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哲学史与拉康符号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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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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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朋友,所有理论都是灰色的,而生命的金树长青——《浮士德第一章:书斋》
这一份哲学史是为了行动者所准备的。我努力刨除多余的杂质,试图使之成为一个连续的行动纲领。 这一纲领蕴含了古希腊四美德中的三个:正义、勇敢、节制;而将对智慧的爱(philo-sophia),替换为了对生命的欲望(eros),欲望,是一切哲学的最内在秘密。 极简哲学史只涉及很少的哲学家,它们分别是: 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兹、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马克思、胡塞尔、海德格尔。 其中最重要的角色,是笛卡尔、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他们是哲学的四个最重要节点。仅这四个人是沉浸在思辨当中,并终其一生贯彻了哲学的使命——表达一种名为“智慧”的欲望。尽管其他人的理智努力都是歧路,但至少表达了一种与哲学相关的生命冲动。
唯物主义
黑格尔是个悲剧英雄,一个被污蔑为“绝对唯心主义”的唯物主义者。他倾其一生,忍受百代骂名,只为了击败三个敌人: 本质主义——相信公共服务器原始数据(“本质”)的存在。理性主义——相信存在攻略上的最优解,和最正确的游玩方式。整体主义—一相信服务器的共同利益,大于玩家的个人利益。 我们一个个来看。 (1)画出来的面纱——本质
敌人1:本质主义。
—一世界的表象背后有一个个永恒而真实的本质世界。 康德、费希特和谢林都在不同程度上削弱了这个敌人
康德的批判哲学
: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永远不可能认识到本质。——我们的本地客户端权限有限,永远不可能截取服务器原始数据。
费希特的否定哲学
:根本不存在“物自体”,所谓“本质”只是我们的自我意识产生出的一种效果。——根本不存在公共服务器的原始数据,是有人给我们装了一个欺骗性的MOD。
谢林的同一哲学
:人类的有限理性,是组成整个宇宙精神的一部分,是同一个演化的必然环节,表象本来就是一种本质。——根本不存在本地客户端和公共服务器的区分,两者是一个整体的云网络的不同形态。 黑格尔的致命一击在于,他根本不在乎上面三人所关心的问题:表象背后是否有本质/虚幻背后是否有真实/梦境之后是否有清醒/缺陷背后是否有完美…… 黑格尔是哲学上的第一个后现代主义者,当然他不能算后现代哲学家,他只是用到了后现代的思维方式: 根本不甩那个现代主义的虚假问题——“假背后的真到底是什么”。黑格尔以一种嘲讽的姿态,拉开距离,反过来问: “好的,就算有本质这种东西存在,问题是,它又为什么会产生‘表象’这种不完美、虚幻、转瞬即逝的影子呢?它又为什么永远只能通过穿过这些影子才能被认识呢?” 问题不是表象的本质如何,而是反过来,本质为什么不可避免地要产生表象。 如果用游戏做比喻,问题不是从本地文件来推测服务器原始数据怎样;而是反过来,为什么服务器原始数据需要本地化、输出到每个人的终端上,强迫每个乐意不乐意的家伙都来玩它。 