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天平》——上

天平,一个衡量的存在。
物质与意识的抉择,肉体与精神的侧重;
白天与黑夜的交替,时间与空间的联结。
万物万象都是某些“原料”被置于天平之上后的体现。
人被置于众多天平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保持微妙的平衡。
(一)
天亮了很多,浅色的阳光已经能够让人感觉到它的存在了,可风还是很冷,这样看来和昨天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误判了天气的我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感到身体发凉。
下课的铃声响过,许多人涌了出来。
在湖边的商场,我呆呆地端详着保温箱里的饮料。
令人难过的是饮料的种类寥寥无几,光是咖啡就占了一半有余。
“我是不能喝咖啡的吧。”我在向着自己和某种虚无的东西确认着。
选了一盒外观挺好看的抹茶豆奶后,我挤进了长长的付款的队伍里。
“果然天气冷就想喝点热的呢?”
旁边结伴的女生说着。
突然,有人想从队伍里穿过,站在我前面的一个高大的男生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我的脚,他连忙转过来说“对不起”,并且盯着我的脸看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心想着“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然后盯着他,眼神中露出短暂的敌意。
看了足足七八秒,他被前台的人提醒了一下,回过神转回去。
“可能是误会吧。”我想。
他要了几条猪肉香肠。香肠在保温箱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灯光打得它们发亮,让人很有食欲,我盯着香肠看得入迷。
我至今没有吃过这些东西。
轮到我了。
“那个.....给我一条这个。”我有点腼腆地指着一边的保温箱,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对方会意,微笑着用竹签给我串了一根。
刚走出门我就迫不及待得咬了一口,像小虎羔子第一次撕咬血粼粼的肉块一般兴奋。那是从未体验过的、滚烫滚烫的香辣的味道,我突然很感动地笑了起来。
这可能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突然意识到自己感受到了幸福,这种微妙的感觉便顷刻消失了,剩下的香肠被丢进了一旁巨大的垃圾桶。
如同诅咒一般剥夺了我的感觉。
经历化为经验,经验产生感受。
可我如同被钉在棺材里一般,感受着头顶墓碑的轮廓,并没有什么实感,谈不上是确切的经历,更不会产生正常的感受。
穿着厚重的礼服,参加神祭,洗礼,吟诵,默念,守魂。
这样如残梦的记忆存在着。
走在花树夹道的小径上,突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袭黑色便衣,保温瓶放在一边,坐在湖边的横椅上。
叹了口气,想着要不要走过去,他却已经看到我挥了挥手。
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吧,在我看来是这样。
一个阳光明晃晃的早上,一节无聊的经济理论课,旁边的女生发出了厚重的喘气声,时不时会伸伸懒腰;老师奇怪的地方口音像是催眠的魔法,有人昏昏沉沉钓起了鱼来。我居然会去看别人,差点产生了对自己的不认同。
有什么意义呢?
我无意义地来到了这里,只在意窗外天空的忽亮忽灭。
视界流转之际,我看见了一个男生。他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衬衫外套了一件灰色的无袖毛衣,侧边看起来睫毛很长,但较长的刘海仿佛想把俊俏的脸藏起来。
他右手手背的皮肤有些干裂,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他是一个值得疼爱的孩子。
他咬着食指的上半截,聚精会神在听课,但给人一种很着急的感觉,仿佛他急着去做怎么,急着脱离这里,但又无法脱身离去,逞强斗气般的想把这累赘举得比谁都高。
他在留意什么?
我突然来了兴趣,看着他那干净的脸出神,度过了剩下半节课的时间。
课讲得差不多了,可能听课的意志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他累了似的往后倚靠。我接吻般往前凑过去,在他的耳边轻声询问。
“你很痛苦吗?”
他条件反射般的向后看来,确认着我的身份。
我对他笑了笑,就像看着我自己,我和他都如同婴儿一般笨拙。
“啊,不是......”
