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圣吉列斯《伟大的天使》(四)

第四章
所以我发现巴卫一到底是有酒存在的,烈度还相当高——第一个晚上我和厄里斯一起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脑袋都在酸液里泡过。那里的许多军人都酗酒,不管是本地人或外来者。这对于军事设施来说不足为奇,但我很好奇军团是否会不同。
在某个漫长的夜晚,我看到一个仆人捧着盛满红宝石色液体的大玻璃瓶。厄里斯看到我盯着它。
“想都别想。”她说。
“为什么?”
“那是卡拉什(karash)。”(karash,圣血天使的酒,通常会加入鲜血。《The Burden of Angels》里但丁请火蜥蜴战团长图山喝过没有加血的版本。)
“所以卡拉什是……”
“不适合你。”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飞快,尽管我的太阳穴疼得像被人用铁锤砸了一样,视力也变得模糊。每当我入睡,都会做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境总是关于他,弥漫着金黄与象牙白的薄雾中,他的躯体完美无瑕,他的目光平静温柔。我试图和他说话,支支吾吾,丑态百出,而他仍然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美丽,宽容,耐心。愚蠢的梦境,但它们是如此触动人心,比我做过的大多数梦都难以忘怀。我告诉自己,我经常做梦,往往是关于那些我正在采访或调查的人,这就是我能成为专业作家的原因。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喜欢这么想,我的超能力。
我问了厄里斯很多问题,她很乐意配合。我遇到的多数人也都是这样。堡垒不是一个秘密主义的所在——这些人赢得了他们的战争,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他们中的许多人对过去不甚了解。他们为什么要了解?他们是在恐怖终结很久之后才出生,成长在一个既骄傲又成功的世界里。
我喜欢这些人。我听过那些传说,关于芬里斯的狼群或吞世者,并认为自己很幸运没有落得去记录他们的故事。这些人很文明,他们喜爱美食与醇酒,他们发展艺术。他们的建筑,据我所见,也是精美绝伦。
尽管如此,正如维德拉对我的警告,他们已经习惯了战争,而且无意隐瞒。大多数人都伤痕累累。更多的人,特别是最年长的幸存者,表现出辐射中毒的迹象,让我大为不解。
“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清除威胁吗?”就在我离开厄里斯的连队之前,我问她。
“没有。”
“巴卫二也是?”
“尤其是巴卫二。那里是禁区。他们让一切保持原样。”
“为什么?”
她耸耸肩,说道:“你无法让它变得安全,总不能把一切都清走。”
那时,我对他们这些在荒凉半沙漠边缘地区的人成长方式有了更多了解,他们面对的危险,堆积如山的无谓死亡。“但这毫无意义,派一支生物舰队来,他们能在一年内清除掉这个世界里最后的毒素。”
“那样有什么好处?你抹杀了这个世界,用一个与其他世界无异的地方取而代之。”
“一个理性的世界。”
“疯狂也好过消失。”
我笑了,但她完全是认真的。那时,我没有细想太多。我以为她在夸大其词——这些人不是疯子——或许是为了让我保持警觉。
无论如何,我的疑惑转瞬即逝,还有太多其他东西吸引我的注意。我看到辅助军新兵在训练场上一展身手。我被带到了建筑工地,那里更大规模的城市正从炙热的沙漠中拔地而起。我参观了工艺工厂,在那里甲壳甲、运兵车甚至激光枪都要按军团的规格重新组装。原材料来自机械教的铸造厂,但第九军团关心它们的外观。他们锉掉原有的标记,代之以更为精美的铭牌和徽章。庞大的工匠队伍似乎除了美化他们所得到的东西外别无其他工作;不仅仅是战舰,这些人想要仪表堂堂地踏入战场。作为一个终身懒汉,我发现这既费解又令人赞叹。
当然,那时我已经开始生病了。我的失眠变得频繁,使得白天的时间变得十分难捱。我眯眼望着热浪袭来的地方,看着赭色的阴影渐渐从贫瘠的平原上消失,开始感到恶心。有时我会举起手,观察它是否颤抖。他们告诉我,我的食物和饮水都被净化过,但我怀疑他们做得有多细致。
维德拉来接我去巴尔的时候,我开始担心了。
“你脸色不太好。”她皱着眉对我说。
“可能只是太空病。”我说着又吞下几片止吐药。
“写了什么吗?”