如果用爱情做比喻,常见的本质主义爱情观是:我爱的不是他/她的外表、品味、气质、修养、能力、收入、地位,而是他的内心,要避免这种本质主义的虚伪姿态,需要像黑格尔那样反问一句:她/他的内心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个被各种外部身份和审美符号所包裹的人?是什么让他做出这样的牺牲——或许是这种牺牲的崇高感——将自己出卖为最市侩的外表——让我对男权规则产生了怜悯甚至是恐惧,但这不是爱情。 当然,黑格尔不仅仅可以用来戳破本质主义爱情的自我崇高化机制,还可以用来调和情侣之间的本质主义争吵: A:“你再怎么对我好,但是我知道,那里面都是演给你自己看的,感动你自己的戏,你【归根结底】不爱我。” B(黑格尔灵魂附体):“等等,我认为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我是不是真的爱你。而是要反过来问,为什么我对你的爱,不得不停留在表面。—一假如我真的走进你的内心,给你带来震撼、痛苦甚至折磨,你能够承受吗?” A:“你能走进我的内心吗?你以为你走进的真的是我的内心吗?【归根结底】是你自己想要的那种完美伴侣吧。” B(黑格尔阴魂不散):“等等,我认为我们之间问题不在于,我是不是真能触碰到你的内心。而是要反过来问,为什么你的内心总向我呈现为:‘你感受到的不是真的我’。或许这种借助我的不满,获得的自我否认,恰恰就是你想要的。我只是你向你自己表达不满的一种工具。我总是奉承你,肤浅地对你好,恰恰就不希望你成为借助别人的否定获取‘自信’和‘自由’的伪君子。” 然后,如果他/她们真的相爱,就能继续走下去,不行的话,也可以导向一种和解。 在黑格尔看来,表象并不是本质的“影子”,并不是遮盖真实的幻影。相反,“本质”乃是表象制造出来的一种效果,
表象是属于事物本身的自由的体现。
怎么理解呢?本质主义认为,表象,是人类的有限理性所造出来的“残次品”。这个“残次品”的定义充满了人类的傲慢,势必招致表象的报复。 表象的伟大就在于,它总是能够产生一种额外的表象,产生一种属于它自己的表象:让人以为它的背后总有某种别的什么,真正真实的本质存在。表象通过自己制造新的表象,成功地报复了人类,让人类陷入在本质主义和不可知论的诅咒中无法自拔。
黑格尔明言,“本质”,就是表象的表象。
就好像班级里那个最穷的小孩,没有什么新奇珍贵的玩意可以炫耀,就自顾自地捂着双手看着什么,引来非富即贵的同学们的好奇,最后张开双手,以嘲笑这些同学们炫珍耀宝的浅薄游戏。 又好像古希腊两位画家比赛画艺的精湛,一位画了葡萄,飞鸟都被欺骗想要啄食。另一位画了一副帘子,请对手参观,对手误以为背后还有一幅画,知道真相后就自认失败——最纯粹的表象,名为“本质”。
(2)恶魔的圣痕——理性
按照一般理性主义的逻辑,黑格尔既然反对了本质主义,那么他就应该是一个反本质主义者。也就是说,他就应该无条件地站在表象那边,站在转瞬即逝、虚无缥缈的“瞬间”一边,彻底否定任何永恒和真实、秩序和普遍。简言之,他应该变成肤浅的体验主义者、享乐主义者,变成一个浪荡的二流诗人。 但黑格尔不是这样的人。他比屈服于虚无主义的人们,更加极端。虚无主义者实际上是俯首称臣于永恒的,因为他们自我放纵的荒诞生活,必须有一个通过瘾症式的否认设定出来的“绝对真实”,才能够获得意义:“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除了我所沉溺的虚无——是绝对真实的。”虚无主义者依然是“绝对真实”的仆人,依然是一种自我扭曲的本质主义信徒。黑格尔更加极端的一点在于,他看穿了所谓的表象和本质之间的分裂,就是本质本身的分裂。
当然,有哲学功底的朋友可以看出,法国后现代哲学家巴迪欧,对于柏拉图式“理念”的解读,也是这种黑格尔式的表象主义:最真实永恒的理念,并不存在于一个超越的彼岸世界,而就是此岸世界的各种纯粹的表象本身。