他看着我的脸,有点惊讶的样子,这副绮丽的身体看来是选对了呢。
但下课铃声一响,他马上就以接下来还有课的理由跑掉了。
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的课程总能遇上他,在选课制度下居然能上一模一样的课,简直好像谁抄了谁的课表。
后来,也就坐在一起听课了。
不过总是我睡他听就是了,然后夺走他的笔记。有时候也想着这样的大学生活也不错呢。
就这样躺在生命的河流中飘荡......
有一次我醒来,课室里的人们已经作鸟兽散,唯剩坐在靠窗一边的两人。
窗帘在风的孩子任性拉扯中微微起伏,依稀能从缝隙中看到外面粉色的桃花缀树。蓝色水粉的天空让人的思想飘得很远......
我看着他带着泪痕的木然的模样。
“你很痛苦吗?......如果很难受的话,我来拯救你吧。”
我那个时候肯定是睡昏了脑子。
可能跟我一睡觉就不再呼吸、心跳停止有关吧。有一些动物是这么进化的,他们捕猎的时候需要隐藏气息,而休息的时候需要防范天敌,所以会减少新陈代谢,时刻保持警惕。
“坐吗?”
“不。”我拒绝他。
我才不想和他一起坐在这,在旁人看起来不就像情侣一样了。
“是吗?那你去哪?”
“回房间睡觉。”家人从入学前就为我安排好了公寓单间。
没有四人宿舍,没有繁冗的人际交往,不听从他人的话,不接受他人的想法,所以,我才是我。
“跟我去一趟医院怎么样?去看看她。”
这就拒绝不了了呢,没办法,我只能和他去了。
我和他一起在校门口等公交车,路上,我们并列坐在公车一侧的座位上。中途上来了一位拄着拐杖、带着一看起来就很重的塑胶袋的老婆婆。我眯着眼睛不看她,坐在内侧的值允有点着急了,他看着那个老人,张着嘴,欲说还休,又看了看我,我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有点不知所措了,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一站过后,没人让座,他如同泄气的气球,无力地靠在车座后背上。
“你一定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吧。”我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
我站起来,把那位老人牵到我的座位上安顿好,独自拉着吊环,看着窗外的景物。
座位平等为人提供,让或不让都是自然。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不想顺着他的意思来罢了。
我并不孤傲,只是孤独罢了。
十多站后,到了市里的附属医院。
前台的小姐看到他后向他投来了微笑,他跑去做了探病的登记,熟练地带着我穿过楼道到达了住院部。
我跟在他后面,最后到达病房前。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从病房里徐徐走出来,他上去询问了一些东西,医生便离开了。
一双白透了的脚在病床的一端,映入我的眼帘。
值允示意我进去后,我才得以完全看到她的全貌。
亭亭玉立的模样,如果是宝石的话就是琉璃,折射着彩色的光。
值允靠过去,蹲下来,牵起她似乎随时就要破碎的手,唤着她的名字。
她慢慢睁开了双眼,眼里却是痛苦恐惧的眼神。
倏忽间,她右手的点滴被扯开了,一双手揪住了值允的领口。
“不要!”
他真的被吓了一跳,掰开她的手,往后退开了几步。
她痛苦地扯着头发,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声地用尖锐的怪声叫喊着。
“好痛!好痛啊!”
他马上扑到床上,死死地压住她的身体不让她乱动,头靠着她的头,安抚她。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叫了!”
医生和护士跑进来,拿出一个针筒抽了一小瓶吗啡对她进行了静脉注射,几分钟后,她安分了下来,如同解脱了一般,昏睡了过去。
“不动的话,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还是很好看的。”
归程中,我用嘲讽的口气对他说,但他只是咬了咬牙,望着窗外。
“我可是说了很过分的话。你不生气吗?”