其实我写了。在刺骨寒夜中,在我的斗室里,草草地写下我的所见所闻。“我还没想好标题。”
“总是最后才想出来,不是吗?”
“不一定。我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标题。”
之后我们很快就离开了。她一直工作繁忙,培养人脉,创造新作,确保自己在所有合适的地方声名不堕。每当我们遇到军团工作人员时,他们互相都认识并很明显得尊重她。他们会谈到大远征,他们看我的表情,好像是什么怪物从沙漠里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需要进行熏蒸消毒。
我们要去系统的核心。我早就知道我永远不会被允许踏足第二卫星,但这颗行星本身受到了几乎同样严密的封锁,除了它闻名遐迩的要塞——天使堡(Arx Angelicum),帝国中最伟大的堡垒之一,没有任何额外建筑物。为了到达那里,我们乘坐了一艘全副武装的战舰,船员完全由军团仆役构成,船体披挂着第九军团的血翼徽记。这趟短途旅行有星际战士为伴,巨人们沉默不语,唯有装甲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低声咆哮着。我仍然无法习惯他们制造的恐惧光环,即使他们岿然不动。这些人都戴着头盔,精良的战甲光可鉴人,长剑与爆矢悬在身侧。我尽可能地远离他们,并痛苦地意识到一旦我们达到目的地,我将遇上更多他们的同类。
然后船舱封闭,升空,我们在太空中翻滚了一阵,直到推进器让我们撞进约束装置,视窗里充满重返大气层的烈焰。我瞥见的景象甚至比巴卫一那次还要凄凉:大片绵延不绝的广袤沙漠,赤红、明黄与赭色交织,高层大气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要么是我从未见过的天气系统,要么是旧时代留下的更为恶毒之物。即使从如此高处观察,也唯有无边空旷——就像一幅画被刮掉了所有细节。
在重返大气层的火焰充斥视野之前,我看到了我们的目的地。那是一座火山,亦或是两座,融为一体,不断扩张,布满裂缝的暗色巨型岩座从铁锈色的断裂平原中升起。但那不可能是一座火山——至少不会是活火山。也许它业已熄灭,或者岩浆室已经被抽空并填塞,只剩下石化的上层结构用于建筑、改造和提升高度。我眯起眼睛,把脸贴在军用玻璃上,所见之处都是工程设备,推土机在爬行,高耸的城墙上尘烟滚滚。
“他们造了多久了?”我问。
“一百多年了,”维德拉平静地说,懒得看一眼,“他们还得再干上一百年。”
我坐了回去,因为颠簸加剧了。下降到着陆台的过程很艰难,由于巴尔压倒性的重力晃动得更厉害。我已经穿上了帮助我应对环境的防护服,并服用了更多药片,但尚未落地我就感觉四肢像灌了铅一样。
当登陆艇的门打开,我再次站起,在冲击的影响下摇摇欲坠。光是一瘸一拐地走下坡道,就让我感觉自己老了十岁。我想起了维德拉告诉我的话——他不尊重软弱——我试图让自己昂首阔步。
一出舱门,迎面袭来的便是酷热。我立刻开始在防护服的包裹下出汗。我们降落在天使堡附近的峰顶,四周都是夯实的土墙。在不远处,一座座光亮的花岗岩塔耸立在淡粉色的天空下,闪闪发光,宛如处在水中。这座堡垒比降落途中看起来壮观得多,与其说是一个单体建筑,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装甲城市,由火山岩雕刻而成,护墙、尖塔和炮塔环环相接地围绕着。我们刚刚进入火山口南墙的边缘,向北是建筑物更集中的地方。细长的尖塔与钟楼从密集的穹顶和拱门间异军突起,尽管表面材料是砂岩、花岗岩和抛光陶瓷,其内部结构无疑是帝国最好的复合合金构建。
维德拉已经走了出去,穿过滚烫的岩石混凝土,我步履蹒跚地尽力跟在后面。着陆点人满为患:军团仆役和机仆,编译机械士(lexmechanics)和巴尔后勤兵。即使这里也有建筑工人在工作:固定龛式门、三角楣和立柱檐,在拱廊上添加装饰线和马赛克镶嵌。青铜穹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犹如流明灯照耀下的玫瑰金。
维德拉带我进入了堡垒内部,令人压抑的酷热让位于岩石雕刻的凉爽。我们沿着下行的走廊匆匆前进,仿佛正缓缓爬进火山的古老心脏。建筑施工的声音在身后回响,但我们很快到达了更完善的区域,地面平滑光亮,天花板装饰华丽。军团真正的成员,阿斯塔特战士,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多数人都没戴头盔,我再次看到了他们那有着奇怪相似性的面容。我也看到了他们盔甲上的各式装饰品——金色的符文、印记、装置和纹章。血红色的装甲板上每一寸都布满了纹饰,雕刻精美,纷繁复杂,有些甚至扑朔迷离令人费解。多亏了我那迟来的研究和厄里斯的耐心解释,我才开始能解读一些符号。连队名称、荣誉标志、过去战役的叙述性描述。我辨认出了某些战役,并注意到了类似图像反复出现:圣杯、风格化的面孔、血滴。其中一些战士来自军团第一领域,就像贝尔·塞帕图斯一样,追随原体左右,肩负着特殊的荣誉与职责。
