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文】如若阮籍行济世 第四十五章
申时一过钟会便整理好案几上的笔墨纸砚，文书名册然后和同僚一一道别准备出宫回家。宫中今日已经停止接受各地的奏章，就算是晚上来了上面的旨意也是由黄门监放在一处等到第二日再处理，钟会的日常处理文书的工作已经结束，所以不必再在宫中停留，便跟随着众多官吏一同出宫。
尚书省，中书监……九卿三省各台官员悉数下班出宫，从皇宫东苑都涌出来，形成了一大股洪流，直奔司马门。其中官员步履有疾有缓，不过钟会倒是无甚事可做，所以慢悠悠的走着，不过多久就被甩在了洪流的最后面。
钟会有些闷闷不乐，心里还在意这陈泰的事。
陈泰猜到了什么？钟会在和陈泰分开时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真是自以为聪明，难道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看清司马家的实力？钟会又回顾了一遍和陈泰的谈话，发觉陈泰是在听他说完司马家已经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松开了眉头，于是钟会又想了一遍，发觉这话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怎么又能说服陈泰呢？所以是什么说服了陈泰让他能够松口来趟这趟浑水的呢？
钟会左思右想，才想明白，是因为自己和荀顗。
自己主动出击为司马昭试探陈泰的想法，期间又再三提到荀顗和司马昭同进退……。颍川四姓，除了郭氏现在基本脱离中枢明哲保身，其余两姓都已经有人站在司马家这边了，既然是颍川同进退，那自然少不了颍川陈氏。
钟会此时心中有些泄气，早知道就直接与陈泰说他舅舅荀顗已经出手相帮，自己也已经站在司马家这边就好了，自己心血来潮出口试探，到最后被陈泰看了个底穿，应该再计划计划的，这样也不用到了了被陈泰暗地里嘲笑一番。
钟会不再将手拢着，将两袖一甩，彻底遮住了双手，袖子长出了寸余，就让他随着手臂的动作飘摇了几下，然后手一背，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不远处有一位官员的身形十分熟悉，钟会余光瞥见不免定睛去看。
啊！是王戎的父亲，王浑王侍郎。
“王侍郎！”钟会疾步向前迈了几步，上前去见礼。
王浑听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向自己这边来，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闻声便转头去看，发现是钟会于是也一拢手，叫他道：“钟侍郎！”
看起来王浑四十出头，和钟会差了一辈的年纪，但实际上，两人却是同辈，只不过因为钟会是钟繇老大人的老来幼子，所以猛地看来还以为钟会是晚辈。
“王侍郎今日怎么这样早下职？”
王浑现在在比部任职，专管刑律诸事。每年稽查各郡后要将各郡有疑问的判定的疑难杂案甄别合理与否然后录入档案，有时还要接收来自廷尉，司隶校尉处来的案件，最近曹大将军又提出修改刑律诸事，使得王侍郎日日都在与专掌国家藏书和编校的秘书监讨论这些新出来的律例应该怎么下笔。……关键是朝中这些事的定论总是更改，于是王侍郎便总得到了下职的时间还要在宫里焦头烂额。
“又是和之前一样，有几个案子的律法还在修改，几个正要录入的案子不得不停下来再看，这两日内已经改了三次了，所以今日我就挥挥手让他们都下职了，等两日再说……”
钟会也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我这里轻省些，只是处理些出入的诏令。”
“哈哈哈，是啊……”
“整日这样也是叫人难受……”钟会顺着王浑的前话往下讲。
“什么难受不难受的，不过是做事。”王浑挥了挥手将这事揭过去。
钟会点头称是。
“……若是朝政能平稳些，或许更好。”
王浑笑笑不说话。
钟会见到王浑这样也知道他要再说话，也只是说些打圆场的，故而也没再和他说，只是自言自语道：“……只是观望了这么久，却总是见不到有人能迈出第一步。”
是夜。大将军司马鲁芝邀了同在曹爽手下的大将军主簿杨综到家中做客。两人同属曹爽的参谋，不过平常也是形同虚设，并不被曹爽重视。两人本不相识，只是总是向曹爽提出相似的建议，都一心想让大将军曹爽不要步入歧途，而忠言直谏，因为相似的行为所以渐渐成为忘年交，但是劝告的结果却和曹羲一样收效甚微，这就不免让他俩灰心丧气。