他摇摇头。
我冷笑了一声。
“至少生气能取代悲伤的话。”我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事。
那个女孩叫琉黎,值允的姐姐,半年前,还有一个月临近高考的时候,一辆车在十字路口超速闯了红灯,刮擦到了她,她摔倒了,但那时身体感觉不到什么大碍。
“我有点晕。”她总是这么说着。
“诶,头晕吗?感冒了。”值允问她。
“好像不是,像晕车,有点想吐。”
“真的吗?那最好还是去看看医生哦。”值允最后嘱咐她。
半天过后,值允放学回家,看见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趴在桌子上睡觉。过了几个小时,到了晚饭饭点,她仍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爸妈让他去叫姐姐来吃饭,值允进入了她的房间,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没事吧。”
只见她整个人往右倒了下去,像铅块一样砸在地上,已经没了血色。他马上大声喊来了爸妈叫来了救护车。
她已经快死了,这是很显然的事情。
急救医生为她做心脏复苏,又马上把她抬上了担架。
在急诊病房里稳定了她的生命体征后,医院为她做了全身检查,在脑部CT中发现了,医生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肿瘤,肿瘤十分接近前额叶,靠近人体各种神经区,并且有新的破损的迹象,导致与脑组织的界限已经模糊了。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开颅切除肿瘤,换言之,束手无策。
她戴上了氧气罩,不知道何时堕入死亡。
如同晴天霹雳,父母整晚以泪洗面,四处借钱。在支付了两个星期的icu病房费用后,她转到了普通病房。
并不是因为病况转好。
但谁都没想到,接下来居然是长达半年的住院生活。
这是意识混乱的半年,
这是有着强烈的晕车感的半年,
这是在无力的帆船上迷茫的半年。
值允经常探望她,最后的高三生活也是,暑假也是,现在也是。
我之所以跟过来,是想见证脱离世界的感觉,和我一样吗?即使是死亡。
晚上,入浴,温暖的水冲洗着毫无遮拦的胴体。
我用手揉了揉胸前丰腴的乳房,然而对这副身体,我却没有什么实感。
明明巨大的落地镜前的这个人就是我,而我却始终觉得是另一个人。
我拥有前世的记忆,但那就像梦似的朦胧,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推移,我遗忘地更多,如今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片段,可能是与前世的记忆产生了抵触,今世发生的事情却融不进我的身体里,无论什么事都存在着强烈的违和感,但这又确确实实发生在我身上。于是,我犹如一个第三者,掂量着天平两边两个混乱的自己。
但时间终究会带走一切吧,这副身体也好,精神也好,她的生命也好,他往后的悲哀也好。如果时间最终冲刷掉了我前世的记忆,即使留下了骇人的沟壑,我一定也能成为普通人能了吧。
套上浴巾,扎好束胸布,我到了客厅。
简单的白色家具,没有电视,没有DV机,没有网络,没有书。
在阳台坐的藤椅上等风吹干头发,就回到房间睡了。
我睡的不是很好,梦里仿佛看见了很多哭脸,真是不好的梦境呢,也许我曾经伤害过世界也不一定,可能也是拯救。
第二天,室内还暗着的时候,现在是6点20分,我已经醒了。
拉开窗帘,远处的山顶有一条白色的线,线上是淡淡的橙色氤氲和美丽连贯东西的卷积云,隐在黎明中的校舍有些发暗,但与光显示出了绝佳的层次感。
我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开了水平仪,拍了一张照片,重新手机丢回了抽屉里。
我梳了梳头,套上浅灰色的外套,打开了衣柜。突然神奇地发现里面半数都是裙子,长短不一,款式各异,突然质疑了起来,这到底是不是我的衣柜?哪个男人给我放进来的?然后从里面挑了一条牛仔裤。
从公寓到学校不过几百米,走不了多久就到了。
湖边,一个穿着衬衫的男生一边咬着面包一边看着英语课本。
“夕颜,吃早饭了吗?”
“没。”我已经习惯了这个打招呼的模式了。
“给。”他递给我一个烤白薯。“不吃早饭对胃不太好。”
我看着他略显杂乱的头发,注意到了他有些发肿的眼袋,坐在了他旁边稍远的位置。
“没睡好?”