所以,现在他就在附近。他就在这个充满陶砖壁画的迷窟某处。我以为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以某种方式,就像一个热源或者接近的天气锋面,但我只能感觉到重力带来的昏昏沉沉。我想停一会儿,喘口气,再吃片药,但维德拉继续大步向前。所有人都大步流星。他们只会在这里停留很短的时间,重新回归他们的天职之前暂时休息。我想知道他们如何看待他们建造的这一切。他们像密集的装饰所暗示的那样崇拜它吗?或者它仅仅是一个阻碍,一个他们在有机会重返群星间征战之前,不得不逗留的地方?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座高大的拱门前,两扇香柏木门挡住了去路。门边两侧都悬挂着燃烧的香炉,拱顶上镶着一个月桂环绕的金色面具,神情宁静。两名血天使站岗守卫,两人都身着以基撒特(Ikisat),即圣血卫队的制式盔甲。他们穿着的锃亮金甲,甚至比军团其他成员所着的红色更加耀眼。几乎是耀眼到过分,就像他们沉醉于自己的辉煌,而这种沉醉,加上我的头晕目眩,开始影响到我。
维 德拉严厉地瞪了我一眼。“坚持住,”她低声说道,“我把你带到这里,所以别让我难堪。”
那是她的关心,可我已经尽力了。
但就在那时门开了。
现在,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该如何描述那一刻呢?我还能准确地记起来吗?我表示怀疑。有时候我觉得我只是看到了我该看到的。另一些时候,我甚至怀疑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但它当然是真的。我有点夸张了。回忆大多数部分是模糊的,但有一些足够生动。我记得我的动作多么沉重,如同在水中跋涉。我记得耳边的嗡嗡声。维德拉稍后告诉我,这是辐射中毒的表现。她想让我这么认为,对他们来说都是正确的。或许我只是精疲力尽了,天性的弱点无法应对突然闯入我们银河战争的核心。
我应该从头开始,最基本的,房间本身——非常宽广,是一个有着挑高哥特式拱顶的谒见厅。墙面是带有纹理的石材,壁龛里摆满大理石雕像,都是战斗姿态,灵动而不失英雄气概。悬浮的流明灯组,珠宝镶嵌,金光闪闪,静静地漂在头顶。熏香弥漫,人声嘈杂。数以百计的人聚集在棋盘格地板上,但这是一个幽暗的空间,深埋于天使堡的核心,所以谁知道我们周围到底有多少人呢。这些人是学者和博学家,技术神甫和战略家,大使还有各种帝国权力掮客。全息影像在黑暗中盘旋,就像贝尔·塞帕图斯周围那些一样,它们映射着我们上空舰队的不同象限。在场大部分人是阿斯塔特战士,多数是连长或更高级别的军官,穿着带有披风的正式盔甲。他们分成若干组,讨论着轨道和速度,并为细节争论不休。他们的语气尊重但激烈——现在做出的决定将影响几个月后远征中行动的成败。
一个空王座矗立在厅堂的尽头。它的合法主人站在通往它的台阶底部,与一小群亲信交谈。或许他只在节庆或危机来临时登上这个崇高的位置,准备以古代君主的方式向聚集的信徒宣布紧急的公告。或许他从来没使用过它。我怀疑是后者,因为我对他性格的所有了解都表明,他讨厌繁文缛节,并对自己的统治权抱有无尽的怀疑。这正是他传奇的一部分,不是吗?一个勉强装扮成国王的人,更情愿与他的战士们为伍。
当然,奇怪的是,这种谦逊的声明只会让他更令人敬畏。他在那里,就在我面前。我们走向他,稳步穿过那些官员和指挥官的队伍。他随时都可能转动那宁静的头,用那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们在同一个楼层,同一个房间里,以某种方式期待着彼此交谈。
我尽量避让自己的初步观察陷入陈词滥调。他当然是美丽的,他当然是非凡的。他自己几乎就是一个光源,闪耀着燃烧的金色光环,而其他的一切都在柔焦反射中熠熠生辉。他的脸庞瘦削,但不过分。他的仪式盔甲和大厅里其他盔甲一样精美。也许维德拉的警告起了作用,我发现翅膀并没有我担忧的那样让人分心。它们本该是我唯一关注的东西,但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它们似乎只是整个场景华丽装饰中的自然组成部分,只是他引人注目天赋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们看起来毫无异常。“变异”这个肯定不适合它们。也许,“锦上添花”?