就好像张学友一首歌里唱的:“今天的你,已是铅华尽洗。就算始终不变一般的美丽。”女人的铅华和纯真的二分,其实是这种“纯真”本身的自我分裂。并不是说铅华属于男权社会,纯真属于女性保留的天然本质。相反,女性的纯真本身就包含了把“铅华”和“纯真”两个维度的分裂本身,当成一个对男人致命,对自己无害的简单游戏。所以说是“始终不变一般的美丽”。 黑格尔的哲学站在了女性一边。这也难怪他在《耶拿实在哲学》中,将人的本质比喻为永恒的黑夜,因为黑夜才是容许光明和阴影的对立并存的地方。 表象和本质的分裂,有限的人类理性和无限的上帝智慧之间的分裂,人不能接触那个永恒、真实、绝对的领域。这种无能、分裂、失败的状态,并不是单纯因为人是有限的、渺小的、可悲的,而更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永恒、真实、绝对的“本质”、“实体”,上帝本身,也是失败的、可悲的、自我分裂的。这 有一个笑话正好应景: 两个基督徒用石头砸易拉罐,一个人没砸中,说:“什么鬼,我竟然没中!”同伴很虔信,就抱怨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这是渎神!小心上帝用雷劈你!”话没说完,天空立马变暗,一道闪电落下,却把那个虔诚的家伙劈得奄奄一息,他痛苦地倒在地上,面朝天空问道:“为什么是我,上帝啊,你应该惩罚的是那个罪人!” “什么鬼!我竟然没中!”上帝抱怨道。 黑格尔并不是不相信宇宙精神存在(无论它叫“理性”所有“真理”还是叫“实体”、“上帝”还是叫什么的),黑格尔不得不相信它的存在——否则就不会忍受糟糕的表象/本质,虚幻/真实,可朽/永恒,残缺/完美·····的种种二分。 黑格尔不是不相信它,他只是不信任它。这个“实体”本身是残缺的,是有问题的,是一位陨落的神祗,不得不作为分裂的表象/本质而存在。
敌人2:理性主义
因此,黑格尔绝不拥抱一种用“理性”代替“上帝”的理性主义(新康德主义),把人类的理性(高兼容性高效率MOD),永恒,唯一的本质就是:没有真理、永恒、本质(这是一种虚伪的伪装为虚无主义的本质主义,它把“无”、 “否定”当作本质来崇拜) 真理=真理VS谬误 永恒=永恒VS瞬间 本质=本质VS表象 两者之间的矛盾本身,这种矛盾所引起的对抗,才是唯一真实、持久、实在的东西。 曾经有一种圣痕,长在瓦格纳的《帕西法尔》里的骑士团长身上,作为他陷入爱欲的惩罚,必须要用刺伤基督的圣矛接触才能医治——所谓的“矛伤还要矛来医”。 但假如,我们的理性恰恰就必须从爱欲的谬误里生长出来,也就是说,所谓的圣痕,必须生长在恶魔的身上?那么我们就必然不能指望有这么一根圣矛,能够一劳永逸地治伤。 黑格尔的思路是:除非我们知道,我们当前所谓的真理,为什么会把某些事物叫做不可饶恕的谬误,除非我们知道谬误和真理的表面对立,到底是出于真理本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竭力宣传禁欲的天主教会的变童性丑闻。)否则,我们就永远要站在谬误一边,站在矛盾运动中被敌视、污蔑、诽谤的一边。 我们要站在表象、瞬间和谬误一边,并不是因为我们就放弃自己的立场,要堕落为一个毫无底线和伦理的虚无主义者,而是相反一—真正已经堕落的,是那个制造虚假对立的无能、腐朽的权威本身,它应该坐上虚无的空位,而不是我们。 黑格尔的赌注就在于,相信权威、真理、永恒、本质的内部,一定有一个不可调和、不可自已的矛盾,让它不得不建构出一个虚假的外部敌人,所以它终究会在这种无力枉然而又疯狂绝望的扑杀活动中,走向自我毁灭。 黑格尔从不信任作为“圣矛”的理性主义,他永远坚定地站在片面、狭隘、弱小的一边,
这种对于任何一劳永逸地依附于“善”、“真理”、“崇高”的企图的否定精神,就是所谓的“绝对精神”
。这里的绝对,在于弃绝,对于流俗的而用来掩人耳目的虚假对立的绝望,并把希望寄托于生命永恒的自我超越,“
观其自败
”。
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