“差不多。”
“我也一样就是了。”
树上的鸟儿发出可人的鸣叫。
(二)
我一大早就到湖边了,风有点凉,特别是手,总是冰冰的。
头发就算是弄了水、梳了挺长时间后还是翘着,我也就放弃了,早上起来有些困倦,看来睡得不是很好。
可能跟昨天的事有关吧。
好想就这么睡下去啊,但是......首先,我得在夕颜之前到那里才行,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认识两个多月了,有了每天早上在湖边见面的惯例,而且她的早餐也由我全权负责了,否则那家伙是绝对不会碰早餐的。
明明是这么美的人,为什么那么多的事情都没点自觉呢?这点让人很伤脑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个早上,我听着口音怪异的教授的声音,咀嚼了一节课的经济理论概念,时不时看看手表,因为那天早上琉璃要接受一次新的放疗我得抓紧时间赶过去,这节课后能不能准时赶上公交车还是未知数,所以整节课我听的有些烦躁,想认真听下去又希望时间赶快过去的矛盾心理加上暗暗抱怨教授含糊不清的授课和必须好好尊重长辈的纠结心情,让我身心俱疲。
快下课的时候,后排的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你很痛苦吗?”
我转过身看去,那是一个十足的美人,黑色的中长直发,淡淡的花香从她的发中逸出,一双魅惑的杏眼深邃地让人移不开眼,右眼下的泪痣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她笑了笑,像一朵灿烂的玫瑰花。
我反应过来,有点接不上话,找了个理由就溜出去搭公交车了。
不过,以后的课程总能遇上她,我们总会比较早到教室,她总会挑在我后面的位置。
有一次我回过身来问她“不坐上来吗?”
然后我们就总在一起了。
......
我在包里摸了摸,拿出我准备好的数码照相机。咔擦一声,拍下了了一张夕颜啃白薯的照片。
“删掉。”简短的言语却带有足够的魄力。
“是是。”我怀着一种惋惜的心情按下了删除键。
“明明长得很好看......”
“不喜欢。”
我把相机递给她。
“我们部门有一个摄影比赛,来参加吧。”
“不要,没兴趣。”
“那你做我的模特的话让我拍写真吧。”
“不行。”她看都没看我,自顾自地吃着白薯。
在被她否定三连之后,我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你不高兴了?”她转过来直视我的眼。
“没有啊哈哈。”
她脸上鼓气,凸起了一个小包。
她一手轻轻拿过相机。“不就是拍照吗?要多少拍多少。”
“好。”我对她投去我认为她想看到的笑容。
日子过得很快,一成不变中夹杂着小小的与众不同,每一天她的睡颜都是崭新的,有点期待她拍的照片呢?会是什么视角,什么景物,什么心情呢?想到这,不枉我前天对摄影部部长的穷追猛打了。
晚上我突然想去夕颜的公寓看看,于是在拜托她,在下午的的课程结束后在湖边等我。我先到摄影部那边处理了一些设备的问题。
大我两个年级的白花部长向我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不要弄到太晚哈。”
社联的会长李白从后面赶了上来,“白花,你倒是等等我啊!”
“知道了。”说着我加快了速度。
锁上摄影部的门后,我把钥匙妥善地收进背包就赶往沁湖了。
夕颜正在那百无聊赖地看湖,知道她家里是没什么好吃的,于是我带了她去了一间装饰稍微好一些的餐厅填饱了肚子,再慢悠悠地走回公寓。
那是一栋7层高的公寓。公寓外壁贴着漂亮的瓷砖,看来是近年翻修过,比起周围的建筑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可能因为政策原因,学租房没有以前贵的那么离谱了。也因为高,从阳台看出去的视野很广,能够看见东边学校的建筑。我的宿舍桃园在学校的西南一侧,地势在所有宿舍楼里是最高的,所以我也能看见这栋公寓,总觉得安心了很多。
我们爬上了五楼,打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跟我想象的一样乱,于是我收拾了起来。
“诶,我给你的手机呢?”