那时,我简直意识不到自己的行动。我几乎是自然而然被推向他。当维德拉和我走近时。他终于转过身来看我。我对上了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好像有某种巨大的力量锁定在我身上,随时准备审视我和我掌握的一切秘密,我会立刻坦白一切,毫无异议,对如此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存在抵抗有什么意义呢?
“啊,”当我终于被推进他的圈子,圣吉列斯说道,“我们的新记述者。你的旅途如何,考坦亚先生?”
他的嗓音正如你所期望的:温和,克制。他有巴尔人的口音,类似厄里斯,但带有我在濒临灭绝的泰拉本土语言中听过的基础节奏。他表情坦率,站立的那种无意识姿态,我曾经在最优秀的舞者还有战士身上看到过。
“很好,感谢您,大人。”我说,鞠了一躬。
“我读了你的书。”他说。
每当别人这么对我说时,我总是感到既高兴又害怕。我不应该感到惊讶,就算有维德拉的推荐,但他才能决定是否录用我。记述者是有影响力的人,尽管我们往往会忘记这一点。我们向更广大的帝国述说大远征。我们赞美它,解释它,并且——非常偶尔地——批评它。对许多军团舰队,至少那些更文明的舰队来说,自己会被如何描述至关重要。
“您喜欢吗?”我问道。
“它证实了朱迪塔的推荐。”他说着,对维德拉点点头。“你在文墨上颇有天赋。不过我也能看得出来它是怎么给你惹上麻烦的。”他瞥了一眼身旁一名穿着金甲的星际战士,“我们在战争中,不是吗,阿兹凯隆?正如他们所说,真相会成为牺牲品。坦白地说,更甚于此。告诉我,你预料到会有争议吗?你是否陶醉其中?”
这个问题我被问过很多次,而我往往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因为我真的不记得了。不过,在这种场合,尽可能坦诚似乎才是明智之选。
“我认真对待它。”我说,“理想。真实。我认为这证明了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合理的。”
“战争是残酷的。”
“确实如此,但是有法律来约束它,否则我们与那些我们对抗的异形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你自作主张地评判那些实际做事的人,嗯?参过军吗?”
“如果要求法官与被告从事相同职业,我们的法庭将空空如也。”
圣吉列斯笑了,“话虽如此,编纂一部大远征历史并称其为《虚假的黎明》似乎有些冒昧,除非你真的了解自己在说什么。”
“我列举的所有内容都经过了调研。我有证据证明这一切。”
“但是审查人员来找你的时候,这些起不了什么作用,不是吗?”