绝对精神
,就是“
绝对不是精神
”的东西,就是精神拿来和自己
绝对对立
的东西,在这种绝对对立中,
辩证法,才能捕获到被真理自己隐瞒起来的真理
:
绝对精神=头盖骨。
从这个意义上讲,被众人污蔑为“绝对唯心主义者”的黑格尔,才是第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 马克思、阿尔都塞、萨特、拉康,都是抱着对黑格尔的永恒误解,对世人眼中的“黑格尔”进行无情的批判,反倒继承了黑格尔的衣钵。黑格尔就算复活,也不会感到遗憾:毕竟他本人对此心知肚明:真理是谬误的谬误。 作者(
未明子
)的回忆录:
马克思
终于写到了马克思。 关于马克思的理论,我另有一本书要写。 至于他本人——他是我们一代人的梦想。 我从中学时期,能够安慰心灵的并不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不是无著的《瑜伽师地论》,也不是普特南的《重建哲学》。现象学、唯识论、分析哲学是主流学术界所推崇的体系化、审慎地对待世界的三条道路,是年轻的头脑最亲近的三座宫殿,是文科生挑战理科生的智慧勋章。 但真正吸引并安抚我躁动心灵的,是社科院哲学所的《哲学研究》和《哲学动态》每期开头三四篇的“马克思主义”文章。年轻人对子“马克思”的认识,缘起色彩极浓的官力杂志, 他无暇获取并原文(沉溺在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玄思中,并以此为自己哲学的基本立场),而是凭借常识和逻辑,来分析这些意识形态宣传当中的诡计和漏洞。他以一种粗鄙的调戏为乐:调戏不同作者、不同大学、不同流派(唯物辩证法、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实践哲学、以海解马、以黑解马、以马解马···…)的阴谋诡计和利益动机。 这些阅读逼迫我着分心,去了解历史和认识现实。无论马克思在其中被怎样地曲解、装扮,我还是对那种N传手都无法卸除的活力产生不可抗拒的冲动:好奇、挑衅、嫉妒、遗憾一一种不自量力的惺惺相惜。 我接受的不是贵族教育,而是相对劣质的公民教育。我的自我教育,也只局限于哲学,而从未获取丰富而严肃的历史、文学、政治、经济和法律训练。然而我进入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我的同龄人俨然分为两类——哪怕是同一个人,也被享乐主义和道德主义所撕裂,包括我本人。我们组建一个马克思主义小组,严格意义上讲,是他们组建的,而我本人从未加入,只是要针对他们的修正立场,进行“再修正”而写了数千个无用的字罢了。 我不信任“同类”,也被他们排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初恋(“马克思小组”的可笑“创始人”之一)如此果断地采取“资产阶级”的爱情观,并且在分手后迅速陷入享乐主义和混乱的情感状况。 我无法团结任何人,我没有任何筹码和跟脚,我只能无止境地逃避,我不屑与任何人争论,也事实上不懂得如何引经据典,占据理论的制高点。 我甚至不期待争论乃至审查的矛头对准我,因为我无比自卑,认定自己根本不配被视作“论敌”乃至“XX分子”。我长久地陷于迷茫。谁是“坏人”? 是我的同类吗?是那些期刊作者吗?是我的老师们吗?他们看上去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更加可怜。 我们应当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中生存?我们应当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交往?为此,我们应当保护什么,应当摧毁什么?我没有任何答案。国内的马克思主义传统,根本无法将我同那个传统所处的现实真正联系起来,反倒是无限地隔开了。