“在抽屉里。”她轻抬下巴指了指右侧的抽屉。
我走过去拿出来,不是已经没电了吗!屏幕已经按不亮了。于是找来数据线充电。
“手机要记得充电啊,而且要记得放在外面,我找你的时候才找得到。”
“好麻烦啊。”
“有些事就算是麻烦还是要做哦。”
说完,我朝她走过去,她突然朝里间里走去了。
“你回去吧,我要洗澡了。”
在逐客令下,我只能离开了。边走边看了看周围的建筑,发现左边的四层高的楼房上搭建了一张巨大的绿色顶棚,顶棚刚好差不多接到这边两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如果有小偷的话就危险了,而且看那边生锈的栏杆,好像安保措施不怎么好的样子,下次告诉夕颜注意一下的好。
出了公寓路过一个公共电话亭,看见了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中年人。
“这种天气需要穿成这样吗?”
又往下走了一段路程,在路边打了一包枣夹核桃,经过了这里,发现那个人还在。
“打电话也不用这么久吧。”
我站在远处又看了一会,那个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后,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夕颜。
“有人在你公寓下面监视,要小心。”
半个小时后,我已经到回到宿舍,手机震动起来,那是回信。
“我知道。”
我打了报警电话,电话那头的警官一副不上心的语调,只是不断用“是是”、“我知道了”、“我们会过去注意一下的。”这种话来敷衍我。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
夕阳的光辉下,田径场扬起的灰尘金光点点地闪烁着。舞蹈部的女生排成一列压着腿,零零星星的人在赤红的跑道上调整呼吸慢跑,紫色和白色的球衣在偌大的草场上快速移动。
夕颜今天有点懒懒散散的样子,先一步回公寓了。
“部长从什么时候开始踢足球的?”
白花一脚高射把球踢进了扔铁饼的高大铁网上。
“高三的时候,别人带我的。”
“好高啊.......练很久了吧。我是踢不了这么高的。”
他停下球踩在脚下。
“主要是从大一开始练,每天下午会下来踢踢,多练就好了。”
“你真的很喜欢足球呢!总觉得,有一种热爱的情感。”
“毕竟,她可能就在里面也不一定。”
白花部长突然说了一句我搞不懂的话。
“诶?”
他看了看我,好像没了继续踢下去的兴致,走过来靠着铁网坐在草地上。
我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你带球,把球往前踢,你需要不断去追,它会为你和你保持一段只要努力就可以接触到它的可预期距离,当你和它同化,保持着相同的速度的时候,它就像一个朋友一样陪着你。不过它也会乱跑,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你追不上它了,你会喊它慢一点,然后它就慢一点了,但终究要你带着它。”
“哇,怎么觉得你的球成精了的感觉。”
白花闭着眼睛抬头微笑。
“是个好球对吧。不过,大一的时候,她不见了。”
“不见了?”
“应该是被别人拿走了吧,我没看见,找了好久,没找到,等我买了一颗新的,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他的语气里流露出悲伤。但转而又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不过,我还是会来踢球,习惯了,想看看能不能找回那种感觉。”
“嗯。加油。”
“好了。”他站起来,“今天有个小目标,把球踢过那个洞。”
那是铁丝网莫名出现的一个洞,离地一米多,正好容一个球过。
他把球传给我。
我奋力一踢,球偏向了左边,撞在铁丝网上弹了回来。白花接着一脚补上,球飞高了,撞到了比洞高半米的地方。
我停下球,想踢高,却变成了地滚球。
白花定住球,后退几步,短距离碎步跑后一脚迅速勾起。
球在我的眼中呈现出一条优美的曲线,没有碰到边缘,完美地穿过了洞。
他优先跑出去捡球,一副生怕丢了的模样。
“接下来交给你了。”
我接过球,**几脚,却都是偏离了轨道的地滚球。
“尝试着重心放后,绷直脚趾,笔直地把它勾起来。”
我点头应允,球飞起来了,撞到了洞右边的位置,弹了回来。我马上往左扯开一个位置,接住球,用相同的脚感用力一踢,球粗鲁地磕着洞的边缘飞了出去。
“哇呜!”