曹爽本心不坏，连连被他二人谏言气得怒气冲冲也都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以以下犯上为罪名的处置，只是……，行为却不加以收敛，越来越离谱了。
在昏黄的豆点大的油灯下，两人对饮。
“主公这样，大肆敛财下去……，恐怕前路飘摇过不久就大厦将倾了。”杨综叹息道。
鲁芝已经年过六十，已经是胡子花白，经过后汉乱世的他也在为曹爽的事心事重重：“现在主公权势已经犹如当年武帝丞相之时，只是主公这性子却没有武帝果敢，杀伐果断，只是稍稍被丁谧，何晏一带，便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主公既然知道何，丁二人是浮华之辈，怎么却依旧没有一点防范之心呢？哎！这些银钱土地攥在手中，一味的只有享乐，沉浸其中就不知道边际，望不见脚下无底深渊，频频搜刮各郡太守，不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如今让各级官员疲于奔命，又已经败坏民心……，真不知，我等忠心在大将军府办事，不知能为主公拖延多久时日。”杨综满脸苦相，郁郁不乐的说。
鲁芝被杨综的这话提醒，进而随着杨综的想法提出建议道：“……既然主公不能节制，我们做臣下的没办法让主公回心转意，那么只能另辟蹊径，再要进言，便引荐一些实干忠诚之士，在大将军府中，提一些可行的行政之策，若是行政得力，总能挽回些声势，这样一来主公也不至于就会立即撅倒。”
杨综依旧摇头“……这样并不能治本，若是陛下和主公有一个能回心转意，也不至于我俩在这里发愁了。”
鲁芝明白杨综的意思，只是：“要改变他人总是难为，知上有过而不谏是人臣之过，所以我等只能坐好人臣的本分，行为端正为主公做出表率，时常谏言让主公知荣辱对错。”
“这不是我俩平日里就做的吗？”杨综苦笑着饮了一杯酒，突然意识到什么，道：“怎么朝中就这样安静……”
杨综愣愣了半晌将朝堂上的人都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有能力劝告反对大将军的人全都被逐出中枢，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勇敢的在朝堂上站出来反对大将军了。
“若是司马太傅还身体健硕，恐怕还能阻一阻主公，不然要等到吴蜀战事前来敲醒主公，不知道会有什么祸事。”回想起司马太傅还在朝中义正言辞的主持朝事常常阻拦曹爽鲁莽行事的时候，才知道当时竟然算是时局好的时候。
鲁芝则听到战事两个字心下就颤颤，骆谷之战没过几年，大将军不善作战人尽皆知，若再要战，恐怕还是要借助司马家的声势才行。可是如今曹爽却将司马家得罪死了。
……不过若是出事那便既是灾祸也是机遇，到时候若是能使大将军幡然悔悟，也不是不可能。
“……那要到时候再说了。”
两人相顾无言，又闷着吃喝了半晌，杨综突然说话道：“……其实主公生性良善，若是能离了何，丁二人，估计就能好转。”
鲁芝闻言望向杨综：“你的意思是……”
“若是能杀了何晏和丁谧二人，没有谗臣在侧，定能让主公回心转意。”
鲁芝心中一惊，心道，这种事岂是他们这种权势微薄的人能做成的？想罢，立即阻拦起杨综的这个想法：“拿什么去杀？”
杨综沉默下来。
“联络谁去杀？”
“谁肯冒这等杀身之祸？”
“我等哪有这样的银钱？”
鲁芝步步追问。
“如今何晏和丁谧是主公的心腹，是主公的忠臣，若是我等真做了这事……”
“若是事败，不仅我俩背上不忠不义之名，恐怕妻儿老小都要搭上性命。”
“不忠不孝者被世人唾弃，此事一出我等便要身背千古骂名了。”
鲁芝一连串的问话砸下来，杨综心中摇摇，一时难以抑制竟然哭了起来。
“若有朝一日主公事败，我俩也是身背骂名而死啊！”
鲁芝面无表情的望着摇摆不定的烛光，心下也是凄然，不过还是向杨综安慰道：“至少能保得住家小，能全了我等的忠义气节……，况且，主公还不一定会败呢。”
杨综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鲁芝。
鲁芝深吸了一口气，将悲戚之情全都呼出去，心定道：“成王尚小时，周公辅政匡正天下。主公心力难定，便只能靠我等辅臣了。何须做妇人垂泪状，虽一力绵薄，岂知到时候不是扭转乾坤的那根稻草？”
杨综泪水仍在眼眶，听了这话突然戚哀的大笑起来，最后对鲁芝说道：“怎么这到最后，竟然要我俩成这力挽狂澜的人吗？这人都到哪儿去了？”
鲁芝默默不语。
这人……，远离奸邪，自然都远去了。
“只有我们做了。”鲁芝正气凛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