“平心而论,他们不是问题所在。”我沮丧地说,“公众的情况更糟糕。”
“他们相信我们的事业。”
“因为他们只能读到军队给他们的东西。”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就在刚才,我差点记不起自己的名字。现在我在和他争论。
我知道他并非全然认真。我知道他在考验我,看我能否经受住一些温和的反对。不管怎样,我对那本书一直是这种态度。我始终认为它是正确的,我始终认为必须有人说出他人只敢窃窃私语的话——午夜领主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芬里斯的狼群几近脱序;吞世者已经彻底失控,而大量辅助军也同样糟糕:对平民乃至自己的生命漠不关心。收集这类故事并不困难。篇幅所限,许多可信的叙述甚至没有进入最终稿。如果我的名声没有在出版后立即一落千丈,我可以轻易地写出许多续集。
忽然间,我感觉到了周遭的敌意。聆听谈话的大多是星际战士,帝国战争机器的巅峰。他们面对过超乎想象的威胁,舍生忘死,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种族能在一个充斥只想吞噬我们的敌人的银河中生存,而我在这里,一身虚汗,脑满肠肥,滑稽可笑,挖掘着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污点。
毫无疑问,他们对我的看法,正如我被广泛描绘的形象。一个庸俗作家。一个冷漠之人,不在乎他们的牺牲。一个食尸鬼。
“你没有写到我们。”圣吉列斯说。
“没有特别的原因,我找不到任何有效记录,尤其是早于……”
“我的到来。从那以后,我们的声名完美无瑕。”他又笑了,“我们在红泪上有档案库,它们将对你敞开。你会看到我们的过去相当艰难,就像其他许多人一样。”他环抱双臂,灯光照出了他手甲上流动的金色光芒。“但也看看你的周围。在我们离开之前,看看这个地方。看看已经建成的一切。看看在过去的错误中能重生出什么。”
“我看过了,令人赞叹。”
“现在事情又起了变化。我们刚从尼凯亚归来——你知道吗?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围绕法令的公告。你会明白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将遵循它,尽管这会对我们造成损害。为什么?因为否则我们与那些我们对抗的异形又有什么分别。”
轮到我微笑了。
“现在我可以选择说,我希望你把这一切写进你的作品里。”圣吉列斯说道,“我可以选择请你告诉帝国,这一个裁决将会让我们的死亡人数增加多少,恰恰因为我们忠实地执行我父亲的每一项命令。但我不会。写你所想。叙述真实。你在我们中间将不会遇到审查者,因为我们在这里所做的将是永恒。”他望向站在附近的人,所有人都在听。“一个新时代,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时代。即使到了那时,即使我们实现了这个目标,也会有失败和倒退,因为我们是人,这就是我们的本性。因此,我们需要你们的记述来提醒我们自满的危险。如实记录,无需畏惧。否则你留在这里就毫无意义。”
如果换做其他人,我一定会警惕话中的虚情假意,认为那些话的潜台词是警告我不要把脏手伸进太多秘密的宝库。我找不到任何虚伪的痕迹。我知道我是个愤世嫉俗的人,但我相信他是真诚的。
“朱迪塔对你大加赞赏。”圣吉列斯接着说,“我钦佩她的判断力,所以你才有了这里的位置。但我也很欣赏你的作品,不要让我失望,当然更不要是因为怯懦。”
我觉得他已经看穿我了——我的缺陷,我的弱点,甚至是我将来可能决定做的事情。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随着那张古典的完美面孔转向,当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扫过一张张崇拜的脸,我几乎能看到我面前的身影存在于时间之外,不受我们其他人所受的摧残,一片永恒被赋予了凡人的形态,能够从两个方向窥视纠缠的历史之线。
“我会尽力不让您失望,大人。”我虚弱地说。
在那之后,谈话继续进行。圣吉列斯和维德拉谈到了她最近的委托。接着又讨论了尼凯亚之后的解决方案,以及它将如何影响未来的部署。大多数问题在巴尔的商讨期间就已经定案——智库们将继续战斗,但不再使用他们的独特天赋。阿兹凯隆,稍后我得知他是圣血卫队的指挥官,显然支持这一行动。细节仍待敲定,因此我们周围爆发了激烈的争论。适当的时候,原体将对所有问题做出裁决,尽管目前他让所有人各抒己见。
我尽我所能地听着,没能理解多少。当他们喋喋不休的时候,很难不单纯凝视着圣吉列斯,沐浴在他无与伦比的美丽光芒中。
当事情接近尾声时,维德拉靠了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胳膊肘上。“所以你觉得如何?”她以别人无法听见的低声说,“符合你的预期吗?”
不。不完全是。我需要时间消化一切:在某个时候,我必须变得更具批判性,更善于分析,完成我的工作。
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没有更合适的形容了——满怀敬畏。
“我想到标题了,”我告诉她,注意到他翅膀上珍珠白的羽毛如何随着翅膀摆动而泛起微光,我已经在构思该如何描绘它们,“《伟大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