即便到今天,我阅读了他的基本著作,了解了围绕他的国际、国内的主要争论,也或多或少算能够了解和分析当时和如今时代背景的相似性。但我仍然不能理解他的自豪、快乐和义无反顾。 我回望着黑格尔,幻想着自然主义现象学,并渐渐流浪于拉康。 拉康之于我,就好像马克思的费尔巴哈,但要更为复杂和残酷地多。阿尔都塞的妻子、海德格尔的学生、拉康的贵妇、齐泽克的嫩模,这些极端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幽灵,攫取着我最后一点卑微的自尊。哲学家注定无法被人理解,除非带着他人抵达深渊。这个深渊属于人类还是天命?我总是为此逃遁到荷尔德林的诗歌里,在词源学的帮助下陷入假酒的迷醉。 是时候放手了! 用爱情埋葬爱情,用冲动终止冲动。如果世界运行的本质化机制在于反射和加倍,就必须将自己的心灵和意志,当作冷酷的产品去生产和售卖。 论如何,它都有一种原始的快乐。我们所有人,总是警惕其中的代价,并为此羡慕乔姆斯基,事实上羡慕美国精神,——那个被理查德罗蒂打的德里达主义者,是谦逊的吗? 中国有精神吗?有所谓的Geist吗?那个女孩会爱我吗?为此从来只能陷入绝对与绝望、审慎与疯狂的短路之中。或许她们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主体,两种命运,两个“我”? 应当学习马克思,分裂为马克思与恩格斯。应当学习马克思,分裂为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并合二为一。 应当学习列宁,列宁应当学习。时代的乐趣和痛楚都积攒在未知的尺度中,会议和头衔,噱头和论战,这些过时的玩意应当被卸载,要在每一个瞬间学习着战斗。 面对每一个人,评价每一句话,缅怀每一杯酒。 保持深沉,热爱肤浅。
爱欲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爱欲何为?——拉康三界说 爱欲的解说依赖拉康的哲学。 拉康的哲学主要由“符号界”、“想象界”、“实在界”三界说组成。 (1)符号界(the Symbolic)——笼罩一切的网 人们总说“坠入情网”,但首先得有张网。每个现代人都不可逃脱地会注定坠入某种情网(无论对象是不是人类),这是因为人们日常就身处一张网中了。 毫无疑问,这张网就是能指链(chains of signifier)所编织的符号网络,也就是所谓的符号界。 我们眼中的一切,心里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都出自这张网。鱼在水中不知水,人在道中不知道,这个道,就是符号。 用程序作比喻: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代码写成的程序,我们生活在一个代码编织的网络中。 事情不能被简单理解为:我必须通过符号、语言、词才能理解世界,概念编织的表象,就像一层网罩在真实的世界上。并不是说人、主体本身被符号裹住了,看不清真实的世界。相反,被编入符号网络,意味着,除了人之外的一切,都是被符号所包裹的,或者说,符号背后的“真实”之所以让人感到它是一种从虚无当中“凸出来”的存在,就是因为它们统统都被 【所谓“
能指
”(the signifier)就是能够“指称” (senify)事物的那种东西,也就是符号。它与被指称的东西“
所指
”(the signified)相对应。】 【
语言
、
符号
、
词
、
概念
、
表征
(representation)这些东西,都是组成象征界的不同侧面,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但除非理论家,行动者不需要细究其中的差异。】 符号所包裹,乃至这个半包围的网自己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缝合”成一个凸出来的、完全脱离了虚空背景的“球”。人类不是生下来就被编织入这个网络里的。这种编织是一种原初的创伤,意味着人再也不能“直接”和世界接触,而只能“以手指月”,通过符号来把握整个世界。 (2)
