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书摘』死亡间歇

2023-08-02 01:10 作者:岐亦Kimata  | 我要投稿

《死亡间歇 》 若泽·萨拉马戈 198个笔记 ◆ 献词 >> 献给皮拉尔,我的家 ◆ 引言 >> 我们将知道的越来越少,做人意味着什么。——《预言之书》 >> 比如当你更深入地思考死亡,如果你没有就此发现新的形象、新的语言界限,那实在不正常。——维特根斯坦 ◆ 1 >> 但传言还是见诸报纸、广播和电视,并且让所有的编辑、助理和总编立刻竖起了耳朵,他们不但善于老远就嗅出世界历史的重大事件,而且在夸大其词方面也训练有素。 >> 这会造成令人不安的后果,一场运动应运而生,参与的民众坚定地相信,仅仅通过意志力的作用,死亡是可以战胜的,所以,先前的祖祖辈辈枉然离世,都可被诟病为意志力薄弱。 >> 政府究竟怎么了,迄今为止,它还没有显示出任何生命迹象。 >> 众所周知,人有一种冲动,总想让别人事无巨细地对一切感到放心,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稳在羊圈里,这种倾向对于政客,尤其是政府官员,即便称不上是自动行为、机械动作,也可以说是第二天性 >> 当然,死亡是常规,仅当死亡翻倍增加时才令人警觉,比如一场战争、一次瘟疫; >> 政府已开始同相关国际组织进行探索性讨论,以使政府能够采取最为有效、合宜的措施。这些含糊的伪科学言辞,正因为令人费解,说出来才能镇住笼罩全国上下的骚动 >> 比起答案,我更在乎问题,注意到没有,我们问的问题,往往既有一个表面的目的,又有一个隐藏的意图,我们问这些问题,不仅是要让对方当下给出答案,一个我们想让对方听到自己亲口说出的答案,也是在为以后所要的答案铺路; >> 从古至今,我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抵触现实 ◆ 2 >> 在这生养了我们的祖国,我们得以长生不死,没有任何形而上学的困扰,人人都可白白得到,不用在死亡的一刻才打开密封的信,你上天堂,你进炼狱,你下地狱,曾几何时,多少人在那叫作尘世的泪谷中是至亲同伴,在这死亡的岔路口却要分道扬镳,宿命各异。 >> 同样,我们对国家象征本该持有正常、恰当的尊重,如果任由它演变得恬不知耻,就像那些叫人见了恶心一辈子的风衣暴露狂,我们的爱国最终会沦为笑柄。 >> 因为在死亡顽固的不合作面前,所有人都必然碰壁而回,无计可施,他们曾经对死亡习以为常,世代以此为业,仿佛死亡是他们天经地义的收成 >> 大地慷慨,敞开怀抱接纳逝者,死尸从来都需他人收殓入土,一迟一早必然之事,古往今来莫不如此,自史前至今历朝历代,本行业生存首次遭遇此等威胁。顿首恳求。 >> 政府的决策基于一种人人可以理解的假设,就是说,每一个长处死亡边缘却一直被死亡拒绝的病人,即便有片刻的清醒,对其所处的环境应该是麻木无知的,不管周围是亲切有爱的家人还是拥挤的医院病房,因为无论在这儿还是在那儿,他们都死不了,无论在这儿还是在那儿,他们都无法康复。 >> 最主要的麻烦可以归结为一个残忍的问题,如果不再有死亡斩断人类没完没了的长生不老梦,我们拿老年人怎么办。 >> 除了随着时间推移,老人们会显得一天比一天可怜,一天比一天衰颓,一天比一天装容不整、令人难过,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增加,就像葡萄烂掉,四肢愈发颤抖、迟钝,犹如一条航船陡然寻找半途掉落的罗盘。 >> 虽然余生长如永恒,正如大家习惯的说法,永恒像太阳一样照耀着这片幸运国土上的人们,我们会看到太阳消亡的那一天,却仍然活下去,尽管不知如何活也不知为何活。 >> 或者说得更残忍些,那是一座座活人的墓地,致命又无奈的衰老在其中按照上帝的意愿得到照料,不知要熬到几时为止, >> 去年白雪,如今安在 ◆ 3 >> 无论我们兜多少圈子,宗教,所有的宗教,离了死亡就都没了存在的理由,宗教需要死亡就像口腹需要面包一样。 >> 我们就是为此存在的,为了让恐惧终日套在人们的脖颈上,如此一生,到了日子,他们会如释重负地欢迎死亡;您是说天堂吗;天堂或地狱,或什么也不是,死后如何其实远没有人们一般认为的那样重要, >> 这就是说,事实上,你们也并不相信什么永生;我们假装相信。 >> 百无禁忌跟事事禁忌一样不好。 >> 因为哲学与宗教一样需要死亡,正因为知道人终有一死,我们才会讨论哲学,蒙田先生说过,探讨哲学就是学习如何去死。 >> 矛盾之处在于,他们学会的不是自己如何去死,因为自己的死期还没到,而是通过帮助死亡来减轻他人死亡的痛苦。 >> 事情就是这样,既不前进也不退后,没有办法也没有找到办法的希望 >> 一个已经死了的活人,一个像是活着的死人 >> 生活就是如此,一只手给你点什么,转天另一只手又夺去。 >> 送人去死和杀人不一样,至少在这件事上不一样 >> 不消多日,其他鲜活的植被就会取代这些枯萎干瘪的死草,而这些草,将重新融入食物链,归入它们生长的同一片土地。 ◆ 4 >> 是的,他们还会在这里,等死,死却不来。 >> 人们为老者和无辜的孩子痛哭流泪,仿佛他们是所有人都渴望拥有的一对爷孙,几家颇有洞见的报纸向来是公众道德的晴雨表,他们第一千次将矛头指向传统家庭价值势不可当的堕落,依其所见,这恰是万恶之源,万恶之由,万恶之根,与此同时,四十八小时过后,所有边境地区发生类似行径的消息纷至沓来。 >> 有人叫我们黑手黨,“黑”字底的“党”;为什么是“黑”字底;为了区别于其他传统意义的黑手党 >> 别抱歉,如果将来有人召唤你在部长岗位上报效国家,你会意识到,就在坐上部长座椅的那一刻,你的脑力会突飞猛进,那种质变你现在无法想象 >> 重点是不要表现出来,门面还得维持,门后发生什么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 有时候很难分清楚,是需求先于供给,还是相反,供给推动了需求 >> 我在设想一场巨大的宣传运动,通过所有媒体,报纸、电视、广播,包括上街游行,开宣讲会,散发小手册和贴画,室内室外演短剧,影片放映,尤其要倚重情感剧和动画片,这场运动要能催人泪下,让逃避责任与义务的家属心生懊悔,让人们变得更加团结、舍己、有同情心,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罪孽的家庭就会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残忍得不可饶恕,并会回归崇高的价值观,不久之前这些价值仍是他们世界观的牢固基石 >> 屠龙唯有斩首,削掉几个指甲毫无意义 >> 现在已经没有挽救生命这种说法了,首相先生,以前还有的;没错,需要造别的词来表达了。一阵沉默。 >> 生活就是如此,我亲爱的连通器部长;是内政部部长,首相先生,内政;内政部就是中心的那根管子。 ◆ 5 >> 不幸的是,当人要盲目穿越现实政治的泥沼之地,当实用主义接过指挥棒,罔顾乐谱上的音符肆意指挥,卑鄙的铁律必将昭示,仍然有堕落的阶梯可供逐级而下。 >> 甚至有人扬言要发起一场规模巨大的游行,不分年龄,不分状况,让所有悬而未死的人都来参加,沿着首都的几条主街行进,游行者可乘坐担架、轮椅、救护车,或是骑在健壮子女的背上,队伍前列举着巨型条幅,为了对仗工整要牺牲个把标点,上面写着,何其可怜可悲的我们,等着所有幸福的你们。 >> 出去找羊毛,到头来自己被剃了。 >> 其实很简单,就是开车将病人带过边境,一旦死去立刻掉头,埋葬在祖国母亲的怀抱里。 >> 死亡的时间向来是最短的,一口气,就这样,所以你可以想象此处的情形,一根蜡烛,不用吹,说灭就灭了。 >> 法律也会害怕自己淹没在上诉的泥潭里 >> 国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当权者一头雾水,权威也被稀释,道德加速颠覆,人与人之间尊重沦丧,并蔓延至社会各个行业,大概上帝也不知道这是要把我们带向何方。 >> 依照第二十六页的事例,死者都是自愿赴死的,所以在死亡证明上,死因将登记为自杀。水龙头又打开了。 ◆ 6 >> 尊严是每个阶级都伸手可及的一种骄傲。 >> 词语只是我们贴在事物上的标签,并不是事物本身,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物的真实面目,更不晓得它们真正的名字,因为你给它们起的名字不过如此,不过是你给它们起的名字 >> 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死亡,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在隐秘中与你如影随形,它属于你,你也属于它; >> 死亡有很多种,过去、现在、将来,有多少生命存在,就有多少种死亡; >> 想象能及之处,我还看到另一种死亡,那终极、至高的死亡;那是什么;这种死亡将毁灭整个宇宙,虽说真等到了那天,已经不剩一个人可以念出它的名字,但它真正配得上死亡这个称谓,至于其他的,我们现在为止所讨论的一切,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琐碎细节 >> 这些原理还是东一块西一块拼凑出来的,零零散散,不仅颜色、形状极不协调,也无针线穿引其间,总之,他的哲学充其量叫大杂烩或折中主义。 >> 死去,而不必卷入这样的争论,争论死亡究竟是一出生便属于我们,还是它四处游荡,恰巧注意到了我们。 >> 所有人,一个不少,都同时见证并受益于神迹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场神迹:肉体的永生与灵魂的永生永久地绑定在一起。 >> 这种古往今来备受称道的智慧告诉我们,总有一个明天,能解决今天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 >> 给青蛙腿上夹板,左右和稀泥,谁也不得罪。 >> 你们不需要我解释另一句话吗;什么话;和稀泥;不用了,这个我们知道,每天都会用。 >> 今后二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国家哪来的钱支付上百万人的养老金,他们退休后,便再也没有足够的工作能力,然后几百上千年地永远活下去,同时有更多数以百万计的人义无反顾地加入他们的行列,不管怎样,这种等差或是几何级数的累加一定是灾难性的结果,它意味着动荡、骚乱、政府破产,大家各自逃生,最终无人幸免。 >> 面对这幅恐怖的图景,玄学家们别无选择,只能三缄其口,天主教会也别无选择,只得继续转动摸烂了的念珠,等待着世界末日,在他们的末世观里,这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 >> 死亡的消失看似是人类的高潮、巅峰、极乐,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 那些哲学家、空想家,先是在自己苦思冥想的丛林里迷失了一会儿——他们思考的存在与虚无,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没事找事——然后常识才平淡回归 >> 如果我们考虑到人性黑暗面巨大的存活能力,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正如有人曾经说过,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终会发生的,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有什么目前为止还没见识过,只是因为我们的阅历还不够丰富。 >> 想当年,卑劣的物质主义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肆意横行,人们自以为坚强的意志尚未被攻陷,然而人的意志,终究不过是脆弱的道德心,无可救药,令人沮丧。 >> 如今,整个国家陷入迷茫,在作为世界独一的骄傲和与众不同的惶恐之间徘徊无定,而当此时机,共和派提上桌面的竟然只有国体问题。 >> 他们说,一个国家拥有一位永远不死的君主,这违背了最基本的常理 >> 人人誓要投身这场浩浩荡荡的运动之中,还没有真正创造历史之前,这场运动就已注定要永载史册了,就像鱼还没钓上水面时,它也早已是鱼了一样。不幸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场预言式的共和主义运动尚在成形之中,而它众多狂热的新支持者在言语表达上,却不能始终保持尊重,斯文有辱,民主蒙羞。 >> 如果不能像从前那样死去,我们就没有未来可言。 ◆ 7 >> 一切都会发生,眼泪、绝望、难以掩饰的轻松、重新开始思考人生 >> 很快吧,这种政府公文不需要很高的想象力,甚至可以说,它们是自己把自己写出来的 >> 国王,当然,我是说君主立宪制下的国王,有一个最大的美德就是极其善解人意 >> 善良些的家庭这会儿不至于为已经花出去的钱而流泪,但他们还是意识到,如果当初再多一丝温情和耐心,就可以免费脱手。 >> 如果有人问起,就告诉对方说,他是第一个被通知的,这些人就像爱吃糖的小孩子一样。 >> 自然界里物质不生不灭,一切只是转化。 ◆ 8 >> 有必要顺便一提,死亡自己单枪匹马索取的性命,向来不及人类杀死的多。 >> 也许会问,医生怎么知道去敲哪家哪户的门呢,须知没有他们的认证,一个人即便死得再毋庸置疑,在法律上也不算正式死去。 >> 什么样的人民就配有什么样的政府 >> 一开始,旗子可以当作医生的向导;现在,又成了殡葬人员的灯塔。 >> 它揭示出我们集体投入怀疑主义的怀抱是多么的大错特错,一些公民对根深蒂固的社会礼仪心存敬重,并且出门仍会戴帽子,每当他们经过国旗装饰的窗前,都会很有风度地摘帽,在空中留下一抹值得钦佩的悬念,不知他们致敬的是死者还是祖国神圣而鲜活的象征符号。 >> 死亡写道,我不是大写的死亡,我仅仅是死亡,小写,大写的死亡是一种诸位尚无法想象的东西 >> 尔等人类目前只认识我这小写的死亡,而即使在最惨烈的灾难中,它也无法阻断生命的延续,终有一天,你们将认得大写的死亡 >> 词语是游移不定的,每天都在改变,像影子一样无常,词语本身就是影子,既存在又非在,像肥皂泡,像听不见回声的贝壳,像被砍伐的树干, >> 快乐稍一放纵,灵魂便轻松摆脱身体的束缚,即使再不可原谅的事情,也总是尽量通融。 >> 人寿保险的条款刚刚经过修改,而现在保险公司还无法弄清,当下的情况到底是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像脚踩在地上一样踏实,他们才会向前迈步,而一旦开拔,他们一定会步步为营,吃透新的保险合同,好给自己创造最大利益。 >> 未来属于上帝,没人知道明天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 现在的困境比任何时候更像一面是剑一面是墙,一面是斯库拉一面是卡律布狄斯,一面是十字架一面是圣水缸 >> 黑手黨坐拥这些天时地利,其所图谋的是建立对人类死亡与殡葬的绝对垄断,同时负责实时调控,将人口保持在一个对国家而言易于管理的水平,就像我们之前打过的比方,这些人负责将水龙头开开关关,或者用一个技术性更强的说法,他们是监控通量计的。 >> 即便在初始阶段无法加速或放慢人口出生,但至少他们有权决定开赴边境的快慢急缓,我们说的不是地理边境,而是永恒的边境。 >> 上帝到底有没有权柄辖制死亡,还是说死亡其实比上帝更高一等,这些疑惑无声折磨着神职人员的头脑与心灵,而在教会内部,当初宣称上帝与死亡是同一枚硬币两面的大胆论调,已不只被认为是异端,简直就是亵渎神明,罪大恶极。 ◆ 9 >> 诸位读者也许是出于当今日渐稀缺的良好教养,加上一种近乎迷信的尊重,相信书面文字可以浸透那些羞怯的心灵,虽然完全有理由表现出不耐烦,却始终没有打断如此冗长、发散的叙述并要求获悉,死亡在那个索命之夜宣布回归之后又都干了些什么。 >> 死亡从不回应,不是不愿回应,只是面对人类最大的痛苦,死亡不知该说什么。 >> 死亡在终止我们称为生命或存在的临时合约时,所用的通信系统是多么的不便。这可能是一种施虐成性的残忍,就像我们每日习惯看到的那样,然而死亡没有任何残忍的必要,对她而言,取人性命就已经残忍有余了。 >> 死亡,就各方面品质、属性、特征而言,都毫无疑问,是一位女性。 >> 除了少数某些语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喜欢用阳性或中性名词表示死亡,此外大部分时候,死亡都是一个阴性人称。 >> 黑暗里放一枪,只等着好运降临,让猎物自己撞上子弹。 >>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既是死亡的受害者又是死亡本身。 >> 按照当时人们的真诚信念,在伦理道德战场上的攻击远比任何诉诸拳脚的原始复仇更加令人疼痛。 >> 如果不是双目失明,我们也不难注意到,教堂里总是充斥着内心煎熬的人群,他们去那里寻求一句盼望之言,一通安慰,一抹香膏,一片止痛药,一针精神镇静剂。有些人一直都清楚,自己终有一死,逃无可逃,但同时会想,有那么多人要死,若不是天大的霉运,死亡不会光顾自己 >> 听说有人在组织淫乱聚会、嗑药、喝酒,来一点或许可以帮助自己过渡到另一个世界,当然也有一定的风险,当你爬上天堂的宝座,或许这些东西会加剧你对今世的眷恋。 ◆ 10 >> 没有什么规则是不含例外的,即便所有人都认为该规则绝对不可改变,事实上总有例外,比如说死亡至高无上的法则,顾名思义,任何荒唐的例外都是不可接受的,然而有一封紫色的信件还真被退回了原处。 >> 我们坦诚,如果有人要求得到解释,我们无法满足,除非我们滥用读者的信任,忽略事件发展的逻辑,才会在这篇虚构故事与生俱来的不真实之上添加更多的不真实,我们完全理解,那将严重损害故事的可信度,然而这些都不意味着,再说一遍,这些都不意味着,我们所说的那封紫色信件没有成功退回给寄件人。 >> 从那以后直到如今,千百年后又千百年,死亡还是那么回事,一成不变,千篇一律,无休无止,更迭不息,从生命转入非生命,不同的只是多种形式,而归根结底,永远不变的是死亡本身,因为死的结果永远不变。 >> 死亡了解我们的一切,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那般哀伤。 >> 有人说死亡是用绳扣在脸上系着一副永远不变的微笑,他们这样的幽默更多是出于恶趣味而非心理阴暗,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脸上其实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因为她一直记着嘴巴还在的时光,而嘴巴记着舌头,舌头记着唾液,这些回忆追着她,永远挥之不去。 >> 这不可能,死亡对一旁静默的长柄镰刀说,这个世界上或这个世界以外,从来没有谁比我的权力更大,我是死亡,其他的都微不足道。 >> 这样一来,威严扫地的是命运、劫数、运气、占星术、天命,还有其他一切势力,这些势力不择手段,致力于阻挠我们人性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 至少有那么片刻,我们眼前看到的更像是一尊悲伤的雕像,而不是像某些眼力尖锐的临终病人所描述的那样,死亡是个阴森的身影,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她出现在我们床前,做了一个和发信时类似的手势, >> 只是恰恰相反,手势的意思不是到那儿去,而是到这儿来。 >> 不知出于什么奇怪的视觉现象,或真实或虚幻,死亡现在看上去小了很多,仿佛骨架全都收缩了,又或许她一直如此,只是恐惧之中我们的眼睛睁得很大,就把她看成了庞然巨物。可怜的死亡。 >> 死亡发怒了。我们也是时候对她吐舌头了。 ◆ 11 >> 人们普遍相信,死亡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是上帝,所以她也和上帝一样,本质上都是不可见的。 >> 有人会说,上帝不向我们显现是我们的天大的幸运,因为与上帝显露真容引起的惊骇相比,我们对死亡的恐惧不过是小儿科的玩笑罢了。 >> 但是死亡,这个我们前面几页提到的死亡,她独独和人类是紧密关联、不可分割的,她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我们,以至于那些还没死到临头的人都常常能感受到她追逐的目光。 >> 每走一步,死亡都得努力克制住内在天生的扩散倾向,那具不稳定的身体好不容易整合在一起,一旦放任自由,就会立刻炸开,烟消云散。 >> 这会是个不错的由头,让某人在另一本书的开头写道:第二天,没有狗死去。 >> 今天的我们还是不是过去的我们,或者我们怎么知道不是某个神灯里的精灵每个时辰都将我们替换成另一个人。 >> 他的左手搭在心脏上,仿佛在听自己的心跳,心脏舒张是个高音,心脏收缩是个低音,同时右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弯,像是等着另一只手来牵。 >> 他的人生在五线谱奇妙的线条之间游走,也许是在探寻音乐深处的那颗心,休止,发声,收缩,舒张。 >> 向来都是她所过之处留下一行泪痕,却从未有一滴眼泪是她自己的 >>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向来都是自然强加于人,它没问过你想不想活,也从不问你想不想死。 >> 死亡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怀里有只狗是什么感觉。 ◆ 12 >> 人的一生中,谁都难免有脆弱的时候,如果今天能够幸免,那么明天一定难逃。 >> 如果这位音乐家睡着了,那迷人的月光便是白白走过夜空,而那月光他从童年时便认得 >> 死亡会来熄灭那柔和的动物体热,扑灭它的炭火 >> 对于查阅得到的否定答案,死亡并不惊讶,这部书为全人类的每一个成员都定下了一个句号,一场结局,一纸宣判,一种死亡,如果在这样一部书里出现诸如“生命”或“生活”,“我活着”或“我将活着”之类的字眼,其实都算不协调而且不必要。 >>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解释,在死亡的这部书里,为什么连曾经活过这样的话也不值一提。因为我们须知,死亡之书的别名就是乌有之书。 >> 他将所有的名字和资料都集合在一份档案里,包含了其管辖下的每一个活人和死人,并声称他们只有集中在一起才能代表整个人类,独立于时间和空间来理解,人类应该被当作一个绝对的整体,一直以来把活人、死人割裂看待,不啻为对灵魂的辱没。 >> 用我们现在的话说,他有一种叫作历史感的东西,因此他认为,生者与死者永远不该区分开来,否则的话,不仅死者永远地死了,就连生者也只能半活着自己的人生 >> 生命也是一样的过程,它一直在准备着自己的终结,根本不需要我们,也没有指望我们施以援手。 >> 他们把法令交到她手上,给她指出“汝必杀人”四个字,作为她今后活动的唯一引导,然后就叫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去吧,可能他们自己也没察觉到最后这句话里的黑色幽默。 >> 长期从事单调的工作、重复到可以自动操作的危险就在这里。一个人,或者死亡,在这一点上都一样,一丝不苟地完成工作,日复一日,没有差错,没有疑问,把注意力全都放在遵行上级设定的指示上,而且如果干了很久,都没有人来管管工作的方式方法,那么这个人,或者死亡,最终一定会不知不觉间表现得像位女王或是夫人,不光要做什么自己说了算,也包括什么时候去做、怎样去做。 >> 现在矛盾的是,死亡喜不自胜地发现,原来人类性命的生杀予夺全部听由己意,自己不需要迎合任何人,现在不用也永远不用,荣耀的气息眼看就要冲昏她的头脑,与此同时,她不禁感到一种后怕的心情,就好像一个人差点被抓住,但在最后一刻奇迹般地躲过:天哪,刚刚好险。 >> 她仁慈地望着人类的牧群,看他们如何朝着四面八方汹涌流动,却浑然不知所有人都在走向同一个宿命,向前一步或是向后一步,都是在朝死亡迈近,万事万物殊途同归,因为结局只有一个,而你的一部分要时刻想着这个结局,它是烙在你绝望人性上的黑色印记。 >> 用那么多词,说的都是同一个伤心地;这是人类的习惯,从来言不由衷、意非所言。 ◆ 13 >> 艺术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在外行人看来完全不可思议,但其实并没那么难。 >> 生活就像一支管弦乐团,无论音调准还是不准,一直演奏个不停,生活又像一艘泰坦尼克号巨轮,不断地沉船又不断地浮出水面 >> 按理说,死亡分不清人脸的美丑,或许是因为,她认自己也只看头骨,所以总是忍不住还原我们面孔下的骨架,那是我们陈列商品的玻璃橱窗。 >> 她在那悲怆的短暂中听到了,在那绝望的强烈中听到了,也在那结尾的和弦中听到了,它像个休止符,停留在空气中,停留在混沌里,停留在每一处,仿佛还有什么东西言而未尽,无处排解。 >> 大提琴手堕入了人类最不可原谅的罪孽,就是傲慢,其实在这幅肖像里能找到每一个人的影子,但他却认为看到的是自己且仅有自己 >> 生命,真正的原因在于,那双手会说话,当它们闭合或是打开,爱抚或是击打,擦干一滴眼泪或是伪装一个微笑,搭在某人肩上或是挥别说声再见,当它们工作、静默、睡着、醒来,它们都是在说话 >> 傲慢的反义词并不是谦卑,即便世界上所有的字典都赌咒发誓说是的,可怜的字典,它们只能用已有的现成词语管理自己并治理我们,但是,有那么多词语仍然空缺,就比如说这种活跃的傲慢的反面,它不是谦卑,绝没有谦卑那么低声下气,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词就写在大提琴演奏家的脸上和手上,但却不能告诉我们它叫什么。 >> 死亡在想,或许当初,所有的生命都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后来逐渐地区别开来,分化为五界,即原核生物界、原生生物界、真菌界、植物界和动物界,随着时期更替,每一界的内部又产生无数次宏观和微观的分化,因此,在这场生物杂糅的混乱之中,如果一些物种的特性出现在了别的物种身上,一点也不足为奇。 >> 于是我们发现,薄情寡义、缺乏团结不是一个空洞的说法,即便在死亡的世界里,这也是切实存在的问题。 >> 如果我们想给宇宙起一个诗意些的名字;在它令人晕眩的存在里,我们不过是一小坨转眼就要融化的屎。 >> 美梦的大门就是那么容易打开,谁都可以随意做梦还不用缴税 ◆ 14 >> 人们习惯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话都不考虑后果:算我的,他说,带着男性不可救药的自大,也许他正幻想着不远的将来还会跟她有愉快的邂逅。 >> 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是不可原谅的虐待行为。 >> “人啊,记住,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 似乎还嫌不够,对一个正在帮助自己的好心人,竟然差点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往往所谓的上流阶级才会那么无耻、傲慢,不屑地挑衅下层人说,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 15 >> 其次是因为她很漂亮,不一定是观众席中最美丽的女性,但是她的美无法定义、与众不同、难以言状,好像一句诗,它的真意总是让译者捉摸不到,如果一句诗有所谓真意的话。 >> 他的演奏仿佛是在跟世界道别,在诉说自己一直闭口不言的东西,断绝的残梦,落空的渴望,总之,就是人生。 >> 音乐在那里升华为沉默,升华为一声震颤的影子,那震颤贴着肌肤滑过,仿若一只飞蛾轻轻落在鼓面上,发出最后一声听不见的回响。 >> 不安不一定意味着害怕,可以只是提醒自己谨慎些;谨慎的作用只是拖延必然到来的事情,早晚还是要放弃抵抗的; >> 你早晚会失败的,就算是上帝,他也几乎总是事与愿违 >> 词语之间也同样存在等级、尊卑,有贵族的封号,也有贱民的刺字。 >> 跟你说话就像掉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喏,这是对人生的一个极佳定义; >> 有人写过,人生就是当时当下的每一个人 >> 你所说的谜常常是一种保护,有的人当作盔甲,有的人当作谜; >> 希望的宿命不是被实现,而是产生更多的希望,所以即便世上有那么多的失望,希望还是无法断绝 >> 大提琴手的痛苦渐渐退去,其实,世间随处都有这样的情节,他等待,她没来,她等待,他没来,而对我们这些没有信仰的怀疑论者来说,宁愿断一条腿也不要有这样的经历。 >> 言语常常表达跟字面完全相反的意思,就像很多时候男男女女咒骂说,我恨她,我恨他,说完这话又泪如泉涌。 >> 一根普普通通的火柴,其实她用眼神就能叫信消失,化作一堆细碎的灰烬,她用指头轻轻一碰就能让纸着火,然而到头来只有一根火柴,一根日常使用的普通火柴将死亡的信点燃,那封信只有死亡才能摧毁。没有灰烬留下。 ◆ “上帝·祖国·家庭”:萨拉马戈小说创作的黑匣子——代《死亡间歇》译后记 >> 他只消在历史与现实的流动中插入一条反常的设定,输入一行颠覆的代码,看似稳定的文明就在这奇幻的一点上开始坍塌,支配社会运行的诸般“天经地义”在我们惊讶的注视下暴露出自身的荒诞与脆弱。 >> 萨拉马戈的创作就是在一砖一瓦地拆毁前政权留下的思想之墙,颠覆传统的历史叙述。 >> 萨拉查政府用经济稳定和社会秩序交换人民的沉默与顺从,看不见的代价是警察治国的粗暴与黑暗 >> 但萨拉马戈终归是萨拉马戈,其标志性的讽刺俯拾即是,对“上帝、祖国、家庭”的挑战也不会因为隐去了历史语境的交代而有失猛烈。 >> 当然,作者对自己的批判对象从来不模糊,萨拉马戈冷嘲热讽背后的矛头所指,是独裁者将祖国偶像化、人民主权抽象化、煽动仇外情绪、转移国内压力的政治伎俩,爱国主义成了流氓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在一个共产主义者眼中更是如此)。 >> 所有的法西斯政权都在以“祖国”的名义玩着类似的把戏,国家利益可以是口号,是歌曲,是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和民众动员,却唯独难以落实为每一个具体公民的尊严与福祉。 >> 萨拉马戈身后的十几年,世界更是见证了诸多的公共卫生危机如何演变为无耻的政治表演。隐形的死亡,微观的病毒,无言的恐惧,都可以被无所敬畏的政客或神棍征用驯化,他们撒谎,他们掠夺,他们暴富,他们将社会改造为囚笼,而转眼之间,当民族主义的鬼魂吹响号角时,他们又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万人仰赖的救星。 >> 奇特的死亡停摆现象不仅像“失明症”一样,瞬间揭穿了文明的脆弱、政府的伪善和资本主义根植于基因里的无情,也暴露了人性自私、残忍的黑暗本色,以及相形之下道德制约的薄弱与道德话语的虚伪。 >> 可见,当家庭伦理失去了核心的爱与忠诚,剩下的只有一套道德舆论的空壳,压在人的面子而非良心上。糊弄一个想被糊弄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 >> 一方面,萨拉马戈以共产主义者的姿态否定救世主和一切的神仙、皇帝,更准确地说,是要消解一切人为制造的神圣,彻底暴露人性的罪恶。