我抢在部长前跑出去捡球。
远远地,我看到部长向我伸出了拇指。
我把球丢进了网袋了。
回宿舍的路上,白花停下了脚步,向着一片花草地,伸出了右手,如同在向一位女士邀舞。
“你在干嘛?”
“我在看看......有没有下雨。”
几天后的深夜,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朦朦胧胧之间,我被床头的手机振动闹醒。
我什么时候设了个半夜的闹钟啊?我纳闷着,想找关闭键。
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来电提醒,居然是夕颜打来的电话,我急急忙忙按下接听键,但只听见了短暂的喘息声,通信就终止了。
接着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什么情况?我穿好裤子下床,打开后门,跑到阳台。
抬头远眺。
那是光,红色的光,如同想要照亮黑夜一般的光。
正从公寓的位置迸射出来。
滚滚黑烟渗进了本被染黑的天空。
——远处的公寓正燃烧着熊熊大火。
(三)
天空中稀疏的星星越来越小了,总有一天它们会消失不见的吧,可能被乌云盖过去,可能被大气污染吞噬,可能向着遥遥宇宙消失在永恒里。
但那么小的星星,其实也是巨大的吧。
我仿佛看到了渺小如垠的自己,看到了自己终末的命运。
关上了阳台门,无力地躺回到床上。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了滴滴哒哒的声音,那是时间的声音。
我盖上被子,不去听。
一会又好似坦然地接受了命运,不害怕了。
睡梦中,一个身穿厚重礼服的女孩子面无表情,泪痕毁了妆容。棺材里干瘪的死尸张大的嘴仿佛在悲恸地诉说着命运的不公,一只萤火虫在昏暗潮湿的地宫里翩跹飘荡,最后落在了失去金色光辉的十字架上。
瞬间,我身上的毫毛全部立了起来,整个身体在向我发出警告。
我睁大双眼看向前方,红色的血眼下瞄出了一个巨硕的人形。
巨硕的黑影纵身扑了过来,压在我的身上,我始料未及,粗壮的手肘如像疯狗咬人一样压住了我的脖颈,顷刻间,窒息的痛苦袭来。
一把尖刀从他的嘴里伸出来。
映着微微月光,银刃往我的心脏射出,我奋力挣扎,利刃扎穿了我的肩胛骨。
鲜血像花一样绽放着。
疼痛伴随着皮肉被划开、骨头被刺穿的声音,挑动着我的神经。
我把左手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摸起放在床头的照相机,举到他眼前,按下了快门。
一阵亮光一瞬间照亮了房间,也眩了他的眼。
那不是人的脸。
他的右臂松开的一刹那,我蓄力仰坐起身子,磕在对方的脸上,挣脱了控制,趁那怪物还没缓过来,从右边打开的窗户撞了出去。
我在五层楼的高度自由落体,我开启了血眼,调动身体的机能,双手护住头,重重地摔在一张巨大的雨棚上,感知到了骨头碎裂的痛感。
我慢慢地从雨棚上滑下来,摔到了地上。
隔壁公寓的房东下来查看情况,她把大门打开半条缝窥探着外面,我缓缓爬起来,托着骨折的手,全身是血。
“你是隔壁公寓的!”她开大了门。
“......”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玻璃窗户的都被震成了碎渣洒落下来。
接着,我的房间冒出了黑烟,燃起了大火。
“快叫消防队。”
房东从惊慌中缓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打电话。
此时,我看到,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我的窗跳出,飞向无尽的夜空。
我的身体放松了,痛觉彻底释放了出来。
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
耳鸣越来越厉害了,窒息的感觉如此清晰。
我进入了睡梦。
仿佛踩在天平的一段,慢慢地下坠,沉入寂静的海。
依稀又看到那个哭泣的女孩。
她在另一端慢慢升起。
(四)
我慌了神。
拿起手机就往开了宿舍门往外跑,被爆炸声惊醒的舍友还完全摸不着头脑。
因为宿舍园区的门禁,我从后门出翻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打夕颜的号码,但只有悠长的嘟嘟声。
我竭力快跑,赶到公寓,只见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
着火的地点是五楼,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六楼,消防队员正在用高压水枪射进房间里灭火,听旁边的人说消防队员已经进去救人了。
我焦躁不已,一度想进入公寓,被消防队员拦了下来。
迎面驶来了一辆救护车。
下车的医护人员往隔壁的公寓跑去,我也跟着跑了过去。
拨开人群,我看见夕颜躺在血水里,,像一朵被粗暴揉捻后的残花。
医护人员用固定板固定了她的右手,用力地按着她的胸部止血,把她抬上了救护车。
我连忙告诉他们,我是她朋友,得以一同坐上了救护车。
心脏除颤、氧气罩、心脏复苏、临时止血.......
