只下午拍摄的时候摔下桌子缓慢地死去的白猫,和它嘴角冒出的鲜红的血泡。

明,我不是没有害怕。可是你知道,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都不能相信因果报应,这样才能活下去。不是吗?所以那时的我安慰着自己,这只是成串的偶然堆砌的巧合罢了。

——

下一次看到猫脸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已经不记得了。注意的时候,一抬头一转眼就都是猫。回家的时候发现妻子给我换了猫咪的卡通棉绒拖鞋,无意中暼到的商店橱窗里装饰着巨大的仿真招财猫,浏览器推送的新闻是消防员把卡在管道里的小猫救出来,女儿在幼儿园的汇演舞台上也戴着猫的面具扮演一只虎皮猫……猫、猫、猫。猫的摆件,猫的视频,猫粮促销,a/v里扮成猫的女郎。全世界都是猫。我一睁眼就能看见无数猫脸围绕着我,一闭眼那些残存在眼睑上的记忆也全都是猫形。到后来,连我的梦里都频频出现猫,大街上行走的人长着各种各样的猫头。有折耳猫、黑猫、英国短毛猫甚至那种我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浑身光溜溜像外星人一样的猫——后来去查了才知道那种叫做斯芬克斯无毛猫——大街上猫头涌动,人们喵喵地说着猫话交流着,看着猫拍的电视剧,大人用逗猫棒逗得小孩子团团转……

但是明,你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那么多的猫里面最多的是白猫。无数一模一样的白猫脑袋,无数双僵死的黄色猫眼,无数流出块状鲜血的嘴角。在梦里我疯狂地逃跑,坐飞机、坐火车,甚至坐宇宙飞船前往太空,但都逃不开这些白猫的眼睛。每当那些黄眼的白猫人把我团团围住,他们嘴里吐出的鲜血汇成一汪波涛汹涌的大海,要把我淹死在里面。我只能感觉带着腥味的水平面越来越高,逐渐没过自己的头顶——然后我就醒了。满身大汗地从床上醒来。

明,如果只是噩梦的话,那还算幸运。梦终究会醒的,而现实才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记不清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我疯狂地寻找到床头台灯的开关打开了它,却在温暖的黄色光芒里愣住了——我看到灯罩上浮现了一张猫脸。不是印刷的花纹,而是立体的棱角分明的宛如雕刻一般的质感,甚至连猫的根根胡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惨叫,掀开被子跳下床,连滚带爬地打开了卧室的灯——

是的,你应该能猜到我看到了什么。全是猫脸。天花板,地上,被子上,书桌上,密密麻麻的无数张猫脸,无数双黄澄澄的猫眼睛。

妻子惊慌地跑到我跟前,询问我怎么回事。而我尖叫一声用力推开了她,因为我看到一只穿着我妻子睡衣、两条腿行走的虎斑猫。她嘴里说出的话也不再是完全的人话,夹杂着难以忽略的喵喵声和喉头咕噜的声音让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倏地我突然想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战战兢兢地望向一旁的镜子……

——

我再一次醒来是在一个纯白的房间。双手双脚都被捆在床柱上——这叫做“保护性约束”,是给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人使用的。

是的。明,对不起,我骗了你。上次的新书发布会,我说我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其实不是的,我在精神病院的封闭病区里。现在我也是在封闭病区的单人病房,在护士的监督下写的这封信。

所以,请你不要来看我。现在我眼里的世界已经没有人,大家都是两腿行走、说着人话的猫。或许哪怕你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你了。

明,这是我唯一的忠告了。不要靠近猫,那是很邪性的动物。它们的报复心是很强的,不要做任何对不起它们的事情。如今,我连保持清醒的时候都很少了。我是说,作为一个人的清醒。哪怕是现在我也能感觉身上的毛发和指甲正变得越来越长,牙齿变得锋利,耳朵也扭曲成古怪的形状。我白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夜晚却越来越清醒,能清晰地在黑暗中看到东西。很快我的手脚就会长出厚厚的肉垫,说的话你也会听不懂了。所以我写信只是想告诉你,快逃。逃到没有猫的地方去,越远越好……

喵。喵喵。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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