他所使用的武器不仅是充满机智与讽刺的小说内容,也包括取消标点、段落、大写的文字形式,就此而言,萨拉马戈的文风本身就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 >> 作为人文主义者的萨拉马戈到头来还是把希望押在了人性之中的怜悯与博爱上,换言之,在萨翁看来,人性的堕落还要指望人性的超越来救赎。 >> 萨拉马戈的世界里当然没有神,所以人类知道彼此相爱就是最大的神迹奇事了。 >> 一个看穿人性,扫荡旧世界,摧枯拉朽;一个承载人性,卑微地生活,浪漫、自由。两者最终和解,相爱了。悲观与希望,堕落与救赎,同系于一处,即人性本身。 >> 很显然,人性经不起对关系和义务的彻底消解,绝对自由与绝对公平的高歌猛进,往往是极大人伦悲剧的前奏。 >> 拆毁人造的神坛不等于没有真正的神圣,历史深渊里回响的咆哮,多是出笼的人性巨兽。 >> 如果死亡也不足以让人心怀敬畏地审视宇宙与自身,如果人真的可以僭越生死,或出于权力的逻辑武断规定“第二天,没有人死去”,其结果必然是对生命尊严的残酷践踏,无论它起初源于怎样的悲天悯人者的畅想。 ◆ 人物如何当上师父,而作者成了他们的学徒 萨拉马戈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 >> 这对于他们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为维持生计他们学会了不去思考无用的东西。 >> 躺在无花果树下的外公,是个用几句话就能让整个宇宙旋转起来的人。 >> “世界真美好,可惜我要死了。”她没有说她害怕死去,而是说死去很可惜,就好像她那劳碌无度、备尝艰辛的一生,几乎在最后的时刻获得了至高无上的临终告别的恩宠,获得了向她揭示的美的慰藉。 >> 当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我正在将普通人转化为文学人物:这也许是我不让他们从记忆中淡去的方法。 >> 我用铅笔一遍一遍地描绘他们的面容,不断改变记忆,不断为单调乏味且无休无止的日常劳作添加色彩和光亮,就好像在不稳定的记忆的地图上创造栖居生存于此的那些人,表现这个国家超自然的非现实。 >> 这些文字是我大约三十年之前写下的,没有其他目的,仅仅为了重建和记录那些造就了我、与我最亲近的人的生活的瞬间,相信不用对那些人做任何其他解释,便可让人知道我来自何处,是何种材料制成,又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什么。 >> 这个人物教会我简单的诚实,即看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而不带愤怒或挫折感:由于我不能,也无意,跨出自己耕作的小片田地,留下的可能性只有朝下,挖下去,直到根部,直到我自己的同时也是世界的根源。 >> 我学会了耐心,相信时间,信任时间,让时间同时建构并摧毁我们,以便为再一次摧毁而重新建构。 >> 我唯一无法确信是否能欣然接受的,是艰辛的人生经历转化成了那些男人和女人的善德:一种对待生活的自然节制态度。 >> 受骗最深的人是允许别人欺骗自己的人。 >> “除妇人之谈外,梦是牵住世界在轨道上运行的力量,但梦也用月亮为世界加冕,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头脑中的天空如此恢宏,除非男人的头脑就是唯一的天空。” >> 所有事情都有看得见的一面和隐藏的一面,除非我们看得见事情的两面,不然就对事物一无所知。 >> 我总认为历史不是真正的生活,文学是,其他都不是。但历史在还不能称其为历史的时候曾经是真实生活。所以您相信,先生,历史就是生活。当然,我相信。我的意思其实是历史曾经是真实生活。 >> “负罪感是一头吞食了父亲又吃幼崽的狼,接着很快会轮到你。你怎么样,以前被吞食过吗?不仅吞吃,还呕吐出来。” >> 尽管给出了无数许诺,宗教从来不是用来把人们团结在一起的,所有战争中最荒诞的是宗教圣战,因为即便上帝希望如此,也不能向自己宣战…… >> 如果我们亵渎生活的尊严,我们也就扭曲了理智;而人的尊严每天都会受到我们世界中权势者的侮辱;普遍的谎言已经替代了多元的真理;人一旦失去来自其他成员的尊重,他也就不再尊重自己。 >> 我在此归总。希望阅读这些稿纸的声音成为我的人物共同呼声的回响。事实上我没有他们所发出的呼声之外的其他声音。如果对您来说仅为管窥蠡测,请原谅我,但对我而言则是所有。

『书摘』死亡间歇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