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喊:“她失血过多了!”
另一边的男人喊“快从冰柜里拿血包!”
护士跑到冰柜前,转头问我“她是什么血型?”
我突然一愣,一片空白。
闭上眼睛,认真回想起来。
“是B型!”
“好的。”血包被挂上医用挂架,顺着胶管输送进她的静脉里。
突然为自己能帮上忙感到欣慰。
到了医院,我和医护人员一起把车推进急救室。
她的脸和分别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美丽的睡颜,她应该只是睡着了吧。
我被挡在了门外。
看着手掌不小心沾上的血,有些恍惚。
这里是姐姐住院的医院,我往回走到住院部。
巡夜的护士拦住我说不能打扰到病人休息,禁止入内。
我抬头看看这栋高大的建筑,感觉全身发冷。
在急救室外坐着睡着了。
天微亮。
急救的标识由红化绿。
一位中年医生碰了碰我的肩膀,叫醒了我。
“贯穿了肩部伤口感染很严重,还好切口平整,几个钢针很容易就固定了,伤口清洁后也缝合好了,右手骨头倒是碎的厉害了点,不过人没事了。”
我礼貌地道谢。
“不过她运气不错啊,从那么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骨折了一只右手,在做手术的时候,突然就醒了,也不打麻醉,不喊不叫,我工作这么久还是第二次见过。让她休息吧,你下午再来看她。我也困了,要去睡觉了。”
“好的,谢谢你。”
他挥了挥手就走了。
我打电话给辅导员请了假,在医院的等候室,等到下午。
12点01分,我推进了她的病房。
一位护士正在给夕颜喂食。
护士见状:“你怎么进来了!还没到下午呢。”
“诶......已经过了12点了嘛。”
她小声地对护士说了什么。
“算了,你进来吧。那边的椅子可以坐。”
我听话地坐在一边,看着夕颜像个婴儿一样一口一口地吞咽着食物,她的胸口缠着绷带,右手用夹板固定着,脸色已经好多了,真的是太好了。
终于等到护士小姐关上门走了,我坐到了床边。
“还好吧?”我尽量让声音保持轻快。
“嗯。”她转过头去不看我。
“怎么伤到的?”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啊!我可不想听你说不小心用刀插中自己了、不小心摔下楼了、不小心引燃了煤气罐之类的。”
“才不会说呢。”
我捨起了她的左手。
“那你告诉我是怎样的?”
她看过来,又低下头。
“有小偷,进屋了,用匕首伤了我,后面我逃出来了。”
突然心疼眼前这个的她所遭遇的我所不知道的苦痛。
难过的泪水不争气地在眼框里打转。
“没事了,警察会抓到坏人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她转了转手,从我的手中抽离,扣了扣我的脸。
“有什么好哭的。”
“是啊,你都没哭。”
我抹了抹眼。
“你的电话一下就断了,好像联系突然断了一样......”
“电话?”她的表情有点疑惑。
“爆炸之前你给我打了个电话,但一下子就挂了。”
她表现出了一瞬间的震惊,马上后又恢复了平静。
“值允。”
“嗯?”