一条锁链一一意识和性别的起源
拉康揭露了这个人类被整合进入符号秩序的全部环节: 1、
母子共同体阶段
——母亲与婴儿形成一个完整无缺的整体。主体在其中尚未形成自我意识,而是懵懂不自知的自足状态,这个整体用大写字母A(法语中“他者”的开头字母大写)表示。 正者 2、
母子分离阶段
——当婴儿的欲求无法被拥抱、哺乳和温暖满足时,母亲与孩子拉开身体接触的距离(实际上是孩子的外周神经系统发育后,一种自发的躁动倒置母亲的爱抚不再能够让孩子感到一种一体的安全感)后的歌声、语音、沉默,就会被把握为一种A的丧失,划上横线的A——A/。 3、
父亲介入阶段
—一婴儿把与母亲的亲密关系的丧失,归结为“
父亲
”的介入,这里父亲的形象,就是对于这种母子一体状态(A)的丧失(A/)的一个标记,这个标记就是主人能指(master-signifier),由于它是第一个能指,我们用字母S加上下标
1
,也就是S₁,来表示它”。当然,S=S(A)。 【这里的“
父亲
”是隐喻性质的,实际上就算单亲母亲和婴儿也同样会经历母子分离。“父亲”指的就是将“心心相印”的母子隔开来的语言。只不过在双亲家庭中,这个隐喻性的“父亲”会化身为真实的父亲。】 【这个
1
表示它是第
1
个能指,但实际上它是一个漂浮的、没有所指的能指,因为它所指称的是一种“丧失”,它没有指称任何东西,它本身的意义就在于扮演这种丧失,或者说,这个符号的存在,创造了它自己的所指—一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就好像商店里有一张商品售罄的通知单,如果把这张通知单本身也当作最后一件商品来卖,那么它就是S₁。 【什么是欲望?欲望是一种精神需求,它不包括任何肉体上满足的需要,而是对于她人的心灵提出的一种要求:“你也要欲望我”。欲望就是欲望别人对自己的欲望。】 4、
俄狄浦斯(弑父)阶段
一一欲望的辩证法启动于这个阶段,婴儿开始产生对于母亲的“欲望”——想要成为母亲所欲望的对象。为恢复母子共同体,孩子开始想象母亲所欲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答案就是“父亲”这个符号S,所指称的东西。为此,孩子就将自己认同为父亲拥有,而母亲没有的东西,也就是阳具(phallus),我们用字母S加上下标2,也就是S₂来表示它。 关于弑父阶段的“弑父”性质,在此需要打断一下:由于实际上作为主人能指的S₁,是一个空洞而没有所指的形式——父亲实际上是个骗子,他根本没有母亲想要的东西,他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所以,母亲想要的阳具(phallus),并不在父亲那里,而是父亲所无法给出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神秘的女性快感。所以S₂的作用,在于对S₁进行否定,也就是杀死了父亲,戳穿了父亲是一个骗子的谎言。S₂的2,就是母子欲望的二元关系,孩子主动将自己作为满足母亲欲望的工具而存在、杀死了父亲,从而进入了符号秩序。 5、
性化阶段