“你害怕蝙蝠吗?”
“蝙蝠?为什么问这个?”
“突然想起来罢了,你知道蝙蝠害怕什么吗?”
“强光?”
“正确。蝙蝠,是受了诅咒的,被剥夺了视力,禁锢在黑暗里,被用倒挂的方式惩罚着,发着别人听不见的低吟,只能吸取他物的血液存活。”
“嗯,我有时候觉得他们也挺努力的,这一点上来看他们也是挺可爱的。”
“等你遇到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接下来我每天回来看你的。”
“不用。”
“不行。听我的。”
她不说话了。
“我得去你的公寓收拾了,你想吃什么吗?我带回来。”
“糖炒栗子。”
“知道了,那我走了。”
她没有对我挥手告别让我有些失望。
我搭公交车回到公寓,在阳光的照耀下,熏黑的公寓特别扎眼。
很庆幸没有伤到别的人。
要赔偿一大笔费用吧,很头疼啊。
我经过房东同意进入了五楼的房间。
烧焦的残垣断壁遍地都是,厨房连着浴室都是爆炸的威力炸的面目全非了,卧室、客厅的东西也被烧光了,隐隐还能闻到烧焦的臭味。
卧室的床上,我发现了烧焦的手机和相机。
我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相机要怎么跟白花部长交代啊!”
我检查了一下相机,发现镜头和外壳是毁了,但内部的结构还比较完整,于是我拆了起来,如我所愿地拔出了内存卡。
虽然不知道内存卡有没有坏,但果然很想看看夕颜最近几天拍了什么啊,她的视角一直很特殊,角度有时候也可以说是刁钻,所以我对她的摄影作品还是十分期待的。
把烧剩的残渣收拾到楼下垃圾堆后,我赶去买了两袋糖炒栗子,又叫了一份鸡肉粥就回去医院了,代替护士,我一口一口地把粥喂进她的嘴里。
“我小时候没牙齿吃不动东西,我妈就会把东西嚼碎了再喂给我。”
“好恶心。”
“不会啊,我感觉很有爱啊。”
“那好啊,等你老了,我就这么喂你好了。”
“说的你好像不会老一样。”
完了后,我又溜去姐姐的病房窥探,看到她正在安安静静地睡觉,我也就放心了。
终于能回宿舍了。
想想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要去做,突然心累起来。
有意无意地拖慢了步伐,在回宿舍的路上慢慢走着。
宿舍的灯没亮,人也不在,看来其他人都去吃晚饭了吧。
我大了点热水,冲了一杯麦片,喝完后就洗澡去了,期望这能洗去我的疲倦。
尝试着把装上读卡器的内存卡插入电脑的usb口。
电脑屏幕跳出了“正在扫描u盘”的字样。
还能用!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U盘,随选了一张照片。
独特的光影,仿佛涟漪荡开一般白圈,光与影撞在一起,剧烈的层次感凸显出了独特的美感,那是清晨的教学楼。下一张是我熟悉的女生趴在床上安静睡觉的裸体的照片。
“......这该不会是?”
我已经不从拍摄的角度去分析了,从文件夹里拉了出来,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在收藏极好的艺术品。
持续地翻着,真是让我吃惊,这家伙不是很会拍照嘛!
我继续翻着,毫无戒备的我看到了恐怖的东西,吓得身体突然往后仰去。
那是一张恶魔的脸。
黑夜补上的闪光灯照亮了每个细节。
脸上全是黑色浓密的毛,长长的耳朵向后拉去,眼睛被照的发了白,凸出来的嘴张大着,里面全是尖利的獠牙,犹如刺刀一样的舌头伸了出来。
简直就像是——蝙蝠一样。
我马上移动鼠标按下了关闭键。
难道这个就是夕颜昨天遭遇的东西吗?
我感到不寒而栗。
突然,阳台那边发出了不寻常的声响。
我警觉起来,慢慢走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那个电话会是谁打的呢?