一—孩子将自己认同为S₂,也就是说,认同为母亲想要的东西。在这种认同中,孩子开始接受父权秩序下的性化洗礼——尽管父亲是个骗子,但是母亲的欲望、阳具(phallus)是真实的,所以孩子们围绕phallus,开始学着扮演自己的性别角色,成为男孩或者女孩。 但是,无论男孩、或者是女孩,事实上都不拥有“阳具”phallus这种能够完全满足母亲欲望的东西。 表面上看,男孩有阴茎,但是他事实上知道那不是母亲的欲望对象,否则他不会感到母子分离的痛苦——只是母亲对于男孩的禁令(不得在别人面前露阴),让男孩产生了一种错认:我得保管好我的阴茎。 因此,男孩始终处于对于失去阴茎的恐惧中,他把这种恐惧,看作是满足母亲对于自己的欲望,至此,男孩的性化就完成了——害怕被阄割,处于这种恐惧中,事实上完成了精神上的阄割。 另一方面,女孩子面临同样的禁令:“不得在别人面前露阴”,但问题是,女孩子发现自己并无某种叫做“阴茎”的东西可以裸露,而只有一个类似伤口的东西。 结果,女孩陷入了一种“失去自己未曾获得的”东西的愧疚当中。这种愧疚,是一种加倍的恐惧,她都不知道自己丧失的“阴茎”是什么,自己连这种丧失本身也被“不须露阴”的禁令给剥夺了。处于这种加倍的恐惧中,女孩的性化也就完成了。 男性和女性的性化,都围绕同一个据说可以彻底满足母亲欲望、恢复母子共同体的和谐美好无欲无求状态的“阳具”能指,男性和女性并不是互补关系,而是面对同一种困境的两条不同的路: 1、男孩,把自己的阴茎误认为phallus,害怕失去它,以保护、满足这一phallus,作为实现母亲欲望的方式。 2、女孩,把自己的阴道误认为是phallus被切除的伤口,害怕被指责为没有保护好phallus,把夺取男孩的phallus,作为实现母亲欲望的方式。 至此,经过性化之后,男孩变成了S(a),这里的小a就是phallus这个S₂所指称的、那种能够满足母亲的东西,也就是小他者(the little object)、神秘的女性快感。 女孩则变成了$,被划去的S,她误以为所谓的phallus被自己给毁了,因此陷入内疚、自我否定的状态,不得不通过扮演男孩子的欲望对象,来重新获得phallus。 也就是说,在男孩还处于恋母状态时,女孩先于男孩启动了$=a的欲望,努力扮演男孩所希望的小他者形象,以偷取他的phallus,但这其中只存在精神欲望,尚未存在肉欲。女孩清醒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是a,只是在扮演a,这就把$=a中间的等号隔开了,变成一层幻想——关于男人到底在欲望什么的幻想。这也就是拉康的幻想公式:$丨a 尚未在精神上进入这一阶段的男孩,则先陷入肉欲:他把同龄女孩的身体,当作是母亲身体的替代品,并把阴茎勃起的生理反应,错认为是phallus现身的证明,结果就陷入终身的女体崇拜,女孩成为了phallus。 男孩终于也陷入$ 丨a 的状态,但这个隔开两者的“|”被男性把握为肉体屏障。结果,男人的爱情在于做爱,在于图破肉体屏障,而害怕与a的长久相处;女性的爱情在于陪伴,在于沉溺于对于“男人到底在幻想”什么的幻想中,而害怕做爱,因为这会拆穿a是伪装出来的谎言。 (3)
锁链和网络——心灵的基本结构
好了,至此我们了解了符号网络的整个建构过程,同样也是自我意识、性意识萌发的过程。 A——母子共同体 作考所有 A——母子分离、完满的大他者不存在 S(A/)=S₁——父亲、关于丧失以及作为丧失的原初能指 S₂=phallus=a——弑父、扮演母亲所欲望对象的阳具能指 s(a) vs $——男性和女性,两种性化路径 $=a——男权制度下特有的短路:女性扮演男人的phallus $|a——现代人的主体性,绝对虚无的主体性$,加上一个永远被幻觉隔开、孜孜以求的小他者a。 这七个步骤中,任何一步进行地不够彻底,都会引发相应的不符合“现代人正常心理”的病理学症状。但实际上,这整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病态的设计,一种存在主义缺陷,逼迫所有人去追求重圆母子共同体的美梦的虚幻的phallus。 另外,最后必须提一句,这里面凡是S开头的,都代表一种以假为真的假装,而且把这种假装都投射到一个他者身上去;大他者一这种假在儿是S开的作为想象性的载体——这也是符号界通向想象界的唯一通路。 A:大他者、理应存在的他者(the Other supposed to be) S₁:假装有东西(大他者)存在。对应一种理应相信的他者(the Other supposed to believe)。在面对原初丧失时,我们假装这是一种“丧失”,也就是说,“原本”是有东西存在的,只不过消失了、被剥夺了。而相信这一点的他者,对应的就是我们的社会、政府、国家等等“共同体”的形象。哪怕所有的政治口号、意识形态宣传,我们每个人都不相信,但是我们假装存在一个“理应相信的他者”(比如精英眼中的愚蠢底层、富人眼中的穷人,都认为他们会一厢情愿地被糊弄,反之也一样),它在那里代替我们相信着这些谎言,结果大家就都在一种不相信的状态下(但是这个国家本身相信这些宣传)反而遵守了公共秩序。 有S₂:假装有东西(阳具到底是什么)被知道—一理应知道的他者(the Other supposed to know)。S₂就是主体假装知道终极真理(phallus)是什么的状态。它往往被拉康看作是社会知识的象征,在现代社会中,大学扮演的就是“理应知道的他者”、也就是专家的角色。 S(a):女人眼中的男人。假装有东西(男性快感)被享受——理应享受的他者(the Other supposed to enjoy)。女人眼中的男人,就是假装自己在享受“英雄史诗”一般的男性快感的伪君子,但这预设了一个终极男人的存在,他以玩弄这些男人的理想为乐——所以女人认同的是这么一个玩弄男人的终极男人,并把自己设想为这样的男人。 $:男人眼中的女人。假装有东西(女性快感)被假装——理应假装的他者(the Other supposed to suppose)男人眼中的女人,就是假装自己在假装某种男权规则下的女性形象的受害者,但这预设了一个可怕的无性别的纯粹“人”的形象,她理性、不得不假装自己拥有某种性别——所以男人认同的是对自己进行的去性化,认同一种放弃性关系、牺牲奉献于共同体伦理的“英雄史诗”。 通过这种去性化的“英雄史诗”(社会共同体所崇拜的伦理理想,也就是phallus的公共版本),女人鄙视男人,而男人怜悯女人,前者要求后者放弃所有幻想,后者希望前者抛弃所有伪装。“抛却名利”VS“洗尽铅华”,这是性关系僵局表现出的不对等的对立。 七个能指,构成一条能指锁链;能指链相互连接,可以形成符号网络。 1、它也许自己和自己首尾相连:尾端的小他者a和首端的大他者A发生短路: 比如在爱情至上主义者那里,所爱的人,作为a,就与母子共同体的绝对理想A发生了短路。这条链条就成为一个回环。 2、一条链条也许和其他链条首尾相连:尾端的小他者a和另一条链条的A发生短路: 比如在理想主义男性那里,所爱的人,作为a,就与作为社会理想的大他者A发生了短路。这两个链条就衔接成网络。 3、一条链条的末端,和其他链条的中段相连:尾端的小他者 a和另一链条的其他能指(比如S)发生短路: 比如在丝袜恋足癖那里,恋物癖的对象,女体上无内脏、近性器的可裸露部分(腿)加上性化符号(丝袜——象征女人的本质就在于她的伪装),作为令恋足癖着迷的小他者a,就与另一链条上作为“理应知道的他者”的S₂,也就是女人对于丝袜的第一人称知识(“我不过是在利用这些令男人着迷的符号罢了”),发生了短路。
通过这三种方式,能指链条连成一整个包裹所有精神世界、欲望世界、感知世界的网络,并支配人类的几乎全部肉体和精神快感/创伤。
现代人类的统治秩序也是依赖这个网络的强力才得以施加效力的,这个网络从人的自我认同、性别认同、精神爱欲、身体肉欲地最内在出发,束缚住了整个人的自由,并且还以一种内在的方式,向人们灌输: 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什么是美好,什么是自由。以及最致命的,这个网络还向我们灌输:什么是突破这个网络的正确方式。尽管它创造了许多虚假的逃生通道,但我们需要意识到,这整个系统的生成方式是内源性的,是内在于我们的自我意识的,既然这个自我意识被这个系统本身承认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